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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子星 5

雙子星

5

「就這個?」
這話彷彿就掛在風我嘴邊。
「咱們把他關到倉庫里吧。」
「不準動。你看,害我沒打中。」「是你技術不好。」「出血的話,得分翻五倍。」他們叫嚷著,揮動著手臂,扔出石子,再揮,再扔,不斷重複。
若是平時我們肯定就直接走過了,可當時風我半開玩笑地跟著跳了起來,算是起了個頭。
「舒馬赫?」
「你將來如果開商店賣赫茲,店名就可以叫舒馬赫呀。」我也興起,接著風我的話茬兒補了一句,臟棉球並未理會。
所以我們才打算出手。
我感覺胸口十分壓抑。
「這個送你。」風我把他一直拿在手上的紅色北極熊塞到她胸前。他不會是因為小女孩的那句話而動怒了吧?
「這樣一來,我們就弄清楚了,人也可以一起傳送。」我說著朝學校門口走去。
我爸一把抓住漫畫書,扔到老遠。「小東西,沒聽到我講話?」他說著抬腳就踹。挨踹的是風我,但我感覺就像自己被踹了一樣。
「大嬸跟我說,它看著怪噁心的,讓我找地方扔掉。」
「倉庫地上有好幾個呢,可能學校搞活動時沒用完吧。我就帶了一個出來,交給臟棉球了。我跟他講:『廣尾他們還以為你在裏面呢,你拿這個去嚇唬一下他們。』」
我用他們不大能聽得清的聲音說完這句話後轉身就走,最後還扔下一句「給我看好臟棉球,別讓他出來呀」。
不久前才見過的一個小學生,現在已經沒了生命。這令我無法相信。
我和風我沒有參与欺負臟棉球,對他也沒有特別地同情。風我對臟棉球並不認可:「不管別人對他做什麼他都不反抗,一副呆樣,那是他自作自受。」
我繞開這些物件,在倉庫內行走。我好像不自覺地就屏住了呼吸,那感覺就像在水底遊走。小天窗透進微弱的光。雖然微弱,我卻可以依靠這點光四處走動。
廣尾經常找臟棉球的麻煩,他聊這些就像聊英雄壯舉一樣。比如讓臟棉球吃灰他就真的吃了,把他關進女廁所,等等。那些覺得好玩的同學就聚集到廣尾身邊。
「真可怕。」媽媽說。
聽了我的話,臟棉球又看了我一眼,但也沒特意回應什麼。
「管他那麼多呢,我們自己出了氣就行。」
難道每個家庭都一樣?
我也沒打算再折回去跟小女孩解釋,我嫌麻煩。
「放我出去呀。」可以聽到裏面的人在喊話。
風我噌地起身,站到了我爸面前。
我有些愧疚,開口道:「不好意思呀。」我沒有撒謊說這麼做是為了救他,心想,這是為了人體實驗,或者為了報復廣尾嘲笑風我眼睛腫了的事,並不是為了你,臟棉球。
「嗨,你該不會抱怨我們吧?用不用那個拉炮,是你的選擇。因為那事挨揍,那也是你自己的錯。對不對?」風我一本正經地講著這些不著調的話。我聽了也想告訴他:你的臉受傷也是你的錯。
「可能他當時還矇著呢。」
我們繞到背面檢查了一下,上方有一扇長條形的橫窗,但是裝了鐵欄杆,想從那裡出來肯定不行。
說時遲,那時快,廣尾已經把盒子奪到了手裡。他動作太快,臟棉球沒反應過來,只得趕忙伸手,讓對方還給他。
十五歲的高中生無證駕駛,撞上了小女孩。具體細節現在還不清楚,被捕少年好像並沒當回事,至今也未向受害者家屬謝罪。

我們離開倉庫出了校門,碰見了臟棉球。
那天回家,我爸心情不好。可能他打算跟哪個女人套近乎卻碰了釘子,或者是類似的原因,反正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我只記得當時他極具攻擊性。
那個瞬間的畫面我看不見。
誰能想到從那以後,我會永遠記得當時的事,並且一直帶著悔恨。
當時我就想進去。一群輕裝便服的成年人,現在想來可能是大學生,反正就是衣著輕便、舉止隨意的七八個大人,在柵欄里隨著音樂起舞。
臟棉球看向風我,似乎很瞧不起他。「我想研究的是聲音啊,聲音。」
這種想法在我內心深處如針扎一般,我想將它拔走,可根本拔不動,只會平添疼痛。
臟棉球看了我一眼。我從來不主動欺凌弱小,眼下卻這麼起勁兒,他應該挺意外吧。
那個人,我爸,常年從事體力勞動,看起來好像挺溫柔的,其實不然,滿身肌肉,很結實。而且論個頭,還是我們矮。
風我對我的內心波動一直很敏感,他立刻問我:「優我,你該不會在想什麼不該欺負弱者之類的事兒吧?」
「總有辦法的。」
很明顯,臟棉球的地位在同年級學生里處於底層。他身穿早已褪色的衣服,讓人看見就想打趣問他究竟洗過幾千回了,用的文具也很舊,讓人直想問他買了多久了。我們家也和「富裕」呀、「殷實」呀這樣的詞無緣,穿得也破,卻不像臟棉球那樣身處底層,應該是因為我們和同學之間有所交流。我們各自還有著明顯的長處:我學習好,風我運動能力強,這必然也是理由之一。而臟棉球什麼長處都沒有,他話少,似乎也無意和周圍人處好關係,只知道讀書。要說他也是無害,可就是有人願意盯上這種無害的人。
「嗯,也是。」風我附和道。實際上一年後我們也實驗過能否傳送一輛車。如果汽車真的可以傳送,那可不是小事,搞不好還會引起事故,所以我們做得很謹慎,結果是傳送了的只有我們自己。再有,我們還弄清楚了,和我們有一定距離的人並不會靜止。我們還沒實驗過那個如果在乘坐飛機時發生,飛行員會不會被定身。我想應該不會。
我感覺身體忽然變得沉重,幾乎要癱坐在地,連風我的臉也不敢看了。
「你這是怎麼啦?滿臉讓人用石頭給砸了的表情。」—風我強忍著想說出這句話的衝動。
「剛才好像看見裏面有一扇小天窗。」
我一心只想靠近風我一些,剛邁出一步,那人就有了反應。可能他覺得我是在向他揮刀吧。
「挺好的。又不是不跟別人說話就活不下去。」
岩洞大嬸跟我們講話幾乎全是說工作上的事兒,什麼出去幹活兒啦、把這個那個搬一搬啦、辛苦啦之類的,不過偶爾也會閑聊和調侃。有一回,她嘀嘀咕咕地指著風我道:「風我?」然後又指著我來了一句:「優我?」Who喔?You喔。虧她能想出用我們的名字諧音硬編出這個的花樣來。有個音樂老師提過,音樂里有個名詞叫「賦格」,譯自拉丁文的「Fuga」,而風我的「風」發音與英文「Who」幾乎一樣。還有人提起以前一部動畫片里有對雙胞胎,會使「二神風雷拳」,其中一個人的名字發音也跟風我的一樣。至於英文的版本,那還是頭一回。既然我至今還記得,那說明還是有些意思的吧。
