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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THREE 12

PART THREE

12

向鄰居孩子尋求幫助的想法可以否決了。本來是這樣的,可此刻,貝爾緊挨窗邊坐著,瑟瑟發抖。要是提莫死了,任何計劃就都失去意義了。這個念頭出奇地恐怖,甚至比起伊姆臨終前幾天大腦里一片靜默更恐怖。
「都有誰?」人群中好多人喊道。
拉芙娜轉身看著他:「而且孩子們也沒在這兒?」
女王大道沿山崖緩緩通向瑪格蘭山頂。沿途都是公寓,屋內的高桿燈散發著明亮的光。一小群孩子加入了他們的隊伍,不一會兒,木女王的城市衛隊也追上了他們。
那位女王內侍和加儂·喬肯路德一起,領著拉芙娜深入使館腹地。他們倆都帶了提燈,加儂移動燈光,四下探照著。他的聲音既憤怒又得意:「我們抓住那幫雜種了。」他另一隻手握著斧頭——不會是把染血的斧頭吧?
在提莫還處於幼兒期的時候,她每晚會來幫他掖好被子。現在,這已成了全無必要的例行公事了。但這孩子還和過去一樣小,沒能像其他孩子那樣長大。這也就產生了別的問題:他太虛弱了,比她認識的任何人類或者共生體都更需要睡眠。儘管他從未對她不忠,她還是擔心會失去他。
畢里闊步走在最前面,直對著無線電說:「好的。明白。」他在警戒線前停下,揮手示意大家退後,「抱歉,夥計們,裡頭還在收集線索。」
木女王還在屍體周圍查探,拉芙娜走了過去。她從來就不喜歡神賜,但——「我都不知道,共生體還能做到這種事。」
拉芙娜認出了桌邊那個身影,是愛斯芭·拉特比。孩子們紛紛給拉芙娜讓路。女孩垂著頭,吐得滿桌都是。
至於這本書,故事發生在駭人的熱帶,詭秘多變的人性也是其必不可少的元素。如果排除這兩點,那它就與爪族王國的民間故事沒兩樣了。拉芙娜總會在演講中反覆提到尼喬拉星球,稱其為她治理王國的範本,貝爾也因此對尼喬拉產生了興趣。雖然提莫很愛讀這本新出的故事集,但她後來發現書中的故事全都是虛構的。通過偷聽年長孩子間的談話,貝爾逐漸認識到拉芙娜·伯格森多的愚蠢。尼喬拉的歷史對拉芙娜影響深遠,但在人類孩子看來只是神話,跟這本小書沒什麼分別。要是之前有人問貝爾(或者叫『老虞婆呸爾夫人』,這樣似乎更好聽),她會告訴他們,拉芙娜·伯格森多離垮台不遠了。如今失勢已成事實。
提莫還醒著,翻來覆去睡不著,但她知道他是真的累了。有趣的是,雖然他思考時悄無聲息,她卻總能讀懂他的想法。有時甚至不用動嘴,他就能發揮近乎一個組件的作用;無須攀爬,他就能夠到比幾個組件相加還高的地方。很多問題他動一動手指就能解決,比她的爪族鼻子方便多了。他和共生體一樣聰明,也和其他人類一樣異想天開。

畢里壓低聲音道:「目前還不知道,歐文。艾德維和格麗失蹤了。垃圾桶和貝斯里的組件也要麼死了,要麼失蹤了。」
內維爾點點頭:「我們知道是誰乾的,也大致知道它們在哪兒。」他戴著她留在飛船上的數據王冠,臉蛋被熏得烏黑。顯示器後方,瞳孔微微放大。她還是頭一回在他臉上看到恐懼。「熱帶佬一定為此準備了好幾周。它們對那三個孩子的作息習慣和他們的爪族密友了如指掌。」他瘋狂地朝那堆廢紙後面猛踢一腳,然後恢復常態,用微微顫抖的手抹了把臉,「我已經跟約翰娜和行腳取得聯繫,他們正駕駛反重力飛艇緝捕綁匪。斯庫魯皮羅說,『俯視之眼』號會在大約一小時後起飛。」
「噢,貝爾,」提莫放下書,搖搖晃晃地走到四個組件中間,「要是你真想要個更好的房子,我可以在拉芙娜面前提一句。我只是不想那麼干。」
據貝爾所知,提莫的父母社會地位很高,能和王國內的廢品回收員相提並論。提莫繼承了他們的天賦——這份天賦在這裏恰好是稀缺資源。內維爾和他的死黨不喜歡提莫。他們不喜歡他天真的意見,也不喜歡他對其他孩子的影響。但無論如何,提莫都會是我上位的有力工具!重要的是選擇最佳時機和手段,以對抗內維爾一夥。不過,播種要趁早:「也許我們可以問問內維爾,或者畢里·伊格瓦,他人還不錯。」
