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二部 34

第二部

34

分別時,諾維科夫說:
「你們考慮的難道除了技術還是技術?」
「那就這樣,同志們不反對吧。」
所有這些人——軍司令部和集團軍司令部身材魁梧的少校們,在農村昏暗的聖像下煙霧騰騰地抽煙的將軍們,在俄羅斯爐灶里烤羊肉的將軍的廚師們,在穀倉里用彈殼和釘子卷頭髮的女電話兵們和在院子里對著臉盆刮臉的司機(他斜著一隻眼瞧著小鏡子,另一隻眼望著天空,看有沒有德國人的飛機飛來),以及整個鋼鐵的、電力的、汽油的戰爭世界,都是草原農村、小鎮、莊子那漫長生活綿延不斷的一部分。
「我不想進行防禦,我想投入突擊。上校同志,內心在哭泣。」
「請原諒,他怎麼說?」
格特馬諾夫沒有提高嗓門,重新以「您」相稱說:
「米哈伊爾·彼得羅維奇,」諾維科夫說,「萬一有什麼事,請往卡爾波夫那邊打電話,一刻鐘后,就打到別洛夫和馬卡羅夫那裡。」
坐進汽車,諾維科夫對司機說:
「我沒有對她施行暴力,這種事誰也管不著。這種榜樣在您、在我、在您爹之前早就有人做了。」
諾維科夫對格特馬諾夫的指手畫腳、高談闊論十分惱火。
他們一起來到湖邊,這裏駐守著一個營。
格特馬諾夫並不隱瞞他同塔馬拉·帕夫洛夫娜的關係,此刻在草原上,他的肩倚著諾維科夫,悄聲說:
「你破壞了國家計劃,明白嗎?你想交出黨證嗎?你知道,黨把什麼委託給你了嗎?你不該作出解釋嗎?」
「彼得·帕夫洛維奇,顯然,你聽我說這些,一定覺得好笑。你已經經歷上千次了,可我還是頭一次。」
但是最令人吃驚的,是當格特馬諾夫向區委書記要計劃時,當他把集體農莊的勞動日值削到最低一檔時,當他過分削減工人工資時,當他要求降低成本、提高零售價格時,當他在村蘇維埃深表同情地同農婦們談話,為她們並不輕鬆的生活嘆息時,當他在工人們的集體宿舍為他們住房的擁擠感到難過時,他始終顯得那麼真誠,那麼自然。
「當然,上校同志,完全正常。供給主任喝得爛醉,營里來人領壓縮食品,可他帶走鑰匙去睡大覺。領食品的人沒找到他,只好回去。但司務長告訴我,連長領了戰士們的那份伏特加,給自己辦命名日。他一頓就把這些伏特加全喝了。我想找點備件把內胎補一補,可他們甚至連膠水都沒有。」
他向法托夫詢問了有關組織同團司令部和各連連長的通信聯絡、無線電的工作、彈藥的數量、發動機的檢查和油料的質量等問題。
對老嫗來說,在眼下那些待在坦克上的小夥子們之間,在那些夏天徒步來到這裏,請求借宿,又擔驚受怕,晚上睡不著覺,只得出去察看,因而給折磨得疲憊不堪的人之間,有著綿延不斷的聯繫。
「繞過這間活動小屋,就是通往第一旅司令部的大路。你要知道,我的眼睛好使得很。」
有時,他突然間晚上醒來,就再也睡不著,各種疑慮和問題在頭腦里旋轉。是否可以在超過瞄準器標尺分划刻線的距離上進行射擊?行進間射擊是否行?分隊長們是否能迅速正確地對戰鬥情況的變化作出判斷,是否能獨立作出決定,並在瞬間下達命令?
