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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九章

「哦?對,你們碰過面吧。她一周會來打掃兩次,負責打掃六樓以外的其他單位。」
「區小姐,」阿涅掩面失笑,「這兒是香港又不是東京。假如我現在是要你去拍小電影,你認為我不會要你將身上那些在女人街賣一百元四件的廉價內衣,換成抽屜里的高檔貨嗎?」
「別顧著照鏡,自戀狂。」阿涅走到房門前,示意阿怡跟著她,「你原來的衣服、手袋全留在這兒就好,什麼都不用帶。」
阿怡下車后,阿涅通過車窗叫住她。
阿涅啜了一口咖啡,再說:「況且,若然邵德平當初不認罪,他就有可能被判無罪,令杜紫渝沒有機會弄什麼『申冤文章』製造事端。在這種推論下,你還要幫這個傢伙嗎?」
「我就說那律師無能。你當初拿給我的資料里,包括你妹妹的口供,當中就有合理答案——你妹妹指有人摸了她的屁股一下,她以為對方不小心碰到,但隔了一陣子,那隻手開始肆意地抓她的屁股,還猖狂地掀她的裙子。為什麼警察和律師都沒有質疑過,一開始那隻手的主人和之後那個亂摸的色狼不是同一人?在擠沙丁魚似的車卡里,根本無法確認嘛。假如辯方提出這點,在疑點利益歸於被告的條件下,邵德平肯定獲判無罪。」
「都是真的。」阿涅指著阿怡看過的那張照片,說,「這女生的確只有十五歲,而且是不情願之下被拍這種照片。」
「啊,先別說,我們差不多到了。」阿涅望向街上。車子剛駛經旺角登打士街,差不多到GT網所在的惠富商業中心附近。從西營盤到旺角,使用西隧的話,只要約十分鐘的車程。
「不算太壞,我在旺角站放棄監視。應該不至於打草驚蛇。」
「你其實不用想太多,只要將你應得的五十萬給我就好。」
「對了,阿涅你又用了『中間人攻擊』吧。」阿怡突然說道。
「這麼簡單也記不住?每天——」
「看好戲是事實,但不是主要目的。」阿涅搖搖食指,「我之前以『司徒先生』的身份跟施仲南私下碰面,他提出公司被注資后,我運用投資者的權力,升他當執行長。」
「我、我、我可以解釋,這影片里的不是我……」施仲南張皇失措,說話失去邏輯。在場眾人都想,假如片中人不是他,他又可以解釋什麼?
影片中,站在地鐵車廂中的施仲南緊貼著一位少女,右手不斷搓揉對方的臀部。這正是阿怡剛才在車上看過的首段影片,只是女孩的臉上打了馬賽克。
「雖然成|人|網|站是門賺錢生意,但SIQ沒有打算染指啊。」阿涅嘆一口氣,再對施仲南說道,「我不知道這是你不小心將個人癖好放進報告,還是有人設計陷害,但無論是哪一種理由,也說明你能力不足。阿南,你這樣子叫我如何信任你?叫我如何說服我的同事任命一個有異常性癖好的人當執行長?」
「酌情?」阿涅突然板起臉,不快地說,「你媽被那些混蛋坑了。」
雖然是意料中事,阿怡仍因此感到心裏一沉。
「原來施仲南就是在花生討論區貼援|交裸|照的人嗎?」阿怡劈頭問道。
「元朗?我……啊!」
「在地鐵上猥褻女生的,可以是內向型,也可以是施虐型,前者目的是偷偷摸一把讓自己產生興奮的感覺,後者的目的則是要令受害者受驚,從而得到快|感。然而,無論前者還是後者,在這環境里都不會選擇看起來會反抗的受害人。內向型的固然不會,施虐型的沒錯想征服有反抗心的獵物,但絕不會在公共交通工具上對這種對象出手,因為對方一旦反抗,自己便會四面受敵。施虐型的會想方法隔離受害者,慢慢享受,就像施仲南帶女生上賓館那樣子。如此一來,邵德平會犯案這件事便很奇怪。」
良久,阿涅說道。
「威、威脅?」
「網民認定你妹妹誣衊好人,殊不知自己被人唆擺;幕後黑手kidkit727用盡方法隱藏身份、抹去足跡,目的不是為了替邵德平平反,而是別有所圖;邵德平明明沒有做過,最後卻選擇認罪,導致kidkit727有機可乘;最混賬的是真正的犯人施仲南逍遙法外,而且他更是個惡貫滿盈的威脅犯——」阿涅微微一笑,「我不就曾說過,我接受你的委託是因為你這案子比我想象中有意思嘛?」
「施仲南被起訴后,一旦罪名成立,法官便會索取被告的背景報告,同時讓辯方呈上求情信,證明被告平時備受愛戴、本質不壞之類,作為判刑標準。現在他的老闆察覺他有異心,私下籠絡投資者企圖造反,這封求情信自然飛了,他的同事亦會因為這一點對他的品格存疑。更妙的是,施仲南大概會以為換掉投影片、破壞他大計的人就在同事當中,即使有人仍願意幫忙說好話,他只會認為對方是主謀,同情他不過是貓哭老鼠。我不只要他坐牢,我更要他在眾叛親離、疑神疑鬼之下被關上十多年。」
「應得的五十萬?」
阿怡訝異地瞧著阿涅。
「暫時未想好,不過既然他讓不少家庭飽受煎熬,我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要他一家淪落也不錯。」阿涅笑著說。
阿涅伸手點了平板角落一下,畫面亮出花生討論區。
「這兒是……」
阿怡偷瞄了阿涅一眼,看到他同樣裝出訝異的表情,只是她察覺到他的眼神里有一絲笑意。當然,就算她看不到這絲笑意,她也很清楚這是阿涅暗中搞鬼,用某種方法黑進這公司的電腦里,令影片曝光。這影片經過剪輯,剛才阿怡在車上看時,每段也有接近一分鐘,但現在卻將各段最「精粹」的部分濃縮成約三十秒。影片停止時,施仲南的手指仍不斷地按遙控器上的按鈕,他用力之大,令按鈕發出「咔、咔、咔」的響亮聲音。
然而在天鼎軒晚宴期間,阿涅發現施仲南比他想象中更精明,觀察力更優秀——雖然SIQ在香港開分公司、進軍亞洲都不是事實,但施仲南依據虛假前提推論出這結果,卻合乎邏輯。當晚阿涅有好幾次機會下手偷取手機,最終還是決定讓魚鉤在水中多待一會兒,不單等候對方咬餌,還要待到對方精疲力竭,無法反抗之際才一舉釣起。事後鴨記的報告證實了阿涅的預感。
因為接受了阿怡的復讎委託,阿涅不得不同步進行兩邊的行動,在杜家附近監視期間,同時準備掠奪施仲南手機的計劃。就在阿怡首次到廣播道的「流動基地」當天,阿涅跟鴨記交換任務,讓鴨記監視杜紫渝,自己則化身司徒瑋,和施仲南到中環蘭桂坊附近的酒吧買醉。
「因為他做事有分寸,不像你。」阿涅插嘴說,「光逮到這混蛋在地鐵使咸豬手不是我的目的。」
阿怡突然止住說話,視線聚焦在影片的背景上,因為她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香港鐵路各站的月台都以不同的顏色作為主調,方便乘客辨認,減少下錯站的機會,畫面里的月台柱子是天藍色的,但阿涅說過,杜紫渝寄信給小雯,是在油麻地站、旺角站和太子站——它們的顏色分別是灰白色、紅色和紫色。天藍色的車站,是九龍塘。
看到阿涅不以為意的表情,阿怡有點高興自己能看破對方的招數。車子駛進阿涅家旁邊屋宛的停車場,回到他們出發的地方。
「我姑且相信你。」阿涅直視著阿怡雙眼,「假如你覺得生無可戀,準備一死了之,也請你在還債后才自殺,別要我和鴨記替你打白工,我會準備好你能應付的『方案』。後天7月7號星期二你不用上班,那天早上10點到我家,我再跟你算賬。」
那是一張沒照到臉孔、裸|露胸部的女生的照片。女生左邊胸部旁邊,有一個男人將臉孔湊近,伸出舌頭作勢要舔。這是阿怡曾在花生討論區的成人版看過的那張照片,只是如今馬賽克不是打在男人的臉上,而是遮蓋著女生的乳|房——照片里那個沒穿衣服、醜態畢露的胖子,正是眼前的施仲南。阿怡終於理解,為什麼剛才對這個既矮且胖的施仲南有印象,她認得的是那張噁心的嘴唇和渾圓的下巴。
「你還待在外面幹啥?放聰明點好不好?」阿涅探頭示意,叫阿怡坐進後座。阿怡只好依對方所說,懷著滿腹疑惑走進車廂。阿怡關上車門后,鴨記便開車,隨即離開大廈停車場,往西區海底隧道出發。
施仲南按了一下按鈕,換上下一張投影片。李老闆和阿豪看到后,不由得心頭一震,因為這頁的內容跟他們昨天看過的不同。之前他們看到的,是一句口號「We Trade More than Gossips」——「我們買賣的不止於八卦消息」——然後施仲南再講解如何導入新的虛擬貨幣交易方法,製造財富;然而現在他們看到的,是「The Revolution of News」。
縱使鴨記跟蹤施仲南,能夠查出跟他約會的女生的身份,可是阿涅想要的是全部受害者的名單。阿涅從電腦中的照片知道受害者超過一名,但他無法確認數字,他更判斷出受到施仲南威脅的女生都有相同的性格,不敢貿然反抗,即使犯人被拘捕的消息上了新聞,那些女生也不一定會主動報警,指證對方。事實上,那些女生甚至可能不知道施仲南的姓名,就算他被捕,受害者也不一定能發現威脅自己的胖子原來就是新聞里的那個男人,畢竟他的照片不一定見報。
「那邵德平不就坐了冤獄?」
「Richard,不好意思啦,晚了點。剛才交通出了點狀況……」
十五分鐘后,比阿怡穿得更寒酸的男人打開房門。阿涅穿回T恤和外套,頭髮濕漉漉的,阿怡猜他隨便洗了個頭,然後懶得吹乾,任由髮型變回平日的鳥巢。二人從主樓梯回到六樓寓所,阿涅從冰箱取出一罐冰咖啡,一邊喝一邊坐到辦公桌后。
「假如你是檢察官,你認為該以什麼罪狀起狀施仲南?」
阿涅領著阿怡,從停車場經過小巷回到他那棟殘破的唐樓時,心裏不由得吁一口氣。過去一個月,他被杜紫渝和施仲南兩樁事件弄得分身不暇,加上阿怡一再為他添麻煩,他不下一次覺得自討苦吃,不過半途而廢不合他的個性,他從沒考慮過放棄。他只曾想過,換成井上的話,大概有更高竿的手法入侵施仲南的手機,減省不少工夫——雖然阿涅對自己的技術相當有自信,但他知道在「天才」井上聰面前,那不過是班門弄斧。早在大學期間,他已見識過對方的神乎其技,井上能以常人不可能發現的切入點短時間內攻破任何平台,就像高明的腦外科醫生對神經系統那般熟悉,並且能通過手術改變系統運作。阿涅在洞悉人心和擺布他人的能力遠高於井上,但論單純的機械式思維,一山還有一山高,他知道自己有所不及。說到底,井上聰不單是司徒瑋的搭檔,更是他的「老師」,阿涅之所以成為黑客,也是因為對方的指導。
阿涅從阿怡的表情看出對方已察覺到事實,於是再伸手拉動畫面,讓影片倒回數分鐘。就在施仲南下車不久,阿怡看到穿校服的小雯在一個中年婦人攙扶下離開車廂,之後是被一個魁梧男性架著下車的邵德平。