「怎麼辦?」我問風我。
「護身符?就這個?」
倉庫還算寬敞,但我可以很快確定,這麼大的空間里並沒有人。
廣尾就是這樣的人。
「我爸他腿腳不好,不能工作,又因為猥褻罪被罰了一大筆賠償金,家裡到處欠錢。」
「不是,我就是覺得有意思。」面對一件根本不覺得有意思的事情,非要說它有意思,就算是演戲也令人不快,但我還是走上前去,「讓我試試。」
「如果那個不想見的人就生活在自己家裡,那也夠受的。」
「啊,嗯。」風我點頭。
「你們沒聽說過?特定頻率的聲音,可以震碎杯子。」
「對著臟棉球?」
「眼睛腫了。」我指著鏡子里的風我說道。
各位可別忘了,這些話都是我在一個餐廳里對著高https://read•99csw.com杉講的。
當時我好像是說了這麼一句,廣尾就接話道:「可以稱為傳統手法。」算是溫柔地鼓勵了一個新人的提議。
事情之所以沒變成那樣,是因為門鈴響了。我們的視線都集中在玄關那裡的門上。很快,一陣胡亂拍門的聲音響起。
「那怎麼從倉庫裏面……」
我稍作思考後直截了當地回答:「應該不行。」汽車很難一個人獨自搬運,但如果是一個人,比如像臟棉球那樣的體格,是能夠被抱起來的,所以才能傳送。
我們藉著簡易房的掩護悄悄窺探,發現臟棉球確實在。他像個送比薩的,雙手抱著一個盒子,腳邊還有一個大型家電連鎖店的紙袋子,盒子應該是從裡頭拿出來的。
最先找她說話的是風我。他本是對別人沒興趣的人,居然開口問她:「你幹什麼呢?」這讓我很意外。
錢財、權力、人數差距、人脈運用……能使自身比對方處於優勢的力量有太多種。
風我把熊舉到面前。紅色斑點有的濃有的淡,可能因為都幹了的關係吧,弄得熊身上四處起毛。「好像是血。」
唉。我心想。「唉。」風我說。
風我瞪著他。
倉庫入口處響起激烈的敲擊聲,我們趕忙又回去看門閂是否插得牢固。
伴隨著砰的一聲響,廣尾發出慘叫聲。慘叫過後,能看到他們全部慢半拍地站了起來。
「你說什麼?」
「釘子?」就算那是玩偶,你拿釘子扎它心裏不感覺到痛嗎?我感到一陣厭惡。還需要問有沒有哪裡痛痛嗎?當然是被你扎的地方痛痛啊。
「嗯?嗯。」
「喏,這個,釘子。」
她站在路邊四下張望,似乎在煩惱該往哪兒走,臟棉球、我和風我都斜眼瞧著她,並打算從旁邊走過。
有時候,他會向我們吐露自己年輕時練過拳擊的事情,說他主動放棄了職業拳手的資格,還有打架從來沒輸過,等等。那口氣也不知是在炫耀還是在訴苦。那些都是陳年往事,聽上去也很誇張。在我看來,他只不過是想通過吹噓自己來威懾別人。就算那些都是真的,也沒什麼好驚訝的,他就是有那麼敏捷的身手,還有攻擊性。說他是鱷魚也好,獵豹也罷,總之,他就是個全然不顧法律規範和道德意識,任由當下的感覺和情緒來支配自己的所有行為的動物。

洗漱間里,風我正在鏡子面前檢查傷勢。
我沒有問他這些能不能用在電視節目里。「那我就繼續說了。」
原本被他們鎖進倉庫、玩弄于股掌的人,突然出現在他們背後,還拉響了拉炮。震驚就不用說了,那種被玩弄的屈辱感應該更為強烈吧。總被他們瞧不起的臟棉球做出了意料之外的舉動,捉弄他們,這才讓他們怒火中燒,顧不上掂量輕重了吧。
「什麼樣的?」風我提起了興趣。
風我喊道。當然,對方並沒有跳,也沒有嫌棄要走的架勢,只是站在一邊看我和風我繼續一場陌生的舞蹈。
「大概在什麼方位?」
第二天,風我的眼睛已經消腫,乍一看幾乎看不出來了,不過仔細瞧的話,還是有一些發青。廣尾眼尖,就發現了,還嘲笑了一番。怎麼說的我忘了,可能還有一些歧視性的話。風我不開心,但也沒回嘴,我只能在一旁苦笑。
還沒等我說出「騙人」倆字,臟棉球就咕噥了一句:「反了吧。」
只見他歪歪扭扭地晃動著身體,腳下踏出堅定的舞步。我也跟著他輕輕舞動起來。
「前兩天我去收廢品,聽到一些很不好的內幕消息。」
直到那人看向我這邊,他才停止了動作。
「臟棉球也跟著你一起傳送過去了?」
打開門,外面站著一個女人,身材臃腫,之前時不時能在樓道里碰見。她眼中帶著怒意,抱怨道:「你們家老這樣,叮叮咣咣的,太吵了!」
管他什麼正規不正規,能在那兒幹活兒,我們就很感激。
「你用電腦,去當個黑客什麼的吧。」風我突然來了這麼一句,他明明對黑客一無所知,「應該挺賺錢的吧?」
我們一起走了一陣,遇到一個背書包的小女孩。
我注意到風我手上拿著一個玩偶,差不多有籃球那麼大吧。他若無其事地抓在手裡,彷彿拎著一隻便利店的塑料袋。
「那是什麼呀?」
周六、周日隊里沒有活動,我倆就早上出門,在外面一直混到晚上。那個家,能不回就不回。上小學時我們還傻傻地以為只能困在家裡,上了初中才開始明白,哪怕他罵我們,只要跑出了那個家,就由我們自己做主了。
他們以為拿石頭砸臟棉球的事要挨訓,怔了一下,不過一看是我又放下心來,表情也緩和了。
「剛才你被廣尾他們攔住了吧?」
晚霞之下,音樂舒暢而明快,令人愉悅,就像一雙手輕輕撫慰著我們三人的心靈。
「你那是被廣尾打的嗎?」臟棉球問風我,但並未看著他的臉。
「哦,等一下,我拿個好東西來。」
現在可不是高聲慶祝的時候。風我很歡喜,我則立刻拉著他往後跑。
「我們對調位置時,拿在手裡的東西也會跟著一起移動。那麼如果當時正握著誰的手呢?如果懷裡抱著什麼人呢?會怎麼樣?這也是我們想要驗證的事情。所以,當時我們就嘗試了一下,那就是用被困在體育用品倉庫里的臟棉球。」
我心不在焉地應了一句:「你也夠慘的。」
「這個原本就扎在裡頭,是我拔|出|來的,拔完發現它身上破了個洞,棉花都跑出來了。可能釘子是用來堵棉花的吧。」
「哪裡白啊,那是紅的。」可能它曾經是白色的吧,可現在不但髒得泛黑,而且從頭到腳都染上了紅色,斑斑點點的。「是沾了顏料?」
「可能是剛好碰上了。」
「大不代表就好。」我嘴上這樣說,心裏卻像吃了酸葡萄一樣。我家不但狹小,環境也很差,沒有一點能贏得過他。「那小子他爸是幹什麼的來著?」
「是啊。怎麼著?」廣尾目露凶光,彷彿在問:你有意見?