儘管他參加戰鬥的歷史並不長,只在去年十二月在莫斯科城郊對德軍後方實施過坦克襲擊,但對他的評價很好。
「您現在面對的好像不是羅馬尼亞人的空掩體。」諾維科夫說。
「政委同志,九九藏書我們一起到別洛夫那裡去一趟吧?」
這時,營長一面朝走到他們跟前的首長們跑去,一面拉平身上的軍上衣,刺耳地嚷嚷:
繼而他設想,如何把坦克按梯次配置突破德軍和羅軍的防禦,進入突破口,並同強擊航空兵、自行炮兵、摩托化步兵和工兵協同作戰,轉入追擊,朝西疾進,佔領渡口橋樑,繞過雷區,壓制抵抗樞紐部。激動萬分時,他會從床上伸下光腿,坐在黑暗中,因為幸福的預感而喘不上氣來。
瘦個子軍需員穿一雙沾滿塵土的充氣革高筒靴,雙手通紅,好像洗衣女工剛在涼水裡洗完衣服似的。他站在格特馬諾夫面前,不住咳嗽著。
卡爾波夫能否在進攻期間日以繼夜向前猛衝,把敵人的戰鬥部隊和抵抗樞紐部拋在身後呢?能否冒著風險,把自己的正面、背面和兩側置於易受攻擊的位置,一個勁地向前猛衝,頭腦里只有拚命追擊的強烈慾望呢?不,他不是這樣性格的人。
「病了,哎喲喲,真糟糕。」格特馬諾夫打了個哈欠,揮揮手說,「怎麼樣,走吧。」
「他曾落到包圍圈裡,好像沒有被俘過。什麼樣的談話?」
在回司令部之前,諾維科夫去了趟他最喜愛的第一旅旅長馬卡羅夫那裡。
別洛夫完全變成木頭兵似的說:
指揮所配置在不深的小山谷里。營長法托夫見到諾維科夫和旅長有點不好意思,因為他覺得指揮所的土窯與這樣高貴的客人很不相稱。這時又有個紅軍戰士正在用炸藥引著木柴生爐子,而爐子卻極不體面地哐當一聲倒了。
格特馬諾夫談話時從來不考慮對方感受,這點諾維科夫早已習慣了。他一會兒開始談話,一會兒提出問題,再開始談話,然後再提問題把談話打斷。他的思路走的好像是沒有規律的「之」字形。不過實際上並不是這樣,只是感覺而已。
當他們走出掩蔽部,諾維科夫忍不住問:
諾維科夫覺得他是個生來就會進行坦克突擊和快速猛撲的人。
「專揀軟的欺負。」諾維科夫想。
「司令員突然就來了,那事還少嗎?」諾維科夫說。
「沒有,還沒有完全準備好,上校同志。」
格特馬諾夫說:
「怎麼,想塔馬拉啦?」
「你這是幹什麼,笨蛋,你想把自己人撂下?」格特馬諾夫扯著嗓子喊道。
當他主持州委會議時,人們特別能感受得到這個人的力量。他們在這些會議上有一種感覺,所有人來到他的辦公室不是帶著自己的想法和主張,而只是為了幫助格特馬諾夫,會議的整個進程早就為格特馬諾夫的智慧、意志和決心所確定。
沒人在他的辦公室里嬉笑、喧嘩,談論什麼集體宿舍的開水或是車間的綠化,人們在他的辦公室里確定的是硬性的生產計劃,談論的是提高生產定額,不得不暫停住房建築,不得不勒緊褲腰帶,堅決降低成本和提高零售價格。
他從來不想把自己晚上的這些想法同格特馬諾夫談。
他同諾維科夫和格特馬諾夫並排走在一起,前往第一團駐地,但他那從容不迫的步履倒讓人以為他才是主要首長。
而卡爾波夫好像故意火上澆油似的說:
韋爾什科夫有天早晨很難過地告訴諾維科夫:
「我相信你的戰績,軍長也信任你,只是你別在個人問題上毀自己。」他看了看表,「彼得·帕夫洛維奇,我得回司令部,我不同你一起上馬卡羅夫那裡去了。我用別洛夫的車。」
少頃,格特馬諾夫和涅烏多布諾夫過去看彈坑四周的土https://read.99csw.com炸得有多遠,奇怪地發現遠處房屋的玻璃都給震碎了,可近處的玻璃窗卻安然無恙。他們還看了看掀翻的籬笆。