「你得幫幫我們,現在、馬上!」
「什麼?怎麼回事?」拉芙娜問。希達已經拉著她向樓梯走去。
「地面通信線路全斷了。」歐文似乎打不起精神。
「沒錯,我們確實困住它們了。否則的話,它們肯定會躲進風暴里,直到把我們甩掉的。」約翰娜又給了枕頭一拳,「儘管如此,要不是該死的加儂·喬肯路德,我們本可以抓住更多逃犯的。他帶隊沖了上去,痛打那群熱帶爪族。這事可不能就這麼算了。」
提莫還沒有睡。今晚,他可能都不如貝爾睡得久,這種事情可不常見。這時,貝爾發現他在發抖。就算添了毯子,對他來說,房間肯定還是太冷了。他沒有抱怨,他本來就很少抱怨。但這足以證明,房屋設施嚴重老化。她要提前實施她的計劃,明天就去找內維爾·斯托赫特,把提莫受的苦好好說道說道。她和提莫應該藉此做點文章,說不定還能因禍得福……
瑪格蘭山腳,前方只有一座大型建築:熱帶爪族大使館。
拉芙娜實在分身乏術,只好賭一把,陪孩子們一起離開「縱橫二號」。

「晚安,貝爾。」
拉芙娜沒有回去反駁他,但,我已經知道畢里·伊格瓦是個討厭鬼了。
姑且有一件事情不算太壞:雲霧散了,下一場風暴還在海上,兩天後才會到來。雖然斯庫魯皮羅的大型飛艇還要十天才能首航,但他還是派出了小型電氣飛艇協助搜捕。飛艇在空中盤旋,一圈又一圈,直到馬達電力耗盡。更進一步的空中搜索就要仰仗反重力飛艇,還有軌道飛行器拍攝的低解析度照片了。木女王的領土內有數百萬公頃的雪原、光禿禿的石山和冰封的海峽,好在仍有目擊者倖存,而雪地上的血跡則為尋找格麗、艾德維和提莫提供了線索。最優秀的地面追蹤員已經搜遍附近所有的林間小路。軌道飛行器也傳回影像,指引他們去更遠的地方。山上農場幾乎和標明產權的荒地一樣多,人最有可能被藏在那裡。
「嗯,我不知道。」提莫回答。他疑惑的時候就會像這樣皺起眉頭,「下回再去『縱橫二號』,我們可以查查資料庫。」她剛認識提莫那會兒,這種問題會令他恐慌。每當他遇到一個無法立即作答的問題時,提莫都會因為震驚而瞪大雙眼。貝爾相信,這些人類曾經知曉一切,提莫的反應就是最好的證明。
「嗯……」或許她可以換個名字,「呸爾夫人」或者「呸爾夫人老虞婆」,改用爪族的發音方式好像也還可以。她玩味著其中的可能性,提莫將注意力回到故事九九藏書上,放聲朗讀起來。曾幾何時,貝爾也一門心思研讀過這類書籍,即兩位女王推出的「大眾出版計劃」中的書目。這些書能教你看懂拉芙娜·伯格森多制訂的天才規劃,不過那都是她下台以前的事了。
女孩抬起頭來。她左臉有擦傷,眼周在流血,看起來像是臉著地摔了一跤。「格麗……我們都快到家了,一幫衣衫襤褸的爪族突然跳到我們面前。他們抓走了格麗。比斯利和我追了過去……我追不上他們。」
「沒什麼要緊的東西。」約翰娜說,「這些年來,熱帶佬一直在偷我們的科技製品,但大部分都是些發光的垃圾。我需要真正有用的線索。格麗、艾德維和提莫到底在哪兒?怎樣才能把他們救回來……」她的聲音變輕了,越發悲傷了,「或者說,我們還能救回他們嗎?」她抬頭看著拉芙娜,「我看得出傑弗里很沮喪,我從沒見過他這樣,就連小時候也沒有。就好像我們又回到了兇殺草地。」
貝爾通常會更留心聽這孩子說話,可現在她只記得幾分鐘前自己神遊天外時,提莫打量她的眼神。就算他沒在朗讀,也總能東拉西扯,連續說上幾個小時。這很不尋常——至少對爪族來說是這樣——他怎麼能談論著那麼多的東西,卻絲毫不帶一點思想聲呢!有那麼一會兒,她都在考慮要不要承認自己走神了。偶爾,他也能猜出她沒有在聽。還是算了,她可以等他睡著了再溜回來,看看「老虞婆」到底什麼意思。或許她今晚就該把整本書都讀完,但如此一來,接下來的幾個夜晚,她就真的無事可做了。
她們來到樓下。幾個孩子聚在一起,人群中心是一個裹著厚冬裝的人,坐在一張桌子邊。歐文·維林轉身看見了拉芙娜:「你把她帶來了!」
拉芙娜穿過房間,低頭打量著內維爾踢飛的東西:一個共生體的組件。不,是兩個。一個浸在一大攤血泊中;另一個身體僵直,彷彿是在跳躍過程中被殺死的。他們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什麼懲罰也不起作用了。活著的時候,他們屬於一個自視甚高的傢伙。很少有穿著如此氣派的熱帶爪族。她瞥了一眼木女王。