看來挺順利,我捏著鼻子笑了起來。
臟棉球似乎這才意識到傷疤的問題,摸了摸臉頰。那兒應該還疼,不過他好像並不在意。「沒事兒,我爸應該不會注意到我的臉。」
可能風我覺得先下手為強,他率先用雙手去推對方。他也明白,稍有遲疑就意味著失敗。連我都看得出他這一推十分用力。
「即便被他打了也只能輕易放過」,我反覆思考這句話,覺得還真是這樣。那個人,我們的父親,我們一直都輕易地放過了他。
那個人既恐怖,又是我們憎恨的對象。在風我眼裡,廣尾的形象可能正與他相似。
「玩偶和事故又沒關係。」我安慰風我,更是在說給自己聽。怎麼可能有關係呢?
「風我,你昨天拿石頭砸了他,他可能還氣著呢。」
跟我們一樣,這就沒有刻意說出口的必要了。我們並不能正確理解「中產階級」這個詞的意思,但除了我們自己,其他大部分人在我們看來都是中產。資產上也好,精神上也罷,都比我們富裕。
為了將來考大學,廣尾已經開始在一所輔導名校補習,這種公立小學的課程在他眼裡就是兒戲,上學也十分無聊。他為了打發時間,也為了讓自身地位更加穩固,就抱著隨便玩玩兒的心態,開始欺負臟棉球,之後愈演愈烈。
哦,對,臟棉球。


鏡子里出現了兩張相同的臉,再加上鏡子外頭的,一共四張一樣的面容,黯淡的情緒也是四倍。
「嚇了一跳?」
過了一會兒,我又看了看父親所在的房間。頻道沒有換,不過可能因為時間段的關係,已播起新聞節目來,屏幕里出現了「仙台市內肇事逃逸」的字樣。我從這個標題里感到一種強烈的情緒,不管是悲嘆也好憤怒也罷,總之,它像在傳達某種情感。「小學生死亡。」
小女孩懷抱著北極熊玩偶,背著書包的模樣出現在我的腦海里。心裏的傷疤被撕開,劇痛,針扎似的疼痛,血滲了出來。
「背著書包?」我忍不住問了一句。
我們當時參加了學校足球隊。跟風我比起來,我不怎麼擅長運動,不過我喜歡兩個人在一起踢read.99csw.com球的感覺。
音樂可能是放克或者雷鬼那一類的吧,年輕的人們隨之搖擺起舞,臉上洋溢著慵懶的幸福氣息。
「太受打擊了。」風我小聲咕噥道。
在廣尾看來,我們應該是沒有威脅力、沒有派別的同學吧。他甚至覺得我們就好比那些沒有特定支持黨派的浮動票,在條件合適的情況下,如果加以勸誘,有可能會順利成為己方盟友。
要是我倆可能做得出來,不過臟棉球恐怕不是那種人。「比如拚命存錢什麼的。」
我們走出大廳,正碰上廣尾等人東張西望不知往哪兒去好。
「送臟棉球回老家。」
「也就是說,你讓一個即便被他打了也只能輕易放過的人給打了?」
風我在這種時候根本不去考慮後果。他只活在當下,是現在進行時。如今說著話我才意識到,那我自己呢?我可能總去關注過去和將來的事。或許我的作用就是去關注風我不在意的那些地方,去偷偷窺探和警戒。假如我比風我早死,恐怕也會因為擔心風我以及往後的事情,一定要守在某處繼續觀望著他才甘心。反過來呢,如果風我先死了,恐怕只會丟下一句「優我,往後你要努力過上快樂的生活呀」,然後迅速離去。我弟弟比我矯健多了——這是我介紹風我時常說的一句話。不管什麼時候,他總在引領我。
「欠債?」
「你可真是個悶不作聲的傢伙呀。就因為你這樣,才受人欺負。」
「一個犯猥褻罪的爸爸。」風我以頗感慨的口氣說,「真是什麼樣的人都有。」
青年們的音樂音量還算比較大,可能用的是便攜音箱。
是時間。教學樓頂上掛著一個陳舊的圓鍾,指針正指向四點五分。
「聲音?」
我心想,人家又沒打算要騙你。「或許吧。不過也許是他通過拚命努力才得到的呢。」
「臟棉球手上拿的那個盒子是什麼呀?」
「電腦還好嗎?」風我問。
那本身並不稀奇,可她竟然轉過身來招呼我們「你們快來看」,這就奇怪了。我好奇她在看什麼呢,走過去后發現正在播新聞,似乎是在宣布希么緊急而重大的事情,隔著屏幕我都能感受到緊張的氣氛。
「反正他們也不可能賠我,只會讓事情更麻煩而已。」
那個小女孩顯然跟家電不一樣。

風我並無欺凌弱小的嗜好,可能他想通過這件事,讓平日里那些一團糟的心緒得到釋放吧。
「臟棉球,你什麼時候……」「你從哪兒跑出來的?」「開什麼玩笑!」
小女孩起初以為那是個可愛的北極熊玩偶,就接了過去,但很快發現它身上如流血般的紅色實在詭異,慘叫了一聲。玩偶隨之掉在地上。
那人往後趔趄著失去了平衡,背部撞到了牆上。很顯然,他慌了。面對此情此景,風我也嚇了一跳——這成了敗筆。
「他找錯人了吧。砸他的是我。」
我感覺自己的腦子正在變黑、枯萎,思緒越來越亂,還伴隨著吱吱的聲音。
她怎麼能被摧毀呢?