因為施仲南態度積極,阿涅故意丟出難題,而對方搶著替老闆解圍,他就確定自己已摸清對方的底牌——施仲南對「司徒瑋」有很大的興趣。於是阿涅特意借閑談透露自己的虛假住址,以及翌日到文化中心聽音樂會的行程。他早料到進取的施仲南不會放過這些千載難逢的機會。
「『其他的』再苦,只要是我一個人能負擔的,我也接受。」
這傢伙不是個演員,是個騙子——阿怡想起方才的心裡話。
「不,我帶著就好。」
看到阿涅嚴肅的表情,阿怡差點想屈服,可是此刻她彷彿感受到母親站在自己的背後,微笑著鼓勵自己。當天在天景酒店被仇恨沖昏了頭,不惜代價選擇了復讎之路,如今就得為自己的決定負責。
阿怡倒沒想到這點。
碼頭鏟車墜海 工人遇溺身亡
「你是『客戶體驗設計師』,記者們自然會請你聊幾句嘛。」
「從他外表可看不出來……」阿怡喃喃地說,「他剛才做報告時,表現跟平常人一樣……」
「不,風險太高。你說過那個手機他只用來聯絡受害者,不常開機,要誘使他打開埋下陷阱的鏈接、確保順利入侵不容易,而且這傢伙很精明,一個不小心便會打草驚蛇,前功盡棄。我另外想辦法。」
阿怡覺得這句話好像有點道理,但在她想再提出反論時,阿涅已離開房間。無計可施之下,阿怡只好換上阿涅給她的衣服,坐在梳妝台前化妝。衣服大致上合身,她不由得猜想阿涅是不是經常打量她的身材,所以能夠拿出符合她的尺碼的衣服。她拉開抽屜,發現裏面的化妝品種類繁多,光是唇彩便有四十多款,粉餅也有五六個。因為平日她都只塗一點口紅便上班,面對這大量工具,阿怡只能搔搔頭髮,硬著頭皮刷上腮紅。她完全不知道該化什麼妝才跟身上的套裝合襯。
施仲南花了幾秒才反應過來,連忙再按遙控器,可是影片仍繼續播放。施仲南猥褻少女的影像持續了約十秒,便換成另一段,內容一樣是阿怡剛才看過的、施仲南侵襲另一位女孩子的經過。
「咦?」
「你以為色魔的外貌跟常人有異嗎?」阿涅冷笑一聲,「別那麼膚淺,罪犯從來沒有特徵,他們很可能一樣有正常的職業,有尋常的家庭,而我們接觸的,不過是他們的片面——只是假如你將那片面當成他們的全部,你便很容易掉進他們的陷阱。」
「這種人渣,最好關到死。」阿怡帶點怒氣說道。阿怡知道可不能將小雯的死算到施仲南頭上,可是假如他沒有趁亂侵襲小雯,後續的悲劇也不會發生。說到底,杜紫渝和她的兄長誣害小雯,背後有多項隱情,但施仲南侵犯女生,純粹是為了滿足獸|欲。
「連你也失手?情況有多壞?」
阿怡低頭一看,不知道該留意什麼,正想著是否該找尋杜紫渝的身影時,卻看到施仲南再次出現在月台上,站在一根柱子旁邊候車。
接下來的報告,對象不止是司徒瑋,他更要Thomas和馬仔在場,欣賞他的宏圖大計——他決定發動兵變。
阿涅的尖酸語氣令阿怡稍稍感到心安,畢竟外表不一樣,骨子裡仍是她認識的那個阿涅。
這是我薩德侯爵的奴隸三號,十五歲,稍嫌熟了一點
「難道要你這洗衣板身材去當陪酒女嗎?」阿涅瞟了阿怡一眼,「香姐老是搞不懂哪些是垃圾、哪些是有用的物品,所以我不讓她打掃這房子。我姑且讓你試試,假如我不滿意,再決定是否賣你到夜店當洗廁所雜工。」
九_九_藏_書二人回到大街,阿怡發覺鴨記已經將車子開到商業中心門前,她和阿涅甫鑽進車子,鴨記便開車離開。
當阿怡想著其中一扇門後會不會是手術室,她是不是要割什麼器官出來還債時,阿涅帶她走進右邊的房間。門后的房間比客廳大一倍,同樣沒有窗戶,但傢具較多,有一張沙發、一張長長的梳妝台、數張椅子以及一個偌大的壁櫥,房間角落還有一道打開了的玻璃門,阿怡瞄到門后是一個小浴室。阿涅拉開壁櫥其中一扇門,裏面掛著十多二十套女裝衣服,衣服下方就有一排排抽屜,最下方還排著一雙雙高跟鞋。
阿怡訝異地瞧著阿涅:「所以邵德平真的是不小心摸到小雯一下,然後因為另一人碰巧接續犯案,令邵德平背了黑鍋?」
迷惘中,阿怡想起母親,想起她寧願辛苦工作,也不願意拿政府援助金。
阿涅從座位站起,跟呆若木雞的李老闆握手后,轉身往會議室的門走過去。臨離開前,他回頭對施仲南說:「阿南,好自為之。」
然而,這時施仲南察覺到一點異樣。他望向司徒瑋身後。
剪報標題的十二個字,就像鋒利的針刺痛阿怡雙眼,這篇新聞的主角就是阿怡的父親區輝。這是十一年前的報道。
「等等啊!小雯連法庭也沒上,最初抓人的也不是她……」
「對,當然只是推論,」阿涅取過平板,「所以我另找佐證了。」
「阿涅,我就想告訴你,我不想參……這是?」阿怡正想向阿涅說明意向,阿涅卻遞過一台平板電腦,塞進阿怡手中。畫面上是一個陌生男人的半身照。
阿涅走近一輛黑色的高級轎車,站在車旁的正是鴨記。鴨記今天的打扮同樣教阿怡意外,因為對方穿上了黑西裝,戴手套,就像替有錢人開車的職業司機的模樣。
「簡單的智力問題——」阿涅微笑著說,「在發生事端的車廂里,會裝作漠不關心,儘快開溜,避過風頭后回到同一個月台登上晚幾班列車的人,最大可能是誰?」
「對,我一開始便知道。」
「咦?」
「網路在今天已成為社會不能或缺的骨幹,可是人們依然以落後的角度來評論它——」阿涅繼續說,「當看到好的一面時,就讚頌網路如何偉大,帶給人類文明多大的進步;當看到壞的一面時,就指責網路能造成多大傷害,要如何鉗制網路發展。這個時代里,人們以為自己十分先進,卻不知道骨子裡跟一二百年前的人的意識形態相差無幾,問題從來不是出在網路上,而是我們身上。你剛才聽了半場會議,或多或少知道施仲南的公司幹什麼業務吧?」
「資訊迷霧?」
鴨記跟蹤施仲南期間,數次目睹他跟被威脅對象約會,二人會上不錯的餐廳,結賬都由施仲南負責。當然約會的終點永遠是賓館,施仲南追求的不是虛偽的愛情,而是少女屈從自己的征服感。
「不是我還有誰啊?」阿涅皺皺眉,就像對阿怡大驚小怪的態度感到可笑。而阿怡從對方說話談吐,確認這的確是阿涅。雖然有說「人靠衣裝馬靠鞍」,她沒料到衣服和打扮會讓人的觀感相差如此巨大,不過她回想起數天前阿涅在她面前喬裝成老頭,假如她沒有看到換裝過程,她大概也會因為那落差而大吃一驚。
李老闆和司徒瑋站著寒暄了兩句,便邀請客人們進會議室。施仲南趁此時向Thomas和馬仔打手勢,示意他們一同出席會議。
「下車吧,『聰明人』。」阿涅命令道。
接下來的一個禮拜,阿涅可說是處於蠟燭兩頭燒的狀態,一方面忙於調查小雯同學的背景和人際關係,另一方面布局接近施仲南。當阿怡在來記遇上莫偵探,衝上阿涅家中對質之時,阿涅正在作翌日約施仲南晚宴的準備。阿怡老是打亂阿涅的工作節奏,施仲南那邊的設局亦一再出現意外,但阿涅還是穩住局面。
「為什麼司徒瑋知道你叫『阿南』?」在阿怡跟隨阿涅離開辦公室時,她聽到在會議室里傳出李老闆質問施仲南的聲音。
「這方案夠吸引吧?」阿涅補上一句,「說到底,當年這姓鄧的一念之差,就令你今天家破人亡,冤有頭債有主,要他承受後果可沒有錯吧?」
阿涅愣了愣,再爆出笑聲。「我呸,你要臉蛋沒臉蛋,要身材沒身材,要你賺皮肉錢來還我五十萬?恐怕我等三十年也沒收到!更何況哪種特殊行業會在早上10點營業的?哪來客人?」
回到客廳,阿涅沒往玄關走過去,反而走到沙發后的那扇門。他打開后,阿怡越過他的肩膀看到那邊通往另一道狹窄的樓梯。他們走到梯間,阿涅帶上門,再指了指向下的梯級。
「嗯,我們開始吧。」施仲南站在投射屏幕前,展現出自信的笑容,按下遙控器的按鈕。八十吋的投射屏幕上,亮出「GT Technologies Ltd.」的字樣,下方寫著施仲南的英文名字「Charles Sze」以及職銜。這份簡報應用了企業家蓋伊·川崎的10/20/30黃金法則,即是以內容有十頁、報告不超過二十分鐘、字體尺寸為三十點來進行簡報。「我叫Charles,是GT Technologies的技術總監。今天由我負責向司徒先生說明敝公司的計劃、發展以及能為SIQ帶來利潤的理由。」
〔轉〕GT網有色魔自爆(有圖有片)
吐出驚呼的,是阿怡。雖然她一直在心裏提醒自己要保持沉默,可是看到投射屏幕上的照片,她本能地喊叫了出來。幸運的是,其他人不知道她高呼的理由,因為他們都被眼前的影像嚇一跳,以為司徒瑋的二號副手跟他們一樣因為照片內容而吃驚。
在調查施仲南背景時,阿涅發現對方工作的公司加入了生產力局的投資計劃,正在尋找VC,考慮過風險和成功的幾率后,阿涅決定動用他的真實身份,直接跟施仲南交手。阿怡說得沒錯,這也算是「中間人攻擊」,只是阿涅用的是SIQ董事的身份來協調,隱瞞他接觸GT Technologies的動機。SIQ的人員都知道「司徒瑋」半退休的事實,但只有少數幹部知道他身在遠東的大都會而不是美國東岸。然而,就連創始人之一的凱爾·昆西也不知道阿涅在香港過著另一種生活,他們每次使用視像會議,阿涅都會換裝,變回司徒瑋的形象。
「區小姐,你有想清楚嗎?」阿涅對阿怡的答案有點意外,「假如你是擔心危險,我保證不會要你這種門外漢負責什麼重要……」
「網民們才不理,總之事情出了錯,他們就會找箭靶。」
「鴨記跟蹤他半個月,」阿涅指了指正在開車的鴨記,「結果發現這傢伙是個慣犯,每隔幾天便會下手,獵物都是這年紀的女學生。他還會提早上下班,配合學生上學和下課的時間,選最擠的車卡來『打獵』。我不想稱讚他,但他的觀察力真的蠻優秀,選上的女生都會啞忍他的侵犯,而且他似乎能夠察覺到旁人的視線,稍有風吹草動便住手,所以一直沒有被抓——去年你妹妹一役,大概是他少有的大意吧,不過他仍能全身而退。鴨記要用這個特製的傢伙,才成功拍到罪證啦。」
鴨記沒有回答阿涅,只是微微點頭,坐進駕駛席。
阿怡將視線移到照片下方,看到一段文字的開頭:
施仲南笑著說,令阿豪不知道這是否玩笑話。縱使阿豪覺得施仲南精神不大好,但他也看得出對方眼神里的那團火焰。相比之下,李老闆更無大將之風,阿豪想,假如現在來的不是司徒瑋而是SIQ另一位幹部,搞不好會以為施仲南才是老闆。
縱使阿涅已得知一位被害者的資料,他沒有改變部署,一來他要的是所有人的名單,二來,他更要取得那些沒有打上馬賽克的照片作為證據。對付施仲南的重頭戲,是在7月2號晚上的「酒吧之夜」。
「你爸就職的外判公司叫『宇海起卸運輸』,老闆叫鄧振海,當年不過是個小企業老闆,後來搭上了某個高官,結果雞犬升天,他的生意愈辦愈大,去年還拿了什麼企業獎。」阿涅給阿怡遞過一台平板電腦,上面展示著宇海起卸運輸公司的網頁,「他能夠飛黃騰達,全靠卑劣手段,就像你爸出意外后,他串通公證行和保險公司,硬將責任推到你爸頭上,不讓公司的信用額受損之餘,亦給了保險公司一個順水人情,省下了等同你爸六十個月薪水的賠償金。」
