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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1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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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誰?」阿怡從另一台屏幕上看到,一個婦人從玄關走進杜家。
「唉,看來我不從頭說起,你只會像壞掉的錄音機不斷喊著『為什麼』『怎可能』吧,」阿涅搖搖頭,語氣帶點輕蔑但不至於令人反感,「首先,我在我們再訪學校翌日已經去了廣播道『踩線』。當天我確認了杜家的位置,晚上便放出無人機,進行監視和入侵杜家Wi-Fi,同時使用Stingray攔截附近的所有手機訊號,篩選出杜紫渝的那一支,如此一來,準備工夫便妥當。」
「他們不是父子?」阿怡訝異地問,「那杜紫渝跟她哥沒血緣的了?但你上次在電話里又說……啊!他和杜紫渝是同母異父的兄妹?」
阿怡頓時語塞。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她不再關心杜紫渝這個人是誰,只將對方視作一個符號,是罪惡的化身。她只一心想要杜紫渝受苦,要她受盡折磨,卻忘掉這復讎計劃背後有何意義。
「阿怡,你這幾天還好嗎?」午休時,在圖書館的休息室里Wendy對阿怡問道,「我看你好像很累似的?是身體不舒服嗎?」
「特殊情況。」阿涅坐回椅子,語氣帶點彆扭地說,「杜紫渝下午離家,和平日步行到樂富的行程不一樣,她在路旁等候往又一城的小巴。因為無法確定她會不會轉乘鐵路到其他地區,我逼不得已丟下車子,坐上同一輛小巴跟蹤,再聯絡鴨記替我開車跟我會合,然後交換行動。」
「『所有人』都是你?」
「為什麼你將車子開到這兒了?」阿怡上車后,甫關上門便問道。
「你怎知道?」
「她已經回到我們這邊的Stingray攔截範圍。」阿涅像是向阿怡解釋道。阿怡也理解鴨記為什麼沒跟隨下車,因為小巴不像巴士,乘客可以隨時請司機停車,假若杜紫渝喊「有落」后鴨記一同下車,這很容易引起對方注意。
「你是誰?你想幹什麼?你再打來我便報警!」就連阿怡也聽得出,杜紫渝心底的焦躁正越過喇叭傳進這狹小的車廂內。
「半夜的騷擾電話。」
「怎麼製造條件?」
差不多到7點,杜紫渝有所行動。
「你……你向花生討論區的網友告密了吧?」阿怡問道,「告訴開串的那個『什麼柯南』邵德平沒有外甥的人便是你吧?還有,那個抓到什麼硬碟備份檔的人是你的同夥?我才不相信這麼巧合,這邊剛有人翻案,那邊就有人提供證據……」
阿涅撿起工作台上的一部平板電腦,喚出一個界面跟LINE差不多的軟體,放到阿怡面前。畫面上顯示著二人互傳訊息的對話,一開始阿怡不明所以,但看過數段,赫然從內容發現對話者是杜紫渝和她的兄長。
「你……是個殺手?」阿怡支支吾吾地問道。
「某程度上我寫的也是事實啦,她兄長最近工作繁忙,幾乎每天也要加班——這大概是香港IT業界的常態吧,工時長、待遇差、前途不明朗。說不定我做了件好事,讓他集中精神工作,不用整天分心回復妹妹的訊息……」阿涅語帶嘲諷地說道。
阿怡來到九龍塘又一城停車場時已差不多10點。又一城停車場有三層,共有八百多個停車位,這晚差不多全滿,但阿怡仍能順利地依照阿涅的提示找到那輛福特廂型車。她剛來到車旁,車子的側門便應聲滑開,從昏暗的車廂里露臉的正是阿涅。
「你想參与的話,今晚就別回家。」阿涅露出狡詐的眼神。
阿涅剛回到車廂,阿怡便問道。她的雙眼仍緊盯著屏幕中的杜紫渝,而她從沒想過,短短數天之內,這女生會變成如斯模樣——髮鬢凌亂、面如槁木、雙唇乾澀,一雙眼珠空洞無神,就像深深陷進眼窩之中。
「按下鏈接做什麼?」
「位置?怎可能?」
「小姐?小姐!」
「就算杜紫渝缺乏母愛,這也不是她走上歪路的借口。」阿怡心想。阿怡很快克服心底里的一絲動搖,再次狠下心腸,誓要貫徹她目前復讎鬼的身份,要杜紫渝血債血償。
「難得你這次一點就通。」
「哦,來了。」阿涅邊說邊站起,走向車門。
「你看看杜紫渝現在的樣子?」
「好的,一客茄牛治,二十八元。」
「你老師?」阿怡不知道「固件」是什麼,但她對「老師」這兩個字更好奇。
阿怡看到那婦人在廚房煮菜,不一會兒便捧著兩個盤子,放到餐桌上,再走到杜紫渝的房間叫她。當阿怡看到婦人替杜紫渝盛飯時,才意會那兩菜一湯的晚餐是杜紫渝的一人份——以前在區家,同樣的一尾煎魚、一盤炒菜、一窩湯,已足夠餵飽她們母女三人。目睹這一幕,阿怡心裏更憤憤不平,暗罵杜紫渝生活無憂無慮、衣食豐足,卻無事生非迫害小雯。阿怡從來不仇富,可是此刻心裏也不期然滋生對有錢人的憤恨。
「杜紫渝的反應比我想象中大,既然如此,為免夜長夢多,明天我便會走最後一步。你喜歡的話可以留在這兒繼續欣賞杜紫渝這樣子,但換作我的話,今晚便回家好好睡一覺,留點精神明晚看結局。」阿涅說罷,打開餐盒取出三明治,咬了一口,「這家餐廳的三明治附帶薯條,不錯。可惜沒有番茄醬。」
「我耍了點手段,從某家偵探社的電腦『借』來的。」
「我們要做什麼?潛入杜宅嗎?」
「喂?」喇叭再次傳出杜紫渝的聲音,這時阿涅按下鍵盤,喇叭傳出短促的「嘟」聲,表示通話完結。
「我說過這次運氣好吧。」阿涅微微一笑,「我那天跟你分別後,跟蹤這傢伙到他所住的大廈外,結果看到有趣的一幕——有人躲在一輛黑色的車子里用長鏡頭偷|拍他,確認他的回家時間。我一看就知道有同業盯上他了。」
「阿涅,你說……今晚便會完結了?」
「嗶嗶——」
「是、是?」
十四歲女自殺背後有黑手?