我和風我的外表看上去幾乎一樣,也沒有痣或者傷疤之類的記號,一眼看上去很難區別。
「聽到這裏,你覺得怎麼樣?」我看著高杉。
「這……」
「不要了,挺沒意思的。」
還有黑暗。
我和風我互相望了望,聳聳肩。
「我表示理解,結果或許就是如此。不過,像你這樣一味地受欺負,難道就不氣憤嗎?」聽我這樣說后,臟棉球來回看了看我和風我,然後開口道:「常盤同學,因為你們是兩個人。」

「他每天就裹著毯子睡覺,就像避債蛾一樣。」
並不是我們同情臟棉球,想去偷瞧簡易房後面的情況,而是我們想拖延回家的時間。其實我倆覺得只要能打發時間就好,並不需要什麼理由,我們也常常那樣做。可毫無理由和目的地消磨時間這事本身就比較無聊,所以我們總是在尋找借口,一個讓我們可以不用回家的借口。
「是只白北極熊,扔在大嬸店裡的。」
哦,那倒是沒錯。
「你什麼意思?」
一個人在倉庫里等著時我就有了很強的尿意,一直拚命忍著,出來后立馬在操場角落裡解決了。
「不光是臂力,力量有很多種。」
「你會咳。」
就在這個倉庫門前,臟棉球成了靶子。
「你到底打算怎麼處理它?」
「然後我抓住他的手,他就更加毛骨悚然了。」
「你們這是在幹什麼?」
「我是沒什麼心思去幫臟棉球……」風我的手上不知何時多出一塊石頭。
「怎麼著?小東西,還想動手?」
這幾個字應該是風我留下的,他猜我傳送到這兒的時候會嗆得咳嗽。有時候,我們為了給移動過來的那個人描述一些情況或做出指示,會在地上留下筆記或信息。
廣尾等人叫嚷著附和。
更使我們受打擊的是過後不久岩洞大嬸告訴我們的小道消息。
「研究那玩意兒有什麼用?」
風我仰面倒地。
發生了什麼事?我一時間來不及反應。
「臟棉球可真是處處吃虧。」
當時他正面對倉庫的牆站著,後腦勺、後背和屁股上貼著廢紙殼做的靶面。
「我弟弟比我矯健多了。」—這句話從我腦海閃過。
我表示反對。臟棉球並沒幹涉別人,他只不過是在那兒一直承受別人的攻擊,飛來橫禍也不過如此吧。
「快速進出那邊的倉庫。」
「肯定有用。」
看看腳下,地上有層薄薄的石灰。我注意到,似乎有人用棒子在上面划拉了幾個字。
我們把臟棉球推進倉庫。裏面的灰塵和臭汗,還有其他各種混雜的氣味果然令廣尾面露痛苦,不過他還是和另一個人一起將臟棉球往裡拖了拖,末了還順勢一踹,趁臟棉球倒地的工夫脫身關門,然後插上生鏽了的門閂。
「臟棉球正害怕著呢。我在倉庫里現身時,他嚇得差點兒一屁股坐地上。」待廣尾等人離開,當然他們是去追跑遠了的臟棉球了,趁著那個空當兒,風我來拔掉倉庫拉門的門閂,把我接出去。
「那一聲拉炮的動靜是怎麼回事呀?」
不知何時,我拿了把菜刀握在手裡。
然而,腦海里的畫面是一個女孩被車撞了,仍然緊抱著玩偶,深信風我所說的有護身符在就不用怕的謊言。光這樣就夠讓我痛心的了,可我沒想到,現實居然更殘酷。
「動手嗎?」
「嘿,臟棉球,你也跳。」
他是班級里的中心人物。如果整個年級存在種姓制度,那他的地位就等同於婆羅門。看起來他十分享受每一天的校園生活,完全活在跟我們以及臟棉球相對的世界里。永遠有朋友圍繞在他身邊,他和女同學的交流也很活躍,還深得老師信賴。
岩洞大嬸開著她的小貨車,帶著我們四處回收廢品。幹活兒出力,然後獲得等價報酬,這也有利於我們的精神發育。有時還有客戶跟我們說謝謝,這在家裡難以想象。
「怎麼可能?」我實在難以接受,大聲質問。
這片學區地新開發了一塊住宅區,裏面有兩棟高層公寓樓,我們決定從那裡穿行過去。因為很多同年級的同學都住在那兒,如果能碰著誰,又可以打發一些時間。我們沒什麼特別要好的朋友,跟所有朋友都只在表面上維持著所謂的「班級同學」的關係,不過這對我們很重要,因為我們需要接觸另外的世界,不同於那個黑暗之家的世界。
「比想象中有趣。」高杉的表情幾乎沒有變化,但我明白他是有興趣的。
以前我讀過一篇報道,封閉的空間、充裕的時間是促生霸凌問題的主要條件,萬萬沒想到學校正是這樣一種地方。
「不說話當然活得下去,也有很多時候,你就必須得跟別人交流。如果將來打車時駕駛員問你話,該怎麼辦?」
以廣尾為首的五六個人隔了一段距離依次站開,正朝他扔石子。
「有道理,」風我說,「結果卻被廣尾就那麼奪走了。」
「哎喲,那是什麼呀?」風我故作誇張地跟他打招呼。他擺弄著手裡的玩偶,指著那個袋子問道,「是電腦嗎?」
體育館後面的倉https://read.99csw.com庫是專門用來放每年舉辦各種活動用的裝飾品和小道具以及運動會時用的設備的,平時不用的時候就像一個廢棄的房屋,別說有人出入了,就連在附近走動的人都沒有。再加上它多少還有些大,就有了誰和誰在裡頭幽會啦、哪個女孩子又被帶到裡頭去啦、夏天進去五分鐘就會被各類發酵的體臭熏暈啦等各類傳聞,為我們提供了種種談資。我甚至聽說,老師們都不想給自己找事,所以故意避開倉庫,不願靠近它。