內維爾一臉詫異:「這事我可沒聽說。樓下還有幾處小火,都是灑了鯨脂油後點著的,不過都沒太燒起來,沒有把這裏徹底毀掉。」他看了看遍地燒焦的文件,「他們可能在最後一刻發現了需要銷毀的秘密。」
他們即將離開這片最新建成的住宅區。最後一盞街燈位於拉芙娜的公寓南側。屋裡沒開燈,一向停在屋后的反重力飛艇今天也不知去向。
拉芙娜和加儂進了屋。風跟在他們身後,重重地關上門。
男孩打了個哈欠。「也許吧。」他略微有些發抖,「好累啊,不能再讀了。我要睡了。」
「我們誰也沒救出來,」約翰娜說,「什麼也沒找到。這次的變故唯有一點好處,那就是能和傑弗里共事,他負責地面追捕。這麼多年來,我們還是第一次真正合作。」
她能想到的只有尖叫:「提莫!」
誰在乎拉芙娜怎麼說啊?貝爾心想,但她沒有說出來。伯格森多已然失勢,充其量就是個不重要的玩家。反倒是她的提莫正日漸成長為重要的角色,儘管他自己並未察覺。在新會場,貝爾經常躺在他的腳邊裝睡,其實是在偷聽人類說話。
可他們想要什麼呢?入侵者從後方包圍了小屋。提莫?他們是沖提莫來的?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呢?但現在他們的目的達到了,他隻身一人,而她只管走開就好。
木女王轉向他說:「這兩個湊到一塊兒,說不定腦子也夠用了,知道先燒什麼。」她抖了抖身子,「也就是說,神賜不惜犧牲兩個組件,也要保守秘密。」
她伸出手:「就一會兒。」
年輕女子一直在人群後方徘徊。她太害羞了,不敢穿過眾人,走上前來。拉芙娜曾經呼籲大力發展急救護理,真正認同她的人不多,莉絲·阿爾明卻是其中一位。有莉絲在,還有『縱橫二號』為其診治,愛斯芭不會有事的,至於格麗……「歐文,打電話通知所有人,緊急狀態菜單頂端就有自動聯繫人列表。我們要成立搜捕小組——」
拉芙娜和貝爾之間一大差別在於:拉芙娜仍舊住在一個跟宮殿差不多的地方。貝爾已能漸漸看出其後的政治原因了。總有一天,內維爾·斯托赫特將無法繼續忽視貝爾和她的提莫……
木女王聳聳肩,但拉芙娜知道她只是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為所動;她那隻惡魔般的幼崽眼神中透著茫然。「熱帶佬都是瘋子。」木女王說著,又嗅了嗅那個倒在血泊中的組件,「我想這應該是那個共生體的語言中心,最近的組件變動也是由他主導的。另外,這兩個傢伙總是比其他組件更注重書面材料。」
「嗯,夠了。」他就近拍了拍她的腦袋。
貝爾站起身,用斗篷裹緊身體。組件排著隊,挨個通過房屋後門,內心卻盤算著該如何同鄰居說明情況。他們是一對夫婦,也是人類孩子中的一員。她想不起他們的名字了。實際上,她一直在儘力避免提莫跟他們接觸,如今卻不得不去討好人家。
她的幾個組件簇擁著提莫爬上樓梯,來到他睡覺的小閣樓。樓頂那個小巧的電燈開關很是奇妙,只需用鼻子輕觸開關,牆上一塊方形瓷磚就會發出藍光。
「格麗·拉特比,她不見了!」希達說。
孩子們眾說紛紜,似乎整個鎮子都遭受了敵襲。
她爬下房屋北面的溝壑。泄漏點就在前方一兩碼的地方,幾乎與地平面等高。就在這時,街燈發出的朦朧微光照亮了從她頭頂上方垂下的一根線。那是電話線,被人剪斷了。
大部隊沿東森林大道逃跑,中途沒有停下,也沒有和誰碰頭。一直以來,大使館的這幫熱帶佬就是一副蠢樣,總愛在最不合時宜的天氣里拉雪橇玩。不過眼下,氣候和地形倒是適合來一場瘋狂的雪橇之旅。從高鈕山口山脊處,它們紛紛跳上雪橇,開啟了一場長途滑雪障礙賽,只有偶爾的翻車和激烈的碰撞才能暫時讓它們停下。然而,就在它們朝王國邊境關卡——東大門挺進時,暴風雪襲擊了它們。當時,僅剩的八隻雪橇上擠滿了倖存者。終於,它們闖過東部邊境關卡,有傷員出現,但沒有成員死亡。
拉芙娜拍拍她的肩:「你還好嗎,愛斯芭?」