阿怡猛然察覺,當天被古惑仔抓上車后,阿涅用來威嚇金髮男的照片就是用這方法偷|拍的。阿涅根本沒有闖進對方的家,只是用科技去製造曾經站在睡著的對方跟前拍照的假象。
然而,她花了足足一個鐘頭也找不到。
「清醒了沒有?」阿涅問。阿怡揉揉雙眼,環視四周。監視屏幕中仍舊是杜宅的景色,不過顏色變成單調的淡綠色,對準杜紫渝房間的三號屏幕亦一樣。
「先生,你的茄牛治。」十分鐘后,喇叭傳來這一句。
「偽裝手機網路發射站?」阿怡問,「即是說,就像你能控制杜紫渝的Wi-Fi,你連她能撥出什麼號碼、接什麼電話都能控制?」
「我們先在這兒『開第一槍』。」
「哎,你真是想象力平庸。那是比喻,是比喻。」阿涅苦笑一下,從工作台下取出一個手機大小的黃色盒子。盒子其中一面上有數排紐扣大小的黑色圓形,組成蜂巢般的形狀,阿怡不知道那是按鈕還是什麼。
車子搖搖晃晃的發動,但阿怡沒理會,只繼續觀察畫面里的杜紫渝。鴨記和杜紫渝坐上小巴,分別坐在前方和後方。十五分鐘后,阿涅將車子開回廣播道一個停車位,回到車廂里,而鴨記他們仍在路上。再過數分鐘,杜紫渝下車,但鴨記仍紋風不動坐在小巴上。
「嗯,」阿怡直認不諱,「我看到列表有一條好像叫『少女自殺背後有黑手』的文章標題,你昨天又說要讓杜紫渝遭到網路霸凌,那兩者就互相吻合……」
阿怡愣了愣,一時間聽不懂阿涅的話。
阿怡回頭望向二號屏幕,看到阿涅正走進餐廳,可是鏡頭拍不到餐廳里的情形。就在她正要納悶的時候,筆記本屏幕上一個搖搖晃晃的視窗畫面抓住她的注意,細心一看,才察覺視窗里映著、帶點古風的棕色木製櫃檯正是獅子山餐廳里的環境——阿涅身上帶著一個隱蔽式攝影機。
「不,我說的是自殺,真正的自殺。」阿涅直視著阿怡雙眼,「比起我們親自動手,你應該更想看到杜紫渝像你妹妹一樣,自行了結生命吧?」
「你們不是輪流監視的嗎?」阿怡再問。
「可是你真的能夠完全隔絕她接收到的資訊嗎?她看到這些文章,當然會打電話給她的兄長求助啊?那樣子不就露餡了?」
「時候還早。」阿涅邊說邊從工作台下一個膠袋掏出一條麥果棒,再埋首筆記本之上。
聽罷阿涅的說明,一股莫名的憤怒自阿怡心底油然而生。她一直沒想到這一點——「小七」是小雯的同學,即使因為片面的正義感偏激地認定小雯是壞分子、需要予以懲戒也好,沒有「老鼠」的幫忙,小雯才不會走上絕路;然而這個「老鼠」是杜紫渝的大哥,是個成年人,他居然沒有在杜紫渝走歪時導正對方,更和妹妹一起密謀,運用自己的專業知識協助妹妹以正義之名行惡,這就無法原諒。
「你又騙我了?」阿怡對阿涅問道。
「四十二吧。」
「對。」
「這是杜紫渝和她兄長的對話?」
「我去去就回。」阿涅換上一把低沉的聲線,對阿怡說道,然後離開車廂。阿怡猛然想起,阿涅昨天說過他曾喬裝跟蹤杜紫渝,大概就是用類似的技巧。
「你是要杜紫渝受苦,她有沒有受霸凌不過是其次吧?」阿涅理所當然地回答道。
阿涅敲打幾下鍵盤,再移過筆記本,讓阿怡看到屏幕。畫面上依然是那個偽冒的花生討論區,在「十四歲女自殺背後有黑手」的討論串里,多了幾筆新回應。
阿涅為了增加那篇只有杜紫渝才能看到的假討論串的可信性,特意檢查以諾中學的系統記錄,調查當天在圖書館使用印表機的高年級學生的身份,知道棋藝社的社長在場,冒充對方留言回應。事實上,杜紫渝看到那串討論后沒有第一時間找兄長叫阿涅有點意外,但同時令他更了解杜紫渝和兄長的信賴關係,好讓他調整接下來的部署。
「偵探社?」
自從確認了「小七」和「老鼠」的身份后,這幾天阿涅和阿怡緊盯著杜紫渝的一舉一動。阿涅開了一輛廂型車,連續幾天停留在杜家附近。這是一輛車身特長、車頂稍高的白色福特Transit,雖然香港道路上最常見的客貨車是豐田Hiace,但Transit也不算罕有,而且一般人都不會留意停在路邊的客貨車。然而,為了消除僅有的不確定因素,阿涅每天將車子停在廣播道的不同位置,以防有精明的居民或盡責的大廈管理員對這一輛陌生的廂型車留下印象。今天,他選擇的據點在廣播道和范信達道交界。
「今晚便拜託你了。」阿涅對鴨記說道,再往車外走去。
「我們也該出發了。」阿涅站起,往車頭走過去。這時候阿怡才看到車廂前方放儀器的架子旁有一扇狹長的滑門,阿涅拉開后,便能擠進駕駛座。
「辛苦你了,要你兼顧這邊。」阿涅邊接下鴨記遞過的背囊邊說。這天晚上,原來的分工是阿涅監視杜read•99csw.com紫渝,鴨記監視施仲南,可是杜紫渝的行動令阿涅不得不放棄另一邊。
「不好意思哪,我眼不好,看不到菜單……」
「有幾個原因,但最主要的是,要短期內完成你的委託,我就不容雜音干擾。你以為群眾如此容易煽動的嗎?別相信這種政客常用的白爛借口。操縱輿論、擺布群眾很容易出差錯,需要長時間策劃,但操縱一個人的情緒卻是小菜一碟,當你能控制一個人接收哪些資訊,便能控制他的情緒。」
「×你!嘿嘿。」阿涅裝出阿怡沒聽過的下流語氣,罵了一句髒話。他沒等杜紫渝作反應便掛了線。
「我在偽造花生討論區的爆料串前,以相同方法先弄了假的學校討論區文章,假裝其他學生也收到同樣的錯誤通知。而且,我還加了一篇談論那天我們在圖書館引起的小騷動,杜紫渝看到有人問及你妹妹的事,自然不會繼續注意還書的簡訊。」
「打電話?」
「你遙控了一架無人機進她的房間?」阿怡指著二號屏幕問道。二號屏幕的畫面明顯是從室內拍攝的,連房間里的書架和房門上的細節也拍得一清二楚。
阿怡精神不足,對阿涅這個無聊的問題不感興趣,於是隨口說了個數字。
「又一城?」
鴨記回頭瞧了阿怡一眼,眼神像在問她怎麼了。
阿怡仔細再看,發現鏡頭大概放在桌子上,畫面左側還拍到一個失焦的咖啡杯。
杜紫渝飯後回到房間,先用了一會兒電腦,再坐回躺椅上繼續看小說。通過屏幕,阿怡看著杜紫渝的一舉一動,可是她完全不理解這種監視有什麼用途。
我是zerocool. 我在解凍的檔案碎片中找到這賬號的密碼了。我百分之百肯定這傢伙跟事件有關。
她瀏覽過討論區的好幾個版面,也翻到列表的十多頁后,卻遍尋不獲。本來她以為文章被其他熱門話題蓋過,掉到數頁之後,可是翻到一星期前的舊文仍不見蹤影,而她幾乎確定剛才在鴨記的電腦屏幕上看到的是列表首頁。阿怡開始懷疑自己有沒有看錯,那會不會不是花生討論區,而是外表相似的其他討論區,可是阿怡是網路新手,才不曉得如何找尋其他網路論壇。
「為什麼他要請人調查自己的兒子?」
「那杜紫渝……」
阿涅看到阿怡不解地瞧著自己,苦笑一下,放棄繼續說明:「總之,我現在就是杜紫渝家和真實網路之間的中間人,控制著她看到的、聽到的一切,相對地,假如她要帖文章、寄信之類,我也能從中攔截、修改。」
「哦……」Wendy搔搔頭髮,說,「沒事就好,我看你氣色一天比一天差,有點擔心啦。上個月你也說過類似的話,我怕你遇上什麼大難題。別怪我雞婆,要是我能幫忙的就告訴我,就算要借錢也無問題……」
「你看到杜紫渝現在的樣子嗎?」阿涅指著屏幕,「昨天她仍能夠裝冷靜地看書,今天她已經丟下書本不管,只在意網路和手機,證明她開始心慌了。只要今晚我們再下一城,你的目的就差不多能達到。」
「她父親聘請偵探是想調查妻子的下落嗎?」阿怡問道。
「謝啦。可以給我幾張紙餐巾嗎?」
「這邊沒問題,你替我盯住那個姓施的就好。」站在街燈下,阿涅對電話里的鴨記說道。他掛線后回到車廂里,車裡只有阿怡一人,她正聚精會神地凝視著屏幕。
阿怡對阿涅的話半信半疑,但細心一想,又發覺似乎有憑有據。阿涅除了三番四次預知她跑到他家附近,更熟知埋伏自己的黑道的動靜,甚至掌握了對方身份——阿涅曾說過,只要拿到某人手機或在對方的手機動點手腳,他便有能力支配虛擬世界里的那個人,相比之下,純粹確認對方身份、挖出對方的隱私用作威脅,不過是雕蟲小技。阿怡猜,當天阿涅用來擊潰那個文身漢的床照,大概是從這個途徑輾轉取得。
「那我先回去了。」阿怡站起身,往車門走過去。步經鴨記背後時,她不經意地瞄了對方面前的筆記本一眼,發現畫面顯示著花生討論區的版面,眼尖的她更看到文章列表中,有一個特別的標題。
外觀上,這輛福特Transit平平無奇,車身有點臟、車頭黑色保險杠有幾處小凹陷、載貨車廂的窗子密封,就如同典型提供租賃服務的商用客貨車;可是車廂里卻別有洞天,數天前阿怡甫走進車裡便被車內環境嚇一跳。
阿怡在早上6點20分離開廣播道,坐地鐵頭班車回家,稍作梳洗後上班。阿涅告訴她「結局的高潮」還要多待兩三天,不用心急,於是她決定不再濫用事假額度,準備下班后再跟阿涅會合。
阿怡無法理解阿涅的話,但她無意繼續刨根究底。只要阿涅能替她達成願望,她才不管用的是自由意志還是非常手段。
