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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とうきょう 2

東京
とうきょう

2

「大概能行吧……」小野寺答道,隨後又問:「是開放式還是封閉式的?」
「我們還打算建一座水下音樂廳。」穿夏威夷襯衫的小夥子把玻璃大桌上堆著的圖紙撥拉開,用下巴指了指正倚著鋼琴的先鋒派音樂家,「他正忙著搞水下交響樂的試驗呢,很有意思。」
話音剛落,他一把推開玲子,翻身跳起,用力拉起玲子。玲子的肩膀被拉得「咔咔」直響。「快穿衣服,快!」
——興趣所至,海底遊樂園……小野寺加入討論的同時,仍在不停地想著這個事。這是不是一開始就為自己安排好了的呢?或是向在座的人掩飾我和玲子相親這件事……如此說來,也符合吉村部長的一貫風格,實在是煞費苦心了!
「一個人住?」小野寺嘟囔了一句。
玲子身體僵直地站在那裡,他感到了她內心的恐懼。
玲子又叫了一聲,這叫聲里透著一股烈性的瘋狂。她那寬廣的胸懷在黑暗中急促喘息,她的臂膀已從水浪間伸開,將小野寺的頭緊緊地擁在懷裡。
「啊,這麼說吧,也許有點自私,但比如說,如果是正式委託,不但要花錢,還不能和你自由交換意見。你要是加入到我們當中,大家無拘無束,想到哪兒就說到哪兒,你還可以把這當作一種消遣,這豈不更好!」
黑暗中,玲子白|嫩的面頰上似乎泛著微笑。
「這邊請……」部長話音未落,已有人站起身來。這是個皮膚白皙、身著淡雅色彩的夏威夷襯衫的小夥子,很給人一種親和感,「想喝點什麼?」
「下面播報……」收音機繼續傳出聲音。
「不是,只是最近來得比較勤。他以前讀書的時候,借宿過阿部玲子在東京的一個親戚家,也就是這麼點關係。」
「不知道……只是他過於熱心,突然有這麼一種感覺。」
大海——和那震撼人心的大地……撐起大地的星球,孤零零地飄浮在黑暗的宇宙空間里,沒有任何依託地飄浮著,數十億載如一日無聲無息地繞了一圈又一圈……從覆蓋這個星球的薄薄的鹹鹹的海水的空隙中偶爾露出一小塊乾癟的土地,在它上面,蔓延著一個骯髒污濁物慾橫流的世界,權力、奢侈、陰謀、戀情、虛榮、倦怠、爭吵……這些被稱為財富的虛無縹緲的東西無處不在……
一覺醒來,車子正披著夕陽的餘暉沿著海岸飛奔,過了逗子,在逗子和葉山之間有條私人公路蟄伏在丘陵之中,周圍是茂密的樹林。開到上邊,一幢兼有F·L·萊特的「溪上之家」風格和霍豪澤「卵形小屋」風格的新穎奇特的建築物便映入眼帘。庭院里點綴著的花園裝飾燈明顯帶有先鋒派設計痕迹,淺藍中泛著淡綠色的光芒,柔和地射向灌木叢。聳立在半空的橢圓形建築物都是用新型塑料搭建而成,裏面燈火輝煌,樂聲繚繞。
「沒興趣?」
玲子支起上身,語氣甚是堅定。「我的意思可不是說想結婚喲。我對性|愛有種特殊的執著,但眼下並沒有結婚的念頭。為什麼非要結婚不可呢?我在性方面非常滿足,性|伙|伴也多的是,為什麼只能走結婚這一條路呢?您是肯定要結婚的,是嗎?」
「那說不準……」小野寺的回答有些含糊。
「有空的時候來幫幫我們吧!」另一個青年設計師跟著說,「最好能加入我們的團隊,反正大家都是搞著玩,如果太正式,人工成本就不得了啦。」
「聽說你父親有好幾個島嶼?」
「再來一杯,怎麼樣?」玲子又換了一杯秦沙諾葡萄酒,眼睛已經有些睜不開了。
小野寺一時不知如何作答,只得悶頭呷酒。
「噴火啦!」他答道。——恐怕是天城山——怎麼這麼突然……