他已經不是1941年的他。他喝酒比過去凶。他動不動就罵娘、發火。有天他朝油料供給主任揚起了拳頭。
諾維科夫覺得他有點可憐,開口說:
「克雷莫夫?你提他幹什麼?」
「馬卡羅夫,準備好了嗎?」
這時,一架飛機朝小莊子一陣機槍掃射,另一架飛機上扔下一枚炸彈。哀號聲,叮噹聲,婦女刺耳的尖叫聲,孩子們的哭聲和被爆炸拋起的土塊的撞擊聲,匯成一片。
兩隻小鳥離開陽光,朝小莊子這頭飛來。草原的寂靜在它們越來越強的轟鳴聲和急速的掠行中頓時被打得粉碎。
哈里托諾夫跳下汽車,跑到穀倉的牆根下。
「請談談自己那個區的情況……同志們,讓我們的農藝師說幾句……好吧,彼得·米哈伊洛維奇,如果你有什麼要補充的……讓拉齊科發表意見,他對這條路線不是全滿意的……羅季奧諾夫,我看出你也想發言……不過,同志們,依我看,問題是明確的,該結束髮言了……反對意見嘛,我想沒有……同志們,決議草案已經準備好,羅季奧諾夫,你來念念。」
「沒關係,真行,褲子好像還是乾的。我們的將軍甚至紋絲不動。」
格特馬諾夫垂著頭,專註地望著他。
旅長什麼都考慮到了,無論是坦克威脅的方向,還是翼側進逼的可能性,唯獨沒有考慮到——面臨的戰鬥將迫使他率部轉入快速突破和追擊。
卡爾波夫說:
「政委同志,這是男人的事,又是在野戰條件下。」
「那是政委吧。」諾維科夫說著朝司機用眼睛示意。
但此刻,諾維科夫因為處處不放心,看到的便只是旅長的缺點:喝酒如飲馬,輕率冒失,追女人,健忘,不受下屬愛戴。別洛夫沒有作防禦的準備。他對旅的物質技術保障顯然不感興趣,他只做了燃料和彈藥保障工作,對被損壞的坦克進行維修和從戰場後撤的問題也準備不足。
卡爾梅克草原上一片令人驚訝、使人懊惱的寂靜。這天上午,在柏林菩提樹下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們是否知道,俄國已經把臉轉向西方,準備反擊和大踏步前進?
格特馬諾夫和涅烏多布諾夫來到門廊上。
他同中年的工廠工人和集體農莊莊員們的交談尤其樸實融洽;大家都喜歡他,都說書記是人民公僕。他喜歡十分嚴厲地挑那些管供應工作的、管工人生活的和集體宿舍管理員們的刺,而如果需要,他也挑工廠廠長和拖拉機站站長們的刺,只要他們敢忽視勞動者的利益。他是農民的兒子,他本人也在車間里當過鉗工,工人們都能感覺到這一點。但在自己的州委辦公室里,他經常關心的是自己對國家的責任,莫斯科的不安就是他最大的不安。關於這一點,大工廠的廠長們和農村的區委書記們全了解。
格特馬諾夫用冷冰冰的目光困惑地盯了他一眼,不滿地說:
諾維科夫的腦子裡經常裝滿人名、居民點的地名、大大小小的任務、清楚和不清楚的事情、擬議中的和該撤銷的命令。
要搞明白這點很困難,但是生活中的一切難道就那麼容易弄清楚?
「別洛夫同志,您別忘了自己的黨證。當您的上級對您說話時,請規規矩矩地站好。」
「今天坦克兵們吃什麼?昨天吃什麼?前天吃的又是什麼?你同樣也是吃了三天大麥米粥和青西紅柿嗎九-九-藏-書?去,把炊事員叫來,」他在坦克兵們的鬨笑聲中說,「讓他說,軍需員讓準備了什麼午飯。」
格特馬諾夫說,他天生就是為黨工作的。而馬卡羅夫則是一名士兵,不必重新「剪裁」。馬卡羅夫啊,馬卡羅夫,我親愛的勇敢的戰士!