「等等,」阿怡突然想到一點,「杜紫渝現在不在家,她不就有機會接上真正的網路?萬一她發現花生討論區沒有那串文章,事情不就敗露了?又或者她大哥這時候打電話給她,阿涅你這台魔鬼魚的天線能攔截身在咖啡店的她的手機嗎?」
「那我……」阿怡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留下——她根本不知道監視杜紫渝、掌握她的作息後有什麼行動。
「因為事關重大,我禁不起你這笨蛋自把自為胡亂插手破壞計劃。」阿涅像是嘲諷阿怡道,「和調查事件不一樣,這次我們做的事一旦曝光,可不容易擺平。」
「今晚我們要再打騷擾電話?」
「你說過要令杜紫渝被網路霸凌,但這些假文章都是針對她的兄長而不是她啊?」阿怡一直隱隱覺得不妥,直到今天她才明白原因。
「可是杜紫渝收到假的還書通知,她不會懷疑嗎?」
「騙你什麼?」
「換班啊。」阿涅說話時,鴨記已取代阿涅坐上他原來的座位,移過筆記本,鍵入幾句阿怡看不懂的指令,「我一個人當然不可能二十四小時監視對方吧?」
接下來的一個多小時里,阿怡和阿涅默默地注視著屏幕上的杜紫渝。阿怡曾開口再問阿涅接下來有什麼行動,阿涅卻丟下一句:「你嫌悶可以回家,復讎不是泡方便麵,不會三分鐘便有結果。」
「如何做到?」
「不,我們要打電話。」
「我知道這樣做比單純要她遭到霸凌來得有效。每個人都有不同的軟肋,找出適合的弱點再戳下去,往往更快得到結果。」阿涅聳聳肩,「你可別忘了你的最終目的。」
「為什麼?」
「這……沒什麼,我先走了。再見。」
「考慮誰是誰非不是我的工作,我的責任只是替你執行復讎計劃。」阿涅淡淡地回答,「我以為你會有興趣想知道多一點杜紫渝的背景,畢竟她是你的『殺妹仇人』吧?」
「你做什麼?」阿怡問。
「等——」
「睡一下?你不是說進行什麼下一階段嗎?」
「你黑了杜紫渝家的Wi-Fi,讓她看到假的討論串?」
「帶我入行的黑客,鑽通信保安漏洞是他的專長。」阿涅說。
阿怡不曉得阿涅胡扯什麼,但她懶得追問。她不知道阿涅說的玩笑話取材自道格拉斯·亞當斯的科幻小說《銀河系搭車客指南》,縱使她在圖書館里見過這本書不下數十次。
「你打算如何整治杜紫渝?」在阿怡目睹杜紫渝在實驗室燒掉那頁假遺書當天,她跟阿涅仍待在天景國際酒店603號房間時,她向阿涅問道。
阿怡不明所以,但她決定姑且聽從對方的話。車廂環境昏暗,加上連日的情緒波動,阿怡感覺疲累,在盯著屏幕里的杜紫渝的同時,不知不覺間闔眼睡著。朦朧中,她感到有人搖動她的左肩,惺忪間睜開眼,看到阿涅一如她睡著前的模樣,坐在左邊的椅子上。阿怡正奇怪阿涅為何這麼快喚醒她,舉起手腕瞄了一眼手錶,卻看到時針已跨過「三」字——她渾然不覺自己睡了快四個鐘頭。
下班后,阿怡再到廣播道。因為這天她值早班,下午4點多便能離開圖書館,到達廣播道時不過5點。阿涅依然穿著相同的衣服,在車裡監視著,然而屏幕里的杜紫渝明顯跟昨天有所不同。即使阿怡不是什麼心理專家,也看得出杜紫渝憂心忡忡,臉容憔悴,被煩惱困擾得心神不寧。杜紫渝坐在電腦前,緊張地盯著屏幕,又不時撿起手機檢查,似是等待著什麼訊息。可是她每次檢查手機后,都露出失望的表情。
「下一階段?」
阿怡想起委託阿涅調查初期,他總是對自己的行蹤了如指掌,就連這兩天她走近這輛廂型車,阿涅也能早一步察覺,主動開門呼喚。
「不然我怎麼知道你的手機號碼?」
「三明治啊,我們有這幾款。」
「如果她疼惜女兒就不會二度出走啦。依我看,這女人當年沒放棄女兒只是出於私利,畢竟帶著個五歲的可愛小女孩,很容易博得男人同情,這種手段我也會出賣。」阿涅亮出一副嗤之以鼻的樣子,「這段婚姻維持不到五年,杜紫渝的母親故態復萌,遺下字條跟另一個男人跑了,聽說對方是個股票市場的投機客,簡而言之,就是個現代賭徒。那個情夫的財產不一定比她丈夫豐厚,生活也不一定比較穩定,但肯定的是對方不會是個悶蛋。」
「就像『中間人攻擊』的原理?」
阿怡不知道這種先進科技產品的存在,阿涅這小盒子令她大開「耳」界。
……
畫面中一名服務生剛為杜紫渝送上一盤意大利麵,然而杜紫渝在服務生離開后仍沒有碰餐具,繼續打量其他人。接下來發生的事十分急促,忽然間,杜紫渝按著餐桌站起,渾身發抖,臉色蒼白,面容扭曲。她邊環顧四方邊走到櫃檯,丟下一張紙鈔,頭也不回衝出餐廳。
因為車裡燈光昏暗,阿怡花了數秒眼睛才能適應,與此同時卻因為身處這個異常環境而大感詫異,環視周遭一陣子才理解這是阿涅的流動基地。最令她感到驚訝的,是掛在車廂內壁的數台屏幕里顯示著杜紫渝的身影,對方坐在一張躺椅上,拿著一本小說正在閱讀。
「再來便由你出場。」阿涅看到杜紫渝放下手機,便再次按下鍵盤,再指了指麥克風。
阿涅故作神秘地笑了笑,再次說出像啞謎般的話。
「你怎麼拍攝的?在人多的商場里開航拍機?」
阿怡看著屏幕里的杜紫渝,此刻她才發覺,雖然對方一臉平靜地讀著小說,眉宇間隱然流露著些微不安,掩飾著心事重重的樣子。
「杜紫渝的母親呢?」
「中間人攻擊的手法並不限於Wi-Fi.」
「嘖,我既然能偽造討論串,就能偽造任何網頁,包括登入記錄頁面嘛。」阿涅皺皺眉,彷彿受不了阿怡發問蠢問題,「而且就算退一萬步來說,杜紫渝也不會登入,她現在恨不得跟kidkit727這賬號一刀兩斷,又怎麼會自尋煩惱,多此一舉登入討論區了?」
「要對方填命,不一定要『謀殺』。」阿涅搖搖頭,「比如說,杜紫渝自殺就功德圓滿了。」
阿涅說明杜紫渝兄長的個人資料時,不斷按下滑鼠,屏幕上亮出一幀幀對應的照片,像是對方離九*九*藏*書開寓所的偷|拍照、進出地鐵站的情況,以及公司所在的商業大廈外觀等。阿怡看著這些照片,漸漸察覺不對勁。
「你要待通宵我不管你,不過車上只有男用尿壺,你要方便的話就自己想辦法。」
「既然你眼尖看到,那就沒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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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涅完全無視阿怡,繼續自顧自地換衣服。穿上一雙殘破的黑色皮鞋后,他取出一頂附著灰白色假髮的帽子,蓋到頭頂上。他又從鐵箱拿出一面座台鏡,仔細瞧著鏡中的自己,將兩團棉花塞進嘴巴,分別藏在腮幫子兩邊,令他的臉頰略微臃腫。接下來他用白色的塗料抹在眼眉和胡碴上,再戴上一副老氣的金邊眼鏡。
「零件沒錯是從鴨記那邊取得,但固件來自我的老師。」
阿怡點點頭。一想到杜紫渝跟她哥碰面時的表情,她心裏便感到刺痛,無法原諒這兩個奪去妹妹性命的傢伙。
阿涅說罷便掛線,讓阿怡一臉茫然地站在街上。她思考了一會兒,判斷阿涅言下之意是「假如你想來便到又一城的停車場找我」,畢竟若然阿涅不想她在場,他不會說出明確的地點。
「別湊過來妨礙我,你看屏幕就好。」阿涅推了阿怡一下。
「今天下午到廣播道商業電台大樓外找我。」
冷不防地鴨記主動搭話。
「這是杜紫渝的父親,」阿涅指著其中一張照片,上面有一個五十余歲、神情端肅、穿黑色西裝的男人,「他在建築公司任職高層,這是他在公司網頁的照片。這幾天他剛好北上出差,為我們提供了絕妙的復讎機會——杜宅只有他和女兒居住,換言之,下星期他回來之前,杜紫渝都是一人在家。」
「先別問。」阿涅在阿怡面前放下一個座台麥克風,再按了幾下面前的電腦鍵盤。在三號屏幕里,卧床上的杜紫渝忽然動起來,伸手從床頭取過手機。
接下來的三個鐘頭里,阿怡大部分時間盯住杜紫渝,但也有假寐片刻。她不知道阿涅如何能不眠不休地執行計劃,但她猜想,他可能早習慣了這種無規律的生活作息。
阿怡沒料到阿涅說的「部署」是指這種侵入式的監視,她以為只是跟蹤對方,確認目標每天外出習慣之類。看著屏幕里的房間,她不禁聯想到阿涅可能連杜紫渝更衣的過程也沒錯過,懷疑他是否借計劃為名滿足個人的偷窺慾望——可是她回心一想,自己的目的是要杜紫渝償命,在這個大前提之下,杜紫渝被變態男人偷窺也不過是微枝末節而已。
「我下午……嗯,我會請半天假。」阿怡本來想說下班才過去,但阿涅主動告知,她不知道拒絕的話會不會再被對方瞞著行事,「不過你竟然讓我到場?」
「航拍無人機。」阿涅從身旁撿起一台約手掌大小、有四個螺旋槳的灰色飛行器,「將幾台停泊在杜家對面大樓的窗檯頂或冷氣機平台上,調好角度,便能將室內拍得一清二楚。有必要的話,更可以趁無人或對方睡著時飛進室內作近距離拍攝。雖然這款無人機飛行時始終會發出一點聲音,但假如對方熟睡或爛醉,要做仔細調查或拍幾張照片也很容易。」