「游泳去!」
「我心臟沒問題!」
玲子並不看身後,只顧向前走去,就好像要這樣一直走入水中。在軟木舟的頂端,玲九-九-藏-書子縱身入海。小野寺則先是掰了掰手指的關節,又活動活動腳踝,再慢慢試著將腳伸入水中。海水溫溫的,幾乎沒有浪。小野寺在水中划動了幾下,覺得皮膚適應之後便開始用力划水,他想在水面上找到玲子的身影。腹部感覺到海水的流動,一回神,玲子的頭已從他的鼻尖前冒了出來。——玲子朝著黑黑的海面,慢慢地游著蛙泳,小野寺下意識地衝到前面,以盡呵護之責。
接著,房子里的人圍著圖紙,就新型海底遊樂園的開發計劃開始大聊特聊起來。小野寺藉著酒興,竟也融入其中,又是調查角度,又是計劃步驟,很是發表了一通見解。但是,在這期間,小野寺並沒放鬆對玲子那邊的留意,想知道玲子和吉村悄悄地說些什麼。吉村部長一會兒說著什麼,一會兒又往酒杯里兌些水,咕咕地喝上幾口;而玲子則靈巧地以拇指和食指把玩著酒杯,看不出在聽吉村講話還是根本就沒聽,只偶爾略帶醉意地捋一捋落在臉上的長發,從表情上看不出任何特別的地方,最多不過是醉酒者常有的那種聳肩和痴笑——感覺上真宛如一個清純少女。她四肢纖細,青春味十足,但碎花連衣群裹著的胸部和臀部卻又豐|滿異常;她個子高挑,雖說是苗條型的,可從骨骼的發育來看,應該說已經顯出一個成熟的女人的味道來了。
「在……不過,好像情緒不太高。」
這時,玲子剛好經過小野寺的面前,她稍作停留後迅速轉過視線說:「您能去嗎?小野田先生……」
「到底要游多少次才過癮啊?」
大家趁此又開始喝上了。有人移向酒吧,有人弄響了立體音響。
兩人就默不作聲又遊了一會兒。但玲子並沒向浮舟靠攏,選擇了距棧橋五十米開外的一處沙灘的方向。游到沙灘后,玲子沒急於上岸,而是把半截身子泡在水裡,匍匐在沙灘上。小野寺躊躇了一下,在距玲子不遠的地方坐下——也半坐在水中。
「他倒是很有眼力,知道我喜歡哪種類型……這算不算是一種有預謀的婚姻呢?」
「說句不好聽的話,那可不是什麼好東西。」音樂家撇著嘴說,「庸俗不堪,什麼好事都往自己兜里撈,就顧著擴大自己的勢力。像他這種人,再怎麼出類拔萃,好像還是缺乏真正做人的感覺,權欲對他來說,就像性|欲一樣不過是出於本能而已,但凡無利所圖,他絕不會染指半步。」
「快跑!」
說話間,玲子已經將玻璃調酒杯舉到小野寺的鼻子跟前,酒杯上還罩著過濾網。小野寺慌忙接過沉甸甸的酒杯,嘴裏含含糊糊地說了句「謝謝」。不等小野寺說完,玲子仰起脖子,扯著干啞的嗓子哈哈大笑起來。
「他根本就沒有資格到這種地方來。」這個眉清目秀的音樂家竟如此言辭刻薄,真是人不可貌相,「他最好去陪以前的政府官員或哪家公司的董事長打打高爾夫。」
「父親為我的婚事都快要急瘋了,求他幫忙,趕緊找個人……所以,他就把你帶來了……」
「啊……」
「抱著我……」
「有傭人,這會兒她正在開派對,叫了些朋友,她喜歡搞這個,以前我也常去,最近忙了點,有段時間沒照面了……」