剛才聊單杠時也有他,就是風我嘴裏那個「用了護髮素」的廣尾。
我們猜中了。伴隨著一聲響,盒子掉在廣尾腳邊。廣尾假惺惺地喊道:「哎呀,手滑啦。」其他兩個人附和的笑聲,聽起來就像草叢在風中搖擺窸窣。平時幾乎不說話的臟棉球終於輕輕「喊」了一聲,慌忙撿起盒子。就在這時,廣尾又十分無聊地喊道:「腳滑啦。」一腳踢在正俯下身的臟棉球頭上。或許是初中升學考試失利的原因吧,廣尾的攻擊性比小學時更強了。
昏暗的倉庫里堆著塞有萬國旗的箱子、組裝式的帳篷、將沙包投入筐中的相關道具,等等。
「嘿,」我開口道,「臟棉球,原來你挺能說的呀。」
風我雖然一直在笑,不過還是聽我的話,來回甩著手裡的那個玩偶拚命地跑,最終跑進了公寓一樓的大廳。
「廣尾可沒多大力氣。」他雖參加了排球隊,也挺活躍,但肌肉力量並不十分出眾。
他原本該在倉庫里,結果被風我抓住手腕,一眨眼的工夫就到了樟樹背後。這種時候無法接受現實是很正常的。
臟棉球看了看風我,又朝我瞥了一眼。那個詭異的紅色北極熊,他沒管。
「幹什麼呢這是?」我問他。
「是啊。」
風我的聲音忽然變得冷峻,剛才玩世不恭的態度有所收斂,語氣嚴肅。我知道原因——憑藉力量控制弱者的人我們家也有一個——就是那個人。
「啊?」
風我這是第二次正面頂撞父親。第一次是上初中一年級時,原因我忘了。風我通過足球隊的肌肉訓練也有了一些力氣,或許他認為可以一搏了吧。他非常興奮,沖向父親。打鬥的過程很無趣:他揮出的拳頭被輕易擋了下來,然後下頜挨了一拳,倒地時差不多已經神志不清了,又被來回踢了好多腳。直到我撲到風我身上,父親才終於停止,最終結局是風我的腳趾骨折了。父母怎麼都不願帶他去醫院,最後還是我去找岩洞大嬸求助,才終於看了醫生,勉強治好。
「回什麼老家呀?」
就在那一瞬間,我們的——嚴格來說那是風我發起的,不過,從心情上來說是我們兩個人發起的——反擊第一次奏效了。
「是兩個人,又怎麼樣?」風我不悅,頂了回去。不過我覺得或許也是,有些事,只有兩個人才能熬過去。
「不管出現什麼可怕的東西,它都會保護你。這是魔法玩偶。」
空地上的青年們注意到了我們,又驚又喜,伸手招呼我們過去。我們只是在原地繼續跳著,也沒打算走。
「臉弄成那樣回去,不會嚇著你爸?」
「玩什麼別的?」
「既然是臟棉球,當然得回儘是灰的地方。」我有些著急了,為了不給廣尾等人否決的機會,我說著就快步朝臟棉球走去。
兩個人的實驗也做得差不多了,該付諸實踐啦。
我不禁咳了起來。
就在那時,我聽到一陣音樂。
自那次之後,還不到一年呢,風我又有了鬥志。
「跟你們差不多大。」
「瞎說什麼呢。」我說著,同時又覺得那玩偶身上的紅色斑點確實像乾涸后的血跡。
「可惜呀。給。」廣尾又遞過來另一個石子。
「那可不是我的名字。」
「這裏可是中產階級居住地。那小子家應該更破吧。」
「那你倒是趕快扔啊。」
「什麼意思?」
我們遠遠地站著,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
我們走出公寓小區,碰上了臟棉球,他手裡還拿著剛才那個家電連鎖店的袋子。
廣尾,你根本不明白我們經歷著怎樣的抗爭。每一天,我們都要為活下去而戰鬥。一股憤恨在我心中滋生。
風我咂了咂舌頭,然後轉過身去。
那天正是一年一次的特殊日子,我們的生日。
「如果壞了,你得去找他們賠。」
臭。
「不好說。」如果真的動手奪走,廣尾的立場就很明顯了,他將成為掠奪者。說到底廣尾本身並不缺錢,也沒有必要冒風險去把那台電腦搶到手。「如果我是廣尾的話……」見我開口,風我緊跟著說道:「可能會把電腦砸到地上,故意弄壞吧。」
「兇手的年紀。」
「剛才那是臟棉球吧?他真是連節假日都沒好日子過啊。」風我似乎看清了對方的長相。
「那當然。」他的臉腫了,應該是被廣尾等人追上揍了一頓。
那是上初二的時候。
當時,我們,我……真的應該幫她。
「他爸有好多棟樓。」
「臟棉球,你這輩子也就只能當個受人欺負的人啦。」
「好呀,就這麼辦。好創意。」說著他們就粗魯地拽起臟棉球。
「換作誰,那也……」
我把眼睛湊到門縫上,試圖觀察外面的情況。雖然那條縫很細,但也足夠瞧出個大致了。
幾天過後,我們回到家時,媽媽正在看電視。
「原來常盤優我跟我們有著同樣目標和思想呀。」廣尾等人似乎挺開心,接受了我的意見。
究竟是什麼造就了他那樣的反射神經和暴力脾性呢?
「放假的日子,又是在學校外頭,就放過他不好嗎?」風我頗難理解地說道。
「怎麼動?」
「但是我討厭想要擺布別人的人。」風我說著,手就揮了出去,左手中的那個玩偶隨之來回晃悠。
是擔心我們送命,還是擔心我們殺人?