「萬一她認出我的聲音……」阿怡有點猶豫。
「剛才你說杜紫渝瞞著父親,與兄長來往?」阿怡問。
「不,我是從杜家的前任女傭口中得知的。」阿涅打開另一張照片,相中人是一個約五十歲的南亞裔婦人,「她叫Rosalie,來港二十多年,說得一口流利廣東話,之前一直在杜宅工作,杜紫渝老爸婚前獨居時是鐘點女傭,婚後便改成全職,照顧杜紫渝一家三口的日常生活。去年被辭退,目前在何文田一個家庭擔任女傭。只要通過中介公司就很容易查出這些外佣的動向,確認Rosalie所在後,我再假扮成學校社工,訛稱杜紫渝最近有些情緒問題,於是找上她問一些家庭細節。」
「我沒有冒充站台,而是直接將她的站台『佔領』了。」阿涅以拇指指了指擱在工作台上的一架無人機,「無人機不單能航拍,還可以搭載無線裝置,讓我入侵她的Wi-Fi路由器。我趁天黑開了一台停在她房間外壁的冷氣機平台上,就能收到她家的站台訊號,進行遙控攻擊。今天的Wi-Fi路由器有不少漏洞,即使用上WPA2標準加密密碼,只要用戶貪方便開啟WPS,黑客便能輕易繞過檢查,頂多花一兩個鐘頭就能夠突破保安。之後我只要用暴力法進入路由器的管理系統,將DNS指到我設立的假貨,我便能控制她家電腦的所有——」
「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總之別提『妹妹』或任何泄露身份的話,愈精簡愈好。」
下午4點,阿怡來到九龍城廣播道商業電台門外。廣播道一向行人不多,阿怡從專線小巴下車后,環視四周也沒看到阿涅。當她打算打電話給對方時,手機卻早一步響起來。
雖然阿怡討厭阿涅,但至少跟對方相處過一段時間,懂得如何應對,可是鴨記就只有一面之緣,跟陌生人沒有分別。此刻和這個男人共處一個狹小空間,阿怡感到有點尷尬。
「噢,Game Over.」阿涅笑著聳聳肩。
「杜紫渝大概會維持這樣子直至天亮,我要趁這段時間準備多一些用來誤導她的假回應。」阿涅拉過一台筆記本放在自己面前。
阿涅嗤笑一下,搖搖頭:「原來你說的是這個。我之前說的是,最理想的復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比如網路霸凌——霸凌只是手段,重要的是目的。」
「接下來你便會看到成果。」阿涅一邊用電線將他那支迷你手機接上那個古怪的盒子,一邊說。就在阿涅按下手機屏幕的一剎那,阿怡看到杜紫渝整個人愣住,驚訝地回頭,再往四邊張望。
「當然。」
「今天她看到的新留言,基本上你今早已全讀過了。」阿涅說。
「這東西真的能攔截電話訊號?」阿怡對這個小盒子的功能有所懷疑,她認為現代科技不會如此兒戲。
阿怡聞言,只好依他所說回到車裡。
「鴨記正貼身跟蹤她。」
「不,他們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妹。問題是,杜紫渝的父親不是她的親生老爸,杜紫渝本來就不姓杜。」
「這是喇叭?」阿怡指著那滿布圓點的盒子,問道。
「殺人兇手——」
阿怡吞下一口口水。
「以諾中學圖書館的還書通知。當然這是假的,目的是要她按下鏈接。」
阿怡的心沉了一下。她瞧了瞧身旁的乘客,還好沒有人在意她在說什麼,而她亦自忖剛才沒說出任何露餡的話。事實上,縱使阿涅曾說明「這不是謀殺」,她亦察覺計劃違反法律和道德的本質,知道必須慎重行事——連她手上這支手機也是阿涅三天前給她的,說這樣子通話才「安全」。
「壓力?她有什麼壓……」阿怡靈光一閃,想起昨天看到的討論區畫面,「啊!是花生討論區的新文章?」
「中午才驚險地燒毀了那頁『遺書』,除非她是個天才犯罪專家,否則事後只會趕緊找同夥商量,擔心自己有沒有露馬腳,以及需不需要做某些補救。」阿涅解釋道。
「就是。」阿涅眨眨眼,像是對阿怡能說出「中間人攻擊」五個字感到好笑,「網路以文字為主要溝通媒介,人們習以為常后,便不會質疑電子世界里的訊息是否真實、躲在文字背後的又是否他們想象中的那個人。這也是今天出現不少網路詐騙的原因。」
即使這計劃會令一位少女失去生命。
「對,不過,這個『兄長』是我。」阿涅獰笑道。
「我該說什麼?」阿怡抓住麥克風,手指放在按鈕上。
「不打緊。」鴨記依舊以平淡的語氣回答。事實上,對鴨記來說這邊的跟蹤更能顯出他的本事——畢竟他本來負責監視的傢伙,這幾天不是在公司加班,就是窩在家裡準備文件。
鴨記說話時頭也不回,視線一直放在面前幾個屏幕之上。短短一句話令阿怡對這個壯碩的男人添了幾分好感,雖然對方依舊面無表情,像個機器人一樣。
阿怡擠出一個笑容,告別鴨記后,直奔樂富地鐵站。和阿涅相處多時,對方的行事模式她心裏有底,在完成計策之前他才不會透露內容。阿怡猜,阿涅的復讎計劃下一步早已開始了,只是暫時沒對自己說明,她估計,花生討論區那篇文章就是計劃的一部分。鴨記是阿涅的搭檔,阿怡知道對方再友善,在工作上是不會讓步的,直接問他那是什麼文章也不得要領——想知道那文章是什麼,就只有靠自己。阿怡放棄吃大餐的念頭,直接回家,一邊用筷子吃著泡麵一邊在電腦打開花生討論區,找尋那篇名為「十四歲女自殺背後有黑手」的文章。
「你連這個也能辦到?」阿怡驚訝地嚷道,「怎可能?」
杜紫渝看到這兩篇爆料文的話,一定心慌意亂——阿怡想。
「然後這便是『老鼠』先生,」阿涅指著另一張照片,「他畢業於理工大學電腦系,在一家小公司擔任程序員,目前獨居……」
「對,今晚便會完結。」阿涅打了個呵欠,再坐在阿怡身邊的椅子上。他的語氣平淡得教阿怡覺得不可思議,彷彿他壓根兒不覺得這個復讎計劃是一回事。
「咦?」
「演戲演全套,我會令杜紫渝的手機收到一堆騷擾語音訊息。」阿涅以帶點慵懶的聲線問,「你想她收到多少個?」
「杜紫渝的母親在拋棄女兒和第二任丈夫數年之前已拋棄了大兒子,你認為從他身上可以調查到那女人的下落嗎?」阿涅不屑地笑道,「事實上,這個被背叛的男人在妻子離開多年後才發現那個兒子的存在,自己的繼女瞞著自己跟親兄一直有來往,近年更關係密切,我猜他一定感到不是味兒。」
「我動了手腳,機器會先改變聲調,她認不出來的。」
「對你來說,最理想的自然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比如讓她遭網路霸凌之類……」阿涅頓了頓,再說,「不過我今天叫你來主要不read.99csw.com是談這個。我說過下次見面時會跟你談杜紫渝的家庭關係吧?」
阿怡望向另一台屏幕,看到杜紫渝逃出餐廳后,在路上狂奔,很快便離開鏡頭範圍。與此同時,阿涅大力地開門,將裝著餐盒的膠袋丟到工作台上,二話不說擠回駕駛座,開車追上去。
「你之前每次接近我家,我便是靠它知道你在附近。」
「一般人接半夜的騷擾電話,頂多隻會導致心情不好,但她不是。正所謂『平生不做虧心事,夜半敲門心不驚』,她就是因為做了虧心事,所以我們只要敲敲門,就能敲碎她那裝出來的鎮靜。」阿涅說,「而且這些電話是用來帶出下一步的引子。」
「嗯。」阿涅隨意地回答道,「她下午便來到又一城逛書店,7點在美食廣場吃了一客韓式石鍋拌飯,之後便在這家咖啡店看書。」
「你黑進了花生討論區?但你冒他人名義發了這麼多回應,那些真正的用戶不會不發覺的啊?」
「她試過打電話,但我轉到空號,她以為兄長沒空接。這是之後的對話。」
「這東西坊間有賣?這不危險嗎?豈不是說世上所有用手機通話的人都有可能被竊聽?」阿怡訝異地問道。
阿怡記得莫偵探提過,偵探遇上解決不了的麻煩都會找阿涅。
「你部署好攝影機,監視她的一舉一動,那下一步是什麼?」阿怡問。
五分鐘后,杜宅的監視畫面里傳來杜紫渝的身影。與此同時,鴨記也回到「流動基地」,跟阿涅會合。
「你用什麼方法拍攝的?你不是說過她住在十樓嗎?」阿怡驚訝地問。廣播道一帶都是住宅,阿涅不可能像在天景監視學校圖書館一樣,租幾個單位來安裝長鏡頭。
起初阿怡對待在這個狹小的空間感到不自在,但幾天下來她已適應這髒亂的環境,尤其她看到「成果」,知道自己的心愿即將達成,就算要她埋伏于垃圾堆中她也沒有怨言。
「啊……謝謝。」
「沒……有?」
杜紫渝回家后,阿涅和阿怡再次來到她家附近一個停車位守候。阿怡想杜紫渝差不多要崩潰了——她看到對方回家后發瘋似的將所有電燈和電視打開,再一頭躲進被窩之內。
「你弄錯了,區小姐。」阿涅指了指討論串,說,「我沒有告密,也沒有抓到備份檔案的同夥——在這串里發言的所有網民都是我。」
re:十四歲女自殺背後有黑手?
