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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THREE 10

PART THR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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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文搖搖手:「現在不行,提莫。」他繼續操作界面,然後對面前這批人說,「『縱橫二號』的自動化水平不高,但我找到的這本教程說,它可以幫助我們解決簡單的——」
拉芙娜艱難地上山,朝新堡鎮走去。就在這時,如「縱橫二號」所預測的那樣,下雪了。這場降雪輕柔,無風。估計等雪停了,問題終要接二連三地到來,但此刻,除了空氣中無聲的嘆息,什麼都沒有。她手舉提燈,繼續向前。因為早前的積雪,道路本就狹窄難行,如今戶外只有零星幾個人類,共生體則數量更少。
「說實話,我為自己感到遺憾,還有……」他向仍在初級教程前奮鬥的夥伴們揮揮手,「真浪費。」
她轉身走向通往中層的坡道,大部分編程設備都存放在該樓層。孩子們逐漸認識到遊戲的局限性,這些設備也就流行起來。早年間,孩子們完全不把爬行界的編程放在眼裡,但現在他們迫切需要改善醫療條件,情況也就有所改變。人類孩子和爪族也就順理成章地聚在「縱橫二號」這個初具文明社會雛形的場所里共事。有些人只是來玩的,但多數人都在研究如何利用現有的自動化系統。我早該建立這個地方的。不過那時她把所有精力都放在殖民地的生存問題上,之後又挖空心思創辦人類之子學院。那時的她肯定會認為集會場所可有可無。
除了協助孩子們的工作,她還忙於別的……課題。內維爾指派她做農業研究,任何進展、成果盡在內維爾的監視之下。「縱橫二號」進行基因改造的能力很弱,卻不影響該業務為飛船賺取好名聲。飼料作物通過改良帶來的技術租金收入,甚至超過了「縱橫二號」其他所有服務所得之和。在木女王的領地,爪族建立起數百座小型農場。起初只是試水,同私營動物保護區數量相當;現如今,小型農場搖身一變成了大型牧場,爪族也因此發了財。要不是畜牧業得到迅猛發展,新堡鎮是絕無可能形成當今這種規模的。
拉芙娜說:「你總不會是說我成了什麼傑出的政客吧?『縱橫二號』的那套權術策略我壓根兒學不會,每次嘗試只會害我舌頭打結。況且,歐文·維林他們都在努力工作,我不想愚弄他們。」
「記得。」拉芙娜簡短答道。就是在那種地方,阿姆迪和當時只有九歲的傑弗里差點被活活燒死——儘管那是鐵先生的命令。「秘道里沒法推輪椅吧?」
「你覺得他是專業的?」
這個狡猾的共生體害得她心煩意亂……
前方人聲嘈雜。提莫·瑞斯特林有禮貌地懇求道:「我只是想請你——」
提莫瞄了眼顯示器基座,他之前都沒注意到:「哦,這個啊,你得這樣——」他伸出手,手指飛快地敲擊了幾下維修界面,就在歐文剛才擺弄的界面下方,「機子倒沒有全壞。」這就算解釋完了。
「現在,噓——」他最後那點聲音也消失在漫天飛雪之中。
「是的,老闆。」身後一個聲音響起。她嚇得猛一回頭,見螺旋牙線幾乎就貼著她的腳後跟。也就是說,他和剜刀相距不到兩米。對於共生體來說,這個距離近得驚人。確實,降雪能大大削弱思想聲的影響,但或許還是因為螺旋牙線曾是剜刀大人的『白外套』之一吧。他們接受過訓練,只要主人要求,就能在很大程度上捨棄自我意識。
拉芙娜待在船上的時間越來越長。她通常只是打個盹兒,然後持續工作,直到第二天暮色降臨。遠在北區的斯庫魯皮羅已做好製造加法器的萬全準備,這也意味著,就等「縱橫二號」輸出最新結果了!