「嗨,」廣尾朝我笑笑,「你要不要也試試?嗯……哦!你是叫優我吧?」
我勉強能看見,盒子上除了廠商名稱外,還印有「Note」的字樣。

「喂,風我!」
撲面而來的,是一陣氣味。
「他為什麼要那麼干?如果這樣,那根本就不是肇事逃逸呀。」這是謀殺案。
「喂,你打算幹嗎?」廣尾等人從身後追了上來。
「因為明天還想去學校。」小女孩說話條理清晰,有點小大人的感覺,「哎呀,別管我。你們是蘿莉控嗎?」
「關到明天早上應該死不了吧。」說著我又朝倉庫里喊了一句,「撒尿到角落去撒。」當時我可沒想到,這句話居然會應在我自己身上。
「聲音其實很厲害的。就算是電腦,肯定也能用聲音弄壞它。」
我必須藏起來,被看到了可不好。我躲到了操場邊一棵不是很粗的樟樹後面。
臟棉球沒有馬上接話,只能聽到三雙球鞋踩在地上斷斷續續發出的聲音。
「那不挺好嘛。」
「你們不都扔了挺久了嗎?就算我現在砸中了也沒勁兒。既然要玩,就玩點別的。」
心裏怎麼想,那是我的自由。「不是,臟棉球我並不關心。」如果他受不了眼前的境況,就該自己想辦法解決,「不過,看到有人倚仗力量為所欲為,高高在上……」
他看起來很驚慌,跑來問道:「剛才那是……」
「石頭多危險呀,」我雙手叉腰,調整好呼吸后指責他,「而且還打頭。」
「臟棉球家是住在這裏嗎?」
本以為廣尾等人會意識到打擊頭部很危險,損傷過大會出事,沒想到他們越鬧越瘋,似乎打算讓人體靶子踉蹌得更厲害些,將石頭接二連三地丟了出去。
再回到房間,那人已盤腿坐在電視前,看著節目里的一群性感女藝人吵吵鬧鬧。
「我沒被欺負。」
「你凈瞎鬧。」面對我的責備,風我似乎並沒放在心上,反而高聲大笑起來。
「『快速進出那邊的倉庫』啊,一句繞口令,我現編的。」風我說著不著邊際的話。他可能想糊弄髒棉球,並不打算解釋那個吧。
「優我。」風我在叫我。
「哪個?哦,這個啊。虧你看得出來啊。」風我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臟棉球沒有看過去,「怎麼可能是廣尾打的呢?我要是被他打了,可不會輕易放過他。」
後來我問風我原因,他只說是「一時興起」,並嘆息說「當時如果不跟她說read.99csw•com話就好了」。他說的一點沒錯,我們誰都沒想到,跟那個小女孩之間的幾句簡單對話,竟深深地紮根於我們人生的最深處,並永遠地留存下去。
「汽車?」
我們繼續往前走了一段,再回頭看時,小女孩還抱著玩偶,一副不知該如何是好的表情。
可能只剩不到一分鐘了。
「他提前埋伏好了,然後我們把臟棉球推了進去。等時機到時,風我就抓住臟棉球的手。」
「那些傢伙可真是閑得慌。」
被憤怒、恐懼和緊張充斥得臨近飽和的房間,在那一刻泄了氣。我看見那人猙獰的表情也有所緩和,他一把奪過我手中的刀,卻沒有再舉起,不再像鱷魚或豹子,而是變回了人的模樣。他隨即用下巴示意我:「你,去道歉。」
「你被欺負了呀。對了,你還買得起電腦,原來你是中產階級啊。你這個騙子。」
小女孩說:「我跟媽媽吵架,離家出走了。」
「喲!」還沒等對方開口,風我就搶先問道,「哎呀,你這是怎麼啦?臉色這麼難看。」虧他臉皮能厚成這樣,不過我也只能跟著附和道:「出什麼事兒啦?」
「什麼赫茲呀、舒馬赫的,我可不懂。」風我的語氣有些不耐煩。
「臟棉球居然真的動手啦?」
在公寓樓入口的不遠處有一間簡易房,可能是開盤時開發商用來辦公的。
我和風我交換了眼神。
旁邊的空地原是一家私人醫院,可能因為還沒有後續的開發計劃,已經長滿了雜草。四周圍著柵欄,但也只是擺設,想進去的話還是能進去的。
「他圖什麼呢?」岩洞大嬸沒有掩飾自己的不快,臉都扭曲了,「有些人就愛摧毀些什麼來取悅自己。」她自言自語似的嘀咕了這麼一句,「有些電器本來不必弄壞的,可有些人就愛喜滋滋地摧毀它們。可能兇手也是那種人吧。」
「你們知道吧,那個兇手,無證駕駛,撞了小孩的那個?」
「真要說起來,那其實算是一次人體實驗,牽涉了除了我和風我之外的第三者。」我說。
「但你那樣也改變不了什麼。」廣尾不可能反省,對臟棉球的霸凌也不會因此而終止。
「對不起。」我低頭賠禮。一邊要承受暴力、面對近乎死亡的恐懼,一邊還得給外人賠罪。面對這般境遇,我不禁嘆息。
什麼叫沒事?
「用石頭?」
「我不該把那樣的玩偶給她。」風我輕嘆道。
當天放學后,我跟風我在走廊上迎面碰見幾個同年級學生,他們生怕錯過一場狂歡似的,邊跑邊喊「臟棉球正挨揍呢」「在哪兒?在哪兒」「後面,後面」。若在平時我們或許並不會摻和,但那次就選擇跟著去了。
「昨天的電腦怎麼樣了?」我問道。夢幻的時間已經結束,我們繼續走在路上。
「那個時候,如果我們摸著車子,車子也會跟著傳送嗎?從道理上來講,應該是一回事吧?」
我從廣尾手上接過石子,立馬揮動手臂,瞄準臟棉球的屁股扔了出去。我本就沒打算有所保留,反正遲早要扔,不如就扔得狠一些,可似乎有些用力過猛,主要是時間緊迫,石子從臟棉球的腳邊擦過去了。
「同卵雙胞胎的基因構造是一樣的,而運動和學習基本上受遺傳基因的影響很大。如果其中一個人運動好,另一個人應該也好,只是你們單純地以為自己不行而已。可能是潛意識裡想在兩個人之間製造一點區別吧。」
在小道上走了不一會兒,臟棉球說:「那,我先回家了。」
「有人拿石頭砸我。」廣尾摸著後腦勺。
我和風我對視了一下,說不出話來。
「我怎麼就是騙子了?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買來的,身上所有的錢全用上了。」
「沒事兒,沒事兒。」風我邊應和邊發出愉悅的笑聲,「你聽到那小子慘叫了嗎?他一定沒想到會有人從背後偷襲吧。有那麼一瞬間,他都傻愣住啦。」
要不要像昨天一樣幫臟棉球一把?我正打算問,又意識到昨天的事其實並非為了幫他。那不過是我們看不慣廣尾作威作福、不把別人的痛苦當回事的樣子而已。
「講話的口氣。」臟棉球面無表情地說道。
就在那之後,畫面里出現了被害者的照片,我一下僵住,目瞪口呆,轉而看了看風我,他也正盯著電視。
「別瞎扯了,我們可沒怎麼跟你講過話。哼,不過你猜對啦。我是擅長運動的風我同學,這個是擅長學習的優我同學。」
我們?這事兒把我跟他混為一談可不好,不過我也沒那心思去反駁。
「什麼啊?」
岩洞大嬸雖然刻板,但並不可怕。一開始的時候,面對才上初中就想出來干體力活兒的雙胞胎,她可能抱有警戒心理,不過仍然願意讓我們成為她的正式員工。
臟棉球面前站著三個少年,正是同年級的「婆羅門」廣尾和他的夥伴們。
那人敏捷地揮拳,風我的頭部隨即橫向擺動,簡直像要飛出去。
「怎麼啦?認不出誰是誰,迷糊了?嗯——我是優我,那個是風我。」
臟棉球前進的方向有一間平房,四四方方的,水泥色的牆壁,看起來有些壓抑。牆上用噴漆畫了一個紅色的「X」。我本不想多問,臟棉球卻開口道:「那是放高利貸的來找麻煩弄的。」
「你見過廣尾家是什麼樣嗎?」我不記得是哪一次,風我訝異地告訴我,「我們這棟樓都能裝下,就有那麼大。」
為什麼有樓和有錢是相關的,那時候的我還不理解,只是單純地接受了這個現實,覺得既然能有很多棟樓,那麼有個大宅子住也不是什麼怪事。
「那可不是魔術,是聲波、赫茲和共振的問題。」
幾個少年的身影消失在了房子後面。能看得出那是跟我們差不多大的初中生,但看不清是誰。
「人體實驗?」他的眼睛有些發光。他是不是開始感興趣了?