「你又來了,『自以為是的豬』。」阿涅嘲笑道,「我哪來這種閑工夫?我只是將跟調查相關的網頁鏈接放在同一個資料夾,才會讓你看到。反正我本來沒預計你會接觸這邊的案子,那些鏈接給你看也沒關係。」
「好了,區小姐,是時候談談你欠我的五十萬。」阿涅躺在椅背上,說道。
「這一層你就死心吧,」阿涅嗤笑一聲,「即使施仲南跑出來認罪,證明你妹妹不是存心誣告,到時網路上一樣會有不同聲音,質疑你妹妹胡亂指證,硬把好人當賊辦。」
「唉,當我怕了你。」
「Richard,這是什麼?」阿涅以「司徒瑋」的語氣問道。
「不打緊,不打緊。」
在第一次到訪GT網的辦公室時,阿涅就對施仲南留下強烈的印象。160厘米的身高、包覆在襯衫之下的水桶身材,從外表可說是完全不討喜,但施仲南說話利落,語調充滿自信,就像反擊著所有以貌取人的世俗眼光,展示自己的另一面。在短短的對話里,阿涅已把握對方的性格,算計到往後的策略——他本來打算借這次見面作為開端,其後主動在街上「碰上」施仲南,引對方步進陷阱,但他臨時決定更大胆的做法。
阿涅搔搔頭髮,被他人以自己的話來駁斥自己,他可沒遇過幾次。
「不,因為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你妹妹能誣告對方的可能性也幾近零。」阿涅稍稍搖頭,答道,「假如真的如邵德平所說,你妹妹有心陷害,那最早出聲的人便該是你妹妹而不是那位大媽。你妹妹可控制不了旁人的反應,若然說她裝出被侵犯的表情、引第三者以為她想謀害的邵德平正在偷摸她,那未免將你妹妹想得太厲害,而把旁人想得太愚蠢。她真的要誣告邵德平的話,只要找機會抓住對方的手,再大喊色狼便成。所以從結果來判斷,你妹妹當時真的遇襲,大媽真的喝止了色魔。既然邵德平很可能無辜,你妹妹也沒說謊,那麼餘下來的答案只有一個。」
「……不,我不要這方案。」阿怡喃喃地說。
「你蠻準時嘛。」阿涅邊說邊打開鋼閘。
「為什麼?小雯她遇襲后一直不敢聲張,沒有反抗啊。」
在GT Technology Ltd.的狹小辦公室內,李世榮正緊張地搓著手,踱著方步。即使他知道身為老闆應該在員工面前顯出自信以穩定軍心,骨子裡他實在無法鎮定下來。司徒瑋即將再訪公司,GT網的前途就系在這一場關鍵的簡報上。然而,看到施仲南的樣子,他就難以安心。李老闆不善於觀人,但就連他也看得出,這幾天施仲南睡眠不足,眼下掛著兩個黑眼圈。
「我給你一個復讎機會啊。你家的不幸,藉由你雙手擺平,不是很好嗎?在剝削之下,不少工人和他們的家人沒尊嚴地活著,姓鄧的卻腦滿腸肥,據說他還打算巴結官員,瞄準更高的位置。你看,是時候讓他吃點苦頭吧?」
「他又不是笨蛋,當然不會。」
雖然阿怡早知道世界各地也有被網路言論抹黑的無辜者,但聽到如此具體的例子,心裏不免緊揪一下。因為小雯的遭遇,她能體會這位大學生的家人的感受。
「我們要去哪兒嗎?」阿怡問。
在美國創業、經營同位素科技時,阿涅已經是一名黑客。只是當時日常工作佔了他大部分時間,所以才鮮少暗中行事。他擅長交涉,能從細節看穿他人的想法,亦善於說服別人,同位素創業初期全憑他才能得到一堆合約;可是,他其實討厭以談判為主的工作,這長處倒像一種詛咒。創立SIQ后,他的財產更是水漲船高,他發覺自己年僅三十三歲已賺到這輩子花不完的金錢,而SIQ愈成功,他就愈覺得空虛。
阿怡恍然大悟。她之前奇怪阿涅的狗窩分明一副無人打理的樣子,卻兩度遇上清潔工,對方還說逢周三周六也會來。假如光是清潔阿涅家的廚房和廁所,可不用來得如此頻密吧。
「盜取」當然不是字面上的意思,阿涅想偷的,是手機里的資料——那些被威脅的女生的聯絡賬號、施仲南拍下的照片和影片等。可能的話,阿涅更希望在對方的手機安裝「後門」,如此一來他便能二十四小時監控對方,甚至在完成行動前阻止施仲南再度令那些女孩子受傷害。因為施仲南是個電腦專家,遙控入侵可能瞞不過對方,但只要阿涅能接觸手機,他就能設下完美無痕的陷阱,神不知鬼不覺地侵佔系統。
「你……」
「你媽大概以為老闆會替員工爭取最大賠償吧?哼,那些傢伙根本就是吸血鬼,當自己是奴隸主。在他們眼中,工人就像零件一樣,沒用就可以丟棄,反正有大量替補。」阿涅頓了一頓,換回平常語氣,說,「你家本來應該得到約七十萬的身故賠償,那麼,從中付我五十萬,你還有不少餘款。」
「你留意左上角那一格。」
「他、他的手……」阿怡瞪著平板,不由得吐出一句。
「閉上眼。」阿涅取過眼影盒和刷子,替阿怡刷上淺棕色眼影,然後掏出眼線筆,按著眼皮畫上上下眼線。用睫毛夾和睫毛膏整理過後,阿涅取過腮紅,重新替阿怡刷上,再取出一瓶唇彩,簡單地為嘴唇作最後的修飾。
「你還有什麼問題?沒有的話就速速歸家,別妨礙我。」阿涅亮出一副不耐煩的表情。
阿涅打開了另一段影片,將平板遞過去,讓阿怡看到屏幕。畫面里是尋常的地鐵車廂風景,鏡頭跟一般人視線高度差不多,拍攝到一眾擠在車廂里抓住扶手和鐵柱的乘客,以及在他們身後坐在座位上正在打瞌睡或滑手機的人。靠近鏡頭的是一個戴眼鏡的年輕男性,他一手扶著柱子,另一手似乎也在滑手機,只是畫面拍不到。阿怡正想問阿涅這傢伙又有什麼關係時,她才發現自己的焦點弄錯了——在畫面右方稍遠、靠近車門的位置,她看到那個姓施的男人,他正抬頭看著車廂另一端的電子告示牌;而更叫她驚詫的是夾在施仲南和車門之間有一個穿校服的女學生,看樣子只有十三四歲。那孩子的表情困窘,臉孔朝向車廂外,施仲南的右手正緊貼著她的屁股,有所動作。
阿涅兩年前調查另一起案子中留意到鄧振海,可是比起社會九-九-藏-書裡不少惡霸,這傢伙只算是小奸小惡,阿涅也無意管這閑事。後來阿怡找上阿涅,委託他找出kidkit727的身份,阿涅調查阿怡的背景時,意外發現區家和宇海運輸的瓜葛。阿涅是個有原則的人,他不會因為一己之見就以大義為名對付惡人,然而受害者如今因緣際會地出現在他面前,他就想說不定這也是因果,冥冥中註定他要插手干涉鄧振海那廝的事。
「真、真正的色狼?」阿怡交替看著平板和阿涅,呆然地答道。
「那個Richard腦筋真不靈光,我要說三次『阿南』,他才察覺我和施仲南曾私下會面的事實。」阿涅一邊解下領帶一邊說。從他的樣子,阿怡看出他應該對這身打扮沒有好感,恨不得早點穿回悠閑的運動外套和七分褲。
「不,我不是擔心做不來。」摸清內心后,阿怡以堅定的眼神瞧著阿涅,說,「我只是不願意繼續在這種復讎的循環里打滾。我沒有原諒那姓鄧的傢伙,只是我知道我再陷入去的話,我只會愈踩愈深……我不要再迷失自我,要堂堂正正,忠於自己。你對那壞蛋做什麼我管不著,但我不打算參与你的計劃。」
施仲南向站在司徒瑋身後的Rachel點點頭,對方也稍微頷首示意。施仲南對Doris今天缺席有點失望,雖然這位Rachel外表尚可,但跟Doris那種混血美女相比,明顯輸上一截,而且乍看之下,這位助理也不如Doris精明幹練,神態略帶獃滯,有點難想象到對方能擔任司徒瑋的二號副手。
阿怡曾經恨過網路,假如沒有網路,小雯便不用面對那猶如怪物的輿論欺凌。可是,聽過阿涅這番話,她才發覺自己該恨的,是躲藏在網路背後的人性黑暗面。即使沒有網路,心懷惡念的人們依舊會傷害他人,又或者找到其他「工具」,去實踐他們的私心與慾念。
「十多年?你不是說量刑起點是四至五年嗎?」
「可是根據證人供詞,他當場說過『只是不小心碰到小雯』,這不正好承認他做過嗎?」阿怡無法接受阿涅的說法,畢竟她一直認定邵德平就是令妹妹受苦的壞蛋。
「有、有,最後一個問題。」在車上聽過阿涅說明施仲南的事情后,阿怡心裏一直有一個疑問,「為什麼你會調查小雯被猥褻當天的監視影片?你就像一開始便知道施仲南這真犯人存在似的。」
「又怎麼了?」
「施仲南是個很具野心和操控欲的男人,更糟的是,他是一個頭腦很好的傢伙。」阿涅繼續說,「他的觀察力很強,很懂得相人,具備成功者的特質,只要他走正途,肯定會成為傑出的人物,可是他卻屈服於自己的黑暗面。我猜他成長時因為身材矮胖、其貌不揚感到自卑,甚至可能有被欺凌的經歷,被女生欺侮奚落之類,結果他沒有克服這心結,反倒找尋比自己更弱小的對象加以剝削。」
「那些女孩子能脫離他的魔掌嗎?」
「記者要訪問也只是找李老闆罷了,干我底事?」
「……我還在花生轉載了消息,現在已有一千人看過了吧。」阿怡低頭一看,發現熟悉的花生討論區里,有這樣一篇文章:
「別奢望我會因為行動中止就給你打折。」阿怡正想開口,阿涅卻搶先說道,「也別想逃避責任,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有辦法找到你。」
「這就是你剛才說鴨記沒在地鐵當場阻止那色狼的原因嗎?」阿怡有點不服氣,她不理解為什麼這種懲戒比及時拯救那些女孩更重要。
她隨著阿涅走進那間小小的會議室時,看到那個姓施的男人——他正和另外兩個職員說話,似乎在示意他們一同開會。
九龍塘站跟杜紫渝無關,但跟小雯有關。
「剛才在地鐵上那傢伙發現我了。」當晚鴨記在電話跟阿涅說。
「GT網本身已具備新聞網站的特質,以這一篇消息作為例子……咦?」
「這不是我寫的。」阿涅面露鄙夷之色,說,「一字一句,全出自施仲南之手,不過他貼出這些圖片和文字的地方,是『暗網』,我將它們抄過來。」
「這是那個施什麼南?」阿怡指著屏幕問。
「鐘點……香姐?」阿怡想起碰過兩次的婦人。
「到了。你可以把公事包留在車裡。」
「我、我們現在去哪裡?要做什麼?」阿怡問道。
「阿、阿涅?」阿怡只能瞠目結舌地吐出對方的名字。
「毫無關係。」
手機密碼是另一個麻煩。有足夠時間的話,阿涅有方法突破保安,可是這回時間不多,必須速戰速決。而根據鴨記的情報,施仲南的二號手機用的是指紋鎖,阿涅便無法單純靠鴨記偷看密碼來完成這步驟。除了偷手機外,他更要偷施仲南的指紋。
但他料不到的,是阿怡脫軌的行動。
那天阿涅對施仲南說的這句話,可不是謊言。他猜井上跟自己一樣,因為厭倦金錢世界,目前躲在某個大城市的小公寓,過著悠然自得的生活吧。
「現在還能夠追討回來嗎?」
「嗯。」阿怡深呼吸一下,無奈地點點頭。
「差不多。」
「你記得波士頓馬拉松爆炸案嗎?」