小野寺沒吭聲,望著昏暗的海面,他還在思忖。原來如此,小野寺對部長的手腕欽佩不已。反正部長這月老是當定了。玲子的父親擁有S島的產權,同時又是名門望族,無論對漁業聯合會還是各種地方勢力說話還是有分量的,方方面面都擺得平。不擇手段地讓自己的部下成為其掌上明珠的乘龍快婿,這中間,恐怕同蘊藏在S島和伊豆半島之間的某種礦藏的開採有關,不管事情發展到哪一步,對自己來說都有著巨大的利益。不僅如此,從部長的做法來看,搞不好他還有九_九_藏_書藉此獨立門戶的野心呢。為實現這一目標,玲子的資本家父親的財力,不,當然還包括那些聚在別墅里、一半認真一半開玩笑地說要開發海底遊樂園的幾位年輕名流的研發計劃,或許都跟這事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想到這位表面若無其事地——簡直就是不動聲色地——精心編織這張無論成敗都對自己有利的關係網的部長,小野寺有些不寒而慄了。部長的老謀深算可謂滴水不漏,這才叫做部長的天性。與小野寺這種性情中人相比,簡直有著天壤之別。
「吻著我,別離開……我要大聲喊叫了!」
「算了吧。」吉村在一旁頗為嚴肅地勸道,儼然一個監護人的口吻,「你喝得不少了。」
「此話怎講?」小野寺問得直截了當。
「是啊,但完全不是擁有者的概念,他只是喜歡而已,而且全是些無名小島。」
「你怎麼看我?喜歡嗎?」
睡前,他問了部長一句:「是去見她父母嗎?」
起初,海面突起的山頂閃過一道橘紅色的光,緊接著,一根通紅的火柱直衝雲霄。這時,悶熱的夜空終於「咚」的一聲掀起一股氣浪從地心騰騰升起。接踵而至的是響作一團的滾雷般的「轟隆」聲和連排炮似的「啪啪」聲。
「起來!」
他幾乎吼叫著催促玲子。大地不停地「咯吱咯吱」地搖晃起來,碎石、泥沙和岩塊不斷從崖上滾落下來。糟啦……拉著玲子正想往海邊跑去的小野寺心裏倒抽了口涼氣。
玲子突然在房子的正中間站立起來叫道,跟著三下兩下已將連衣裙甩到了一邊,剩下一件褪色的比基尼泳衣,一瞬間,晒成古銅色的皮膚,以及看上去很健美的腰部和胸部便一一暴露在大家眼前。
「嗯……」小野寺應了一聲。
「也包括伊豆半島的S島吧?」
小野寺乾巴巴地答道:「我們才剛認識。」
「我只負責海底調查,行嗎?」 小野寺瞄了一眼圖紙。
「……遺體……」耳後半導體的聲音繼續著。
——海面上空的火柱染紅了噴出的煙霧,山頂上,熔岩划著一道道閃光傾瀉而下……
「……!」
車在院子里停下后,部長先下了車,徑直穿過對著院子的法式落地大窗,直奔屋內,其熟悉程度宛如在自己家裡一般。走廊不算長,迎面走來一個骨瘦如柴的女孩,下身穿著條喇叭褲,上邊著一件高領毛背心,眼圈被描成濃濃的綠色,青筋凸現的手上端著酒杯,指間還夾著支香煙。
「喜不喜歡還用進一步接觸?反正我挺欣賞您的。」
「派對?……」已到嘴邊的哈欠硬生生地被小野寺咽了回去,「我可虛那玩意兒。」
「嗯,怎麼這麼問?」
音樂家用一種神經質的眼光怔怔地望著小野寺手中轉動的酒杯,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忙拍了拍小野寺的肩膀說:
「請等一下,小野寺先生……」剛才讓座的那個年輕人伸手拉過一把椅子,一邊十分親切地說,「聽吉村先生說過你的事情,你肯定能駕駛水底觀光船吧!」
「這個別墅暫時可以作為我們的活動基地。」穿夏威夷襯衫的又發話說,「觀光船就停靠在油壺,沒錯吧,玲子?」
「你來啦。」她招呼道,聲調中幾乎沒有一點色彩。
「這有什麼,不過是熱鬧點罷了,又都是些有品位的人。」
「封閉式的,雖然有點像玩具,但能下到三百米,是施瓦爾茨型的……」
「不……」小野寺搖搖頭。
「都不去?算了,沒關係。」玲子說著已向陽台走去,故意顯得步履輕盈,「你們就先休息吧……」
小野寺沉默片刻,然後,試探著問道:
