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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編 人性觀察 世態

第三編 人性觀察

世態

主說,富人進天堂比駱駝鑽針眼還難。我聽見富人狂笑著答道:主呵,沒有一隻駱駝想要鑽針眼,沒有一個富人想要進天堂!
世上流行假高貴。豪宅,名車,身價,權力,時尚,各種外在的東西被冒充為高貴的符號,到處招搖。這雄辯地證明,真高貴在今天何其稀缺。
在自由競爭狀態,自然選擇淘汰了劣者。在專制狀態,人工選擇淘汰了優者。唯有平庸者永遠倖免,有最耐久的生命力。
法不懲惡,遂使武俠夢流行。
一個天才向另一個天才致以肉麻的敬禮。
在政治舞台上,正義和仁慈都可以成為表演。
最令人厭惡的是卑怯的惡。以無辜者為人質的恐怖分子,在無人處作案的竊賊,均屬此類。
權力和平庸者的結合當然是優秀者的不幸,但是,一切權力都是排斥異己者的,優秀者一旦掌握權力,他所排斥的就不僅僅是平庸者(他們比較容易順從),而主要是優秀的異己者。因此,權力或者直接壓制優秀者,或者扼殺優秀者之間的公平競爭,從而破壞了優秀的條件,——權力與優秀是敵對的。但是,不可能有完全沒有權力的社會狀態。一種良好的社會狀態不能保證權力一定掌握在優秀者手裡,但應當最大限度地保護優秀者之間的公平競爭。
這是中國人的顛倒的個人主義。
遇到那些愚昧、蠻橫的惡人時,我不禁想:貴族主義是對的!
有兩種可能。其一,他太輕信,看不清邪惡者和愚昧者的真面目,把狗和豬當read.99csw.com作了人。其二,他太自信,認定真理的力量足以立刻感化邪惡者,啟迪愚昧者,一下子把狗和豬改造成人。這正是虔信者容易犯的兩個錯誤。
這並不意味著崇高的靈魂缺乏戰鬥性。一顆真正崇高的靈魂,其戰鬥性往往表現在更加廣闊的戰場和更加重大的題材上。如果根本的正義感受到觸犯,他戰鬥起來必是義無返顧的。
有一種人,活著只有一個目的,就是在大庭廣眾之中引人注意。不拘用什麼手段,包括用最高的嗓門說出最蠢的話,只要被注意了,他就得意洋洋,覺得自己是個人物了。
耶穌說:「不要把神聖的東西丟給狗,它們會轉過頭來咬你們;不要把珍珠扔給豬,它們會把珍珠踐踏在腳底下。」在這裏,狗應指邪惡之人,他們害怕和仇恨神聖的東西,豬應指愚昧之人,他們不識珍珠的價值。
雨天,你打著傘,在一條狹窄的街道上行走。路上有積水,你盡量靠邊,小心翼翼,怕汽車駛過時水濺在你身上。你看不清駕車人的面孔,但這時你能格外分明地看清他的靈魂,或者說,看清他有沒有靈魂。有靈魂的駕車人一定會減速,生怕濺起水來。相反,一輛車呼嘯而過,濺你一身水,你可以有把握地斷定,裏面坐著一個沒有靈魂的人。
秀才遇見秀才,可以說理。兵遇見兵,不妨比武。秀才遇見兵的尷尬在於,兵決不跟秀才說理,秀才卻不得不跟兵比武。
可惜的是,小丑在舞九_九_藏_書台上竄得再頻繁,也仍然只是個小丑。
長舌婦的特點是對他人的隱私懷有異乎尋常的興趣,而做起結論來則極端地不負責任。
有精神潔癖的人在污衊面前最缺乏自衛能力。平時他不屑於防人,因為他覺得防人之心也玷污了自己精神上的清白。一旦污水潑來,他又不屑於洗刷,他的潔癖使他不肯觸碰污水,哪怕這污水此刻就在他自己身上,於是他只好懷著厭惡之心忍受。
在人生追求上,中國人心中往往沒有自我,只有他人,大家在爭奪什麼,我也就要什麼。於是,名利場上熙熙攘攘,一片繁忙之景。
她沒有肉體,也沒有靈魂,可是她有事業!
有做人尊嚴的人,一定也尊重他人。同樣,不把別人當人的人,暴露了首先不把自己當人。
今日文壇上也多這種人。
人們都以悲劇為可怖,喜劇為可憐,殊不知世上還有比悲劇更可怖的喜劇,比喜劇更可憐的悲劇。
他常常用一些小零食去討好女人,而女人也不過是他生活中的一些小零食罷了。
有一種人的靈魂裝有擴音器,每一種聲響都誇大許多倍地播放出來,擾亂世界和鄰人的安寧,於是他們自以為擁有一顆多麼動蕩不安、多麼豐富的靈魂了。
真高貴的人也可以擁有財富和權力,但他知道,人的高貴在於靈魂,不在於這些外在的東西。相反,一個人倘若靈魂空虛,內心貧乏,就只剩下用外在的東西來為自己估價了。