「區小姐,你這不是『善良』,而是『愚昧』。」阿涅白了阿怡一眼,「假如邵德平不屈不撓,堅持不認罪,我還會考慮一下幫助他,可是這傢伙選擇了他認為最有利的做法,承認一條虛假的罪名,換取較短的刑期。連他自己也放棄了,為什麼我要為他費心?這種人沒有資格接受幫助。現代人總喜歡找借口,老嚷著什麼『逼不得已』『身不由己』,那根本是放屁,我們總有選擇,重點只是我們是否願意承受那個選擇帶來的後果、付出那個選擇的代價。這個社會之所以變得腐敗,就是有不少這種『平庸之惡』,凡事衡量利害先於真偽和對錯,將謊言粉飾成事實。你幫助這種爛人,就是令正直的人受苦的幫凶。」
「我說你在現實使用中間人攻擊,偽裝成什麼投資企業,誆騙施仲南和他的老闆。」阿怡說,「比起虛構一家投資公司,我猜你更可能借用真實的企業,只是從中攔截通信,冒充成那家公司的要員。剛才你說施仲南是個精明的傢伙,假如你隨便弄一家假公司,很難騙過他吧?」
「我才不會逃……」
阿涅遞過平板電腦,按了一下,上面亮出阿怡剛才在會議室看到的GT網網頁。原來剛才的照片之下,還有五六張露骨淫穢的圖片,只是女生換了人,男主角依然是施仲南。在照片之間有不少文字,第一段是阿怡之前看到部分內容的:
「喂,你真的OK吧?」在李老闆問Joanne有沒有訂好朗豪坊的高級餐廳,準備待會兒邀請司徒瑋共進午餐時,阿豪悄悄地向施仲南問道。他看得出這幾天對方因某些事情分了心,報告末段收尾的部分做得十分馬虎。
阿怡倏然想到,難怪當初自己老是無法堵住阿涅。一個月前,她為了求阿涅接受委託,每天都在第二街等候對方,然而阿涅居住的唐樓有第二道樓梯和後門,他自然可以瞞過自己進出。人家說「狡兔三窟」,阿怡猜說不定阿涅家裡還有第三條通往外面的秘密通道。
「串、串通?」阿怡震驚得闔不上嘴。
阿涅雙眼眯成一線,打量著阿怡。
「嗯……可是,這樣一來就連小雯沒有誣衊邵德平的事也無法澄清了……」
阿怡點點頭,她當年有看到新聞。
「分期?」
「當然會被送上警察局啊!」
阿涅一直瞄準施仲南公事包中的手機,到達酒吧時假意讓對方將公事包留在車上,可是施仲南沒有上鉤,因為他準備了給司徒瑋過目的報告,必須隨身帶著。即使此計落空,阿涅也沒有動搖,畢竟他算無遺策,早預備好第二個陷阱。比起在天鼎軒的行動,這回阿涅布下更大的圈套,動用更多同夥——除了酒吧的東主和服務生是自己人外,他更安排了兩位美女作為誘餌。
「老天!你這是哪門子的化妝?猴子屁股嗎?」
幸好今天指紋鎖的破解法比一般人想象中簡單。阿涅準備了三重保險——當阿涅將跑車交給代客泊車的小弟后,他的同夥便嘗試從門把套取施仲南的指紋;另一方面,阿涅的同夥接過手機時,同時取走施仲南拿過的杯子;加上手機機身很可能留下了機主的指印,只要這三處其一成功取得指紋便可。以前偽造指紋需要造模,花費相當長的時間,但在科技迅速發展的今天,只要拿到適當的材料,就連中學生都能成為一流黑客。阿涅準備了一台掃描器、一台噴墨印表機、一張光滑的相片紙和一瓶含導電物質的墨水,他的同夥掃取指紋后,掃描進電腦,將圖像作鏡像倒轉,再用特殊墨水列印到相片紙上。指紋鎖會將能導電的紋理當成真實的手指頭,用這方法,只要數分鐘便能通過手機的檢查。
「阿南,你還好吧?待會兒的簡報你當主力,成敗得失就看你……」李老闆說。
「井上那傢伙啊,天曉得他現在人在哪兒,在幹什麼好事。」
「因為我不是從網路追尋用戶源頭,而是直接在施仲南的電腦動手腳,記錄他按下的每一個按鍵,擷取他看到的每一個畫面,他用過什麼軟體、上過什麼網站我都一清二楚。」阿涅失笑道,彷彿覺得阿怡在意技術問題多於地下論壇很可笑,「總之,我發現這傢伙原來不止在地鐵捏女生的屁股,更會挑選那些沒黑道背景、一時貪財找男人援|交的女學生,設計威脅對方屈服,繼續為他『服務』。對他來說,地鐵的女生是甜點,威脅援|交女生才是主菜。」
「當然不可能,十年過去,什麼證據都煙消雲散。」阿涅嘴角微揚,「我要你跟我合作干一票,對付那個姓鄧的。」
「他跟杜紫渝有什麼關係?」
「應受的懲罰?」
他對自己能使用的狠毒手段十分清楚,即便恐嚇的是黑社會老大、欺騙的是黑心奸商,他都不會以正義自居。他只是以「惡」制「惡」而已,彼此都是一丘之貉。
阿涅拉開抽屜,掏出一件小東西,拋給阿怡。阿怡猝不及防,差點沒接住,仔細一看,發現是一支鑰匙。
阿涅將衣服和鞋子塞到一臉迷惘的阿怡手上,再指了指梳妝台,說:「好好化個妝,整理一下頭髮。我十五分鐘后回來。」
名單到手,阿涅的行動便完成了九成。他之所以堅持查出所有受害者的身份,就是為了能直接聯絡她們,破壞施仲南加在她們心理上的枷鎖。被威脅的援|交女生不敢反抗,除了因為斯德哥爾摩症候群外,往往是因為資訊不平衡,無法抽離觀覽全局,判斷利害。她們以為自己從事援|交在先,一旦報警求助,自己同樣負上刑事責任;也有人懼怕事件曝光,會遭親人責備。阿涅要做的,便是戳破施仲南的謊言,說明香港沒有法例禁止女性提供性|服|務,只有操控妓|女的人會因為「經營賣淫場所」和「依靠妓|女收入為生」等被檢控,未成年的援|交少女只會被視為受害者。誠然,被施仲南要挾的女生之中,總有人顧忌家人、朋友或戀人而不敢聲張,但阿涅有信心煽動大部分受害者揭發事件,向施仲南報復。引發他人的復讎心,是阿涅的強項。
就如向杜紫渝報復時阿涅所說,阿怡清楚自己有憤怒的理由、有復讎的理據,可是經歷過近日種種后,此刻她心裏有另一番感悟。她知道自己沒理由拒絕阿涅的建議,此舉既解決了金錢上的麻煩,也能替死去的父母討回公道,但她心裏就是覺得,答應阿涅的要求的話,失去的會比得到的多。
阿怡赫然望向右下角標示著影片時間和日期的數字。她因為自己大意沒看到這麼明顯的線索而懊惱,同時也因為隱約察覺到阿涅暗示的事實而吃驚。右下角所標示的日期,是2014年11月7號,時間是下午5點42分。
阿涅話畢便開車離去,留下阿怡佇立原地。剛才阿涅說話時,表情跟在天景酒店慫恿阿怡交易時一模一樣,眼神流露著異常的光芒。阿怡已經不想再插手干涉杜紫渝兄妹的生活,但她從阿涅的神態看到他似乎另有打算。
阿涅有不少同夥,騙子、黑客、打手、龍套,他隨時可以招來十多二十人,但真正被他視作副手的,就只有鴨記和「Doris」,他們是僅有知道「司徒瑋」這身份的同伴。在這場行動里,Doris負責打點跟李世榮接洽的工作,另一方面,鴨記則負責監視施仲南,盡量搜集那些被害女生的資料。
「後門。」
「那又如何了?」
「你知道對未成年人出手的色魔如何分類嗎?」
「不,你要我……當清潔工?」
「到了?啊,你還沒告訴我我要幹什麼!」阿怡緊張地問,「你要對這個施仲南做什麼嗎?」
「別跟我討價還價。」阿涅板起臉,「我是個夜貓子,習慣晚上工作,我不想你在我工作時騷擾我。」
「等等,我還是不明白,」阿怡問道,「你欺騙施仲南的老闆,以為你是投資者,好讓你在簡報里弄假文章,揭露他的惡行,這樣就算是懲戒嗎?」
「既然只有我們知道真相,我想,我們是不是應該還他一個清白……」
雖然施仲南一臉自信,李老闆仍不禁擔憂事情能否順利進行。他昨天聽過施仲南的報告,對內容感到一頭霧水,完全搞不懂那些「復歸紅利」「G幣權證」是什麼意思,它們對網站營運又有何幫助。他好幾次提出疑問,可是施仲南搬出更難懂的術語,似是疑非地證明這些點子能夠吸引司徒瑋,結果李老闆只能放手讓對方處理。這場報告中,阿豪幾乎全程坐冷板凳,只在結末負責一段以用戶角度操作G幣交易的示範。
「這次是真的。」阿涅朗聲笑道。「你現在看到的照片和影片,都是在真正的GT網上公開,而且……」
然而這場「正常」的會議在施仲南再次按下按鈕后驟然變得「異常」。
阿涅不懷好意地笑了笑,害阿怡心裏起了個疙瘩。她想她不能怨人,畢竟當初被仇恨蒙蔽,承諾交易的人是自己。事實上,從阿怡放棄報復的一刻開始,她已有種置生死於度外的覺悟——家人都不在了,孑然一身的她已失去人生意義。假如阿涅要她賣身從事特種行業還債,她也只能認命。她唯一希望的是阿涅不會要她割一個腎出來,要割就乾脆割兩個——她可不願意拖著殘軀、生不如死的過活。
「你……認為我應該貫徹報復行動嗎?」下車前,坐在助手席的阿怡問道。
當天從施仲南的公司回到西營盤時,阿涅沒想到阿怡提早下班,坐在梯間一臉凝重地滑手機。他慶幸自己換過衣服,碰巧到超市購物后才回去,否則一身西裝的樣子便可能被她看到。因為在小雯手機里的新發現,阿涅只好將注意力放到那邊的案子,而阿怡硬要留宿九*九*藏*書,要求第一時間知悉結果更害他手忙腳亂。翌日晚上,他便要到文化中心回收魚線,可是原本他打算用作準備的時間,被阿怡的要求佔用。周六早上跟袁老師通電話、阿怡滿意地離去后,阿涅才能著手聯絡偽裝女伴的同夥,以及補眠幾個鐘頭,為晚上的「演出」作萬全的準備。阿涅可以不眠不休的進行調查和監視,可是若要親身上陣,他就得讓自己精神飽滿,做好沙盤演練——萬一大意留下半句令對方懷疑的話,破壞的不只是行動的完美性,更可能令全盤計劃失敗,讓施仲南逍遙法外。
阿涅想起初次在辦公室見面時,他對施仲南積極地回答問題感到意外。假如他不是早知道對方的所作所為,大概會對這個對工作熱誠、進取向上的小職員產生好感。
edgarpoe777發表於2015-07-07 11:01
在會議室里,施仲南對阿怡行注目禮時,阿涅替阿怡解圍。因為阿涅沒告訴她這回用什麼假名,所以她對「司徒先生」的稱呼感到彆扭,也對這個臨時掰出來的「Rachel」覺得莫名其妙。她不知道阿涅取這名字有什麼含義,但她知道自己必須記得她現在叫Rachel,否則他人叫喚自己時,她反應不過來就有麻煩。
「區小姐,我問你,」阿涅沒有被阿怡激怒,緩緩地說,「你認為鴨記當場阻止的話,施仲南會有什麼後果?」
阿怡吞了一口口水,挺直腰板坐在桌前的椅子上。
「Richard,不好意思啦,晚了點。剛才交通出了點狀況……」
「不就是花生討論區那篇文章的內容嘛,雖然邵德平形跡可疑,例如當場想逃跑,但說是因為膽小而做出的錯誤決定也一樣合理。」
「所以他的律師Martin Mak是個庸碌的傢伙。」阿涅嗤笑一聲,「明明手上拿了一堆好牌卻不懂打,為了避免麻煩勸被告接受認罪協議,這種人根本不配稱為律師,該叫作訟棍。」
「咦?」阿怡愣住,一面不解地瞧著阿涅。
「抱歉,讓你久等啦,都是這傢伙的緣故。」
「你先給我坐下,這妝會露餡啦。」阿涅按著阿怡肩膀,著她坐回化妝台前的椅子,自己再拉過一張椅子,坐在她面前。