那天,拉芙娜一直待在她位於「縱橫二號」的辦公室里直到深夜。內維爾和他的間諜程序都以為,她還在努力完成指派給她的農學任務。但事實上,拉芙娜是在「縱橫二號」上查找她能想到的一切信息,以核實剜刀的指控。即使內維爾沒有利用「縱橫二號」施展他全部的陰謀詭計,通過監聽這片地區的所有電磁雜訊,她還是能知道他的一舉一動。如果他通過軌道飛行器中轉信息,也會留下關聯痕迹。她信手敲擊桌面,等待著「縱橫二號」對分組和檢索請求的分析結果。她明明可以調用更多計九*九*藏*書算資源,卻不敢輕舉妄動,這是最惱人的地方。不過,再有一個小時也該夠了。那樣她就能拿出點成果來給約翰娜和行腳看看了,他們今晚應該會從斯庫魯皮羅的冷谷實驗室回來。最新的實驗結果可喜可賀,只是他們三個估計整晚都要為剜刀和內維爾的事發愁了。
當我沒說。「用無線電聯繫到木女王和內維爾了嗎?」
「我們也可以去住公共宿舍,跟其他孩子和他們的爪族密友一起,貝爾。要不然我們也可以寄宿在某個新組的家庭,你知道,比如秘島上的拉森多一家。我還以為你想要一個屬於我們自己的家呢。」
「還沒有哪個人類比傑弗里更了解森林。」行腳說,「他和阿姆迪從熔爐峰起程,追蹤一小群逃亡者的行跡。他們就快趕到熱帶佬大部隊的前頭去了,這時候風暴來了。」
拉芙娜、約翰娜和行腳一同坐在那張美麗的地毯上,內心悲涼,彷彿置身於暴風雪之中。
拉芙娜用手輕輕梳理著愛斯芭的頭髮:「我們會把她救出來的,愛斯芭。」她抬起頭,目光掃過在場一張張憤怒、驚恐的臉。與殘體的衝突時有發生,三年前就鬧過一起搶劫案,但綁架?好吧。「莉絲在嗎?你是我們之中最優秀的醫師,麻煩你照看一下愛斯芭。」
「是、是的,」他說,「木女王已經調派了城市衛隊,內維爾在——」
「狗娘養的!」有個聲音說。所謂「爪族密友」,其實良莠不齊,從取巧者到仰慕者——當然也有真正的密友,就像行腳那樣。貝斯里和垃圾桶,據拉芙娜所知,他們算得上人類孩子的理想夥伴。
她只有一根舊骨針,就用那匹綠色面料縫製了被套,又拿蛙雞絨做填充物。活計做得粗糙,針腳也不齊整,畢竟她的組件里沒一個有縫紉技巧的相關記憶的。八年過去了,針腳已經散開,被套上布滿蟲蛀的小孔。後來還是在提莫的堅持下,她才留下它的。
她悄聲跳下提莫的床,所有組件安靜地向樓梯走去。她幾乎都已經在下樓了,這時傳來提莫迷迷糊糊的話音:「你是個好人,貝爾。」
她又躊躇片刻,思維就和過去一樣遲緩。接著,因為一個念頭,她振作了起來。誰也不能偷走我的提莫。
他把設備遞給拉芙娜。那是斯庫魯皮羅製作的模擬信號無線電,並非正規的通信工具。但這不重要,只要拉芙娜能聯繫上飛船就行。所幸這件事沒有超出內維爾授予她的權責範圍。
提莫咧嘴笑道:「我知道。嘿,我想起《公主與沼地百合》那篇里,『夫人』是對貴族女子的尊稱。所以,『呸爾夫人』應該是指『美麗的貴婦』吧。」
屏幕上彈出一面小旗:「請指示:是否關聯本地異常事件數據?」飛船山上一座舊供熱塔失靈了——至少「縱橫二號」的紅外探測器是這麼顯示的。最早建造的那批供熱塔質量從來就不可靠,她也早已要求飛船對它們進行實時監測。為什麼非要現在來煩她?她調出診斷說明。好吧,沒有實質性危險,但在有人採取行動之前,那一帶的人恐怕要一直挨凍了。這事歸內維爾他們管。也許她能想點辦法,只要告訴內維爾,這條警告信息不知怎麼誤發給她了。緊接著又出現一面小旗,報告了電話故障。奇怪。拉芙娜想不通兩者之間有什麼聯繫。
她幾乎要衝出屋去,對著趕畜人破口大罵,但隨即有了更切實際的想法:「提莫,你不覺得我們住在這種破房子里很不公平嗎?」雖然彈指之間,小屋就能變得溫暖明亮,即使是在北方的冬天;雖然它很舒適,天空的孩子到來之前,即便是女王的住所也無法同它相比,但這些都不重要。因為對照其他人,他們的房子還是寒酸了一點。
畢里通過無線電獲取的消息雖不多,但更接近於無情的事實。「沒錯,是有幾個孩子遇襲了,還有些鎮上的共生體。」他說。
後來她想起爪族模仿人聲的能力有些后怕,但那是幾個小時之後的事了。門外可能是希達,也可能是某個共生體。不過當時,她只顧著趕緊開門。
或許她可以大聲尖叫,街坊四鄰就會趕來。會嗎?也許吧。