「這是實時影片。」阿涅示意著阿怡坐進其中一台屏幕前的椅子,再說,「她現在在自己的房間,你可以通過二號和三號屏幕觀察她一舉一動,其餘這三個屏幕分別拍攝著她房子的其他地方。」
看到杜紫渝和那男人的互動,阿怡感到莫名的憤怒。跟在學校時亮出的表情完全不同,杜紫渝在「老鼠」面前露出少女該有的自然神態,眼神里儘是傾慕。阿怡猜,「老鼠」大概是杜紫渝的情人,而看到這一幕更叫她惱火——她認為杜紫渝惡貫滿盈,沒資格獲得幸福。
「你要她一命賠一命吧?」
「對。什麼『超級柯南』是我,什麼『ZeroCool』是我,就連插科打諢,留下無聊廢話嚷著『留位吃花生』的也是我。」
阿怡本來想問對方怎會如此輕率透露人家的家事,但她想到阿涅一定又用上什麼社交工程技巧,以高明的話術籠絡人心。
「那我該做什麼?」
「我在又一城停車場P2,M區。」
阿怡瞧瞧手錶,發覺時間不過是黃昏6點半,待在密封的車廂里,令她失去時間的感覺。她坐回本來的座椅,跟鴨記一樣瞧著屏幕,觀察杜紫渝的舉動。好幾次阿怡想打開話匣子,但鴨記身上彷彿傳來一道「請別妨礙我工作」的氣場,令阿怡打消念頭。
「這是前菜,」阿涅用濕紙巾抹去眼眉和下巴上的白塗料,「明天便是主菜。」
阿怡沒理會阿涅的話,仔細閱讀整條討論串。她上班時靈光一閃,心生疑竇,在讀過留言后她更確認所想沒錯。
阿怡話沒說完,阿涅已關上車門,車裡只餘下阿怡和鴨記。阿怡想追出去,可是她搞不懂車門開關,弄了好一陣子才成功打開,待她步出車外時,已看不到阿涅身影。
阿怡覺得阿涅所言有理。阿涅將拍攝著杜紫渝所住大廈正門的畫面調至他們面前的屏幕,而當杜紫渝來到街上,沒站在路旁候車,徒步往聯合道走過去,就更證明他預測正確。
「他們的關係有點複雜……這次運氣好,我輕易查出他的背景。下次再跟你說詳情。」阿涅回答。
「你比較一下。」
阿怡聽罷睡意全消,質問道:「騷擾電話?你要我留下來就是做這種幼稚的惡作劇?」
「有什麼進展?」阿怡問。
阿怡怔了一怔。就像耳語似的,她聽到昨晚她對杜紫渝說的那句話,不過聲調跟自己的聲音略有不同。
「引子?」
「區小姐。」
很多顯示器。
「杜紫渝看到后,便會察覺這些騷擾電話的來源。」阿涅在電腦觸控板上拉動頁面,再說,「加上這個,她更會相信網民已經確認那個逼你妹妹走上絕路的kidkit727擁有不可告人的動機,而且身份快要被揭穿了。」
「你留在後面繼續看就好。」阿涅從駕駛座回頭說罷,便關上滑門。
「就如同我之前所說,製造條件將那『選項』放在她面前。」
阿怡覺得阿涅的語調比平日爽快。也許比起調查,他更鍾情復讎——阿怡暗忖。
「怎……」
「行、行動了?」阿怡反問。
鴨記離去后,阿涅對阿怡說:「椅背能夠往後調節,你可以先睡一下。」
因為這天阿怡早退,翌日雖然值早班,為了補足工時,她工作至圖書館9點閉館才下班。離開圖書館時她打電話給阿涅,知會對方她現在動身再到廣播道,但阿涅接聽后卻說出另一個地點。
「殺人兇手——」
阿涅移過工作台上的一台筆記本,放在阿怡面前。
「不,那是她的筆記本鏡頭。」阿涅輕描淡寫地說,「有必要的話,我還可以擷取她的手機前後鏡頭拍到的畫面……不過她家窗戶很多,窗帘也沒放下,這次航拍機的覆蓋範圍已夠全面,那就不用了。」
「這東西叫導向式擴音器。」阿涅解釋道,「簡單來說,就像手電筒可以將光線集中在一點之上,這儀器可以將聲音集中在一個很狹窄的範圍,只有跟擴音器處於相同直線的人才能聽到聲音。原理是利用超音波不會在空氣中擴散的特質來『鎖住』我們想傳遞的聲音頻率,詳情我就跳過,總之剛才杜紫渝就像聽到有人在她耳邊罵了句『殺人兇手』。」
阿涅遞過平板電腦,上面有杜紫渝和阿涅的LINE對話。
「嗯……她橫過了馬路……她不是要去樂富廣場,而是去浸會醫院那邊。」阿涅從座位跳起來,一邊打開往駕駛座的滑門一邊說,「很可能是聯合道建新中心。這邊餐廳少,要預測目標行動蠻輕鬆。」
「什麼?」阿怡之前從阿涅口中得知杜紫渝家在廣播道,可是她不明白阿涅叫她到場的用意。
「目的?」
「等等,為什麼這個『老鼠』不是姓杜,但卻是杜紫渝的哥哥?」阿怡在電話問道,「所以說,他們不是親兄妹?」
「P2,M區。」
乍看是尋常的動作,阿怡卻被阿涅嚇了一跳。她發覺只有盒子正對著自己時,她才聽到聲音。
「有在賣,但平民難以入手,只有政府、軍方、警察在用……」阿涅頓了頓,再說,「啊,當然還有黑客和罪犯。不過我這台不是什麼商用現成貨,而是自組的。」
阿涅接連第四、第五次按下鍵盤,可是杜紫渝先是拒接電話,之後還關上手機。
阿怡想起阿涅曾在咖啡店裡說過,給他一個鐘頭的話,他甚至能誘導鄰座那個女生的想法、影響她的行為。
阿怡沒想到阿涅早有準備,也漸漸理解為何他說雖然杜紫渝跑到又一城教他感到意外,卻也有應付的手段。
阿怡不知道阿涅的用意,但她察覺她今晚必須留下來。
「你先回去也沒有損失,明天再來吧。」
可是,翌日下午阿涅的一通電話卻令她略微感到意外。阿涅當晚跟阿怡分別後,獨自跟蹤那男人,查出對方的身份。他是杜紫渝的「兄長」。
「夜視鏡頭只能拍到這程度,將就一下。」阿涅說。阿怡這時才明白畫面變成單調綠色的原因。
「等等,」阿怡注意到一個細節,打斷阿涅的話,「這張照片背景里的菜館,門口貼著端午節粽子的海報,那不是兩個禮拜前的事嗎?你怎可能在過去兩天拍到這照片?」
阿怡轉頭望向畫面,發現杜紫渝縮在床上一角,用被子包緊自己,似乎受到相當大的打擊。她沒想到對方會如此恐懼。
就在阿涅說出這句話時,鏡頭轉到左方——阿怡看到,坐在角落的正是杜紫渝。
「我攔截了我家附近的『所有』手機。」阿涅毫不在乎地說,「我在我家屋頂和附近三棟唐樓安裝了四支連接另一台『Stingray』的天線,鄰近居民所有手機號碼我都一清二楚,只要有陌生手機進入範圍停留超過一分鐘,我的電腦都會自動記錄下來。你第一次找我時我已暗中抓下你的手機的資料,你之後一進入我家方圓一百米範圍,我便會收到通知。再者,從手機訊號的強弱,我連你在街上哪個位置都知道。」
阿涅短短丟出一句后便掛線,阿怡抬頭一看,發現在馬路對面一棟私人屋宛前,一棵相思樹樹蔭下的公共停車位上,正好有一輛白色的福特廂型車。她橫過馬路,走到客貨車旁,車子的側門隨即打開,從裏面探頭出來的正是阿涅。阿怡還沒來得及反應,已被阿涅拉進車廂。
阿怡心頭一揪。自從她和小雯沒睡上下鋪后,她就不知道妹妹的睡相。也許,在小雯自殺前的一個月,她每晚也像杜紫渝一樣,蜷伏在被子里,覺得自己正被不明來歷的陌生人凌遲處死。
「今晚不會有進展。」鴨記就像看穿阿怡心事,突然說道。
「先生,一位嗎?」