接下來的投影片,施仲南開始敘述GT網的潛力與新聞工業的關係,大部分都是上星期從「司徒先生」聽來的,但加上這幾天在家中鑽研,說起來也頭頭是道。為了展示自己不是只懂鸚鵡學舌,施仲南花了很多時間研究外國的資料,分析本地網路媒體的發展狀況,雕琢簡報的內容。他每晚睡不到四個鐘頭,上班時自然精神不足。
「對,然後他會在法庭認罪,表露悔意,刑期遞減三分之一,因為案情輕微,頂多關一到兩個月,甚至說不定緩刑或守行為了事。」阿涅面露不悅,說,「這樣子他便逃掉他應受的懲罰。」
「那又如何?」
她想起當初被房屋署主任惹怒,她決定不顧一切找尋kidkit727、熱血沖腦的那股情緒。
「咦?」抓住鑰匙的阿怡有聽沒有懂。
「放心吧,我胸有成竹。」施仲南微微一笑。
「當然。」阿涅頓了頓,再說,「你放過了杜紫渝,但我想這回你不會對我的手法有異議吧?」
阿涅眯起雙眼瞅住阿怡,思考了兩秒再露出明白對方發問背後原因的表情。「你竟然這麼有毅力,將我那時候給你的網頁名單全看了?」
「別動。」阿涅從抽屜取出一片卸妝棉,伸手抹掉阿怡臉上那過火的腮紅。阿怡看著湊近面前、毫不邋遢的阿涅,感到三分彆扭、三分靦腆,還有四分不明所以。
「他威脅的未成年援|交女生共有六個,假設最後只有三人願意指證他,加起來也該關十二年吧。」
「對。」
阿怡怔了怔,但也明白阿涅提的是合理要求:「那……每個月付四千五百可以嗎?」
阿怡覺得阿涅樣子有點不爽,猜想是因為自己先把對方的策略說出,滅了他的威風。她不知道的是,其實阿涅並非不高興,那只是為免阿怡看穿他的心事特意裝出來的表情。
「很好,你還有丁點觀察力。」阿涅以嘲弄的口吻說,「他下車后沒有離站,也沒有轉乘東鐵線,只在站里繞一圈,便回到月台上等車。期間他沒有跟任何人接觸,所以不是什麼約了朋友碰面交收物件之類,也沒有使用站內的洗手間,我再三檢查過那段時間的所有站內影片,確定上述事實無誤,他只是漫無目的地溜達。最後我從他再上車的班次追蹤到,知道他在鑽石山站下車,確認拍到他離站的監視影片,再從八達通記錄查出他的身份——就像你上次所說,我可以從車站影片和離站記錄找出一個人的資料,但前提是我必須鎖定某人,而不是大海撈針般在數千個乘客中找出某個正在滑手機的傢伙。」
「等等,我還有問題……」
「每項罪名四至五年,加起來分期執行便有十多年了。」
「他付錢給援|交女生拍色情照片?」阿怡記得花生討論區那篇文章的標題是「本地援|交少女」之類。
「目的?你們——」
「區小姐,我說過我只是代理人,純粹是一件工具,如何用只看你決定,我沒有意見。」阿涅將手臂架在方向盤上,「況且,我沒說過我不會收費。你欠我五十萬。」
「阿涅,」阿怡沒回應對方,因為她更在意上次告別時阿涅說的「第二波行動」,「杜紫渝的事情就算數吧,我不想對她……嗯?」
偷得手機里所有資料,以及加入後門程序部署好Masque Attack后,放回手機並不困難,因為施仲南的注意全放在長著一張童顏的「Zoe」身上。雖然「欲擒故縱」是阿涅的拿手好戲,他也不願意讓施仲南過太爽,特意在這晚稍挫對方的銳氣,偷走對方看上眼的女生,再讓「Talya」找碴當眾侮辱這位「技術總監」。
「我不會少收半塊錢,不過今晚的行動以這種形式告終,實在有夠掃興。我會免費讓你參与第二波行動,但這次可不由你作決定。」
聽著施仲南的報告,阿怡始終搞不懂阿涅的用意。她多少理解這家叫G什麼的公司是香港某網站的經營者,他們以為阿涅是什麼投資公司的要員,正向他推銷,說他們的網站將會取代傳統的新聞媒體,希望吸引資金;可是,她仍無法明白阿涅到底有什麼目的,乍看之下,這不過是一場很正常的商業會議。
阿涅約施仲南晚宴,目的其實是盜取手機。
阿怡的答覆,再次出乎阿涅的意料。阿涅沒想過,跟過去不少交過手的流氓惡棍相比,這個委託人更難纏。固然在「討伐」鄧振海一事上,阿怡作用不大,只是阿涅的頑固程度跟阿怡不相上下,沒有受害者的首肯,他就不想對這種小奸小惡出手,降低自己管閑事的標準。阿涅凝視著阿怡,手指有節奏地敲在案頭上,思考著自己該繼續說服對方,還是遂其所願。
在目睹施仲南真人的瞬間,阿怡有種面熟的錯覺。她知道她剛看過照片和影片,自然會認得對方,可是她覺得自己好像還在某處見過對方。因為這種奇異的感覺,阿怡幾乎忘掉對這色狼的恨意——發生在小雯身上種種壞事的起因,追本溯源,正是來自這人渣的一己私慾。
阿怡沒把話說完,是因為阿涅沒有讓她走進屋裡,反而自己走出昏暗的梯間,關上大門和鋼閘。
「等、等等!」阿怡叫住正準備離開的阿涅,吞吞吐吐地問,「這、這是什麼意思?我……我要賣身下海嗎?」
李老闆正想挽留「司徒瑋」和「Rachel」,嘗試扳回一城,卻因為剛才一句話怔住,沒有追上去,反而回望仍呆立著的施仲南。
「什麼好牌?」
「這兒。」
「之後你小心一點,有必要的話喬裝一下。這傢伙可不是省油的燈哩……」
阿怡暗吃一驚,心想難怪每次到訪也沒碰過其他住客,畢竟在房價失控飆漲的今天,再小的地皮也能建成有名無實的蚊型豪宅,一般業主才不會任由房子空置,老早將這破落殘舊的唐樓賣給發展商重建了。當阿涅打開大門,亮著電燈的瞬間,阿怡更感驚訝——眼前是一個簡樸時尚的小客廳,縱然傢具只有一張米色沙發和一個茶几,配色和牆紙以及木地板卻十分搭調,更重要的是客廳中沒有任何雜物,一塵不染,跟樓上的單位有天壤之別。阿怡環顧客廳四周,沒看到窗子,天花板上安裝了像辦公室的日光燈和中央空調系統的出風口。玄關以外的三面牆上各有一扇門,事實上,阿怡覺得比起客廳,這空間更像醫務所的候診室。
那天晚上,當阿怡決定放棄向杜紫渝復讎后,她從廣播道回到樂華邨已接近凌晨3點。阿涅沒有狠心地要她自己回家,在回收所有設備、還原所有系統之後,他開車送阿怡回去。一路上二人沒有對話,阿怡亦無法從阿涅的表情上看出到底他是否不高興——畢竟多天的部署,就在阿怡一聲令下完全中止。
司徒瑋是他的本名。
「根據他在暗網論壇發表的『狩獵指南』,他利用LINE和WeChat等通信軟體挑選獵物,確認對方性格上有缺陷、可能被威脅后,便會在交易時偷|拍照片和影片,作為將來脅迫這些女孩子的工具。施仲南是個狠角色,一般人會說『假如你不就範我便將你的裸|照放上網』,他卻是直接將照片丟上成人版,再對受害者說『你不就範下次公開的便是露臉的照片』。但他最厲害的地方,在於懂得使用『鞭子與糖果』,他會買些便宜的禮物送給受害者,跟對方約會逛街之類,令對方產生錯覺,以為施仲南關心自己。這是斯德哥爾摩症候群吧,畢竟十來歲的孩子涉世未深,比起成年女性容易擺布。」
「對。」
「你、你連替女生化妝都懂?」阿怡的臉孔被阿涅扶住,口齒不清地說。
「這次行動的目標人物。」阿涅漫不經心地說,「他叫施仲南。」
阿怡無奈地走下樓梯,不知道阿涅葫蘆里賣什麼葯。當她經過五樓,往下再走幾級時,卻聽到阿涅在身後叫住她。
「施仲南應該不會主動向警方說明,當天對小雯猥褻的是他吧?」阿怡問道。
阿涅平生最受不了的,是「正義」這兩個字。這不是說他不分善惡,只是他了解到,比起單純由善惡引起的衝突,世上更常見的是因為立場相異而勾起的紛爭。在各種對抗之中,任何一方都打著「正義」的旗號,聲稱自己才是道理所在,即使用上卑污的手段,也美其名為「逼不得已」,以力量壓倒對方,說穿了不過是勝者為王的叢林法則。阿涅對此更有深刻體會,他擁有金錢、地位、力量和才能,幾乎能夠為所欲為,能輕易成為他人眼中的「正義」化身,可是他知道隨便以「正義」為名在他人身上施壓,不過是一種霸凌。
「不算懂,但至少比你這個男人婆強。」
「區小姐,這方案對你來說,是最輕鬆、最容易接受的一個,」阿涅語氣冰冷,教阿怡想起當天那個反過來威嚇黑道的他,「『其他的』可不是你這種弱質纖纖的姑娘能應付的。」
在宇海的網頁上,附有董事長鄧振海的照片,雖然他穿上了整齊的西裝,卻毫無貴氣,臉上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阿怡彷彿能通過網路聞到一股銅臭味。
「真正的色狼逃跑了……」阿怡恍然大悟,「而且你一開始便察覺到……」
「這時候應該有比我更好管閑事的網民報警了,警察很快便會找上施仲南。可惜看不到他戴上手銬、蒙上頭套的一幕哩。」阿涅一臉滿足地說,「警方更會查出,上載那些照片和影片的IP地址,就在GT網的辦公室,不會察覺是我動的手腳。他們大概會找理由來說明這情況,例如認為施仲南是個變態——雖然他的確是——喜歡用自己搜集的色情照片來測試系統,卻不小心將內容公開,暴露自己的罪行。發布打了馬賽克的裸|照不至於犯罪,但礙於輿論,警方不得不調查照片和影片內容真偽,那才是對付施仲南的殺著。」
「那房租……」阿怡問。
「有時可以改晚上嗎?我上早班的話,交通有點……」
阿涅不時提醒自己,他不是判官。
「不,這樣子就好……」阿怡善於做家務,多打理一個房子並不困難,只是她在意另一件事,「你說每天早上,所以我上班前要先來嗎?」
「啊!」阿怡恍然大悟。她猛然理解,他們的打扮是為了瞞騙他人,執行某項計劃。
「什麼?」
「網路給予我們一個用來分享知識、增加溝通的機會。」阿涅嘆一口氣,然後繼續說,「可是人類天性就是喜歡表達自己的想法,多於嘗試理解他人。我們總是說話太多,聆聽太少,結果害這個世界充滿噪音和雜訊。大概當我們有所覺悟,這個世界才會真正進步,人類才能真正善用網路這個工具吧。」
「明白了。」阿怡無奈地回答。
「下星期開始,每天早上打掃,一星期洗兩次廁所,還有負責倒垃圾。星期天和公眾假期沒休息。」
在阿怡和阿涅對答期間,車子已駛過海底隧道,回到香港島一側。
「所以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布局令施仲南在同事面前出醜、揭發他惡行嗎?」
清脆的門鈴聲拉開了最後一戰的序幕。Joanne不敢怠慢,立即走到門口迎接客人,李老闆也不管面子,一同前往。施仲南和阿豪從座位站起來,緊隨其後。
「那……你想我割什麼器官給你,還是買保險后製造假意外索賠嗎?」阿怡不安地將這兩天老是在想的可能性說出來。
每次聽到阿涅刻薄的話,阿怡都好想吐槽,可是目前的狀況實在太意外,她仍無法正常地思考。自己為什麼要換衣服?阿涅為什麼喬裝?他們要去哪裡了?