她蹲坐在地上,試圖思考,蒸汽壓強為何降得那麼低?噢,因為水不夠熱!可能是「縱橫二號」發生故障了,可能它沒有給這片地區加熱。但她沒聽到有人上街抱怨,恐怕就這一棟屋子出了問題。她可以挨家挨戶去打聽看看。也許提莫今晚可以借宿在某棟有暖氣的房子里。
「讓拉芙娜通過,伊格瓦先生。女王特別召見她。」躲在暗處的一個共生體說。那是木女王的內侍。
提莫輕撫她的肩膀,試圖安撫她。說來也怪,他們居然相處了那麼久,以至於他的安撫見效了。她儘力想要擺脫這個念頭。他應當比她更抗拒現在的處境才對。貝爾走了大運,得到了屬於她的人類,但敗興的是,提莫·瑞斯特林是她見過的最隨遇而安、最心平氣和、最通情達理的生物。
她繞過小屋走著,思考起解決方案來。一如往常那樣,她消極的組件已經在抱怨了。她對蒸汽科技一無所知,更遑論修理管道泄漏了。不過,要聽出泄漏的位置很容易,也許她找一塊大小合適的石頭堵住洞口就行。
好吧,今晚就得做點什麼。她可以打電話投訴——假如電話還能用的話。貝爾回憶了一下這一帶的供能系統。學院老師為孩子們講解過其中的原理,細節之多,不是只有四個組件的貝爾能記住的。女王大道整段鋪設有一條管道,聯通附近街道上的每一座房屋。熱水沸騰產生蒸汽,系統靠蒸汽完成所有作業。這種天人的魔法不需要數以千計的火堆,卻能防止流水結冰,又能產生水蒸氣。「縱橫二號」內部好像有取之不盡的火源,飛船能把火焰產生的熱量送往可視範圍內的任何地方。(想想看吧,王國的敵人們!貝爾常常感到奇怪,「縱橫二號」擁有如此驚人的致命力量,為什麼拉芙娜和木女王不多加以利用呢?伊姆還活著的時候,貝爾就得出過結論:人類如此謙恭溫順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飛船的熱釋放速率有其上限。她現在已理解不了當時的推斷邏輯了,但結論還保存在剩餘組件的記憶里。)總之,從女王大道附近的所有房子里都能看到「縱橫二號」,屋裡應該永遠不缺暖氣才對。另外,蒸汽也支持一些沒那麼了不起的魔法,譬如照明——也許還有電話?
「還不知道!格麗和愛斯芭被襲擊了,但愛斯芭沒事。還有艾德維·維林和他的爪族密友。」
作為一個聰明的共生體,她能從這些異想天開中看到機遇。

她高聲尖叫,聲音響得足以刺破附近任何人類的耳膜:「救命,救命,救命!」她用的是薩姆諾什克語。近旁那個共生體撲向她,她這才意識到,是個六體。回聲折返,帶回襲擊者外形和步態的信息。十年了,但她認出了那個惡棍!是切提拉蒂弗爾。她正要大聲叫出那個名字——read.99csw.com一個單音節和音,只見白光一閃而過,奧恩的意識便消融在痛苦之中。奧恩的腦袋掉落在岩石上。餘下的組件被團團圍住,空氣中充斥著血腥味和噪音。現在她只剩兩個了。一個。
孩子們一窩蜂湧向出口。
「真遺憾,『老虞婆』原來是這個意思。」提莫合上書,就近摟住其中一個組件的肩膀,「今晚還想再讀一則故事嗎?」
確實是希達。她抓著拉芙娜的胳膊,把她拽上走廊。
「傑弗里和阿姆迪帶了網具,」行腳說,「他們設法抓了幾個。」他搖晃著腦袋,若有所思,「他們是一對不可思議的組合。傑弗里進入森林,就跟共生體一樣如魚得水;阿姆迪勒拉尼法尼是個矮矮胖胖的天才,但是太過善良,甚至連葷腥都不愛沾。我賭用網是阿姆迪的主意,他倆抓住的熱帶佬比木女王的士兵和內維爾那伙白痴逮到的加起來都多。」
畢里低頭看著手中的小設備:「我必須和內維爾時刻保持聯繫。」
拉芙娜踩過凍得結結實實的車轍:「畢里,無線電借我用一下。」
此刻,南方地平線附近,雲層間裂開一道發光的口子。那光好像極光一樣,緩慢移動變幻著。孩子們指著那裡說:「好奇怪的顏色!」
「拉芙娜,我們需要你!」有什麼人在用力拍打艙壁,聽著像是希達·奧斯勒。她太用力了,木頭插銷都要斷開了。
希達爬上路邊的雪堆,小心翼翼地站在頂端眺望:「是火!著火了!」