「我有改變聲音的工具,不過就算能完全模仿他人的聲線,也難以還原對方的語氣和口音吧,對熟悉的人而言,一聽便知道有問題了。」阿涅瞥了屏幕里仍在咖啡店看書的杜紫渝一眼,再說,「然而現代人已習慣使用即時通信軟體,以文字作為媒介交談,這就讓我們有機可乘。」
「對,全是假的。」阿涅點點頭,「但杜紫渝以為是真的。」
「我已做好部署,你想參与行動,今天下午就過來一趟。」
「什麼?」阿怡見狀,插嘴問道。
阿怡頓時想起之前在咖啡店裡鄰座女生平板上的那隻殺人兔子。
「呵,『生命,宇宙及萬事萬物的終極答案』嗎?可惜原文里的『老鼠』是『Mouse』不是『Rat』,不然就有夠應景了。」阿涅笑道。
「我知道杜紫渝不可能無視圖書館版那礙眼的聊天,她一定會定時追蹤,留意有沒有人——例如郡主——插話,說出更多關於遺書的事,於是那就成為引導她去品嘗『主菜』的誘餌。」阿涅繼續說明,「第二天我以另一名學生的名義,轉貼了我剛才給你看的花生討論區的假討論九九藏書串的鏈接。」
「她疼愛女兒多於兒子,所以只帶杜紫渝改嫁?」阿怡不知道「改嫁」一詞是否正確,因為那女人本來就沒跟同居男友結婚。
「然後她便上鉤,以為自己的惡行曝光……」阿怡開始明白計劃的來龍去脈,「她昨天先讀到那個柯南的爆料,今天再看到有人說拿到他們的硬碟檔案,而你用那什麼化裝攻擊和魔鬼魚機器,阻斷了她向兄長求助的一切可能……」
「這不是我拍的啊。」阿涅爽快回答。
「我有喬裝。」阿涅聳聳肩,「不過老實說,我得承認我有點低估她。我以為一個十五歲女孩承受著這種壓力,只會窩在家裡煩惱,沒料到她反過來獨個兒到外面散心減壓,而且還在外面待這麼久。雖然我有應付的手段,但始終有點出乎我的意料。」
「我在以諾中學的網頁里動了手腳,只要杜紫渝在手機打開鏈接,瀏覽器便會連接到一台伺服器,在她的手機上安裝偽冒軟體。」
「沒事,有心了。只是這幾天有點私事要處理……」阿怡勉強露出笑容,「明天開始應該會好起來了。」
阿怡不敢想下去。事到如今,已無回頭的選擇。
「你從偵探社的報告中知道這些情報?」
阿涅走到工作台盡頭靠近車尾的位置,伸手往車廂內壁一拉,阿怡才發現原來那兒有扇窗,只是玻璃給換成不透明的鋼板。阿怡湊近阿涅,探頭跟著對方在窗縫往外看,只見隔著一條馬路,杜紫渝正沿著廣播道斜坡走下來,快要走到公園門口。
阿涅在阿怡丟下一句后便按下鍵盤掛線,臉上掛著像是嘉許對方的笑容。阿怡看到畫面里的杜紫渝整個人僵住,而她也意外地對剛才說出的四個字感到滿意。她一直想親口對那個害死妹妹的傢伙罵一句殺人兇手,如今她不但做到,更令對方因為這四個字而驚慌失措,可謂一石二鳥。
「咦?」阿怡愣了愣。
——竟然有電話號碼!誰去打打看?
阿怡一臉意外,想接話卻又不知道從何問起,只好等待阿涅說明。
「誰說他們是父子?」
「偽造的?即是沒有人知道邵德平沒有外甥、什麼保安顧問無意間得到可疑的備份檔,通通都是謊言?」
杜紫渝的家庭背景亦教阿怡暗吃一驚。相當諷刺地,她想起花生討論區那篇文章中那段「在單親家庭長大,沒長輩管教她,所以性格變得更頑劣」,那恰恰是杜紫渝本身的寫照。她無法得悉那個繼父何故委託偵探社調查女兒的兄長,但她猜背後的理由可能很單純,就是察覺那傢伙對杜紫渝有壞影響,擔心孩子會變得更偏激、更極端。阿怡想,換著自己是杜紫渝的繼父,她也可能用相同的方法,摸清對方的底細,抓住把柄或弱點用來威脅對方,逼二人斷絕來往。
鴨記雖然木訥少言,但阿怡覺得他比阿涅像個正常人,至少容易溝通一點。她猜鴨記應該沒騙她,於是點點頭,決定暫時撤退,畢竟她也有點餓,難得今天剛收到工資,結束多天的節衣縮食生活,可以吃一頓飽的——連杜紫渝這罪人也可以吃如此豐富的晚餐,阿怡一想到自己一直吃泡麵度日,就心有不甘。
就在阿怡懷疑繼續觀察杜紫渝有何用途時,阿涅面前的筆記本突然發出短促的電子鈴聲。
「我想看你寫的那些花生討論區假留言。」阿怡以命令式的口吻說。雖然阿涅覺得有點奇怪,但還是將筆記本放到阿怡面前。
「聽那個菲佣的語氣,」阿涅往後靠在椅背上,「她應該滿關心杜紫渝,畢竟她看著對方長大,多少有像母親的感情。說不定她繼續留在杜家的話,杜紫渝有多一位能傾吐的家人,就不會跟兄長鬧出這樣一場荒謬劇……」
「所以鴨記現在貼身跟蹤她啊。」阿涅指了指屏幕,「他的背囊里有一台低功率的Stingray,能攔截半徑十米內的訊號,另外也有一台用作偽冒Wi-Fi站台的筆記本,進行中間人攻擊,確保杜紫渝繼續被孤立。當然,假如她忽發奇想,跑去使用咖啡店的公共電腦上網,或是使用公眾電話打電話給兄長,那我們就有點麻煩,鴨記到時只能隨機應變,想方法加以妨礙。不過她九成不會這樣做,因為她根本沒懷疑過自己的手機有問題——現代人誰會放棄自己的手機不用,跑去使用投幣的公眾電話?老實說,今天大部分人身上連零錢都沒有,他們都使用八達通之類的電子貨幣啦。」
「很好,不過欠一點調味,不妨粗鄙一些。」阿涅伸手移過麥克風,三度按下鍵盤。
不久,屏幕里的杜紫渝收起書本,從座位站起來,鏡頭也搖搖晃晃的,跟著杜紫渝離開咖啡店。杜紫渝走到沙福道的小巴站排隊候車,而阿怡從畫面看到,鴨記就站在她隊伍前方,相隔一位乘客。小巴站站著不少準備回廣播道的居民,而在等候的同時,阿怡察覺到鴨記和阿涅不簡單之處——一般來說,跟蹤他人應該留在目標人物的後方,可是鴨記此刻卻比杜紫渝排得更前。阿怡猜這有兩個好處,一是假如鴨記排在杜紫渝身後,萬一小巴滿座,剛巧在鴨記和杜紫渝之間中斷,鴨記就無法跟對方同車,繼續監視,而排在前方的話,可以找借口禮讓其他乘客上車,讓自己順利坐上杜紫渝會乘坐的班次;二是更工於心計的一步,試問誰會想到站在前方的人正在跟蹤自己?然而鴨記卻大胆地先讀了杜紫渝的行動,知道她準備坐小巴回家,於是搶在她前面排隊。
「那你怎麼得到這照片?」
「鐘點女傭,替杜紫渝做飯。」
kidkit727發表於2015-07-04 03:09
由於阿怡昨晚只在車上斷斷續續地睡了幾小時,今天又在圖書館勞動了一整天,身體十分疲累,只是精神上知道這是替小雯報仇的關鍵時刻,才憑著意志前來觀看杜紫渝接受制裁。聽到阿涅的說法,她便決定先回家,準備翌日進行最終復讎。
阿怡看到對話里有「老闆在我身旁」「今天好忙」「我晚點打給你」之類的字句。
「區小姐,請你關上門。」阿怡身後傳來鴨記低沉的聲線,「別引起他人注意。」
「她又外出了?」阿怡看到杜紫渝離開寓所,匆忙地說,「她再去又一城嗎?我們要不要叫鴨記支援?」
就在阿涅跟服務生一答一合之際,畫面里的杜紫渝忽然抬頭,神色緊張地環顧四周。阿怡瞧向旁邊,才發現工作台上的手機和那台導什麼擴音器都不見了。
「這是什麼?」阿怡問。
阿涅的答案叫阿怡感到意外。她以為阿涅是為了阻止自己殺人才故意提出代為報復,可是此刻阿涅卻明確地說出要杜紫渝以性命抵償罪責。