雖然天黑如漆,但小野寺仍能感覺到玲子的九-九-藏-書一雙眼睛在凝視著自己。與天一色的海水緩緩衝刷著兩人的身體,身下濕潤的沙子痒痒地被海水一點點帶走,玲子的目光停留在小野寺身上,像是被他那簡單直接的回答驚呆了一般。小野寺對這種無聊的對話開始有些不耐煩了。
「想試著搞一個新型海底遊樂園,」經濟學家接過話說,「規模不算大,但想增加全新的娛樂亮點,有個觀光基金會同意為開發這個項目給我們資金支持。」
他不假思索地回頭看了看海面。遙遠的伊豆山上陰雲密布,黑雲和山巒之間,幾道閃電撕裂長空。
「不……」玲子喘著粗氣,不肯放開手臂,「不嘛……」
看來已猜中大半了。但小野寺並沒將實情告訴玲子,因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畢竟有關公司的秘密。去年,開發部曾對伊豆半島和S島之間的長達幾公里的海底進行了調查。雖然他只參加了海底情況的預備性調查,但之後開發部在那裡進行了鑽探取樣,好像發現了某種礦脈。有消息說那是座金礦……無庸置疑,部長肯定掌握了一些最新情報。
「鬆開!」小野寺的聲音有些可怕,「死者是我朋友……」
「不知道。還得進一步接觸……」
「放開!」小野寺想推開玲子的手臂。
小野寺在酒吧調了一杯思考奇酒,然後,走到鋼琴附近,剛才一直默不作聲的先鋒派音樂家突然用下巴點了一下吉村的方向,發話問道:
「對不起,是我不好……剛才的話就忘了吧!」然後眯縫著眼將小野寺上下打量了一番。
「沒關係。」小野寺強作笑臉,「那我就不客氣啦!」
「坐汽艇嗎?」玲子問。
「還游啊!」夏威夷襯衫聳聳肩。
「第一次見面就這樣失禮,真對不起了。」玲子說話時舌頭明顯有些發直,「主要是沒有雞尾酒的專用杯了,都讓我摔碎了。」
「謝謝,謝謝。」說完,小野寺離開酒吧,朝桌子那邊走去。
兩人的身體重合在一起。玲子腹部富有彈性的肌肉,幾次差點將小野寺彈到一邊,耳邊的手鐲式IC半導體還在放著嘈雜的音樂,不一會兒,有節奏的起伏越來越強烈,瘋狂得幾乎淹沒了音樂聲。起伏結束時,玲子仍僵硬地緊緊摟住小野寺的脖子不肯撒手……突然,小野寺渾身一震。
「是,剛認識,太草率?你不是說過你對性|愛不討厭嗎?」
「來一杯嗎?」玲子問道,眼神里透露出冷漠和倦怠,隨後將一隻調酒杯遞給小野寺,指著杯中的液體說,「是馬爹利。喝吧……」
「回去吧……」
「嗨,來啦。」說是女孩,看樣子應該也有二十七八歲,已經滿嘴酒氣,「大家都在恭候大駕呢。」
「你呢?不游嗎?」音樂家悄悄地問小野寺,「最好還是有誰能陪著她,深更半夜的……」
沒等小野寺做出反應,電梯已經停下來了。狹窄的水泥平台前面鋪了一塊木製踏板,踏板的另一頭是一條漆成黃色的、大長方形的軟木浮舟,浮舟隨著波浪上下擺動。
「外強中乾,其實未必能打得過女人。」
「哦,那我很熟悉。你們準備幹什麼呢?」
小野寺憋著氣在心裡吼了一聲,他眺望著海面,突然間一道白光,像幕布一樣在黑暗的夜空掠過。瞬間,透過白光伊豆的山脈輪廓依稀可辨。奇怪,那是什麼?……小野寺腦子裡閃了一下。那絕不是普通的雷電,白得有些異樣。等等,那會是什麼呢?……那道白光,難道是一個前兆?然而,就在這時,音樂聲突然靠近了,一雙強有力的臂膀緊緊地繞在他的脖子上,把他往地下拽。黑暗中,玲子熱乎乎的嘴唇近在咫尺。他聞到了玲子身上的酒氣。玲子早已將泳裝的胸罩解開,獲得解放的胸部隨著自身重量而平攤著,在他的身體下顯得更加鬆軟。堅挺的乳|頭撓得他痒痒的。玲子的read.99csw.com嘴唇略帶鹹味,手臂的力量大得驚人。拉開泳褲兩側的拉鏈,只剩下一層內褲了。當他將手伸進內褲,玲子已用沙啞的聲音喊道:
