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在望著他，帶著那種難以忍受的幸福而又絕望的表情。

「維克托·帕夫洛維奇，」她說，「我該走啦。彼得·拉夫連季耶維奇在等著我呢。」

他原以為，她會請他順便去家裡坐一會兒，聽索科洛夫談談學術委員會開會的情況。但她卻沉默著，於是，他懷疑是不是索科洛夫不敢見他。

他們默默地坐著，但他感覺到她很激動。她略微低下頭，望著斯特拉姆的眼睛。

他知道，正在發生的事是異常嚴重的，他的生活將打上新的烙印，難以忍受的惶恐在等待著他。他不想給人們帶來痛苦，最好永遠不讓任何人知道他們的感情，也許他們彼此也不會談到它。也許……然而，現九九藏書在發生的事，自己的憂愁和喜悅，他們是無法相互隱瞞的，這必然會引起根本的轉變。正在發生的一切取決於他們三人，與此同時，已經發生的事彷彿像劫運一樣，他們已無法擺脫了。他們之間發生的一切都是事實，是自然而然的，是不以他們的意志為轉移的，就像白晝的光亮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一樣。同時，這個事實產生了不可避免的謊言、做作，以及對最親近的人的殘酷無情。要避免這些謊言和殘酷，就得靠他們自己了，需要他們放棄這種自然而愉快的亮光。

「我的天哪，您要明白，您知道，我並不想瞞您，何必把一切都說出來呢。我做不到，做不到。彼rｅaｄ•9９cｓw•ｃｏm得·拉夫連季耶維奇吃了那麼多苦，這一切您是知道的。您回想一下，柳德米拉·尼古拉耶夫娜受過多大苦難。要知道，這事是不可能的。」

有一點他是很清楚的，那就是在此時此刻，他永遠失去了內心的寧靜。不管將來什麼樣的命運等待著他，他心裏都不會再有寧靜了。他是否能掩飾住自己對坐在他身邊的這個女人的感情，這種感情會不會突然流露出來，成為他新的命運呢。他已經不知道什麼叫寧靜了。他是否會經常思念她？這是否會與良心的折磨連在一起？他不會再有寧靜了。

「我親愛的，我的好人，可憐的人，我的光明。」她說。

「彼得·拉九*九*藏*書夫連季耶維奇讓我保證不再同您見面。我答應了他的要求。這大概非常痛苦，但他處在那樣的精神狀態，他病得很重，我為他的生命擔憂。」

「您著急回家嗎？」他問道，「要不，我們再到莫愁園去走走。」

「瑪莎。」他說。

她急著要趕回家，這使他感到很不愉快，但這完全是合情合理的。

「哪裡話，人們都下班了，我要在彼得·拉夫連季耶維奇回來之前趕回去。」

她從長椅上站起來，頭也不回地走了。他坐在那裡思索著，他今天面對面地看見了自己的幸福、自己的生活之光，可是這一切都離他而去了。他覺得，被他吻過手指的這個女人可以代替他在生活中渴望的一切https://read.99csw.com、幻想的一切——科學、榮譽以及得到全民承認的喜悅。

「為什麼，瑪麗婭·伊萬諾夫娜？」他說。

他的帽子掉在地上，大概人們在望著他們。

「我們坐一會兒吧，然後我去坐無軌電車。」

他們從一座街心花園旁邊走過，距離通往頓斯基修道院的大街不遠了。她突然停下來，說：

「我不再同您見面了。我已經向彼得·拉夫連季耶維奇保證不再同您見面。」

他沒有低頭，在那種巨大而殘酷的力量撞擊之下，他沒有動搖，可是在這裏，在這張長椅上，他卻顯得很虛弱，孤立無援。

無論是她的聲音，還是她的表情，都帶有一種不可動搖的力量，這種力量與他近來遇到的那種reaｄ•９９cｓｗ.ｃom力量有些類似。

「瑪莎。」他又說。

他吻了吻她的手。當他把她那隻冰涼的小手握在手中時，他覺得，她決心不再與他見面，這種不可動搖的力量卻夾帶著軟弱、順從、束手無策……

他立刻感到心慌，像奄奄一息的心臟病患者那樣，不由人們意志控制的心髒的搏動逐漸停止，眼前的一切搖晃起來，慢慢傾斜，倒塌，天空和大地漸漸消失。

他們繼續沉默著。她緊繃著嘴唇，但他好像聽得見她的聲音。一切都明白了，彷彿他們彼此已進行過傾心交談。現在還有什麼話可說呢。

「是的，是的，我們沒有權利。」他重複說。

街上熙熙攘攘。

她握住他的手，說：

「是的，是的，我們沒有權利。」他重複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