拉芙娜咧嘴一笑:「是吧!濫用指揮許可權可比我想象中還要有趣。」
拉芙娜點了點頭。傑弗里起身譴責她的那一刻,是她關於內維爾奪權一事最痛苦的一段記憶。她看向行腳,想換個沒那麼難堪的話題:「你還有什麼糟心事?」
「哦,我擔心的正是我們不可避免的勝利前景。你專註于利用『縱橫二號』資料庫,學習政治技巧,但這種研究太純粹了。手腕高明是件好事,只要合理運用,兵不血刃就能化解矛盾。但當政權搖搖欲墜之時,當權者很可能會利用權位改寫規則,垂死掙扎一番。」
內維爾每十天要在新會場召開兩次會議。每天,歐文團隊的孩子們也和其他人一起在飛船上工作,努力學習自動化技術。其中一個小組成功激活了運載登陸艙的飛船,內維爾還為此舉辦了盛大的宴會。拉芙娜不得不承認,軌道飛行器有一定價值。雖然它近乎一堆廢鐵,但仍可以作為遠程遙感器和信號中繼站投入使用。
剜刀沒有放慢腳步,用爪族語說了句什麼。她解讀不了那個和聲,只知道是疑問句。片刻之後,前方有了回應。「啊,」剜刀再次開口道,「看來我們的談話到此為止了。小巷快到頭了。你現在應該回大路去,趕在內維爾的眼線發現之前。我會告訴你所有細節的,很快。」一個組件折回到她腳邊,一口叼住褲腿,拽著她往前走。
歐文終於將注意力集中到提莫身上。他瞪著提莫,拉芙娜已做好隨時介入的準備。她相信歐文·維林從未有過欺負提莫的行徑,可要是歐文真打算與那幫壞小子為伍,她絕不允許。
拉芙娜一擺手,關掉顯示屏,走出她的「私人辦公室」。這間辦公室比內維爾的還大,房門顯著位置上還很用心地貼著大幅的「禁入」標誌。當然了,內維九九藏書爾的門上沒貼這個。但正如行腳所說,他的辦公室很可能還有個後門。
「蠢貨?內維爾試圖操縱她的事,我確信木女王是知道的。」
「確實沒有。內維爾的後台是爪族,而且根本不在王國內。」
「這就是所謂的內幕?」
「噝——」音量不比落雪更響,音色也近乎雪聲。要麼是她幻聽,要麼是某個共生體在默默吸引她的注意。她逐漸偏離自己猜想中的大路,循著那個聲音前行。雪堆之間有個缺口,應該是條巷子或者小街。她舉起提燈,照亮前方。
雪花飄落在她的周圍,越來越密,反射著提燈的光亮。她已進入新堡鎮近郊。十年前,她是從這裏第一次踏上爪族世界的大地。當時鎮子還不存在,城堡仍在建設當中;這裡是一片戰場。現在,它已然是一座中世紀城市了。不,不是中世紀。建築雖然還是多用石材、木料和枝條搭建,但外牆已經接通管道,熱水塔高高矗立在屋頂。沒有人從沿街的窗戶向外丟垃圾。即使在盛夏,排水溝也不會有污水溢出。為了興修城市下水管道系統,斯庫魯皮羅參考了「縱橫二號」資料庫里的設計圖樣,還利用「縱橫二號」的激光炮保持水流長年不斷。正是這些細緻入微的改造,造就了一座可能比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更安全溫馨的城鎮。
「但你並不打算把秘密告訴木女王吧?」
越來越多的孩子來找拉芙娜說話。他們或是來道歉,或是來示好,還有人希望她能再發起一次選舉。
每分每秒,約翰娜與行腳似乎都在享受這場戰鬥。拉芙娜在這方面缺乏天賦,不過她很高興他們能住進自己家裡。多虧了內維爾的「慷慨」,公寓里有的是房間,而這其中的諷刺意味更是逗樂了約翰娜。
螺旋牙線繼續說:「我得拖著白耳尖爬完一百五十一級台階。回程更慘,估計明天正午之前都到不了家。」
「他們會明白的!」約翰娜說。
歐文盯著看了一會兒:「哦,沒錯!這就是——」他低頭瞥了一眼提莫,「好吧,你剛才想問我什麼?」
「是不行,所以台階的部分,我特別給白耳尖準備了吊索。」白耳尖即那個殘疾組件,「即便如此,往返一趟也十分辛苦。是吧,螺旋牙線?」
「同樣教我高興的是,我的朋友已經搖身一變,成了傑出的政客——沒說你,約翰娜,你依然是那個『瘋狂的壞女孩』。」