小野寺將罩著過濾網的調酒杯里的酒一飲而盡,隨後抬起手背抹了抹嘴角,再將酒杯放回吧台。
最後一位被引見的是一直站在酒吧那兒的那個少女——這幢別墅的擁有者,她叫阿部玲子,也就是說,是小野寺今天非正式相親的那個她!小野寺不禁有點心慌意亂起來。
「怎麼回事?」小野寺吃了一驚。
「我不管那些,你們要修就快點……」玲子把吉村留在吧台朝這邊走來,步履多了些蹣跚,「我的願望是成立一個水下風情俱樂部。所以,設計的時候要性感一些,不然的話,我是不會讓基金會給你們貸款的!」
事情已經再明白不過了。既然如此,難道自己還要往部長不動聲色編織的這張網上撲嗎?作為一個工薪職員,為著自己的將來是應該往上撲的。但小野寺對這個組織——所謂的人類社會——從骨子裡就不感興趣。佔據著他心裏的,只有眼前這片起伏蕩漾、漆黑一團、蘊藏著無限生機的大海,遠處若隱若現的島嶼,和永遠懸挂在空中、透過大氣層給大地投來淡淡光線的繁星。
「打算和我結婚嗎?」玲子突如其來地問道。
「今天晚上我才剛剛知道這事……」
「他是常客嗎?」小野寺問這位叫由井的先鋒派作曲家。
「那傢伙是你上司?」
「比賽吧?」玲子有意較勁。
又遊了一會兒,小野寺提議道:
「什麼聲音?」玲子沙啞著嗓子問,「怎麼啦?」
「啊……」小野寺點點頭。
那一刻,腹部受到的震撼衝擊像是從大地深處滾滾而來。狂風拍打著臉頰,海浪沖刷著身體。兩人躺在沙灘上瑟瑟顫抖著。石頭從長滿枯草的石崖縫「嘩啦啦」地滾落到他們身旁。
玲子沒有說「對不起」,「噗嗤」笑了一聲,帶頭向露台走去,小野寺跟在後面。玲子的背部很美,光滑細嫩,油亮圓潤。來到露台,小野寺又脫掉長褲,扔到桌子上。露台一角的松樹枝背後有一台電梯,一直通向山崖底部的水面。在狹小的電梯廂里,兩人的身體不時要輕輕觸碰,小野寺只好儘力往邊上靠,倚著廂壁。電梯啟動后,漸漸遠離房間的燈光,裏面一下子暗談了許多,接著,四周便開始聽到松濤和海潮的聲音。腳下,軌道介面處間歇地發出「哐哐」的振動聲,身旁玲子輕柔的呼吸,使小野寺感到有些透不過氣來。——沒有星光的夜空,又腥又潮的海風。
「如果是利益聯姻的話,你會拒絕嗎?」
「不是,她自己住,那兒是個別墅。」部長回答說,「她父母住在伊豆。」
「繞過石崖,就在背後。問這幹什麼?」玲子用發抖的聲音問道,「這麼多的石塊和岩石滾下來,多危險!從海上繞過去吧。」
「啊……」吉村部長應了一句,「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公司潛水部的小野寺君。」看得出來,他們彼此間的關係已近到十分隨意的程度了。
「通往石崖後面的別墅怎麼走?」他回過頭急促地問。
事已如此,再爭也沒用了,於是,小野寺索性睡起覺來。
小野寺一時不知如何作答,只好不答。
「關鍵是你酒喝多了點。」小野寺笑著道,「而且我也是。」
「我就免了。」建築師含著煙斗一口拒絕,「剛沖完澡,一身爽爽的,況且已經是氣力耗盡……」
「玲子呢?」吉村部長十分隨意地問道。
「在這個籠子里……」快到電梯出口,青白的熒光燈燈光漸漸靠近,玲子突然開口道,「你知道有多少男人吻過我?」語調平淡得像一條直線。
「你塊頭不小,看起來蠻壯的。」作曲家調侃地說,「真要挨你一記老拳,我恐怕是吃不消的。」
「還是別……」
九-九-藏-書人們都笑了起來。穿夏威夷襯衫的小伙忙上前幾步,托住搖搖晃晃的玲子的胳膊。