阿怡在猶豫之間按下麥克風按鈕,可是未想到該說什麼。然而阿涅那句「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宛如驅使她行動的咒語,她咬一下下唇,說出簡短的一句話——
看到阿涅輕佻的樣子,阿怡不禁有點氣,但同時頗為疑惑。
「……那茄牛治就好了啦。」
「那是杜紫渝?」阿怡問。
筆記本喇叭傳出聲音,阿怡從畫面確認那句話來自餐廳服務生。
「你弄錯了,區小姐,我不是『逼』她自殺。強迫、威脅一個人自殺,其實跟謀殺沒有分別。人類比其他生物高等,在於我們擁有自由意志,而且知道自己擁有自由意志。我們懂得邏輯推理,了解凡事有因必有果,要為自己的決定負責。我不會逼杜紫渝自殺,但我會製造出自殺的選項,放在她面前,讓她選擇。這樣子對你來說,才是真正圓滿的復讎。」
阿涅沒有回答,舉起盒子,在阿怡面前擺動。
「偽冒軟體?」
「好好欣賞杜紫渝這副德行吧,這不是你的目的嗎?你妹妹以前也可能因為看到網路上對她的抹黑,晚上一個人受同樣的苦啊。」
「誰委託了偵探調查他?」阿怡問。
「這……這也是偽造的留言吧?」阿怡問。
「嗯。」
「只好和繼父一起生活。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法律上他有責任照顧她。」
「這叫作『Masque Attack化裝攻擊』,就是將一些真正的程序換成外觀相同的惡意軟體。」阿涅舉起平板,指著畫面中的LINE圖示。「這個圖示和真正的LINE沒分別,打開后的樣子、功能也一樣,一般人無法知道這其實是假的程序。杜紫渝登入她手機上的『偽冒LINE』,我便拿到她過往所有來往訊息的記錄,她傳新的訊息,我的電腦就能夠作出攔截,我亦可以偽裝成她的通信對手。」
「一槍並不足夠。」阿涅放下盒子,跳回駕駛座。
「這討論串根本不存在,是偽造的。」阿涅說。
「三角定位原理,跟衛星導航一樣。你想知道的話,上班時自己查書。」
「明天?」
阿涅說罷從座椅轉身,伸長手臂敲了敲金屬架上一個跟便當差不多尺寸的盒子的面板。
「你記得什麼是『MITM』(中間人攻擊)吧?」
杜紫渝的聲音突然從電腦喇叭傳出。阿怡轉頭緊張地瞧著阿涅,比手勢問他該做什麼。
「你、你的意思是我們將謀殺偽裝成自殺?」阿怡說話時聲音抖震,即使她內心充滿著對仇人的殺意,但將這意念宣之於口、化成實質的計劃,她理智上仍無法配合。
「這些騷擾電話到底有什麼意思?」阿怡問。
「你攔截了我的手機?」
「哎喲,你們有沒有三明治啊?」
「但萬一杜紫渝檢查kidkit727的登入記錄,又或者真的再登入kidkit727的賬號,會不會察覺……」
「你說你能防止杜紫渝打電話給她的大哥,或是攔截對方打給她的電話,但他們彼此失聯不會覺得奇怪嗎?難道你甚至有方法偽冒聲線,假扮成他人跟他們分別通話?」
「不知道。」阿涅聳聳肩,「但我會找出方法。」
阿涅將車子開到廣播道近聯合道交界,再次停車,回到車廂里。
「喂?」
「但你用什麼方法黑進杜紫渝家的Wi-Fi?你說過要冒充站台的話,訊號便要比原來的強……」
「不,我就說過那只是引子。你等會就知道了。」
阿怡碰了這樣一個軟釘子,只好閉嘴。她不知道的是,阿涅雖然掛著一副撲克臉,此刻卻思考著各種策略,將已知的事實與未來的發展連接起來,形成一個錯綜複雜的網路。這幾天他腦袋裡一直在計算著往後遇上的種種可能,分別盤算著不會被杜紫渝和施仲南看穿的計謀——對阿涅來說,調查真相比算計他人來得輕鬆,可是他鍾情於後者,設置圈套帶來的緊張感和挑戰性,遠比解謎來得有趣。
阿涅沒有回答,只努努下巴,指了二號屏幕一下。車裡的屏幕畫面跟前一天阿怡看到的沒大差異,大部分仍顯示著從窗外拍攝的杜宅,唯獨二號屏幕不一樣,變成商場內一家咖啡店的風景。阿怡定睛一看,發現鏡頭焦點所在的一張沙發上,舉著書本在閱讀的不是別人,正是杜紫渝。
阿涅挑九*九*藏*書起一邊眉毛,端詳著阿怡的表情,再微微一笑,說:「鴨記不可能露口風,所以是你無意間瞄到的吧?」
在阿怡離開廣播道前,阿涅問了她一個問題。
兩天後,阿怡上班途中再收到阿涅電話。
「你不按下麥克風的按鈕,她聽不到這邊的聲音的。」阿涅忍住笑意,可是語氣像在嘲諷阿怡滑稽的模樣,「不過第一通電話就別說話。」
「本質上的確是惡作劇,但卻不幼稚。」阿涅聳聳肩。
「幾年前拋夫棄女,離家出走了。」
阿怡曉得他說的是要令杜紫渝自殺。
阿怡沒想到杜紫渝的背景如此複雜。
「屏幕才看不——啊。」阿怡本來想抗議屏幕仍拍攝著杜宅,回頭一看才發現二號屏幕的畫面跟剛才她從窗縫看到的差不多,正顯示著杜紫渝緩步走近。她想起幾天前再訪學校時,阿涅說過他用車子的攝影機拍攝著學校大門,如今想來,當時停在學校門前的大概就是這輛廂型車,車外九成接了隱蔽式鏡頭。
剎那間,阿涅看起來老了快二十歲,活像個六十歲的老頭。他眯著眼,半皺著眉,眼角的皺紋比平時深刻幾倍,加上上唇微張,稍稍露出門牙,兩邊的法令紋更叫人看不出他的真實年紀。
「哼,最好有這麼簡單逼她自殺的方法啦。」阿怡對阿涅的說法嗤之以鼻。
「前天早上,我利用Stingray傳送這一封簡訊到杜紫渝的手機。」
阿怡無法反駁。
「馬路對面白色的客貨車。」
「發生什麼事?你用什麼擊中她嗎?」阿怡問。
「看,我沒騙你吧。多有效。」阿涅一邊脫下喬裝的衣服一邊說。
「目前杜紫渝還蠻鎮定的,畢竟『她的大哥』我在LINE說不用擔心,不過她內心已有所動搖。」阿涅說道,「她真正的大哥仍蒙在鼓裡,埋首在工作之上,應該一時三刻不會留意妹妹這邊出了狀況。如此一來,基本布局已完成,接著便是下一階段了。」
「先生想點什麼?」
「開槍?你不要是幹什麼危險的事吧?」阿怡猶如丈八金剛,完全不曉得阿涅在說什麼。
「……謝謝啦。」
車子尾隨杜紫渝駛到建新中心外,阿怡從屏幕看到她走進一家叫「獅子山餐廳」的店子后,阿涅便將車子駛進旁邊的金城道。從駕駛座回到車廂,阿涅從工作台下一個鐵箱里取出一件皺巴巴的灰色襯衫,披上后再穿上一條不搭調的棕色長褲。
載貨的密封車廂中,左右兩邊的牆上掛著六台大小不一的電腦屏幕,靠近車頭的角落有一個金屬架子,每一層都塞滿形形色|色的電子器材,露出大量按鈕、接頭和指示燈。車廂內壁鋪上了像海綿的隔音物料,而在右方的四台屏幕下有一張兩米長的工作台,上面放著幾台筆記本電腦、鍵盤、滑鼠,以及一些阿怡沒見過像是控制器的裝置,另外還有幾個星巴克紙杯和一些小吃零嘴。工作台前有三張獨立座椅,電線鋪滿一地,台下有好幾個瓦楞紙箱,角落有一個裝著紙杯和便當盒的垃圾膠袋。車廂里的凌亂程度跟阿涅第二街的狗窩差不多,而且還隱隱有股臭味——不過,阿怡同時想起在天景國際酒店看到的一幕,她猜想這是阿涅的「流動工作站」。車內的裝潢讓她想起電視台的採訪車,只是阿涅的車子外面不像採訪車貼著標誌,乍看與尋常客貨車沒有分別。
