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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編 情感體驗 女性價值

第二編 情感體驗

女性價值

我對女性只有深深的感恩。男女恩怨,一切怨都會消逝,女性給人生、給世界的恩卻將永存。我相信,不但我,一切懂得算總賬的男人,都會是這樣的心情。
女人是人類的感官,具有感官的全部盲目性和原始性。只要她們不是自卑地一心要克服自己的「弱點」,她們就能成為抵抗這個世界理性化即貧乏化的力量。
大自然把生命孕育和演化的神秘過程安置在女性身體中,此舉非同小可,男人當知敬畏。與男性相比,女性更貼近自然之道,她的存在更為圓融,更有包容性,男人當知謙卑。
強的男子可能對千百個只知其強的崇拜者無動於衷,卻會在一個知其弱點的女人面前傾倒。
無獨有偶,歌德也說:「永恆的女性,引我們上升。」細讀《浮士德》原著可知,歌德的意思是說,「永恆」與「女性」乃同義語,在我們所追求的永恆之境界中,無物消逝,一切既神秘又實在,恰似女性一般圓融。
在東西方這兩位哲人眼中,女性都是永恆的象徵,女性的偉大是包容萬物的。
女性本來就比男性更富於人性的某些原始品質,例如情感、直覺和合群性,而由於她們相對脫離社會的生產過程和政治鬥爭,使這些品質較少受到污染。因此,在「女人」身上,恰恰不是抽象的「人」,而是作為性別存在的「女」,更多地保存和體現了人的真正本性。同為強調「女人」身上的「女」,男權偏見是為了說明女人不是人,現代智慧卻是要啟示女人更是人。
對於女人,有兩種常見的偏見。男權主義者在「女人」身上只read•99csw.com見「女」,不見「人」,把女人只看作性的載體,而不看作獨立的人格。某些偏激的女權主義者在「女人」身上只見「人」,不見「女」,只強調女人作為人的存在,抹殺其性別存在和性別價值。後者實際上是男權主義的變種,是男權統治下女性自卑的極端形式。真實的女人當然既是「人」,又是「女」,是人的存在與性別存在的統一。正像一個健全的男子在女人身上尋求的既是同類,又是異性一樣,在一個健全的女人看來,倘若男人只把她看作無性別的抽象的人,所受侮辱的程度決不亞於只把她看作洩慾和生育的工具。
我相信,有兩樣東西由於與自然一脈相通,因而可以避免染上時代的疾患,這就是藝術和女人。好的女人如同好的藝術一樣屬於永恆的自然,都是非時代的。
女性智慧是一種塵世的智慧,實際生活的智慧。女人不像男人那樣好作形而上學的沉思。彌爾頓說:男人直接和上帝相通,女人必須通過男人才能和上帝相通。依我看,對於女人,這並非一個缺點。一個人離上帝太近,便不容易在人世間紮下根來。男人尋找上帝,到頭來不免落空。女人尋找一個帶著上帝的影子的男人,多少還有幾分把握。當男人為死後的永生或虛無這類問題苦惱時,女人把溫暖的乳汁送進孩子的身體,為人類生命的延續做著實在的貢獻。如果世上只有大而無當的男性智慧,沒有體貼入微的女性智慧,世界不知會多麼荒涼。
女人作為整體是渾厚的,所以詩人把她們喻九-九-藏-書為土地。但個別的女人未必渾厚。
談及現代社會中男人和女人所承受的壓力,我的想法是:凡是來自自然分工的壓力,例如男人奮鬥,女人生育,都是不可避免的,也是好承受的。女權主義企圖打破自然分工,要女人建立功名,否則譏為思想保守,要男人操心家務,否則斥為性別歧視,不僅沒有減少原來的壓力,反而增加了新的壓力。
女人比男人更屬於大地。一個男人若終身未受女人熏陶,他的靈魂便是一顆飄蕩天外的孤魂。
歌德詩曰:「永恆之女性,引導我們走。」
走向何方?走向一個更實在的人生,一個更人情味的社會。
一個男人真正需要的只是自然和女人。其餘的一切,諸如功名之類,都是奢侈品。
如果說男人喜歡女人弱中有強,那麼,女人則喜歡男人強中有弱。一個窩囊廢的軟弱是可厭的,一個男子漢的軟弱卻是可愛的。女人本能地受強有力的男子吸引,但她並不希望這男子在她面前永遠強有力。她最驕傲的事情是親手包紮她所崇拜的英雄的傷口,親自撫慰她所愛的強者的弱點。這時候,不但她的虛榮和軟弱,而且她的優點——她的母性本能,也得到了滿足。母性是女人天性中最堅韌的力量,這種力量一旦被喚醒,世上就沒有她承受不了的苦難。
