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總算注意到這地毯了，呃？」行腳問。

地獄風暴式的怒斥終於停了。

「好吧，但我敢打賭，他的最大麻煩在於，他必須設法讓那些孩子相信，他們對你的愛並非出於理性。」她不說話了，面朝地毯，凝視良久。

「拉芙娜，你沒答應吧！」

「好吧，但我想的是在那之後的事。既然內維爾精通權術，我們就得比他更高明。這世上肯定存在耍弄權術的學問，而拉芙娜掌管著『縱橫二號』的資料庫。我們都很聰明，我們可以學著變得狡詐。」約翰娜滿懷期待地看著她，拉芙娜突然意識到，這丫頭果真以為資料庫管理員無所不能。

拉芙娜低下頭：「是啊……是我太醉心於公主時代了，內維爾都不用加多少料，就能讓我看上去像個瘋子。」我再也不會覺得公主時代美好了。

行腳語帶寬慰，言辭卻不然：「內維爾是個政治天才，真叫我們所有人大吃一驚。他也沒費多大勁就取得了這樣的成就。我打心底覺得他——」

「他不是唯一的否認者，約翰娜。」拉芙娜說。她想起那些譴責她的憤怒聲音。

「五個小時。」行腳說，「我們賭了一把起飛了，結果押對了。在空中懸停了不過十二個小時，然後風停了，雪也停了，我們就回來了！」

年輕女子把風衣隨手扔在地上：「那個渾蛋！有爹沒娘、自以為是的叛徒！那個——」

「你就和『橋上女神』一樣！」話一出口，共生體的幾個組件面面相覷，略顯尷尬，「不好意思，可那是你們斯堅德拉探險小說里的人物。」

或許我沒必要解釋一切，只說最尷尬的部分就行。「你們回來多久了？」

「你被坑了，拉芙娜。」約翰娜說。

約翰娜弱弱地瞪了他一眼：「嗯。」她的視線掃過一扇扇窗，看見畢里在壁櫥上擺放的那些小型雕刻，「這地方真漂亮，拉芙娜。https://read.99csw.com內維爾給你找的公寓比木女王的套間還闊氣。」

約翰娜搖搖頭：「你知道的，我是那麼相信他，都快嫁給他了。」

「而這些多虧了內維爾的幫忙，不是嗎？」約翰娜看向拉芙娜，後者點了點頭。

拉芙娜點點頭：「在飛船山著陸之前，范設置了許可權緊急移交程序。這……這是他最後為我做的幾件事之一。」

「別這麼想，拉芙娜。」約翰娜抱起疤瘌放在一邊，繞過矮桌，握住拉芙娜的手，「是內維爾太會算計了，無人能及。」她坐在拉芙娜椅子旁的地毯上，頭枕在她倆握在一起的手上，「沒有人，這是最讓人吃驚的。所以，就算我們這些孩子和你意見不合，或者抱怨你錯了，那又怎麼樣呢？大多數孩子都愛你，拉芙娜。」

約翰娜憤憤地哼了一聲：「我們已經知道，他樂於擺布他人。」她起身走到窗前，陰暗的地平線出現一個缺口，極光流瀉而出。過了一會兒她問：「你知道我們該做什麼嗎？」

拉芙娜描述起內維爾「溫和」的態度，還有他請她幫忙的事：「然後他說，既然我已落選也同意讓位，就該把『縱橫二號』的系統管理許可權交給他。」

「我不知道，」約翰娜漫不經心地撫摩著疤瘌的腦袋，「在超限實驗室，內維爾是學校里人緣最好的人。我在那時就愛上他了——好吧，我那時很迷戀他。不過，他生在政治世家，父母都是實驗室主任，斯特勞姆文明圈精英中的精英。先天遺傳和後天訓練成就了內維爾。」

內陸地區轉晴，新一輪的風暴席捲海岸。就在新城堡迎來第一場大雪之時，約翰娜與行腳終於等到了向東南飛行的機會。拉芙娜那天很晚才睡，為兩人擔心，唯恐他們做了錯誤的決定。飛船山風勢漸強，要是他們剛好遇上暴風雪怎麼辦？更保險的辦法是原地靜待風雪過去，即便歸程尚遠，歸心似箭。三九-九-藏-書年前，風暴在起飛點與著陸點之間此起彼伏，行腳被困荒野長達五十天，而這次……好吧，她知道旅途中的二人對這起事件已有耳聞，但只是零星片斷。她只祈禱他們不要因好奇心影響了判斷力。