「有……有個基礎項目,我們想修繕升級冬眠箱,但內置說明書完全派不上用場。雖說冷凍睡眠是項古老而簡單的技術,但我們目前為止還沒法用『縱橫二號』來精簡任務清單。」
「縱橫二號」底部也積滿了雪。也不知採用的何種照明,包括拱形駕駛艙和弧形船殼在內的其他部位全都閃耀著綠光。主入口附近被來往不斷的人流踩出一條小徑來。
約翰娜揚起下巴:「你是說暴動?在這些孩子當中?我們一起長大的,行腳。內維爾是個老奸巨猾的雜種,但我想他只是在做他認為正確的事。說到底,內維爾不是什麼惡棍。」
「真遺憾,行腳。」拉芙娜說。雖然朝夕相處了十年,但她還是理解不了共生體間的羅曼蒂克。種族差異著實太大了。
拉芙娜努力保持淡定:「你和大家一樣,也能獲取飛船提供的天氣預報信息吧。」
隨著畫面逐漸展開,歐文·維林往後退了一步。拉芙娜看出來了,那是初級程序員培訓環境。哈,歐文真的找到了她沒發現的東西。「初級用戶演算法,」聽他說話的那幾個孩子已經開始第一課的學習了,「受限搜索。」
唉。不過謝天謝地,這兩種極端情況這裏都沒有。拉芙娜感興趣的「狡詐」專指非暴力策略與政治手段,就是內維爾使用起來得心應手的那套東西。「縱橫二號」的社會科學分庫不大,卻也涵蓋了爬行界和飛躍界數億年間上百萬個種族的記錄。跳出一個分類查詢模板。她提交了模板,但對於爪族共生特質這一選項,她決定暫時不予考慮。畢竟,集體思維過於罕見,容易導致搜索偏差。但根據其他搜索條件,甚至包括流亡的星際旅行者在內,應該能生成不少匹配項。當前,爪族世界微微呈現出雙贏的格局,不過仍處於啟蒙前夜。

歐文猶豫了一下:「呃,沒問題。去吧。」
除去裝飾門面的掃尾工作,她的課題總算可以告一段落。眼下,她終於有大把時間開展她的間諜任務了。這些程序比不上她監視剜刀時施展的高科技魔法,但至少還有用。在她認識的人里,范·紐文是最狡詐的好人,而且在爬行界做過程序員。在那段最偏執多疑的時期,范在「縱橫二號」上布置了一個機關與內部安保程序相結合的精巧系統,導致很長一段時間內飛船上的氛圍壓抑得可怕。機關陷阱解除之後,「縱橫二號」上的許多故障也隨之消失。直到現在她才發現,安保程序為她提供的保護是她憑藉一己之力難以實現的。直到現在,她才認識到范最後留給她的這件禮物的價值。
「當然。」
「你真的願意幫我們,即便在經歷了那些……」
「當然,」剜刀說,「她以為自己能控制局面,但她錯得離譜。好吧,我是來救你們倆的。我向來就比木女王聰明,至於你——」

「哼,但她的意識終究沒能倖存下來,不是嗎?」剜刀聳聳肩,自我打量了一番,「泰娜瑟克特最終幻化成一種態度,威脅著我的美好生活。」他九*九*藏*書朝他的殘疾組件努努嘴,那傢伙的下半身裹在毯子里,烏黑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拉芙娜,「如果白耳尖死在我其他組件的前頭,事情可就要有趣起來了。」他誇張地嘆了口氣,「不過在那之前,我覺得當你的秘密顧問也很好玩。來吧,隨時聽候差遣。」
執行委員會不再召開會議,成員如今都各自為政。內維爾的那場政變並未對斯庫魯皮羅的冷谷實驗室產生直接影響,但這主要是因為必要的模擬實驗都已完成,實驗設備也已到位。斯庫魯皮羅顯然也為前景擔憂,但他還是選擇與內維爾和木女王共進退,況且軌道飛行器的信號中轉功能也為冷谷項目提供了方便。
啊。這聽起來有點像她的演講稿,不過是她沒機會發表的那部分。這麼說,是內維爾叫他這麼做的?她看了看歐文團隊的其他成員,他們還在試圖理解教程。
「現在不行,我正忙著安排今天的項目呢。」是歐文·維林的聲音。
「呃,沒錯。總之,我不想再推遲這次會面了。你陪我走走吧?」他對著身後的巷口努了努嘴,「這條小巷通往女王大道。運氣好的話,內維爾的眼線根本不會發現你走丟了。」