在這個娛樂化的時代,人們不能容忍嚴https://read.99csw.com肅,非把嚴肅化為娛樂不可,如果做不到,就乾脆把戲侮嚴肅當作一種娛樂。
我絕無權力欲,但也有例外。當我受到那班貪官污吏刁難時,我真心希望自己是一個比他們權力稍微大一點兒的芝麻綠豆官,突然亮出這身份,然後看他們嘴臉的變化。
人世間最醜惡的現象之一是憑權勢欺壓無辜,以強|暴凌|辱斯文。小民遇見刁吏,秀才遇見匪兵,豈是有理講不清,而是根本不容講理,有形無形的鐵拳決定了一切。
大街上,常常看見有人邊走邊打手機。走近一聽,說的往往是雞毛蒜皮的事,比如,家庭婦女在說午飯吃了什麼,某個菜怎麼做,姑娘在說逛了什麼商場,看了什麼電影,當然,商人在說生意上的事,在討價還價。我很驚異,即使見了面,我也沒有這麼多話要說,也不會說這些事。
可是,反過來問一下,一個人倘若崇敬神聖的東西,怎麼會把它丟給狗呢,倘若知道珍珠的價值,怎麼會把它扔給豬呢?
恐怖主義的本質不是某種極端的政治、宗教或民族立場,而是不管從何種立場出發,把殘殺無辜平民作為向敵對者申述其立場的手段。採用這種手段的當然是敵對雙方中處於劣勢的一方,但我們決不能因此而給予任何同情,而必須毫不含糊地宣布一切此種行為皆是非正義的,反人類的。問題的嚴重性在於,比起和真正的敵人戰鬥來,殺害平民過於容易,因此這種卑鄙的做法很容易被仿效。恐怖主義一旦在世https://read•99csw•com界上許多地區得逞,它就不會有國界,必然蔓延開來。所以,無人可以對它袖手旁觀。
有時候,為了辦成一件聰明事,只好違心干十件蠢事。你幹了十件蠢事,人家會讚許你,對你放心,於是你乘勢辦一件聰明事,不等他們明白過來,你再接著干十件蠢事,他們又放心了,就不去追究那一件聰明事了。
在潛規則支配的官場上,真誠者往往二重人格,圓滑者必是兩面派。
當然,幻想終究是幻想。一個更大卻比較現實的幻想是:建立一個公正有序的社會,靠社會的力量來約束權勢,制裁強|暴。
有的名人面對公眾慣用兩種姿態——做秀和裝蒜。做秀,即迎合公眾的趣味,把自己打扮成討人喜歡的樣子。裝蒜,即迴避公眾的審視,做出天真無辜的樣子。
我不做武俠夢,但也有例外。當我遭遇那種冥頑暴徒時,我真心希望自己身懷絕技,輕輕吹一口氣就能使他們魂飛魄散。
在公共道德上,中國人眼中往往沒有他人,只有自己,我做什麼,完全不顧及他人的感受。於是,公共場所吵吵嚷嚷,一片喧嘩之聲。
在中國生活最需要的是忍耐。每一個人不斷忍耐的結果,便是怨氣鬱結,有機會便發無名火,於是又成了別人必須忍耐的一個對象。
權力是人品的試金石,權力的使用最能檢驗出掌權者的人品。惡人幾乎本能地運用權力折磨和傷害弱者,善人幾乎本能地運用權力造福和幫助弱者,他們都從中獲得了快樂,但這是多麼不同的快樂,九九藏書體現了多麼不同的人品啊。
小市民聚在一起,最喜歡談論的是兩件事,一是別人的不幸,還嘖嘖地嘆息著,以表示自己的善良,另一是別人的走運,還指指戳戳地評論著,以表示自己的正直。他們之熱中於「同情」他人的痛苦,與他們之熱中於嫉妒他人的幸福,其實是同一份德性的兩種表現。
陀思妥耶夫斯基曾經談到:和崇高的靈魂周旋,奸人總是好脫身的,因為前者很容易受騙,一旦發覺,也僅限於表示高貴的鄙夷,而並不訴諸懲罰。
他永遠在沉思,但人們從來不曾聽見他發表過什麼思想。
他老是想擠入名人的宴席。哪裡有名人聚宴,他就在門外探頭探腦,在名人的高談闊論中插上幾句不著邊際的話。結果,他比任何名人都更頻繁地在名人聚集的場合露面,他想他一定也是名人了。
有兩種悲劇:一種是英雄在戰場上的毀滅,另一種是弱者在屠宰場上的毀滅。人們往往歌頌前者而蔑視後者,殊不知英雄也有被驅往屠宰場的時候,在屠宰場上英雄也成了弱者,而這正是英雄最大的悲哀。
因為手機的普及,有多少廢話在無線電波中傳送啊。
我相信,這樣一種經驗,是每一個稍有教養的人所熟悉的。輕信和寬容,是崇高的靈魂最容易犯的錯誤。輕信,是因為以己度人,不相信人性會那樣壞。寬容,倒不全是因為胸懷寬闊,更多地是因為一種精神上的潔癖,不屑於同奸人糾纏,不願意讓這種太近的接觸污染了自己的環境和心境。
豎子成名,遂使世無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