她要求「縱橫二號」檢測現存所有無線電信號,併發回定位。好吧,內維爾已經進入熱帶爪族大使館的地界了。木女王正駕車沿內環道路前進,她會先於拉芙娜抵達大使館。斯庫魯皮羅還在北區,正準備起飛。約翰娜和行腳……他們的反重力飛艇還停在冷谷實驗室。拉芙娜向反重力飛艇發送了一條信息,結尾是:「……我們必須採取主動,積極搜捕。」她要求「縱橫二號」向她彙報所有高優先順序事件。
火勢沒有擴散。好像只有使館中央塔頂的一塊區域著火了。只靠士兵手裡的火把照明,幾乎看不出有多大損失。大使館的大門敞開著。兩個共生體分列在入口兩側,四個後備警衛守在暗處。門口已經聚集了一大批爪族平民和人類孩子。他們被門衛攔住,只能在門外徘徊。
與此同時,約翰娜和行腳完成了飛艇沒能完成的任務:他們追蹤到四處逃散的熱帶佬中最集中的一支。他們藉助雲朵和崖壁隱匿蹤跡,觀察著熱帶佬的一舉一動。這幫烏合之眾早在綁匪回到大使館之前就跑了——也許它們會在哪裡會合……
走在隊伍前頭的歐文·維林踉蹌了一下。他和艾德維是堂兄弟。他艱難地穿過人群,擠到畢里身邊:「他們沒事吧?」
貝爾顫抖著,竭力去看,仔細去聽。她能做什麼?可能到處都潛伏著殺手。但他們還沒對她下手。或許只要她對此視而不見,他們就會放過她。畢竟,沒人會在意一個毫無價值的四體的。
「聽著,」畢里喊道,「據說襲擊者是一幫熱帶瘋子,關於這一點,目擊者的證詞是一致的。我們已經在處理了,內維爾在去大使館的路上。」他們和周圍的爪族部隊也正朝著那個方向挺進。
「那我再待一會兒,放哨。」這也是例行公事的一部分。貝爾的一個組件挪到床尾,坐在被子上,另一個趴在床邊的地板上。一兩米之外,剩餘兩個組件端坐著,留意各種動靜。她關上燈:「晚安,提莫。」
加儂站在拉芙娜身後:「其餘的傢伙肯定在至少一個小時前就離開了,他們帶走了雪橇和所有東西。」
「我看他們掉了點東西在地上,像是一堆雜物,但我不時能看到七色的反光。」
「沒錯!然後一轉眼的工夫,熱帶佬就恢復成單體的形式,四處逃竄了。」一時間,約翰娜目光游移,「暴風雪天氣,我們根本抓不住幾個。」她的臉上布滿陰霾,「熱帶單體闖進北方風暴里,我敢打賭,它們現在都死了。」
如果貝爾還是那個「聰明的王室顧問」,而提莫是另一位顧問,那她幾乎能肯定,這是提莫巧妙而刁鑽的反擊。然而,那是提莫,她知道他這麼說純粹是因為天真。貝爾當然想要一個屬於自己的家!她還有什麼辦法能把這孩子留在自己身邊,而不被他的人類朋友,甚至別的共生體吸引走呢?他們在一起將近九年,提莫一直是她的飯票。如果她不再是提莫的法定監護人,她恐怕連這棟房子也住不起。
貝爾在受害者當中算是最沒名氣的。要是在半年前,提莫也會被認定為折損人類中最無足輕重的。但今晚……孩子中間傳出一陣呻|吟。有些孩子跑了起來,想跟上從旁穩步超過他們的共生體士兵。可路面凸凹不平,又結了冰,不適合瘦弱的兩腿人奔跑。孩子們只是在堵塞交通而已。拉芙娜看出了問題,勸他們改為快步沿路邊前行。連希達也終於放慢了速度。
她聽見樓下傳來叫喊聲。通常情況下,飛船對遊戲機的消音處理效果可沒這麼差。過了片刻,就聽見有人在砸她辦公室的門了。顯示屏自動切換到了她本該從事的農業研究的頁面上。
「拜託,拉芙娜,內維爾還要靠這台無線電組織營救工作呢。電池已經電量不足了。」
拉芙娜點點頭。約翰娜也不打算放過他,事實上,她已經公開、大聲地抗議過了,「縱橫二號」上差不多有一百個孩子聽到了她的指責。加儂的攻擊根本沒有效果,只是徹底打散了原本聚在一起的熱帶爪族。「是啊,」拉芙娜說,「我們都看見了。」還好木女王帶了攝影機,「熱帶佬蹲伏在雪橇周圍,就好像能夠理性思考的集群,然後加儂那群人沖了進去——」
如果我還是王室顧問就好了。一直以來,木女王都更偏愛斯庫魯皮羅和維恩戴西歐斯——她自己的後代。要是我早能猜到維恩戴西歐斯是個叛徒,揭下他的假面具,那我可能已經是王國的二把手了。她嘆了口氣。她離那個清醒的噩夢越來越近:她可能永遠也爬不出她自掘的陷阱了。她沒有聰明的頭腦,而失去伊姆,也意味著她失去了最後一個具備生育能力的組件。
加儂插嘴道:「聽著,我什麼都沒做錯。我們破門而入,追著那傢伙衝進塔里,我們以為是個完整的共生體。那混賬說孩子們在他手上,說他割破了他們的喉嚨。我們聞到屋裡著了火,就砸開門進去,然後他開始攻擊我們。我們殺了那兩個組件,結果發現就只有兩個組件!」