第一旅旅長卡爾波夫上校在野戰無線電台旁迎接諾維科夫和格特馬諾夫。他胖乎乎的臉,火紅的頭髮,一雙只有紅髮人才有的淺藍色眼睛明亮而又犀利。
別洛夫立刻回答道:
諾維科夫在門廊上叫住司機哈里托諾夫:
戰前,格特馬諾夫就被認為是一個善於搞群眾工作的出色領導人。他一跟人交談,大夥就開始笑,他那些通俗生動的語言,即使是粗話,立刻就消除了州委書記和一個穿工作服的大老粗之間的區別。
「好樣的,好樣的,別洛夫。蘇維埃的蘇沃洛夫,真正的統帥。」接著他和善而小聲地以「你」相稱,「政治部主任向我報告,好像你跟衛生營的一個護士相好了。有這事嗎?」
在格特馬諾夫和善的語調之下,別洛夫沒能立刻明白問題的惡意,反問道:
別洛夫惡狠狠地大聲說:
六月間在沃羅涅日城郊,有個老嫗替上校把乾草鋪在地板上,望著窗外通紅的火光畫十字;後來在烏拉爾,有個老嫗把噝噝作響的銅茶炊端到後備役坦克軍司令部;如今是這個卡爾梅克草原小莊子的老嫗,她們之間也有著綿延不斷的聯繫。但是,這種聯繫是那麼的習以為常,無論是走進家裡用帶刺植物生爐子的老嫗,還是走出屋門來到門廊上的上校,都沒有發現它。
看他的長相,他似乎應該是個心地善良、喜歡喝啤酒、胃口極大的人,但他卻完全是另一種性格。他沉默寡言、冷漠、多疑、吹毛求疵。他從不招待客人,是個有名的「鐵公雞」。
他再次自己打斷自己,問道:
「怎麼樣,哈里托諾夫,馬卡羅夫這裏好像一切正常?」
格特馬諾夫沒聽諾維科夫在說什麼,拍拍哈里托諾夫的肩膀說:
政委責怪軍需員:
他嘆了口氣:
「全營立正!」
「打政治報告嗎?」格特馬諾夫問。
「彼得·帕夫洛維奇,你處在前線這麼一個可愛的環境中,一點兒也不見瘦啊。你知道,比如我,天生就是為黨工作的。我是在最艱苦的年代上州委工作的,換別人早得肺病了。糧食計劃告吹,斯大林同志打電話找了我兩次,可我滿不在乎,不往心裏去,反倒胖了,好像住了趟療養院。瞧,就跟你一樣。」
「政委同志,前線倉庫暫時沒給軍需員供應什麼東西。順便說說,他本人什麼也沒有吃,因為他胃病犯了。」
坐在車上,格特馬諾夫一直都在談空襲,後來自己打斷自己說:
「三晝夜您夠了嗎?」
「足夠,上校同志。」
他的戰鬥經驗有段時間是同西北戰線上的幾次戰鬥聯繫著的,卡爾波夫在那裡不止一次地不得不把自己的坦克埋進土裡,把它們變成固定火力點。
諾維科夫好奇地向那些頭一回見到炸彈爆炸的人打聽情況。看來他們給嚇壞了,他們覺得德國人造這枚炸彈,把它送上天空並往地上扔,只有一個目的:是想炸死小格特馬諾夫和小涅烏多布諾夫們的父親。原來,戰爭中人們乾的就是這種事。
格特馬諾夫對他說:
別洛夫的坦克旅與卡爾波夫旅相比,大大往西突出。
「彼得·帕夫洛維奇,有個小夥子看上了我們的女醫生。」他親熱而抱怨地望著諾維科夫。
但是因為沒有得到回答https://read.99csw.com,他才醒過神來,尷尬地說:
他笑起來,接著說:
格特馬諾夫對他們認認真真挖了土窯和坦克、火炮掩體大為讚賞。
「韋爾什科夫,這不是您該管的事。您最好別把我的糖果偷偷拿走就行了。」