如果當時不給對方喘息的機會,結果肯定不一樣。
「如果是汽車什麼的呢?」風我跟在我後面。
臟棉球沒作聲,短暫沉默后看了我一眼。
他關掉我們正看著的電視,故意找碴兒說:「瞧你們看的什麼破爛玩意兒。」我和風我什麼都沒說,馬上起身躲開他去看漫畫了。漫畫是撿來的,集數也亂得很,不是《棒球英豪》就是Rough。大概吧。我們滿是痛苦和恐怖的日常生活和安達充筆下的世界差距太大,所以那些漫畫讀起來反而有了《指環王》那種奇幻故事的感覺,這是我們逃避現實的方式之一。
這跟自作自受完全是兩碼事。
我走到門邊,輕輕橫向拉了拉,門閂還插著,拉不開。
「就是一種逃生術呀。我拽著你走到外面,動作太快,你都沒反應過來。」
我倆和臟棉球肩並著肩,一搖一擺地走上了回家的路。街道盡頭的天空泛紅,雲朵彷彿微微滲了點血。可能那朵雲也遭受了欺凌吧,或許是因為它爸——每當看到夕陽時,我都隱約有這種感覺。有時候又覺得,那是天空為我們流下的紅色的淚。下雨時我反而沒覺得那是眼淚。紅色的天空不知為何刺|激了我的心。
那人很快就揮舞起了拳頭,眼睛里充滿了憤怒,似乎要用眼神將我們撕碎。他全身汗毛倒豎,從身體里噴射出憤怒的棘刺。不知是不是恐懼所致,我感覺四周的溫度猛然降了下來。
他瞥了我一眼,也不知是在生氣還是嫌煩。「能用了。」
「可能是電腦吧。」
臟棉球在課桌前坐得好好的,他偏要故意去撞;有時還故意把臟棉球的東西藏起來,這些已經成為每日必修課。在我看來,那些可以被列入校園霸凌的事兒,廣尾幾乎干遍了。
「廣尾他們怕露餡,從來不打臉。」風我指著臟棉球道,「看來他們嚇得夠嗆呀。」
「我正想著該往哪兒扔呢。扔到這附近的話,最後還是會被人撿到送到大嬸那兒,大嬸再撿回去。」
那是和時間的競賽。
「你拿好了。這是你的護身符。」
我和風我,還有臟棉球,我們在路上遇見的一個小女孩被車撞死了。
「我說你,就甘願這樣一直被欺負嗎?」
「真痛快。」
「那不就是因為先扎進了釘子才破了個洞嗎?這熊怪恐怖的,扎著釘子,還渾身是血。」
「而且撞了好多次,倒車、前進,再倒車、前進……」
其實把read•99csw.com人關起來,這是太過典型、太過老套的手法。
那時候我們已經知道的是:通過鎖鏈相連的東西,還有建築物之類無法搬運的東西都不能傳送。
那人奪下菜刀再毫不猶豫地捅進我肚子里——這個可能性是有的。
「在近處播放特定頻率的聲音,應該可以使硬碟無法正常運轉,再繼續播放就可以弄壞電腦啊。」
對於他們來說,我這個同學屬於哪個階級呢?學習是可以的。單論考試成績,在整個年級也是排在前幾名的,但我不認為我憑此獲得了眾人的尊敬。因為我運動不行,在球類運動大賽上幾乎發揮不了任何作用。而風我呢,運動可以,但學習又不行。再進一步說,我和風我在班級里都是不太愛聊天的那種人,別人來找我們時我們當然會講話,但我們從不積極主動地去跟朋友走得更近。因為我們害怕一旦和別人太過親近,我們家那種悲慘的環境就會暴露無遺。
「他確實都糊塗了。估計到現在腦子裡還是一團糨糊呢。」
哪有那麼巧的事,我笑了。我注意到風我一隻手抓著玩偶,另一隻手上捏著個什麼,正對著玩偶戳來戳去,就問道:「那是什麼呀?」
當天我們幹完回收廢品的活兒,很不情願地走在回家的路上,那速度,即便不能說是老牛犁田,也足夠磨蹭了。
「真是逆來順受啊。」風我笑了,我卻笑不出來。
「你家幹什麼呢?吵死啦!」
不過,我心裏同樣絲毫沒有同情臟棉球的意思。光是我自己每天的生活、家中的緊張氣氛和暴力就已使我精疲力竭,我可沒心思去擔心別人。
「剛才你們是怎麼……」
她在那之後被車撞了。
看到風我倒在我面前一動不動,我很焦慮。再不趕緊帶他去醫院就有危險了吧?