「坐纜車會被發現,這一點是肯定的。」他狡黠地看了她一眼,「誰知道呢,偽裝可是我的拿手戲,我可能是分批上來的也說不定。」他停頓了一會兒,好讓她琢磨他的話,又接著說:「但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吧,作為我拿出誠意的證明。」恐怕只能證明你的自負吧,而這在木女王的後代中普遍存在又盡人皆知。「你看,就在新堡鎮上下水系統建成之時,你、木女王和斯庫魯皮羅都因此沾沾自喜,而我更感興趣的是『縱橫二號』繪製的斷層圖。有了這張地形圖,挖掘秘道不過是小菜一碟——好吧,實際上我們還是付出了數年的勞動,因為在木女王的鼻子底下動工簡直是場噩夢。樓梯很窄,幾乎和我昔日里那些隧道一樣窄,只夠單個組件通過,你還記得吧?」
行腳分散在地毯各處的組件齊齊點頭:「沒錯,他們肯定也知道。內維爾上台以來,你就一直在儘力幫助他們,內維爾跟你沒法比。」
拉芙娜知道,剜刀以前就用這一招來過內陸,去看望鐵先生的殘餘組件。她沒把這事告訴木女王,一方面,那幾次來訪構不成什麼威脅;另一方面,她不想暴露自己的「魔法」監控系統。「這麼說你是從冰面上過來的。可再怎麼說也有六百米的距離,這一路都沒被發現,你是怎麼做到的?」
我正在努力改變自己!她大聲道:「你們共生體中也有純潔的代表,泰娜瑟克特不就是嗎?」
「歐文,我就想問問你能不能——」提莫插嘴道。
她重新將燈光調亮,快速環顧四周。她看到及肩高的積雪,以及雪頂之上無窗的磚木結構建築。前方不是死胡同,更像是個丁字路口,一組共生體正坐在出口旁邊的土塊上。是個五體,其中一個組件坐在手推車裡。
她笑著問:「你也為我感到遺憾嗎,歐文?」
「請帶路吧。」
她又轉向剜刀,儘可能裝出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好吧,告訴我這麼重要的秘密,你想得到什麼?」
看來只好這樣了。「謝謝你,螺旋牙線。」她拍了拍離她最近的那個組件的腦袋,向前走去。
幾天後,拉芙娜在「縱橫二號」上有了間屬於自己的辦公室……同時獲得了開啟權術研究的機會。「縱橫二號」的資料庫里基本上都是與科技相關的內容。無論如何,作為搜索關鍵詞,「狡詐」還是太寬泛了。通常在飛躍界,互動合作即是追求雙贏,「狡詐」僅僅用於揣摩顧客心理,促成一筆大生意。她在弗林尼米集團的老僱主之間進行的正是這類和平的角逐:贏家名利雙收,家財萬貫;輸家——好吧,輸家只是賺得少一點。而位於爬行界最不幸的角落,存在著另一種極端情況,真正的「雙輸」局面時有出現。在那樣的世界里,只有聖徒相信勞有所獲,因為要謀求自身發展,就必須削弱他人,這才是現實。范·紐文就是在那種地方長大的——至少他記憶中如此。
奇怪的聲響戛然而止。光圈正中央,一個共生體蹲在雪裡。他對她招招手:「是我,螺旋牙線。」對方一聲耳語,她懷疑這句話是直接傳入她顱內的,除了她沒人聽得到,「能簡單聊兩句嗎?」
她掃了一眼指令窗口,其上顯示有內維爾運行的所有間諜程序。其中大多數程序是針對她的,但全都簡陋而無用。總之,他們能看到的不過是拉芙娜在從事他們委派給她的農業研究。
然後,她將模板投入進度生成器,將優先順序別設得很低。此舉可能有點謹慎過頭了,但如果她過多地佔用系統資源,其他進程就會出現延遲,這是她必須小心避免的「外部影響」之一。因此,數據採集恐怕要花上一些時間。她靠在椅背上,滿意地察看進展。好吧,不能這樣浪費時間。她應該去新會場和孩子們聊聊天,以毒攻毒,以牙還牙,在無形中削弱內維爾的勢力。