「我給了他系統管理員許可權，但——」

身後傳來行腳的聲音：「我們和內維爾談過了。我跟木女王也聊了，推心置腹的那種。」

「哎呀，」拉芙娜說，「我還沒告訴你昨天發生的事。」極度壓抑的氛圍使人分心，她差點把這事給忘了，「內維爾向我說明了我的新崗位。」

「字面意思是『縱橫二號』自動化系統行政管理權。但內維爾沒想到的是，『縱橫二號』是艘船，肯定有船長，船長的命令又獨立於管理系統而存在。」

約翰娜打斷了他：「你真該親眼瞧瞧，拉芙娜。他滿臉真摯，說的話感人肺腑。要不是畢里和加儂也在邊上，我肯定要打掉他幾顆牙。」她抬頭看著拉芙娜，再也支撐不住了，「拉芙娜，我……我愛過他！我不相信內維爾真有這麼邪惡，我想……他一定以為自己在做……對的事。」她屈起身子，嗚咽起來。

約翰娜用手捂住臉：「所以現在他能看見我們的一舉一動？只要他願意，就能阻止我們訪問資料庫，還能篡改文本記錄？」

沒等拉芙娜走下樓梯，脆弱的門閂已放棄了最後的抵抗。房門砰地被打開了，寒風尾隨一個身披厚實連帽風衣的人灌進屋裡。「便宜沒好貨！」好像是約翰娜的聲音。那人朝樓梯走來，掀開兜帽。沒錯，正是約翰娜。

因為憂慮與狂風，幾個小時過去了，她還沒睡著。終於，她睡著了……卻睡過了頭。自從遷入新堡鎮的寓所，這種情況經常發生。一直以來，她都依賴於便利的叫醒服務；現在看來，她體內的生物鍾也有必要訓練訓練了。

此刻，約翰娜已經坐在長沙發上，精疲力竭。行腳那個長疤的大塊頭組件坐在九九藏書她身邊，腦袋倚在她的大腿上。他的其餘組件也到日常觀察的位置上就位，都趴在地毯上。「我得去找傑弗里。」約翰娜說，「我們離開超限實驗室時，他還那麼小，和加儂一樣天資聰穎，只是沒有受過任何訓練。我知道他不喜歡這個地方，但他怎麼可以背叛——」

「你是在說內維爾吧？」

「然後呢？」約翰娜突然警惕起來。

「真的？我怎麼覺得這跟斯特勞姆的太空船不太一樣？」

「指揮許可權能做到這一點？」

約翰娜透過指縫看向她：「所以說……系統管理員到底啥意思？」

「大概是我最大的失誤？」拉芙娜說。

喚醒她的是沉悶的敲擊聲。她躺了好一陣子，努力想弄明白聲音的源頭，這才猛地意識到是有人在敲她家大門。她踩著冰冷的地板，一路小跑出了卧室。透過窗戶，她瞥見昏暗的天空、鄰家屋頂厚厚的積雪，還有被雪掩埋的街道。就在她睡著的那段時間里，風也停了。

接下來，約翰娜的咒罵變得越發惡毒。約翰娜竟會知道這些詞，拉芙娜對此有點吃驚，雖然它們在斯特勞姆某些方言中的意思可能更平和。

行腳說：「我打賭他還打算讓拉芙娜在獨立辦公室里幹活。」

「通過通信器我們只能聽到些零碎的細節，」他說，「我們——」

約翰娜怒氣沖沖地盯著她看了差不多五秒鐘，欲言又止。終於，她說道：「以防你還沒猜到，告訴你吧，婚事吹了。」

二人走上木製樓梯，拉芙娜在前，約翰娜在她身後重重地踩著台階。走到半路，拉芙娜聽見她嘟囔了一句：「抱歉，靴子有點臟。」

「我知道，我從沒理會過那些牢騷滿腹的笨蛋。說起來，自從踏上這顆星球，我就覺得爪族是比人類好得多的朋友。」約翰娜若有所思，「我還以為內維爾能改變這一點。」她瞥了一眼行腳，「你知道，還有一人比我們更蠢，蠢得出奇，那就是木女王。我看得出來，她生氣都是因為ｒｅaｄ.９９cｓw.com內維爾告訴她你在秘密監視剜刀。但天人在上！為什麼她也跟其他人一樣，被內維爾當猴耍？」