也許畢里皺了皺眉頭,但光線太暗,那表情也只是一閃而過。他一邊放行,一邊轉身對著人群喊道:「好啦,拉芙娜會幫我們解決問題的。要是你們能讓出空間,方便我們工作,她會很感謝大家的。」
屋外,也不知是什麼龐然大物過街,發出砰砰的聲響。聽聲音像是馱豬隊,至少有六頭,拉著好幾輛貨車。動靜很大,直接穿透牆壁內襯的隔https://read•99csw•com音材料,傳進屋來。此外,還有車輪聲和撞擊聲,就好像輪胎軋過路面,彈起的小石子擊中了房屋牆壁。他們的小屋坐落在城鎮南端的貨運大道上。大道建成之初,貝爾還覺得木女王準是膨脹了:這條路實在太寬闊、太平整了。如今,貨運大道直通崖畔港,見識過沿途的車水馬龍后,貝爾(私下裡)承認,她已產生了全新的看法。
她閂上身後的房門,即刻因為天氣萌生了退意。低溫對保暖措施不足的人類來說是致命的,但就冬夜本身來說不算太壞。雲層遮蔽了一切可能存在的極光、星光或者月光。她感覺周身被厚厚的霧氣包圍,濕氣阻斷了幾乎所有高頻聲波。周圍響起新的聲音,一種低頻段的「噝噝」聲。一瞬間,她為自己的洞察力感到自豪。或許「縱橫二號」仍在用激光為本地供暖,只是什麼地方發生了泄漏,導致蒸汽在輸送進房子之前就流失了。說不定我能解決這個問題!
「這麼說,熱帶佬被傑弗里和木女王的衛隊兩面夾擊?」拉芙娜問。當時,她和大部分孩子一起在「縱橫二號」上觀看傳回的影像,密切關注著整場追擊的進展。
收到這批貨物,本該是拉芙娜這一年裡最快樂的時刻。結果,當約翰娜把漆黑的碳制圓盤交給她時,拉芙娜幾乎沒有時間就著燈光好好看上兩眼,欣賞一下磁碟上極其微小的花紋。她打算儘快把裝置送給斯庫魯皮羅,好讓他趕緊完成檢測。與此同時,她還有別的事要處理:三個最年幼的人類孩子失蹤了,三個共生體基本被屠戮殆盡了。
他們穿過一扇扇被砸壞的房門。空氣溫暖而潮濕,充斥著體味和焚香味。在內侍的帶領下,他們沿中心望塔的樓梯盤旋而上。加儂殿後,嘴裏還在憤憤地說著他們如何「好好教訓了它們一頓」。
「不是這樣的,」她發出一聲人類的嘆息,「我只是認為你值得更好的待遇。你知道的,我都是為你好。」
「我覺得還成,」提莫說,「但房間沒有平時暖和,我敢打賭是蒸汽管道出了問題。」這種事情時有發生。他們的小屋是最早一批接上加熱塔的,換句話說,設備也是最差的。
「嗯,對呀。」她回答,「晚安。」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夠暖和嗎?」她問。
她穩住底座,抬起聽筒,放到其中一隻能收低音的耳朵附近。沒有撥號音,也沒有她已經習慣的嘀嗒聲和噼啪聲。她用超聲波罵了一串髒話。果然,電話也是靠蒸汽供能的!貝爾在擁擠的小房間里來回走動,拍打任何爪子夠得著的東西,不過動靜不大,以免吵醒提莫。還要等上好幾個小時,她才能見到那幫管事的飯桶,發泄她的一腔怒火。一個合格的政客會利用時間,磨礪言辭,可她沒那心情。事實上……她每個組件都張著嘴,搖晃著腦袋。她感覺舌頭都結了霜。越來越冷,沒有斗篷,連共生體也耐受不住。
「哎,『老虞婆』這個詞是啥意思?」貝爾朝提莫的故事書努了努嘴,那是一本《尼喬拉古代童話故事集》。
其餘幾個組件都在忙著給提莫蓋被子。「我們再加幾床毛毯。」她說著又在毯子外添了條破舊的綠被子。這還是之前去海難船探險時得來的,是她唯一的收穫。她還因此差點失去提莫的信任。他指責她搶劫了垂死之人。好吧!可哪裡有什麼垂死之人?一個人也沒有嘛。當時倖存下來的熱帶佬們如今過得可舒坦了,誰也沒回海里去找丟失的東西。