螺旋牙線退了幾步,一揚腦袋,示意她跟上。「小點聲,」他說,「有個畢里·伊格瓦的人在,嗯——」他搖頭擺腦地估算起來,「就在你身後三十米左右的地方。我能搶先是因為他不知道你繞了路。」他已經開始用雪幫她掩蓋腳印了。
內維爾安九_九_藏_書排最年長的幾個孩子協助研究。這些人是他的死黨,大多是超限實驗室的高才生。研究持續了還不到十天。「縱橫二號」有其局限性,內維爾的朋友們對此毫無概念。加儂·喬肯路德花了不到一天的時間嘗試與飛船「談判」——這是他的原話。提莫本想在接入方式上提些建議,卻差點挨了打。最後,加儂在憤怒中甩手不幹了。
行腳咧嘴笑了笑:「你不想小打小鬧,而是在下一盤大棋。孩子們已經知道你是他們的朋友。慢慢地,他們還會認識到,你的規劃更可行,而他們的捷徑根本走不通。」
走到室外,正午的暮光已逐漸暗淡了。在爪族看來,這點光線無異於黑夜。在人類眼裡,遠景、近景全都灰濛濛的。最近剛下過雪,不大,卻在拱形船脊周圍形成雪丘。風又把積雪吹散,落到陡峭裸|露的深灰色岩石上,一路向下,落到結冰的海面上,與冰上的積雪融為一體。
剜刀站起身,費勁地轉動獨輪車。拉芙娜伸出手想要幫忙。「不用,不用,我推這個還挺在行的。」剜刀仍舊口氣冰冷,但少了些平日里的油滑。他的多數組件都很健康,他們推著小車,車上坐著那個殘疾組件。拉芙娜不禁由此聯想起中世紀的人類,人到暮年,只能勉強行走。狗舍管理員會一致建議拋棄這類虛弱的成員。
提莫一聲歡呼,穿過房間朝貝爾跑去。
剜刀聳聳肩:「我可沒說他們和他是朋友。他們只是在利用他,而他也以為自己在利用他們。這種同盟十分危險,尤其是在你和木女王還不知情的情況下。」
她繼續沿大路前行,認定那是最好走的路線。偶爾出現在窗口的燈光是為她指路的吉星。每前進一百米左右,都會經過一處噴泉廣場才對。
「聽著,提莫!給我點時間,好嗎?等我調出教程給他們看完,你想讓我幹嗎都行。」
走出辦公區迷宮般的走廊,拉芙娜通過專用樓梯來到主樓層。內維爾保留了這裏的遊戲機,但如今,新會場的這片區域幾乎無人問津。僅存的幾個遊戲迷中自然有提莫和貝爾,此外還有幾個共生體。奇怪,提莫沒在平常那台遊戲設備跟前。她繞場地一周,看看有些什麼遊戲。要是提莫在的話,他通常會留在不轟他走的玩家身邊,給出長篇累牘的建議。
提莫又道:「歐文,我只是在想,我能不——」
十天過去了,海上風暴又起。很快,日子回歸如初,極光橫亘天際,月亮在低空疾馳而過。
「哦。」歐文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哦!……我想起來了,你就是因為風險而擱置了這個項目。」他又看了一會兒提莫·瑞斯特林。提莫放大工作站顯示界面,以便貝爾能跟上他的操作。但這純屬白費工夫,因為那個四體盤在他的椅子周圍,眼睛都閉上了。不過提莫對此一無所知,他全神貫注地在工作。這不是普通的遊戲,它看上去……要簡單得多。拉芙娜看到界面上排列著簡單的圓點,下方顯示著某種機器語言、三字母的縮寫詞,還有操作數。
「看起來他編了個二進位計數器。」歐文柔聲說,「真可悲,人類智慧不該浪費在這種瑣事上。」歐文瞟了眼拉芙娜,忍住沒繼續說下去。
「唉,她誰也不信!」他頓住了,在積雪的淺灘上努力想要推動獨輪車,「我現在擔心,我們面對的是一個全新的木女王——不是說邪惡,但或許更糟——一個蠢貨。」他話中夾著幾聲惋惜的笑。
「嘿,拉芙娜。」歐文繞過那一小群人,向她走去。其他人顯然正在興頭上,無暇抬眼看她。他指了指提莫和貝爾所在的方向:「我好像沒工作站可用了……既然如此,我們能聊聊嗎?」
拉芙娜走向共生體。她微微欠身:「剜刀-泰娜瑟克特。」她用全名稱呼他。我只是想提醒你,善良的組件佔了你身體的五分之三,即便到頭來只是徒勞。