「杜紫渝的父親。」阿涅用指頭敲了敲筆記本屏幕。
然而這晚阿怡睡得不好。她不知道是因為興奮,還是因為不安,半夜好幾次轉醒。杜紫渝驚恐的樣子不時浮現腦海,而那張臉孔卻不時從杜紫渝變成小雯的。難過、憤怒、驚懼的情緒交替襲來,到她完全清醒時,已是早上8點,臨近上班時間。
「她打不到。」
阿怡以為阿涅終於要執行下一步,連忙抖擻精神。阿涅打開車門,阿怡才曉得那句「來了」指的是什麼——站在車外的,正是阿怡在天景酒店見過的那個鴨記。他拿著星巴克的紙杯,瞄了車內的阿怡一眼,表情沒有變化。
阿怡幾乎沒聽到畫面外阿涅和服務生的對話,她只盯著杜紫渝。縱使阿涅身上的攝影機拍得不夠清晰,但她也看得出杜紫渝臉上的表情已由緊張轉為驚惶。杜紫渝一時望向前方的一對情侶,一時定睛瞧著鄰桌的男生,就像他們是厲鬼惡魔似的,正伺機勾魂奪魄。阿怡此刻明白阿涅這招的可怕之處——假如杜紫渝夠清醒,察覺自己聽到旁人聽不到的聲音,大抵會以為自己瘋了。昨晚的騷擾電話沒錯不過是一場胡鬧,但就如阿涅所說,那只是引子,現在的手段才是真正的殺著。
「啊?」
阿涅關上車窗,轉身面對阿怡,再按下手機的觸控屏幕。
無計可施之下,阿怡唯有放棄。她想,明天下班后當面問阿涅就好,他不答的話就追問到他肯回答為止。
「不會有進展?」
因為Wendy的話,阿怡不禁反思——過了今天事情就真的了結嗎?或者該問的是,即使復讎成功,她心裏的那根刺就能拔掉,重拾昔日的平靜生活嗎?
阿涅移過工作台上的一台筆記本,按下鍵盤,屏幕亮出幾張照片,分別是一個年長的男士和阿怡早幾天見過、那個跟杜紫渝約會的男人,後者所佔的較多。
「不,她應該只是到附近吃晚飯罷了。這程度我們只要開車尾隨就好。」
「接下來做什麼?」阿怡問。
「那個鴨記造的?」阿怡想起阿涅提過,鴨記是電腦店店東。
難怪我昨天在家找不到這文章——阿怡想。
「你跟我說這麼多,是想告訴我這並非杜紫渝的錯嗎?」阿怡反感地嚷道。
「香港大部分偵探社都曾委託我協助,那個車牌號碼我見過不止一次,連是哪一家偵探社我都知道。只要是合作過的偵探社,我都有埋下一些入侵電腦系統的後門,所以我能夠瀏覽他們的調查報告。剛才說的資料,還有你看到的照片,通通是現買現賣,從那家偵探社的電腦挖來的。」
那天晚上,他們跟蹤杜紫渝,看到她和一個成年男性約會。那男人二三十來歲,中等身材,像個上班族。雖然當時無法知道那男性的身份,但阿涅推斷那就是杜紫渝的技術支援者「老鼠」先生。
——我打了,接電話的是個女的!兄弟快上!
「嗯……嗯。」阿怡不知道如何回應。阿涅再次令她眼界大開,可是她不甘願稱讚這個男人。
「這是……」
「你跟杜紫渝坐上同一輛小巴?她沒有認得你嗎?」
阿涅伸手按下筆記本的幾個按鈕,畫面上亮出另一個視窗。
「但你為什麼這樣做?」阿怡問,「要煽動網民、製造網路霸凌,犯不著大費周章偽冒他人寫文章啊?」
阿涅將阿怡眼前的筆記本移到自己面前,在鍵盤輸入一串指令,再將屏幕轉向阿怡。
杜紫渝再次撿起手機,喇叭隨即傳來一句「喂?」語氣有點不快。
「杜紫渝母親以前是個美容師,曾和一個不務正業的男人同居,育有一子一女,據說她十七歲便跟著對方。後來她年過三十,大概發現女人的青春不應浪費在這種沒出息的男人身上,輾轉認識了這個姓杜的男人。」阿涅再指了指屏幕中的照片,「十年前,她丟下家人,只帶著五歲的幼|女嫁入杜家,孩子改從繼父姓氏,就是杜紫渝。」
「啊呀,我想買外帶哪。」
在那些偽造的起鬨留言上方,有一則回應與眾不同,那名字勾起阿怡的不快回憶。
阿怡聞言稍感意外,她沒想到住在高尚住宅區的富有人家妻子也會捨棄家庭——然而她回心一想,也許這才合理,就是有錢人才會如此任性。
「這東西叫IMSI攔截器,不過坊間更常用的是它的別稱『魔鬼魚Stingray』,它能夠偽裝成手機網路的發射站,攔截一定範圍的所有手機訊號。『Stingray』是美國公司哈里斯通信的產品名稱,因為它是市場上的第一代產品,後來就成為其他公司開發的同類型儀器的通稱。」
「——人凶——」
「咦?」阿怡不自覺地喊了一句。
筆記本屏幕里,顯示著花生討論區的一串帖文,標題醒目地寫著「十四歲女自殺背後有黑手?」雖然開串文章語無倫次,但阿怡也看懂那個叫superconan的版友的意思——他知道邵德平沒有外甥,懷疑kidkit727的文章別有內情,暗示網民被唆擺利用。在一堆其他版友反擊嘲諷的簡短廢話之後,一個叫zerocool的「資訊科技保安顧問」提出驚人的佐證,表示可能意外獲取kidkit727的硬碟檔案,插手調查真相。這篇新回應引起不少網民叫好,縱使zerocool的立場跟superconan差不多,眾人對他們的反應卻南轅北轍,畢竟在網路上態度比內容更受重視,網民寧願聽取包裝得漂亮的廢話,卻不肯接受以髒話修飾的勸言。
鴨記言簡意賅,沒說半句多餘的話。
阿涅沒有明說,但阿怡懂得他指的是「自殺的選項」。
阿怡將視線放回監視屏幕上,看到杜紫渝依然蜷縮在被窩裡,偶然發出抖震。阿怡想,也許就如阿涅所說,這串騷擾電話比想象中更有效。
「廣播道和聯合道交界的公園有洗手間,你有需要可以用那個。」
「對杜紫渝來說,真正能交心、傾訴的親人只有哥哥吧,繼父不過是個陌生人……然而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杜紫渝似乎受她那個有點小聰明的大哥影響甚深,在對付你妹妹一事上,她的兄長還擔當了出謀獻策的軍師角色,否則單憑杜紫渝一個中學生,才不會想到隱藏身份、搜集情報、煽動網民種種手段。」
阿怡看到新視窗一樣是花生討論區的網頁,可是她仔細一看,發現有些微但顯著的差別——新打開的花生討論區,沒有「十四歲女自殺背後有黑手」的討論串。同樣的文章列表,在左邊原有視窗里「十四歲女自殺背後有黑手」夾在「我月入一萬想買樓」和「【有片】港大中文繫系花蘭桂坊醉酒實錄」之間,但在右邊視窗那篇談樓價的文章之後便是港大某女生的八卦。
「她沒帶包包,衣服鞋子也隨便穿。」阿涅說,「你平時離家下樓買個飯盒,跟你上班穿的衣著也有所不同吧?」
阿怡有點猜不透鴨記和阿涅的關係。鴨記對阿涅好像很敬重,不過那也可能是搭檔間的信賴。她想起來記老闆談及阿涅的表情,也想起莫偵探對阿涅的態度。在阿怡眼中,阿涅不過是個能力超凡的討厭鬼,她無法了解他們怎樣跟這個怪人建立信賴關係。
阿怡有聽沒有懂,狐疑地瞧著阿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