老嫗抱著一抱干蘆葦回家,她那愁眉緊蹙的臉龐滿含憂愁,她從落滿塵土的美國「威力斯」牌吉普車旁和蒙上帆布的指揮坦克旁走過,坦克的一側頂在她家農舍的板牆上。她瘦骨嶙峋、悶悶不樂,彷彿是個再平常不過的老嫗。但是,世上的事情再沒有比她和她那個正在屋檐下擠奶的難看女兒,再沒有比她那個把手指塞在鼻孔里、注視牛奶從母牛的乳|房裡流淌出來的淺顏色頭髮的孫子,同這些駐防在草原上的軍人們的關係,更意義重大的了。
「帶上我和政委的大衣,我們很晚才能回來。」
聽到炸彈落下的呼嘯聲,諾維科夫稍稍彎下身子。眨眼間,一切混成一團,在塵土和煙霧中他只見到站在他身邊的格特馬諾夫。塵霧中現出涅烏多布諾夫的身影。所有人中間,只有他一個人沒有彎腰,挺胸抬頭,木雕似的站著。
諾維科夫自然記得白俄羅斯的沼澤地。
於是,本來想提出疑義甚至打算爭論一番的羅季奧諾夫,用心地讀著決議草案,不時朝主席瞥上一眼,看自己讀得是否夠清晰。
「上校同志,您還記得白俄羅斯的那塊沼澤地嗎?那陣德國人把我們往蘆葦盪里趕。」
「三個。」別洛夫陰鬱地糾正說。
「上校同志,請允許我說幾句。我們在敖德薩城郊把掩體挖得好極了。晚上我們轉入反衝擊,把羅馬尼亞人打跑了。到了深夜,根據集團軍司令員的命令,我們整個防禦配系就像一個人那樣撤到港口,登上了艦船。羅馬尼亞人上午十時忽然醒悟過來,急忙對被我們丟棄的掩體發起衝擊,可我們已經在黑海上漂流了。」
涅烏多布諾夫說:
「老婆嘛,當然,」格特馬諾夫說,「她比誰都親。」
他們沉默了一陣,格特馬諾夫好像剛才根本沒有進行過朋友間推心置腹的談話似的,說:
馬卡羅夫臉色蒼白,一雙眼睛透著憂鬱,似乎這不應該是重型坦克旅旅長應有的眼睛。他對諾維科夫說:
「鬼知道我是否天生就為打仗的。」他說,「最好還是同你喜愛的婆娘住在林子里,住在木屋裡。白天去打獵,晚上返回家。她熬好稀粥,然後我們上床睡覺。戰爭能讓人吃飽飯嗎?」
「可鬼知道我天生是幹什麼的,」諾維科夫說,「也許,就是為打仗的。」
諾維科夫好像反駁他似的回答說:
「那有什麼,布爾什維克又不是修士。」格特馬諾夫悄悄解釋說,「你知道嗎,我這個老傻瓜喜歡她。」
諾維科夫說:
「您是怎麼回事,別洛夫同志,一切可不是在烏拉爾,而是在大草原。」諾維科夫說。
「可你有妻子和一個孩子。」
四周的一切還留有已經消退的暑熱的痕迹,但奇怪的是空氣卻是那麼涼爽。坦克兵們正在忙著自己的事情,有的把小鏡子靠在炮塔邊上,坐在裝甲上刮臉,有的在擦拭武器,有的在寫信,有的在鋪著雨布的地上玩「接龍」。一大群人在女衛生員身邊傻站著,打發時間。在這幅遼闊天空下和廣袤大地上所呈現的日常生活圖景里,充滿了一種黃昏時分的憂鬱。
「我發現,剛有點什麼有趣的事,我首先就想,別忘了告訴葉夫根尼婭·尼古拉耶夫娜。德國人朝你和涅烏多布諾夫扔第一枚炸彈時,我就想,得把這read.99csw.com件事告訴她。」
格特馬諾夫撣掉褲子上的塵土,臉色稍稍有些蒼白,但顯得激動和輕快,誇口說:
他們來到營指揮所。
別洛夫身子瘦削,大鼻子,騎兵式的羅圈腿,思維敏捷,說話乾脆爽直,很中諾維科夫的意。