哦!她不知道有人跟蹤。該死,政壇新秀拉芙娜本該有所警覺的。她調暗燈光,剛好夠她看清腳下的路,還有螺旋牙線離她最近的組件。共生體領著她穿過窄巷,又拐了兩個彎,所有組件彼此緊挨著。拉芙娜知道,因為大雪,思想聲的傳播範圍僅有數米,一旦分散開來,共生體很可能就無法思考了。前方,連這點微弱的藍光也消失了。想必又是那種街道,街兩邊是無窗的斗室,街面狹窄,只夠單體通行。這類街區在秘島隨處可見,新堡鎮上也能找到一些。
剜刀沒有鬆開她的褲腿,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你覺得呢,親愛的?當然是因為那些陰謀家認定我是他們的人啦。」他的另外兩個組件也回來了,輕推著她上了女王大道。
「好吧,」約翰娜說,「既然你也認為一切順利,那還發什麼愁呢?」
日復一日,拉芙娜、約翰娜和行腳還在公寓二樓繼續著他們的密謀。
她這才警惕起來,可惜她在這條無窗的小巷上走得太深了。她之前認定「縱橫二號」對剜刀的監控錄像後期出現了故障,但得出這一結論主要是為了證明自己沒錯,而非出於理智的判斷。她艱難地跟在螺旋牙線身後,同時也在尋找岔道。積雪很深,還沒有人踏足過。在如此鬆軟的雪地里,也許她能甩掉他。終於,螺旋牙線停下腳步:「老闆就在前面,女士,還有幾米。」在昏暗的燈光下,她隱約看見他優雅地俯首,請她繼續前行。
拉芙娜徹夜攻關,希望孩子們的程序多少能read.99csw.com提高系統資源的使用效率。她其實可以動用指揮許可權,神不知鬼不覺地修改孩子們使用系統的優先順序別,但這麼做有被察覺的危險……而且不管怎麼說,這麼做如同她背叛了他們。最終,她什麼也沒改。她沿著貨艙尾部的私人通道搖搖晃晃地離開飛船,已經累得再沒力氣去新會場上轉一圈了。
這樣,拉芙娜就可以直接對行腳的擔憂展開調查:內維爾的邪惡是否屬實。利用指揮許可權和范的程序,她可以從內部觀測到內維爾在「縱橫二號」上的一切操作,讀取每一封郵件,竊聽每一次對話,甚至能大致掌握軌道飛行器的運轉情況。
「我蠢得無可救藥,這場陰謀我從頭到尾絲毫沒有覺察。」
「我能不能用一下那個工作站,就今天?」男孩指向房間另一端的設備,貝爾·奧恩里卡伊姆已經靠在一旁,替提莫搶佔好機位。那是台唯一沒人在用的機器。
可現在,她幾乎在女王大道上迷了路!能見度僅一兩米,她那盞破燈跟雞肋無異。除了最深的車轍,其他的痕迹都被新雪覆蓋,就連她自己的腳印也不見了。抬頭望去,拉芙娜只看見一塊模糊的藍色光斑,可能是從高處哪扇窗里透出的燈光。唉,要是下的是暴雨,哪怕是午夜時分那種阻隔視線的傾盆大雨,她也能貼著離她最近的建築,單手扶牆,一邊摸索著前進,一邊確認方位。但在這裏,這個下午,由上一輪風暴掀起的這場鵝毛大雪封鎖了她的去路,她觸碰不到任何熟悉的東西。
對方的聲音一如既往的狡猾而靦腆:「向你問好,拉芙娜·伯格森多。我一直想私下裡和你談談,所幸天公作美,增強了這次會面的私密性。」
「嘿,你情緒起起落落的,還不得有人幫忙平衡一下?」行腳的各個組件分散在不同位置上,欣賞著拉芙娜美麗的地毯。他愛死這塊地毯了。他說這件傑作來自長湖共和國。現在,他的三個組件把頭埋進長毛絨里歇息,從縫隙之間凝視著地毯上的風景紋樣。「沒錯,我同意拉芙娜的判斷,她對內維爾的反偵察更是教人振奮。」
好吧。「關於說明書,你說得沒錯,歐文。在爬行界沒法靠它們修復設備。不過,『縱橫二號』上確實儲存了大量與冬眠技術相關的資料。如果你能生成一個搜索條目,使用說明書里的關鍵字,並正確提交給『縱橫二號』……」
拉芙娜點點頭:「但你必須做出判斷,為此你們願意承擔多大的醫療風險。」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房間另一端的提莫身上。
「是有那麼幾件糟心事。親愛的木女王老是拒絕我,我們已經很久沒『嘿咻』了。」他語氣中的輕快消失了。