會議室勉強容得下八個人,施仲南關門后,走到投射屏幕前,心情十分忐忑,但同時帶著七分興奮。他放眼掃過眾人,感到各人的視線全投放在自己身上,尤其司徒瑋更是認真地瞧著自己,似是等待他給予最終答案:「你準備打安全牌還是冒險挑戰?」
阿涅從案頭遞過一頁A4紙,上面是一份剪報的複印本。阿怡花了好幾秒仍未意會阿涅的用意,但就在她看清楚內文的一瞬,她頓時五內翻騰,沉澱在內心深處的悲傷多年後再度浮面。
左上角的畫面里,下方寫著「3」和「4」兩個阿拉伯數字,而中央正映照著乘客上下車的情況。阿怡留意到其中一扇門有點異樣,幾個乘客下車時都回頭望向車廂,有人更掏出手機往車廂里拍攝,只有一個男人例外,頭也不回地步往手扶梯的方向。她仔細一看,發現這個男人跟阿涅剛才給她看的照片似乎是同一人。
「可以這麼說https://read•99csw.com。」
「施仲南真正的罪名是『以威脅促致他人作非法的性行為』,加上受害者未成年,量刑起點該在監禁四至五年吧。」
阿怡將視線放回平板上,發現接下來還有第二條、第三條片段,拍攝手法差不多,內容亦幾乎一樣,只是受害者換了人。
「你真多問題。」阿涅皺皺眉,瞪了阿怡一眼,「總之,待會兒你跟著我,別說話,我會負責一切交談,你只要站在我身後,當自己是我的助手便成。你今天只負責『看』就好。」
「這、這……」
「不,我是為了自己,因為我不想成為自己鄙視的人。而且你說過,叫我別拿小雯來當借口。」
在對付施仲南的行動上,他就遇上這難題。
「但、但你這說法只是猜測吧?」
「……明白了。」阿怡知道自己也不能得寸進尺。她再度環顧房子四周,思考著每天要花多少時間打掃,推算著要提早多少出門。想起上次一時興起打掃所花的工夫,她不禁面露難色,太早的話,連地鐵頭班車也未開,她不知道能否及時完成,再到圖書館上班。
「叮咚。」
「你……你打算怎麼做?」
阿怡心裏嘆一口氣。該來的還是要來。
阿怡有聽沒有懂,正想追問,阿涅卻將平板放回阿怡手上。屏幕顯示出一個分割成四份的監視影片畫面,阿怡對它有點印象。
確認施仲南的惡行后,阿涅決定要解救那些被施仲南脅迫的女生,讓她們復讎,他要令施仲南投獄,親身體會性罪犯在獄中會受到的「特別照顧」,感受一下那些女生每天擔驚受怕的痛苦。可是,阿涅發覺施仲南的電腦里沒有那些女生的資料,頂多隻有那些沒照到臉孔的照片。
「等、等等!」
「啊!」
在會議室的電腦里,他已準備好第二份報告。他知道阿豪和李老闆會因為內容有異而大感驚訝,但他們不會在司徒瑋面前點破。只要自己拿到簡報電腦的遙控器,李老闆就無法阻止他這場革命。
阿怡對阿涅的語調感到吃驚,但只能忍住。阿涅裝出一種特殊口音,有點外國人說粵語的味道,但又不至於太誇張。那丁點的不自然令阿怡差點懷疑面前的人是否阿涅本人,畢竟從外表到談吐都和他認識的阿涅不一樣。
「可能是拍A、AV……」阿怡記得圖書館里就有好幾本探討日本色|情|電|影行業生態的書本。
阿涅的話勾起阿怡的怒意,她幾乎脫口說好,然而,一股似曾相識的感覺令她止住。
「嗯。」阿涅推了擋在門外的阿怡一下,說,「樓梯狹窄,你別擋路。」
阿怡盯著阿涅,不明白對方在說什麼。
就在剛才那篇令施仲南醜態盡露的帖子在GT網公開時,那六位受威脅女生已同時收到阿涅以匿名方式發送的訊息,告知她們施仲南面臨法律制裁。阿涅沒有讓那些女生知道彼此的存在,他只在訊息點出自己知道對方被脅迫,並且指出這是唯一一個脫離無止境的折磨、狠狠還擊的機會。人是自私的生物,假如知道自己不用站出來,施仲南一樣因為其他罪名入獄,那些女生很可能會逃避作證的責任;但若然以為只有自救一途,再懦弱的人也會變得堅強。阿涅知道,今天下午便會陸續收到回信,唆使她們走進警察局會是他這盤棋局的最後一步。
「分成這兩個子類又如何?」
「但他認罪了啊?」
這一晚最叫阿涅意外的,是施仲南的提案。他早看出施仲南野心勃勃,但他沒料到對方這麼冒進,已經作好準備推翻李世榮。知道施仲南的用意后,阿涅從心底笑了出來,因為他可以順水推舟,令施仲南埋首撰寫報告,減少對方察覺手機被黑的機會——阿涅這時候要聚焦在杜紫渝的報復計劃上,能先拖住施仲南這邊,實在求之不得。
「『猥褻侵犯』吧?」阿怡記得,邵德平的罪名大概是這種名稱,那施仲南的應該也差不多。
鴨記之後的跟蹤行動,都刻意拉開距離,減少曝光的機會。事實上,跟監了約二十天,鴨記已查出其中一名被施仲南威脅的女生身份——在這期間,施仲南除了找新的援|交女生外,仍不時迫令被要挾的女生作性|交易。就在阿涅準備再訪以諾中學,揭破杜紫渝的真面目前的那個周末,鴨記便看到施仲南約了女生到又一城約會,二人上賓館后,鴨記改為跟蹤女方,查出她的住址,再從細節確認她便是「奴隸三號」。那天他還看到施仲南的同事阿豪,一度懷疑他和阿涅對付的不是獨行犯人而是一個集團,但後來判斷阿豪出現不過是偶然而已。
「哼,這兒附近的房子平均月租破萬,要你付租金的話,恐怕你下輩子再替我打工也還不完。沒能力應付的事情就別提。」
「好了,這樣子都解決了吧?快走,我還有要事等著辦。」阿涅語氣有點倔,邊說邊打開身旁的電腦。
「可是你說過我沒資格賣身下海——」
這一晚「Zoe」和「Talya」的任務,就是轉移施仲南視線,令他離開公事包。在施仲南上洗手間時,阿涅的另一名同夥接過他從公事包取出的手機,到酒吧的廂房執行計劃。這計劃有三道關卡,一是在施仲南沒察覺下取得手機,二是在短時間內突破手機的密碼,三是及時將手機歸位。
施仲南不知道的是,對方此刻跟他一樣,心裏滿是疑問。

「嗯,我還以為那是你為了戲弄我,特意加入成人版的鏈接……」
「這整棟唐樓也是我的。」阿涅漫不經意地回答。
「二十年——」阿怡被這年期嚇了一跳。
施仲南在文化中心音樂廳里找不到司徒瑋是理所當然的,因為阿涅他根本沒進場。他只是在監視對方的鴨記提示下,在適當時間走到大堂的展覽板前,準備「偶遇」。當時還發生了小插曲,阿涅碰見一位多年前在美國矽谷某研討會有過一面之緣的銀行家,考慮到可以利用對方增強自己在施仲南心中的印象,他便以司徒瑋的身份向那個外國人打招呼。施仲南不知道,當自己胡扯著「鋼琴和樂團的合作很出色」時,阿涅也一樣在胡扯。阿涅說的,只是從過去聽過的唱片以及讀過的雜誌報道得來的空泛想法而已。
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突然多了一個叫「Rachel」的洋名,更不知道為什麼面前這幫傢伙以「司徒先生」來稱呼坐在自己前方的男人。
「為什麼你沒有當場阻止他啊!」看到施仲南伸手潛進一個女生的裙子里的畫面時,阿怡對鴨記吼道。她在這些少女的臉上,看到小雯當天受過的苦,不期然同情她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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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聞的革命』。」施仲南說,「上個月司徒先生到訪,已聽過GT網的基本營運模式、盈利方法,今天我便會進一步說明敝公司的未來發展,以及如何落實這些改革。」
在為客戶復讎的生意上,他都會仔細判斷客戶的背景、事件的原委,再決定接不接手。他曾經做過不少無情的決定,令某些人有著悲慘下場,但那些人承受的不過是過去施加於他人的痛楚——阿涅最擅長的,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不多不少地將受害者的傷害還原到加害者身上。事實上,替別人執行這些計劃時,阿涅感到較輕鬆,因為他視自己為一件工具,恩怨情仇也不過是他人的業;可是若然是自己多管閑事的話,就要小心衡量因果,甚至不得不採用迂迴但符合他的價值觀的麻煩做法。
可是,縱使阿涅願意向阿怡披露不少他戲稱為「商業機密」的偵查手法、行騙技巧,他也不會翻開最後一張底牌。
對阿涅而言,這場對決不容有失,假如施仲南最後只因為「猥褻侵犯」被關一兩個月便獲釋,這傢伙只會變得更暴戾、更陰險,那些被威脅的少女下場可能更慘,更別提陸續出現的新受害者。去年香港就曾發生駭人聽聞的妓|女連環謀殺案,一名有特殊性癖好的外籍銀行高級投資顧問,懷疑因為吸毒產生極端行為,先後虐殺兩名南亞裔妓|女,將斷頭裸屍藏在家中的行李箱內,再主動報警自首。阿涅了解到這個充滿壓力的大都市是令異常犯罪者變本加厲的溫床,於是決定一是不出手,一出手便要得到完全勝利,要對付施仲南,就要令他至少關個十至二十年,好讓那些女孩無後顧之憂。
「不是『網民都是如此』,而是『人性就是如此』。」阿涅瞧著阿怡,搖搖頭,「網路只是工具,它無法令人或事物變得正義或邪惡,就像殺人的不是刀子,而是執刀的兇手,還有令那個殺人者動手的惡念。將『網民』標籤起來,只是逃避現實的借口,人們不願意承認潛藏在人性之中的自私與慾望,就找個名稱當成代罪羊。」
「難得你這次答得毫不含糊。」