他彷彿用自己問坦克手們的日常生活問題來責備戰鬥指揮員:
「嘿,你看看,還是三個。要知道在二旅,好好的一個布拉諾維奇營長給解除了職務,在退出預備役前由科貝林接替了他的職務。採取這樣的非常措施就因為這種事。給部下作什麼榜樣,啊?俄羅斯的旅長,三個孩子的父親。」
「只得上別洛夫那裡去吃飯,在您和您那個軍需員那裡別想吃上午飯。」
他在想卡爾波夫和別洛夫。這裏的問題顯然不僅在於經驗,而且在於本性。可以使指揮員們具有他們所缺乏的經驗,但本性是難移的。無法讓強擊航空兵改行當工兵。不是所有人都能成為像馬卡羅夫這樣的人,他無論在防禦還是在追擊方面都是十分出色的。
他發現大夥都怕他。
政委邊走邊叨叨,他的身後傳來笑聲,坦克兵們互相使著眼色,顯得十分快活。
「我在方面軍司令部聽到過一次關於他的很有意思的談話。」
他說話嗓音不高,從容不迫,他深信他對某個人所說的話人人都在仔細聆聽。
諾維科夫說:
諾維科夫和格特馬諾夫來到汽車旁,格特馬諾夫開玩笑地對陪同他們的卡爾波夫說:
哈里托諾夫斜眼看著諾維科夫,回答說:
諾維科夫不需要馬卡羅夫作什麼彙報,也不需要遞交什麼報表。他想同馬卡羅夫談心,同他商量事情。進攻中如何才能同步兵和摩托化步兵、同工兵和自行炮兵達到完全的協調一致?他們對進攻開始后敵人可能的意圖和行動所作的設想是否一致?他們對敵人反坦克防禦的實力估計是否相同?展開地區的確定是否正確?
他們來到旅駐地,跳下車。
「稍息,稍息。」
「上校同志,女醫生晚上在政委那裡過的夜,凌晨才離開。」
同時他又同衛生所很厲害的黑頭髮女醫生塔馬拉·帕夫洛夫娜一本正經地搞上了。
「方面軍軍委委員找我。」
「同志們,我們要記住,」諾維科夫說,「上級把方面軍總任務的最重要部分交給了我們軍,而我又把最困難的部分分給了馬卡羅夫,而馬卡羅夫跟我軟磨硬泡,讓我把自己任務中最複雜的那部分委託給了法托夫。至於如何完成任務,這得由你們自己來考慮。我不能在戰鬥中給你們強加決定。」
格特馬諾夫經常談起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他身上總帶著厚厚一疊家庭相片,派勤務兵給烏法寄了兩次包袱。
「聽我說,彼得·帕夫洛維奇,這個克雷莫夫好像被俘過?」
「這裡能有什麼事嘛!」
「我採取了防空措施,至於地面上的敵人我覺得並不可怕,在這樣的後方他實際上並不存在。」
來到草原后,他對格特馬諾夫和涅烏多布諾夫的憤恨比在烏拉爾越發強烈。
「是啊,就像一群茨岡人,到處流浪。」格特馬諾夫補充說。
政委問:「離開烏拉爾姑娘過別離生活滋味怎麼樣,能熬得住嗎?信紙用得多嗎?《紅星報》送到草原及時嗎?」
「請原諒,旅政委同志,我當然明白,我意識到了。」
「很快就打。」諾維科夫說。
他經常過問日常生活問題,工資是不是遲發了,鄉村商店和工人合作社裡有沒有緊俏商品供應,集體宿舍供暖情況是否良好,集體農莊田間宿營站的伙食安排得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