「我只是想幫你,女士。打一開始,自從我以全新的面貌與你和木女王相見的那天起,我就一直試圖讓你們明白這一點。」
「這隻是時間問題,」約翰娜說,「內維爾的支持者每天都在減少。拉芙娜的程序是這樣說的,我跟斯庫魯皮羅、班奇,還有拉森多談過之後也有同感。」她打量著行腳,似乎覺察到他熱情不足,「你怎麼回事?」
剜刀的小車突然停住,所有組件都抬起頭看著她,聲音誠懇而深沉:「不,拉芙娜,你不是蠢,你是天真。你的心靈太純潔,不為現實世界所容。除了殘體和聖徒,我還從未在我的同胞當中見過像你這樣的。告訴我,這是太空文明所特有的嗎?還有沒有什麼地方可供你這樣的個體生存?」
「你到現在還沒完全認清形勢,我那過分自信的母親木女王同樣對此一無所知。她還以為內維爾是個頭腦簡單的業餘玩家。」
坡道頂端光線不足,是內維爾先前的粗製濫造干擾了照明系統。看著眼前的一幕,拉芙娜猶豫了。歐文面前還有五六個年長的孩子,他們對醫學研究最是熱心。這也是內維爾為發動政變而大力促成的組織。
拉芙娜因為這種可能性感到驚恐。她再度放慢腳步,總覺得有些地方說不通。
剜刀繼續向前走去,拉芙娜卻在雪中站住了。「不可能!」她說著小跑兩步追了上去,「大孩子當中沒幾個和共生體建立私人關係的,內維爾·斯托赫特肯定也沒有。」內維爾對待共生體算得上友善,但她懷疑,他和那些斯特勞姆極端分子一樣是種族主義者,一心只想著實現飛升,到超限界去。
約翰娜蹙起眉頭:「我們要好好給內維爾那雜——那傢伙上堂課,嗯,教教他如何當好民間領袖。瞧見沒有,我也可以很文雅的。」
「什麼?我了解那些孩子,內維爾的同夥里沒有這號人物。」
「這不該是個秘密嗎?」他像是被她冒犯了。
拉芙娜鬆了口氣,佯裝成剛上坡的樣子走上前去。
歐文一邊同他們說話,一邊搗鼓著顯示屏。界面當前正處於空閑狀態。「我想給你們看看我昨天發現的教程,我們不僅要——」
「但,但是……」他之前一路鋪墊,如今卻來不及透露細節?這就是剜刀!她止住腳步,穩了穩身子。「等等!」她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這說不通。一場跨國陰謀?都有誰?你又是從哪兒知道這些細節的?」
「他本人?當然不是。但你們可能還不知道,內維爾不過是個工具,他背後的傢伙比他聰明百倍。」
她知道,在人類到來之前,冬天幾乎可以叫停這裏的生活。即便近些年來有了室內照明與供暖,大多數活動仍暴露在黑暗與寒冷中,因而進展緩慢。但前方不遠處,城鎮中心的學院仍在上課。幾乎所有https://read.99csw.com年幼的人類孩子——第一代或者第二代——都在那裡學習,他們極少受冬日影響而陷入抑鬱。幼童們精力旺盛,只要有光和食物,有辦法取暖,他們就能自在地生活。新會場建成之前,學院是冬日里的社交活動中心,現在就有幾十個共生體被暖意與活力吸引,聚集在那裡。也不知內維爾是否意識到了這一點,學院仍是拉芙娜的堅實後盾。
自拉芙娜下台以來,歐文一直表現得很友好。最近,大部分准醫療研究員態度也均有改善。
約翰娜低下頭,之前的樂觀消散了一些:「是啊,我還沒逮到我那個弟弟呢。」眼下,傑弗里和阿姆迪正在王國以北約六十公里的熔爐峰上。那裡是冷谷實驗室的大本營所在地,也是實驗室所需玻璃板和高純碳的原產地。「熔爐峰有無線電,但應該很搶手。」她看著拉芙娜,「我敢說,他整個冬天都會待在那兒。我看他就是太羞愧了,不敢回來。」
「行了,」螺旋牙線說,「這兒應該就沒人打擾了。那傢伙只知道走大路,恐怕還沒等他發現跟丟了,就已經到城堡了。」共生體發出一聲壞笑(這傢伙真是人類戲劇看多了),「沒多遠了,我的老闆在等你。」
