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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2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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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照片后制弄特殊效果才要那種配置高的電腦。你家沒有電腦嗎?」
「嗯。那是Rolleiflex 3.5F嗎?」邵德平問。
邵德平的目光掃過店內每一位客人,感到一丁點欣慰。今天這家茶餐廳里,沒有半張認識的臉孔。
「好一點的數碼單眼太貴啦。」
邵德平將糖盅遞給對方,眼睛仍不時偷瞄放在桌上的相機。
幸好事隔一個月,記者們陸續消失,餘下的只是街坊鄰里的白眼。邵德平偶然出外吃午飯,但他都會避開人多繁忙的時刻,而且放棄光顧多年的黃大仙下邨熟食檔,改到稍遠的大成街街市附近的茶餐廳。以前他習慣邊走邊張望,對穿得清涼的女生行注目禮,如今他只會低著頭急步走。
「怎、怎麼了?」
邵德平聞言暗吃一驚。德國祿萊公司是相機名廠,雙鏡反光相機系列Rolleiflex更是攝影愛好者的至愛古董機之一。3.5F是常見的款式,數千港幣便能買到,而外形相似的2.8F則較罕有,狀況良好的動輒賣上萬多元。
「唔……如果是簡單的,他們也read.99csw•com能夠幫忙……」邵德平想起兩位興趣相同的友人,可是他出獄后沒再聯絡,他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變成不受歡迎人物了。一想到這裏,邵德平不禁打消念頭,說:「還是算了,我買新相機的話,我老婆一定大吵大鬧。」
「先生。」相機的主人突然對邵德平說。
「有是有,但我和家人都很少用。幾年前被推銷有線電視時一併買下的,我只懂得用來下象棋和看PPS影音。」邵德平問,「玩數碼機真的不用貴价電腦嗎?」
「可以給我你桌上的糖盅嗎?」那男人指了指邵德平眼前放砂糖的罐子。邵德平看到對方面前有一杯熱咖啡,桌上卻沒有糖盅。
邵德平搖搖頭。「太貴了。我的錢頂多夠買海鷗4B.」海鷗4B是上海生產的雙反相機,只賣數百塊錢。
「嘿,這就沒辦法了。」
「Rolleicord也挺好喔。那為什麼沒買?」
邵德平慢步回家時,不斷想著相機的事。自出獄后,他第一次覺得腳步輕鬆,沒有繼續為家庭、為那女學生、為獄中的生活感到https://read•99csw•com抑鬱恐懼。雖然聽起來很荒謬,他決定犒賞自己,不管是數碼相機還是海鷗牌雙鏡相機,他想多買一台。
「過不了老婆那一關。」邵德平苦笑道,「女人就是煩,我多買幾卷底片,她也啰啰唆唆,不給我好臉色看。」
「沒有,我只有一台Minolta X-700加兩支鏡頭。」
兔死狗烹、鳥盡弓藏,政客的嘴臉比川劇的變臉變得還要快。邵德平充分體會到世態炎涼,不過他再惱火也無處宣洩,只能生自己的悶氣。
因為那台相機實在少見,邵德平不由得多看了兩眼。即使夥計送上奶茶,他仍盯著那台雙鏡相機不放。
「你也有玩雙反機?」那男人問道。
老婆要罵要埋怨就由她吧——邵德平領悟到,人生在世,就該順天聽命,及時行樂。
「我先走了。」邵德平說。
「嗯,再見。」那男人啜了一口咖啡,向邵德平點點頭。
「去年有朋友想出售一台二手Rolleicord,開價一千五百,我差點便買了。」邵德平說。Rolleicord是祿萊公司九-九-藏-書另一系列的雙鏡相機,比Rolleiflex便宜。
邵德平沒想到對方主動問起,他猜自己盯著看的樣子一定太著跡。
「這個黃臉婆……」邵德平在心裏嘀咕。遙想當年老婆年輕時尚有幾分姿色,邵德平被嘮叨也能當成夫妻情趣,可是如今太太人老珠黃,口出罵言只教他覺得像潑婦罵街。過去他就經常被老婆埋怨,說他在文具店賣那些日本寫|真集意識不良有礙觀瞻,他就以「攝影藝術你懂什麼」當擋箭牌——固然,他心裏想的是另一回事。男人好色有什麼不對?只是他沒料到,這些書冊成了他人攻擊自己的口實,成了暴露他本性的證據。
「網路上有些論壇不時有二手貨出讓,有時會撿到便宜,」男人說,「要我給你網址嗎?」
邵德平搖搖頭:「算了吧,我不太懂電腦,網路論壇什麼的我都不懂。而且聽說玩數碼機要配一台高性能的電腦,我沒有這種閑錢。」
邵德平悄悄地環顧四周,察看有沒有認識的人。事件發生后,他發現了很多人的真面目,過去掛著笑臉要他打折算便宜一點的街坊熟客,有read.99csw.com些在路上遇上他會特意轉身迴避,有些則會說些難聽的話令他急步離開。文具店的生意雖未算「一落千丈」,但也大受影響,加上租金上漲,家中財務比以往更艱難。近幾個月差不多少了一半客人,邵德平老婆每天回家也抱怨,念得他耳朵長繭。
「哦,X-700,不錯嘛。」那男人點點頭,似是認同邵德平的選擇,「但現在數碼機是主流,我兩者也有玩。」
「不用,只用來儲存和觀看照片的話,再古老的機種也可以,」那男人說,「不過買相機后倒要替電腦安裝一些軟體……你有朋友或鄰居懂電腦嗎?」
「咦?」當邵德平望向左邊時,他看到一個提著相機的男人在鄰桌坐下。他第一個反應是以為自己被那些可惡的記者纏上,可是他定睛一看,便知道自己誤會了。那是一台黑色的、有點歷史的雙鏡反光相機,沒有記者會使用這種老古董。
「底片?你沒玩DSLR?」DSLR是數碼單眼相機的簡稱。
「豆腐火腩飯,熱奶茶。」這天下午2點,邵德平走進大成街近啟德花園5座一家叫幸福茶餐廳的食店,甫九九藏書坐下便向夥計說道。
二人聊到這時,夥計送上飯菜,他們便停下對話,自顧自地吃飯。飯後沒有繼續話題,邵德平也不想在茶餐廳逗留太久。
自從出獄后,邵德平外出都戴上帽子。因為這樣做可以減少眼神接觸,而且在帽舌掩護下,旁人也不會留意到他緊張兮兮的目光。
雖然回家已有一個月,他依然沒有迴文具店顧店,工作全交給妻子。就在他出獄前十天,那個女學生居然自殺了,記者們自然不會放過採訪他的機會。為了逃避這些見獵心喜的食人魚,邵德平只好躲在家中,閉門不出。
不過最令邵德平氣憤的,是那些從事地區工作的議員。數年前他曾為一位親政府的建制派議員助選,努力向鄰里和顧客拉票,文具店至今仍貼著支持議員的海報,可是東窗事發后,他向那議員求助,希望對方打幾個電話到報館和雜誌社「打點一下」,減少記者的滋擾,對方卻跟自己劃清界限,就像邵德平會令他的從政生涯蒙上污點似的。
「謝謝。」男人接過糖盅,倒了兩茶匙糖后,將糖盅歸還,「先生,你也喜歡攝影嗎?」
「不,是2.8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