十五分鐘后,阿怡身後的房門打開,她正想抱怨阿涅強人所難要她化妝整理頭髮,卻赫然看到進來的是一個陌生人。對方穿著一襲海軍藍色西裝、紅色領帶,鼻樑上架著一副無框眼鏡,十分氣派。
阿怡這時才想起,今天是房屋署通知到天水圍天悅邨接收新編配房子的限期,樂華邨的家不久便要退回,之後大概要搬到新界北區居住。
在阿涅心目中,阿怡是個很特殊的委託人。他遇過不少執著和具行動力的客戶,可是沒有一個的固執程度及得上阿怡。而且,阿怡好幾次令他感到意外,例如她能夠從微小的線索知道莫偵探親自到訪的原因,又或者擅自打掃後跟自己爭辯,逐點擊破他指責對方的理由。他說過阿怡有時頭腦很靈光,有時卻像蠢蛋一樣問笨問題,以阿涅一向刻薄的標準,這其實是他難得說出口的讚譽。在廂型車裡,他說過阿怡跟他是享受孤獨的同類,那也是由衷之言。也因此,阿涅反常地同意阿怡參与多次調查和行動,一方面是對這個個性怪異的女生感興趣,另一方面,就是單純出於物以類聚的共鳴感。
當晚唯一的亂子,發生在跟施仲南告別之後。阿涅吩咐同夥監控施仲南和受害女生的通信,對方卻錯誤地作出攔截,結果施仲南送出的訊息無法傳到「奴隸三號」手上,直到阿涅將車子駛了一圈,跟同夥會合后,才將訊息不做刪減之下送出。幸好最後施仲南沒察覺這五分鐘空白的意義,他在收到女方回復后,便忘掉這細節,畢竟他那時候更在意奪權篡位的事。阿涅知道,假如鴨記在場便不會出這種漏子,可是當時鴨記正代替自己,在廣播道監視著杜紫渝的一舉一動。
施仲南看到李老闆緊張地跟阿豪耳語,阿豪卻搖頭表示不知情。他知道自己這一著會令李老闆吃驚,但他更肯定對方不會打斷自己——這場簡報,可不容許半點瑕疵,身為老闆此刻打岔,只會令人留下壞印象。
「他們的網站叫GT網,是兼備網上論壇特質的消息交流社群。假如放在一個民智成熟的社會,這網站或許真的能替代傳統媒體,造福人群,可是目前GT網只是個餿主意,容易引出民眾的陰暗面,變成不實謠言、獵奇醜聞的集散地。在資訊數碼化的今天,網路流傳的訊息量龐大到叫一般人吃不消,產生資訊疲勞,失去判斷消息內容的能力,造成反效果——多年前美國作家大衛·申克將這現象命名為『資訊迷霧』。在這重迷霧籠罩下,本來協助人們找出真相的資訊,反而變成蠱惑人心的毒品。」
「當然OK。」施仲南再次向阿豪保證。
「你們只要坐著聽報告就好。」施仲南說,「這樣子才能顯示我們公司上下一心,叫司徒瑋留下好印象。」
施仲南準備的下一張投影片,本來是一幅從GT網擷取的屏幕快照,可是這刻用作展示投影片的軟體整個關掉,切換到一個瀏覽器上,顯示著GT網的界面。李老闆和參与會議的成員都以為這是施仲南安排的簡報程序之一,但他們看清楚網頁內容后,卻不由得愣住。這篇閱覽費用為「G幣0元」的消息,標題寫著「【有片有圖】稚嫩學|生|妹開發技巧」,而在標題下方,正以馬仔剛開發完成、仍在進行測試中的串流外掛程序播放著一段影片。
阿涅伸手在畫面上滑動,屏幕里的人物和列車像快鏡般跳過,不一會兒,影片速度隨著阿涅放手恢復正常。
「要遙控入侵他的手機嗎?」當時鴨記向阿涅問道。
「司徒先生!歡迎,歡迎。」
「哼,假如你看過我這招這麼多次仍看不透,我就真的懷疑你智力不足啦。」
根據鴨記觀察所得,施仲南有兩個手機,一個日常用,另一個,就專門用作「打獵」。跟被威脅女生聯絡,也是靠這個「二號」手機。施仲南十分謹慎,只會在需要聯絡這些女生時才開機,平日習慣將它關掉電源,放進公事包里。手機里沒有多餘的應用程序,他也不會使用它作其他用途——除了用它來替被害者拍照之外。
他要反過來引施仲南主動找上自己。
這是小雯被猥褻侵犯的日子。
「嘖嘖,真小家子氣。」阿涅噘噘嘴,「我又不是開銀行,分期還款什麼的,我不接受。」
「啊,忘了說,」司徒瑋彷彿注意到他的視線,扭頭向身後瞄了一眼,再環視眾人,「Doris臨時請假,這是我另一位助理,Rachel.」
因為某事件,阿涅決定隱姓埋名回到出生地香港隱居,從事非法調查和復讎勾當。他是個獨來獨往的怪咖,價值觀也不同常人,對他來說,數千元的山珍海味,跟來記一碗大蓉差別不大,上萬元的紅酒,不及待在電腦屏幕前邊聽著切特·貝克的憂鬱嗓音邊喝的一罐啤酒。他一直在追求的,並不是五感上的滿足,而是更難捉摸的、無法言喻的某種精神上的快|感。阿涅並不討厭自私的傢伙,可是假如對方恃強凌弱,目空一切,以為自己能夠隻手遮天,他就有興趣挫對方的銳氣,好好整治這些混蛋。教訓惡棍是他的樂趣。
「所以你一開始也認為小雯誣告邵德平?」阿怡有點訝異。
「『暗網』?」阿怡歪一歪頭,再從久遠的記憶中挖出這名字的解釋,「啊,就是你之前說過,用『洋蔥瀏覽器』才可以進入,充滿地下資訊的網路嗎?」
「歐洲碼三十八嗎……即是英國碼五號或五號半。」阿涅彎腰,提起兩雙黑色的高跟鞋,「你看看哪一雙較合就穿哪雙。」
阿涅看到阿怡的樣子,從抽屜掏出另一支鑰匙,再次拋給她。
「假如你是因為自責忽略了妹妹而決定懲罰自己九*九*藏*書……」
阿怡抬起頭,驚訝地瞧著阿涅。
阿怡此時才明白那些照片里的每一個女生,都是施仲南的威脅對象。事實上,她察覺自己未免太笨,施仲南用「奴隸三號」來稱呼那被拍裸|照的女孩,那即是說該有一號、二號,甚至更多更多。
「這件……唔,腿短,還是算了。」阿涅抽出一件白色女裝襯衫、一件炭灰色外套和一條黑色及膝裙,回頭瞧了阿怡一眼,再扭扭頭放回裙子,改拿旁邊一條黑色長褲,「你穿幾號鞋?」
「記住,別說話喔。」電梯門打開前,阿涅再說道。阿怡從他的表情看到一絲笑意,感覺上,阿涅就像準備上台表演的演員一樣。
阿怡搖搖頭。
「他回到月台又如何了?杜紫渝寄信給小雯時他是證人嗎?但現在再看這影片也——」
「假文章?」阿涅反問,「什麼假文章?」
「你要我留意這個男人?他回到月台了?」
「先問你一下,」阿涅一邊隨手整理桌上散亂的雜物,一邊說,「你有沒有想過如何還錢?」
不過阿涅是一個有原則的人,他相信因果。
「對。」
「Doris臨時請假,這是我另一位助理,Rachel.」
「咦?你說過使用『洋蔥』,就無法查出使用者的身份嘛,為什麼……」
因為了解到這一點,所以他約束自己,限制自己的行動。
「應該是類似花生討論區的網站?好像還有什麼目標,說要改革傳統新聞媒體……」
「那、那是南哥你?」馬仔盯著屏幕,不自覺地將心底話說出口。
「在那起案子里,網民們合力搜集證據,從現場影片中鎖定了放置炸彈的犯人,協助警方破案。」阿涅頓了頓,再說,「可是,誤中副車的情況也很嚴重。當時有網民發現,一個爆炸案前失蹤一個月、叫蘇尼爾·特里帕蒂的大學男生跟影片中的疑犯外貌相似,於是群眾懷疑他就是炸彈客之一,及后警方圍捕犯人,發生槍戰,有網民截聽警察的無線電通話后,聲稱確認他真的是兇手,就連主流媒體亦轉載這消息。這誤會直到翌日才澄清,而蘇尼爾的屍體在一個星期後被發現,法醫檢查后,判斷他早在爆炸案前已輕生。犯人的真實身份曝光前,蘇尼爾的家人飽受煎熬,不但承受著親人生死未卜的痛苦,更遭到毫無根據、以訛傳訛的惡毒攻擊。整件事出錯的地方,不在傳遞訊息的網路,不在用來交流情報的網站,而在愚昧的人心;因為渴求真相,結果選擇相信不實的線索,甚至本著『分享』精神將謠言散播出去,做成難以收拾的災難。」
「你最近心不在焉的,沒事吧?」
「冷靜一點。」阿涅蹺著二郎腿,懶洋洋地倚在座位上,加上一身西服,看起來倒像個闊少,「我上次不就告訴過你嗎?讓你參与行動嘛。」
車子停在山東街,二人下車后,鴨記便開車離去。阿怡跟著阿涅走進一棟商業大廈,乘電梯到十五樓,期間一直在意自己的外表、走路的姿勢會不會露餡。
「提議很吸引,可惜我不是黑道,對這種手法沒興趣。」
「這位是我們的技術總監Charles Sze.」
「你是為了看好戲,才特意弄出這麼大的騙局,特意在會議里揭發他嗎?你明明可以暗中公開罪證,匿名通知警察嘛。」
「我、我可以分期還款嗎?每個月付四千塊,十年零五個月便能還清五十萬……」她計算過,生活再儉樸節約一點,扣除必要開支,每個月可以勉強拿出來的數目約是四千元。
「這是?」
阿怡倒抽一口涼氣。當初在花生討論區看到這照片時,她心裏就浮現過鄙視這女生的念頭,認為對方太不自愛,受不住物質引誘,年紀小小便出賣身體。她沒想到背後有如斯隱情。
「Richard,那件事你別過問,反正不可能發生了。你真的要問便問阿南吧。」阿涅搖頭苦笑,說,「看來今天這場簡報已經不能繼續,很可惜我明天便要回國,無法親自聽取你們第三場簡報……我會吩咐下屬跟進,之後再和你聯絡。」
平日阿怡老是覺得阿涅歪理連篇,可是對方這一席話,她卻深表認同。
阿涅坐上後座,阿怡卻愣在車旁,不知道該坐在鴨記旁邊的副駕駛座還是阿涅身旁。
「好吧。既然你心意已決。」阿涅再次躺回椅背上。
「執行長?」李老闆轉頭望向阿涅,一臉錯愕,「任命執行長?」