對方露出招牌式的冷笑:「我確實規規矩矩待在我的舊城堡里,出入口被木女王的警衛圍了里三層外三層,她還用秘密攝像機觀察我的『私生活』。是的,我知道那些攝像機,我也知道木女王知道我知道。哈哈。但如果我進入其他房間,或是到地下墓穴去,她就看不到我了。我自有出入城堡的辦法,我還有幾位忠心耿耿的隨從。內海峽冰封之後,我要想跨海進入內陸並不難。」
地面被冰雪覆蓋,光影交錯。剜刀到底是如何避開監視,到這飛船山頂上來的?這裏可不是秘島,沒有那些迷宮般的秘道。
直接問他好了:「是剜刀吧?」
確實,內維爾、畢里和他們的小圈子開始不顧一切了。跟蹤監聽活動不斷升級,他們甚至在支持重新選舉的團體中安插自己的黨羽。不過到目前為止,他們還從未談及使用暴力,只是一直在設計和搗亂。「縱橫二號」和行腳都建議拉芙娜與內維爾一夥展開對話,促使對方妥協,但必須用一種足夠溫和的方式,而不是讓人覺得那場選舉只是一時的鬧劇。
他們又默默地走了幾步。天人哪!這將產生一系列後果,有好有壞,延伸至各個方面。要是木女王覺得拉芙娜和剜刀在密謀對付她怎麼辦?要是剜刀也像內維爾那樣利用她呢?要是用她新近發現的威脅分析程序進行演算,恐怕還能列出一百種可能的後果。我得找行腳和約翰娜商量一下。但此時此地她該怎麼做?
就算沒有日光,北極的冬天也不缺天然計時器。正午前後會出現明亮的暮光,而在沒有暮光的清澈夜晚,極光在天地之間延展,瞬息萬變。月亮貼著地平線浮沉,每十天公轉一周。冬季風暴每三四天就光顧一回,有時持續幾個小時,有時一直持續至下一場風暴到來。建築群被大雪覆蓋,形成一個個奇異的雪丘。有些道路務必保證暢通,這才截斷了綿延千里的無邊雪景。
他在前走著,儘管一路東倒西歪,卻和人類慢走的速度差不多。這個行動不便的共生體到底使了什麼神通,竟然能在暴雪天氣里穿越木女王全線設防的城鎮而不被發覺?拉芙娜再也忍不住了:「你是怎麼做到的,剜刀?我以為你一直在秘島——」
每天,拉芙娜都要花十五個小時以上的時間待在新會場和她的辦公室里。編程團隊的整體水平有所提高,不過年紀較輕的幾個孩子與「縱橫二號」的磨合最為成功。提莫·瑞斯特林初露鋒芒:他能深入「縱橫二號」的自動化系統,聲稱自己無須用戶開發工具即可編程。但拉芙娜對此表示懷疑。無論如何,是提莫一次又一次地幫孩子們編寫補丁,並用便於理解的方式給大家講解。
拉芙娜走近那個共生體,不錯,是螺旋牙線。她通過他口鼻至頭頂的白斑認出了其中兩個組件。「有什麼事?」她問。
「哦,當然,當然。這第一次會面主要是為了建立我們的信任關係。我還有一條內幕消息要告訴你,外加幾則小道消息。要知道,內維爾把你的形象全毀了。」
但內維爾想要的是更直接的回報,更先進可口的食物以供人類食用。這任務很不好辦,因為「縱橫二號」沒有足夠的計算能力,無法規避因基因修改引發的生態災難。最後,拉芙娜在自然選擇的範疇內,對天然硬芯草的基因做了微調,從而激活了表觀遺傳誘發因子。這類因子自文明形成初期就普遍存在於人類體內,被激活因子的孩子可以以新型硬芯草為食,甚至喜歡上這種食物。這一折中方案對人類和爪族世界都相對安全,但如果拉芙娜仍有決定權的話,她還是不會採用的:對人類適應性的調整全都伴有風險,個體的抗疾病能力可能隨之下降。
「好吧,剜刀。歡迎你提建議,但我沒有義務非聽不可。」
行腳聳聳肩:「沒有永恆不變的東西,我們都已經有了幼崽。嗯,小希特是一碼事,主要是木女王疑心越來越重,也比以前更刻薄了。共生體之間,如果你真心愛對方,或者你融合了對方的組件,那麼在親熱時秘密就有可能泄露給對方。以前不過是有這種說法,但現在……唉,現在我們在一起也就說說話。」他回頭看約翰娜,「但至少我們還能說上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