約翰娜放下雙手，喜悅之色浮上臉龐：「這麼說……你……是那個擁有指揮許可權的人？」

「怎麼，你覺得就憑內維爾對『縱橫二號』的了解，能發現你有所動作？」

「但都被記錄在案，只是他看不到！」

約翰娜點點頭：「我早前就很擔心她的幼崽。」

「沒錯。除非我們運氣不好，不然就是影響向外擴散了，否則他根本注意不到。」

「哦，這一點木女王也明白——」行腳說，「但她說，即便如此，這些也足以反映出拉芙娜本人的意向。她真的很生你的氣，拉芙娜。抱歉。」

她大步走進衣帽間，邊走邊脫風衣。一個五體在她之後也進了屋子。在極地的寒冬，爪族會長出厚密的皮毛。即便是他們，在這樣的大冷天也得穿上厚夾克。儘管行腳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拉芙娜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他的兩個組件檢查完破損的門閂，另外兩個輕聲關上門，還有一個則留意著約翰娜的一舉一動。

「沒錯，但我的木女王也不是吃素的。幾百年來她見識了太多狡詐，狡詐便也融進了她的血液。」行腳臉上洋溢著微笑，「和她孕育幼崽后，連我也繼承了一部分狡詐。」地毯上的四個組件端坐好，一首古老的人類曲子響起，那是行腳為自己哼的「歌」，「話又說回來，希特確實影響了木女王的判斷力，她真的相信拉芙娜權欲熏心。」

上了二樓，拉芙娜調亮發光牆板。約翰娜沿著地毯邊緣晃晃悠悠地走了幾步，然後背靠牆壁癱倒下來，一屁股坐在沒鋪地毯的木地板上。行腳一邊幫她脫下靴子，一邊圍著卧室轉悠，顯然在欣賞地毯。

拉芙娜想起了當年范·紐文與車行樹藍莢的激烈衝突。「可能吧，但『縱橫二號』確實如此。」斯特勞姆人老喜歡走捷徑——但這話她沒說出九_九_藏_書來，「『縱橫二號』擁有多部記憶系統，管理員也只能觸及其中的一小部分。如果那一部分的內容偏離了其他內容，擁有指揮許可權的人會有一系列的應變手段。」

「哦，當然。一切他有可能查閱的地方都行，『縱橫二號』沒有修復整個資料庫的計算能力。所以說，內維爾可以繼續搞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欺詐、偷窺——」

行腳發出一陣輕柔的笑聲：「啊，親愛的木女王，要不是她的生活正經歷變動，她也不至於上當。」

「嗯，內維爾對我說過類似的話，他——」

拉芙娜不記得這本書，但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大多數文明的虛構作品都比真實的歷史記載更豐富。「總而言之，」她說，「我正在從內維爾他們能看到的那部分中刪去一些東西。」

「我們上樓再聊吧？」

行腳開口道：「他真這麼說？」

「也……不見得。他嘴上要什麼，我就給他什麼。我運氣不錯：要是叫我當面撒謊，我肯定早露餡了。」

拉芙娜嘆了口氣：「真不敢相信，我太天真了。」

共生體紛紛點頭：「如果沒有小希特，就算內維爾告密，木女王也絕不會如此憤怒。她詳細地同我解釋了她的決定，她認為自己在利用內維爾。」

「沒錯，希特。生下希特是個錯誤，但算不上大錯。木女王和她的狗舍管理員在這方面很有經驗，通常只會造成些許不便，出不了大問題。但自從有了小希特，我們這位聯合女王報復心就更重了。」行腳那四個組件先前一直在觀察地毯設計，現在都抬起頭看著拉芙娜，「我能理解你為什麼不告訴木女王監視剜刀的事，可告訴內維爾——」

拉芙娜點點頭。

「約翰娜，我是可以調用研究『狡詐』的相關材料，但——」

「木女王仔細研究了新會場的裝潢，還有拉芙娜的演講稿和著裝。」

約翰娜突然挺直了身子：「什麼？」

「終於能睡上一覺了？」行腳說。拉芙娜卻注意到，每個組件都睜大眼睛，盯著約翰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