走廊盡頭是一扇白色塑鋼門,裡邊應該是這座橢圓形建築的中心了。推門進去,又是一間橢圓形的房間,面積大約有四五十平方米,地面上鋪著碧綠色的地毯,給人以青苔般的感覺,灰褐色的牆壁隨著外牆的彎曲形成一面弧形,牆角處擺放著一架象牙色的三角鋼琴。房間正中的玻璃台桌極像漢斯·阿爾斯畫筆下的奇形調色板,四五個男女圍在四周,屁股下的椅子形狀怪異,但看起來又似乎十分舒適。鋼琴的對面是一個迷你吧台,旁邊坐著一個端著酒杯、臉色蒼白、長發遮面的美女,她抬眼向這邊望了一下。
「她父母是哪兒的人?」
玲子突然長長吐了一口氣,氣息的尾聲中卻含有些顫抖。她支起手臂,一轉身,滾向小野寺,平躺在他的身邊,一陣窸窣聲過後,突然響起了音樂聲。
「吉村先生可是竭力成全喲。」玲子將手指伸進沙灘里,小聲地嘟囔了一句。
「集成半導體,嵌在手鐲里,防水的……」玲子的胸口劇烈起伏著,聲音沙啞地喊道,「你在幹什麼?快抱住我!」
「當然!」小野寺乾脆地脫去短袖T恤,「更正一下,我叫小野寺。」
坐在車中,小野寺只覺得酒勁直往上涌,不知不覺就睡著了,也許是太累了。
小野寺感覺心裡頭有些犯堵。猛然間,似乎對其中的奧妙已經恍然大悟,但隨即又想打消這些念頭。因為即便真是如此,成功的概率也是微乎其微。或者說,在目前這一階段,這個目標還過於模糊。
小野寺有些不自在地站在原地沒動。在座的這些人,個個都顯得風度翩翩、高貴文雅,而且真誠坦率。這同吉村部長的性格,以及從他介紹這裏的情況時得到的感覺完全是兩回事。站在他們當中,小野寺反倒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個老土,氣質上已遜色了一大截,一時半會兒無法融入其中。當所有人都被一一介紹完畢后,小野寺更是有些惶恐。這些人的大名或有所耳聞,或在某份書報雜誌上見到過。他心裏越來越清楚的是:自己像是一個不速之客,誤入到這個有身份且談吐不俗的年輕或中年精英的聚會當中。特別是倚在鋼琴旁的那個眉清目秀的年輕人,竟是自己一次都不曾接觸過的先鋒派音樂的作曲家。此人在海外的名氣甚於國內,幾度獲獎。再有就是著名少壯派經濟學家,小野寺多次在綜合雜誌上讀過他的大作。其餘幾人名氣小些,但也都擲地有聲,或是建築名家,或是人氣藝人。
「為什麼?你是怎麼想的?」
「眼皮底下,伊豆。」由井下巴一點,「他們在伊豆和靜岡一帶有地產,還有幾個島。他吉村瞄的還不就是這些東西。」
「我不知道你們之間有什麼個人恩怨,但你我是初次見面,請你還是含蓄點為好。」小野寺用手指轉動著雞尾酒杯,一面很沉穩地告誡道,「我不是想說教什麼,但你一定要當心我的拳頭。……儘管你的話不無道理,但他是我的上級。」
「在這兒?」
作曲家尖聲大笑,小野寺也笑了起來。這時候的吉村部長一直在和建築師、設計師圍著圖紙高談闊論。
「只有一個!」玲子的聲音像是自嘲般地壓得很低。
「一星期前報道的失蹤人員的遺體已經找到,初步判明是N公司建設調查部的鄉六郎,三十一歲。鄉六郎生前擔任N建設公司東海道新『新幹線』建設工程的地質調查工作,在最近的工作中似乎處於精神恍惚狀態,本月初,從濱松的工程部失蹤,從遺體狀態看初步認定為自殺……」
他沒吱聲,指著腳底的海水——剛才被海水沖刷的沙灘,這會兒已在數米之外裸|露著,黯淡的海水開始一點點退去。眼下,海里的岩石已隨處可見了。
「生兒育女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