臟棉球的表情沒有變化,留下一句「不過他不打我」就回家了。
「有些你不想見的人,總會在你不想見的時候出現。」
「真的假的?我看看。」風我眉頭緊皺,不過那應該是在強忍笑意。他轉到廣尾身後,發出同情的聲音,「哎呀,這都出血了。到底誰乾的呀?」說完又補了一句,「走啦。」就拉著我離開了。
「也就是說,你弟弟提前在倉庫里?」
那人仍未停止,抬腿踢向風我。他不停地踢,絲毫沒有猶豫,彷彿身處無人路過的巷尾,風我是路邊的一袋垃圾。我感覺整個房間都迴響著叮叮咣咣的聲音,還有風我痛苦的呻|吟聲。
我感到全身被薄膜包裹著,那個開始了。那時候我已經可以冷靜地去體會那種皮膚發麻的感覺了,先從臉和脖子開始,然後蔓延到全身。
更何況,我們還找了個好活計。
「這可不是普通的玩偶。它一直替人們吸收掉可怕的東西,所以才變得這麼破爛哦。它是替你擋災的。」風我強忍著笑意,滿口胡言。
「什麼怎麼辦?」
跑題了。剛才說到哪兒來著?
如果是那樣,我們不也成了加重她痛苦的兇手嗎?
「應該不是這傢伙流的血吧?」風我盯著北極熊,繼續著他的胡鬧,「有沒有哪裡痛痛呀?」
在那之前和之後我都沒見過那樣的場面,所以在我看來,那只是我們三個人偶然遭遇的一場黃昏夢幻,那是由我們對現實的逃避而生的虛幻光景。
一個孩子把北極熊玩偶當作護身符抱在懷裡,她相信它會從可怕的怪物手裡把自己解救出來這種謊言,卻要忍受被汽車猛烈撞擊時的痛苦和恐懼,她的模樣在我腦海里難以抹去。那個玩偶里是扎有釘子的,當時她如果是將玩偶抱在懷裡,釘子是否會因為撞擊而扎入她的身體呢?
是那個小女孩。
廣尾發出尖銳的慘叫聲。石頭完美地擊中了他的後腦勺。
我當時肯定沒回應她。
我胡亂揮舞著菜刀。我不知道,菜刀是什麼時候拿在手裡的,怎麼拿起的,為什麼要拿在手裡,我全不知道。我更不知道的是,自己接下來打算幹什麼。
「是誰呀!」背後傳來他們的喊叫聲和跑步聲。
「投球啊,投球。看看姿勢準不準。」
不管臟棉球最終結果如何,總之我對廣尾等人很是氣憤。
「怎麼會……」
「他把小學生綁起來,不讓她跑,讓她站好,然後開車從正面……」
我們先離開了現場,其實也就是後退了幾米,躲到廣尾等人的視野死角而已,然後馬上開始商議該怎麼做。
升初中后我們卷進臟棉球那個事兒,完全是因為那時候碰巧撞見了而已。
「那是你們自以為的。」
「變魔術?聲音碎水杯?」
「而且不只是撞上去了。」
我們走上一條小道,然後慢吞吞地列成縱隊繼續前行,沒有疲勞,也不開心。為什麼非得繼續走呢?反正回家也沒什麼好事——此時如果有人這樣抱怨,我一點都不覺得奇怪。
「能買得起電腦,那小子其實是有錢人家的孩子呀。竟敢騙我。」
「別。」我說。但我也不知道這聲阻攔是否真的發自內心。
我在焦急中差點絆倒了自己。我並不是害怕他們,沒有誰比家裡那個人更可怕,我只是討厭事情複雜化。跟同一個學校的同一個年級的人起衝突,沒有好處,只有壞處。我還是希望至少在學校的時光能夠安穩度過。
「你別說得那麼繞,行嗎?」風我苦笑。


「嘿,那是臟棉球。」風我說道。他正朝公寓樓旁邊看去。
「拚命努力?偷來的嗎?」
肇事逃逸的兇手落網了,新聞正在播放。是不久前發生在仙台市內的那起事故。
對於老太婆來說,我們應該也算是不錯的勞力,又便宜又能幹。
如果我認真對待她離家出走的事情,好好跟她說話,替她跟誰取得聯繫……如果我這樣做,她就不會遭遇車禍。
「什麼呀?」
先別提這是不是雙胞胎心有靈犀吧,反正他在看什麼,我一下子就明白了。
再過幾分鐘,那個就來了。
有段時間我猜測,瞬間移動對換位置的過程中或許可以見到擦肩而過的風我,又或許可以看到身邊的風景,於是兩個人便竭力瞪大眼睛觀察。可那個瞬間實在是太快了,我們唯一清楚的事就是,我們什麼都不清楚。
廣尾剛說完,就弄出了一下比剛才更大的聲響。他用石頭狠狠砸中了人體靶子的後腦勺。臟棉球雖未喊叫,卻踉蹌了一下。
那是若林區的一個廢品回收店。店門口只掛了塊「廢品再利用」的招牌,挺抽象的,也讓人不放心。再加上女老闆是個來歷不明的人,就更讓人不放心。她很刻板,有次人家抱怨「說不動」她,她卻小聲嘀咕著「管你什麼不動還是岩洞」,跟人家玩起了文字遊戲。自那次被我們聽見后,我們就管她叫「岩洞大嬸」。做廢品回收必須得有回收商許可證,岩洞大嬸並沒有,所以她的店應該也不是什麼正規的地方。
「兇手好像還是個高中生。我聽說,他那是故意撞的。」
「要我說,他們真該感謝臟棉球一直陪他們打發時間。」
「你什麼意思?」
我把手放在臟棉球的肩上,他猛地抖了一下。臟棉球平時總不流露真實情感,不過看來他是真怕被石頭砸到。
「你們應該沒事吧?」母親盯著電視畫面,絲毫不掩飾她的好奇心。
大致決定好后,我就裝出一副碰巧路過的樣子接近廣尾。
沒有人說話,但我知道他正在問我。
「我正看到精彩的地方呢,」風我指著散亂在地上的漫畫書繼續道,「亞美她……」哦,那漫畫應該是Rough
「沒有其他出口是嗎?」
我以為他在說笑,看了看他,發現他的臉都扭曲了。我意識到,自己也是同樣的表情。
「你他媽的,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
「你家是往這邊走嗎?」風我問道,臟棉球點了點頭。
這時我插嘴道:「還是抱著枕頭哭?」那段時間,我和風我經常把這句話掛在嘴邊。
廣尾等人哧哧地笑了,我也意識到自己的表情鬆弛下來。我看了一下鍾,時間很緊。
「喲?你知道啊。」
我看見一個貌似廣尾的人影。
是那個站在路邊對我們說她跟媽媽吵架離家出走了的背著書包的女孩。
臟棉球指了指右前方。
「臟棉球,你嫌麻煩就不跟旁人講話,那樣可不好。」風我指著他說。
「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