理性決非衡量智慧的唯一尺度,依我看也不是最高尺度。照叔本華們的意思,莫非要女人也具備發達的邏輯思維,可以來和男人討論複雜的哲學問題,才算得上聰明?我可沒有這麼蠢!真遇見這樣熱衷於抽象推理的女人,我https://read•99csw.com是要躲開的。我同意瓦萊里訂的標準:「聰明女子是這樣一種女性,和她在一起時,你想要多蠢就可以多蠢。」我去女人那裡,是為了讓自己的理性休息,可以隨心所欲地蠢一下,放心從她的感性獲得享受和啟發。一個不能使男人感到輕鬆的女人,即使她是聰明的,至少她做得很蠢。
也許,男人是沒救的。一個好女人並不自以為能夠拯救男人,她只是用歌聲、笑容和眼淚來安慰男人。她的愛鼓勵男人自救,或者,坦然走向毀滅。
在面臨人生災難和重大抉擇的時刻,女人往往比男人理智。她們同樣悲痛難當,但她們能夠不讓感情蒙蔽理智。這也許是因為,男人的理智是邏輯,與感情異質,容易在感情的衝擊下潰散;女人的理智是直覺,與感情同質,所以能夠在感情的洶湧中保持完好無損。
男人是孤獨的,在孤獨中創造文化。女人是合群的,在合群中傳播文化。
也許有人要反駁說,女人豈非比男人更喜歡趕時髦?但這是表面的,女人多半只在裝飾上趕時髦,男人卻容易全身心投入時代的潮流。
我的意思不是要女人回到家庭里。婦女解放,男女平權,我都贊成。女子才華出眾,成就非凡,我更欣賞。但是,一個女人才華再高,成就再大,倘若她不肯或不會做一個溫柔的情人,體貼的妻子,慈愛的母親,她給我的美感就要大打折扣。
當我獨自面對自然或面對女人時,世界隱去了。當我和女人一起面對自然時,有時女人隱去,有時自然隱去,有時兩者都似隱非隱,朦朧一片。
母愛是一個永https://read.99csw.com恆的話題。對於每一個正常成長的人來說,「母親」這個詞意味著孕育的耐心,撫養的艱辛,不求回報的愛心。然而,要深切體會母愛的分量,是需要有相當閱歷的。在年少時,我們往往心安理得地享受著母親的關愛,因為來得容易也就視為當然。直到飽經了人間的風霜,或者自己也做了父母,母親的慈愛形象在我們心中才變得具體、豐|滿而偉大。
女人的聰明在於能欣賞男人的聰明。
文明已經把我們同自然隔離開來,幸虧我們還有女人,女人是我們與自然之間的最後紐帶。
男人喜歡上天入地,天上太玄虛,地下太陰鬱,女人便把他拉回到地面上來。女人使人生更實在,也更輕鬆了。
女人推進藝術,未必要靠親自創作。世上有一些藝術直覺極敏銳的奇女子,她們像星星一樣閃爍在藝術大師的天空中。
女人比男人更接近自然之道,這正是女人的可貴之處。男人有一千個野心,自以為負有高於自然的許多複雜使命。女人只有一個野心,骨子裡總是把愛和生兒育女視為人生最重大的事情。一個女人,只要她遵循自己的天性,那麼,不論她在痴情地戀愛,在愉快地操持家務,在全神貫注地哺育嬰兒,都無往而不美。
如果一定要在兩性之間分出高低,我相信老子的話:「牝常以靜勝牡」,「柔弱勝剛強」。也就是說,守靜、柔弱的女性比衝動、剛強的男性高明。
在事關兒子幸福的問題上,母親往往比兒子自己有更正確的認識。倘若普天下的兒子們都記住母親真正的心愿,不是用野心和榮華,而是用愛心和平凡的read.99csw.com家庭樂趣報答母愛,世界和平就有了保障。
也許可以說,男人站得高些,視野寬些,所以容易瞻前顧後,追悔往事,憂慮未來。但是,女人的狀態是更健康的,她們更貼近生命的自然之道。當男人為親人的去世痛心疾首時,女人嘹亮地撫屍慟哭,然後利索地替屍體洗浴更衣,送親人踏上通往天國的路。
好女人能刺|激起男人的野心,最好的女人卻還能撫平男人的野心。
老子也許是世界歷史上最早的女性主義者,他一貫旗幟鮮明地歌頌女性,最典型的是這句話:「穀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翻譯成白話便是:空靈、神秘、永恆,這就是奇妙的女性,女性生殖器是天地的根源。注家一致認為,老子是在用女性比喻「道」即世界的永恆本體。那麼,在老子看來,女性與道在性質上是最為接近的。
戀愛是短暫的,與每一個女人的肌膚之親是短暫的,然而,女性是永恆的。這永恆的女性化身為青春少女,引我們迷戀可愛的人生,化身為妻子,引我們執著平凡的人生,又化身為母親,引我們包容苦難的人生。在這永恆的女性引導下,人類世代延續,生生不息,不斷唱響生命的凱歌。
女人也是自然。
在《戰爭與和平》中,托爾斯泰讓安德列和彼爾都愛上娜塔莎,這是意味深長的。娜塔莎,她整個兒是生命,是活力,是「一座小火山」。對於悲觀主義者安德列來說,她是抗衡悲觀的歡樂的生命。對於空想家被爾來說,她是抗衡空想的實在的生活。男人最容易患的病是悲觀和空想,因而他最期待于女人的是歡樂而實在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