「我之前跟你說過,我從地鐵站的影片和八達通記錄找出施仲南這個傢伙吧。」阿涅邊將眼鏡除下邊說,「當時我只以為他是令邵德平蒙冤、猥褻侵犯你妹妹的真犯人,不過因為他冷靜熟練的行動令我產生好奇心,想知道他是不是慣犯。你每天在我家附近守候、要我接受委託時,我去調查了這傢伙,黑進他的電腦,摸清他的底細。結果,我從瀏覽器記錄里發現他不時上載色|情|圖|片到花生討論區的成人版,而且即使照片中的男性樣子被隱去,我也能夠從身體特徵確定那就是施仲南自己。」
馬仔和Thomas點點頭。他們不知道,施仲南心裏的另一番盤算。
「你家當年是因為這意外,失去經濟支柱才陷入困境吧?」
「咔。」
「所以邵德平是無辜的?」
施仲南臉色蒼白,驚懼地瞧著坐在會議桌后的各人,他的樣子跟屏幕上那下流的笑臉形成強烈對比,阿怡不禁覺得這景象荒謬得有點滑稽。會議室里鴉雀無聲,氣氛掉到冰點以下,阿豪和Thomas面面相覷,Joanne鄙夷地斜視著施仲南,馬仔緊張地望向老闆,而剛才想開口打圓場的李世榮,此刻也只能呆住,任由這怪異的沉默持續。
「你不願意跟我合作的話,就只有賣身一途啊?」
「Charles,你跟我們開玩笑——」即使李老闆不願意開口,身為「執行長」的他也明白此刻必須解決麻煩。然而他的話沒法說完,隨著施仲南按下按鍵的聲音,畫面切換成那篇消息的第二頁。
「我……我不知道。Charles,這是什麼?」李老闆無奈地將問題丟給施仲南。
阿怡回頭一看,發現阿涅正掏出鑰匙,打開五樓房子的大門。五樓的單位外面跟阿涅六樓的差不多,一樣有一道鋼閘,閘後有一扇木門,不過款色不同之餘,感覺上更陳舊,木門外有貼過揮春的痕迹,紅色的紙屑仍黏在白色的門板上。
對方出聲后,阿怡才驚覺面前這西裝筆挺、儀容講究的男人就是阿涅。阿涅刮乾淨了胡碴,用髮膠梳理好頭髮,換掉那身地痞衣服,外表上判若兩人。
「咦?三、三十八。」阿怡搞不懂情況,只好如實作答。
「咦?這單位也是你的?」阿怡詫異地問。
星期二早上,阿怡遵循阿涅吩咐,再次來到第二街151號外面。她猶豫地踏上樓梯,走到六樓后,正要按下門鈴時大門卻率先打開,門后是依然穿著紅色外套、七分褲和拖鞋的阿涅。阿怡猜,他一定是用什麼「魔鬼魚」探測到她的手機訊號,知道她來到附近。
「啊!這是之前我們搜尋利用地鐵站Wi-Fi站台寄信給小雯的人時,你在電腦看的那段影片嘛!」阿怡記得很清楚,那天她還替阿涅打掃和泡茶,對方回到辦公桌后打開電腦,其中一個屏幕就是顯示著這個擠滿人的月台。
「頭髮沒救的啦,幸好你頭髮不長,隨便弄一下也不算太難看,勉強過關吧。」阿涅伸手撥弄一下阿怡的頭髮,再將桌上的化妝品放回抽屜。阿怡回頭望向鏡子,不由得驚呼一聲——鏡中的自己,猶如一位在中環上班的行政人員,臉上的化妝不但讓她看起來漂亮,更重要的是令她顯出一份自信。
二人走到一樓,打開一扇厚重的鋼門后,阿怡發現自己身處一條小巷,她回望左右兩端,小巷一邊是密封的石牆,另一端有一道關上的藍色鋼閘。她抬頭一看,雖然勉強看到天空,身前身後卻是大廈,她猜這應該是大樓與大樓之間的狹縫。阿涅走到小巷右方,打開牆上的另一扇門,阿怡跟他走進一條通道,只見環境跟方才不一樣,燈管明亮,通道的牆壁很乾凈,感覺上經常打理。拐過一個彎角后,阿怡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那是跟第二街相鄰、水街一棟大型住宅大廈的停車場。
「你是……」
「所、所以他寫的這些內容……」
「利息呢?」
「沒,只是一些私事而已。」施仲南說,「放心,明天我們就會成為首家被SIQ入股的本地科技公司,一登龍門,身價十倍,你該擔心的是到時要接受一堆記者訪問。」
阿涅取過平板,一邊按一邊說:「我只是出於好管閑事的心態決定要整治這傢伙,今天本來打算單獨行動,不過前天對杜紫渝的計劃這樣子結束,我想你也有種『不完全燃燒』的感覺吧。說到底,讓我發現這廝的人是你,加上他和你尚算有多少瓜葛,我就姑且讓你參觀一下。」
「南哥,我們也要?」馬仔緊張地問道,「我要幹什麼?我什麼也沒有準備……」
「司徒先生!歡迎,歡迎。」
「對。施仲南是暗網裡某個戀童癖論壇的用戶,自稱『薩德侯爵』,經常發表如何要挾援|交女生、威嚇她們、令對方淪為自己奴隸的『調|教』心得,也會貼上替自己臉孔打上馬賽克的『實戰』照片,以證明自己說的是實話,贏取論壇上其他變態的讚譽。他在花生成人版貼的只是冰山一角,暗網那邊貼的照片和文字露骨百倍。」
阿涅拿出一副粗框眼鏡。阿怡看到眼鏡腳上有一個小圓孔,似乎是針孔鏡頭。跟一般偷|拍用的眼鏡不同,這個的鏡頭跟眼鏡鏡片的方向成九十度,能拍到佩戴者左右兩邊的影像。
「就像你之前在杜紫渝身上做過的嘛!什麼佔領Wi-Fi站台,製作假網頁……」阿怡指著平板上的圖片和文字。
這是我薩德侯爵的奴隸三號,十五歲,稍嫌熟了一點。用了半年,雖然仍會反抗,但大致上順從。我在這裏跟各位同好分享一下心得。
跟那個在文化中心擔當女伴的紅衣美女一樣,「Zoe」和「Talya」也是阿涅請來的暗樁。和「Doris」不同,她們對阿涅的工作內容、行動詳情並不清楚,只是收取報酬,聽從阿涅吩咐,飾演某種角色。她們很清楚自己乾的多是見不得光的勾當,同時亦了解知道愈少,惹麻煩的可能性就愈低,所以從不過問。
雖然被阿涅虧了一句,但阿怡沒有在意。她對阿涅這個決定感到意外。
無論是客戶委託、還是自己好管閑事,他都會認真思考該用什麼方式行事,如何才合乎因果報應。對阿涅來說,要毀掉一個人十分容易,在他眼中人性是充滿破綻的不良品,要操弄、擺布他人易如反掌,但他不會輕率使用這能力。他覺得世上太多人喜歡扮演上帝的角色,為這個社會帶來痛苦與不幸,而他不願意同流合污。
「把換下來的衣服隨便放就好。」回到五樓,阿涅對阿怡說,「鐘點女傭會處理。」
阿涅離開后阿怡便換回原來的衣服。她本來猶豫著該不該卸妝,但她瞧了鏡子一眼,發現自己的寒酸服裝跟樣子毫不搭調,只好拿卸妝棉擦去臉上那些色彩。
「這、這一定是哪裡出錯了——」施仲南慌張地說,再轉身抽出投射屏幕旁一個架子上的鍵盤,焦急地按下幾個按鍵,只是影片沒有停下來的跡象。他按了幾下電腦的開關,可是那個輕觸式按鈕沒有反應,他心裏就不住咒罵著今天的電腦儀器都採用電子感應按鈕,不像以前的以物理形式斷電。手忙腳亂中,他想拔掉電腦的電源線,可是會議室的插座埋在架子之後,除非拉開木架,否則他的手根本摳不到。
「不滿嗎?」
「別跟我談勞工法例、最低工資,我不吃這套。」阿涅繼續說,「我算你二千元薪水一個月,清還五十萬便要二十年,未來你都得看我面色,必要時還要替我當跑腿。」
「基本上分成兩類,」阿涅豎起兩根手指,「一種是真正只對孩子有興趣的戀童癖,另一種是不論受害者年紀,大小通吃的性罪犯。不過無論前者還是後者,都可以細分成兩個子類——內向型和施虐型。內向型的犯人通常較被動,會瞧准機會才下手,所犯的罪行也多是露體、猥褻;而施虐型的則會主動出擊,目的是令受害人痛苦和害怕,從而得到滿足感。其他類型還有像拿金錢或好處誘騙孩子的誘惑型之類,在這案子里並不適用,我就跳過。」
「對……」阿怡身子微抖,回想起昔日的困難——同時也想起母親和妹妹仍在世的歲月,「媽說過,因為公證行的問題,保險公司沒撥出賠償,爸的老闆只能酌情給予一點撫恤金……」
「現在你看看左下角的那一格。」
「不一定是『碰巧』,可能邵德平不小心摸到你妹妹時,站在身旁的施仲南察覺到你妹妹的反應,才會起色心。」阿涅聳聳肩,「說碰巧的,大概是當天他們都穿著顏色差不多的衣服,令那個大媽錯認了手的主人,而邵德平又愚蠢地以為對方指責自己之前不小心碰到你妹妹的屁股一下,跟對方開罵,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替施仲南送上完美的掩護。結果一方認定對方是色魔,另一方認定自己被誣告,真正的犯人卻大模廝樣離開現場。」
「但邵德平不會這樣想,因為他在上車前,跟你妹妹在便利店起了小衝突。他在被捕后立即指出你妹妹跟他在油麻地站起過紛爭,辯稱自己被誣告,而店員證明他說的是實話。沒有色狼會笨得選擇一個剛跟自己打過照面的獵物下手,尤其對方更表現出不怕自己的態度。考慮到這一點,『邵德平被冤枉』的可能性便大增——這大概也是不少網民認為你妹妹誣陷對方的理由,縱使他們不會詳加分析,但也會有一種『犯人才不會這麼笨』的印象。」
對她來說,這個男人就只有「阿涅」這一個名字嘛。
「四樓的房子。反正三樓和四樓都空置著,你乾脆住進去好了,這樣子你便不用擔心打掃後上班遲到吧?」阿涅撇撇嘴,像是受不了阿怡的樣子,「你從元朗或天水圍過來要花一個半小時,萬一你精神不足將我重要的東西丟掉,麻煩的也是我自己。」
「網民都是如此蠻橫無理嗎……」阿怡皺起眉頭,一臉不解。
阿怡不知道阿涅是口硬心軟,繞個圈子替自己解決居住問題,還是真的如他所說,純粹讓自己每天早上為他順利打掃。無論如何,她知道不久便要告別樂華邨的家,自己一定要面對新生活。瞧著手中的兩支鑰匙,她沉默了一會兒,再下定主意,點點頭接受這份奇異的「還款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