回到一樓的起居室,貝爾打開燈。輝光燈亮起,但光線太暗,貝爾幾乎看不到燈在哪裡。蒸汽壓強接近於零。她穿過房間,輕鬆避開她和提莫收集的各類小玩意兒。但是書太多了。她在書堆中艱難地挪動腳步,總算來到電話前。電話是為人類和爪族共同設計的,像她這樣的四體也能輕易使用。她智力有限,但要代表提莫·瑞斯特林抗議不公也夠用了。可憐的孩子,居住條件如此惡劣,早晚能要了他的命!無論如何,他們都要住進更好的房子,那是他們應得的。只是……別再跟飛船的電話語音服務較勁了。「縱橫二號」在模擬人聲方面近乎完美(至少低頻段的聲音堪能以假亂真),但智力和能說會道的單體無異。一次她錯把語音程序當作真人,罵了對方整整五分鐘——當然了,只是對牛彈琴。不,這一回她只說她是貝爾·奧恩里卡,提莫·瑞斯特林的密友,有急事要找,呃,內維爾?總之,要省著火氣燒真人。
他們還是沒有動作。她只需要再掉轉身子,就可以走上街去,到時候他們想要什麼都行。
東大門失守幾小時后,約翰娜和行腳回到公寓二樓,與拉芙娜碰面。屋外風雪肆虐,雪花直在窗前打轉。屋內倒是舒適溫暖。他們從冷谷帶回了拉芙娜等候多時的貨物,堆在窗邊的桌上。一萬個加法器電路,裝在一塊五十厘米口徑的碳壓磁碟里。這些東西還要送去斯庫魯皮羅那裡接受測試,不過,約翰娜和行腳這次前往北方,卻為她明確了下一個目標:真正可靠的數字處理器和數據存儲設備。這些加法器若能通過測試,前路便會暢通無阻,拉芙娜和斯庫魯皮羅為此已經奮鬥了十年。
畢里壓低了聲音:「幫幫忙,拉芙娜,讓這些人退後。拜託,拿出點責任人的樣子來吧。」
「嘿!各位!」是畢里·伊格瓦。他站在會場出口處,揮舞著手中的無線電,「我剛和內維爾通過話。他發現熱帶佬了,它們正往南跑呢!」
房間里一片黑暗。在這樣一個冬夜,沒有街燈,天空烏雲密布,四周暗得恐怕連提莫也看不見東西。好在她能聽見房間里的任何聲響,只要她以爪族思想聲的頻率發出尖叫,她就能「聽見」牆壁和地板的位置。假如再費點勁,她甚至能分辨提莫臉的形狀。提莫的心臟和肺也不斷發出聲音,她毫不費勁就能辨認出他在被子下的身體。
「是神賜的兩個組件。」女王說,「加儂趕到的時候,就只剩下這兩個傢伙了。」
她還是第一次走進這座所謂的大使館。這塊禁地與傳聞所言多少有些不同。那些不規則的金屬片和拋光的石頭都是從公共建築上撬下來的,如今被用來裝飾使館內部。牆壁沒有使用吸音材料,滿牆傷痕纍纍,也許他們近期剛拆掉了什麼東西。到處是大大小小的垃圾堆。天花板很高,基本夠她直起身子行走,但從垃圾堆中穿過的小道都太窄,無法保障共生體的私人空間,也沒有避讓帶供他們暫時停留,再依次有序通過。一路上,透過牆壁上的孔洞,她不時能看到木女王的衛兵在更遠的走廊里搜查。
「嗯,燈光有點……暗。」她說。
貝爾在黑暗中又坐了幾分鐘,吃力地想要羅列這個計劃的優缺點。午夜時分緊急求宿,足以證明提莫遭受了何種虐待。同時,她又非常擔心,拉芙娜或內維爾之流會藉機把提莫交給別人照read.99csw•com顧,而且是永久性的。
他們說著話,但畢里沒有放慢腳步,只是看了眼周圍其他孩子。他沒有內維爾那麼圓滑,但也想在他的聽眾面前保持體面:「好吧,但麻煩你快一點。」
理論上,熱帶佬已經不再受王國法律制約了,但事實上,緝捕人員還是在境外趕上並攔下了它們。
約翰娜搖搖頭:「只有等內維爾開了大會,我們才會知道。當時,我們還在天上,阿姆迪和傑弗里忙著收網,主要是加儂那幫人查看了貨物……我敢說,就算在這兒待了十年,他們還以為全世界都圍著他們轉呢。如果有什麼東西沒有主動回應,或者沒有服從語音指令,他們就認定它壞了。最後,這幫蠢貨拿斧頭把雪橇和貨箱都劈成了柴火。」
可要是真把提莫凍壞了怎麼辦?他身子弱,稍微折騰一下可能就死了。那她就什麼都沒有了。
她正要交還無線電,「縱橫二號」的聲音從設備里傳了出來。畢里聽了一會兒,然後宣佈道:「各位!又出現了新的遇難者。貝爾·奧恩里卡死了,熱帶佬抓走了提莫!」
她轉過身,儘可能裝作漫不經心,但兩個組件還是轉錯了方向,強忍著才沒有一口氣衝上屋前的街道。她回到小屋的後門,哼唱著一首人類的小調,音調低得足以穿透迷霧。她緊張地等待迴音,同時也在搜尋爪族思想聲的高頻段信號。一旦開始查找,線索也紛至沓來:血肉橫飛的回聲,模糊而尖銳的思想聲。她甚至能分辨出半山坡模糊的雪白背景下幾顆頭顱的輪廓。一個共生體就在附近,可能只是個四體。雪地邊緣應該還埋伏著一兩個共生體。
她不介意。她善謀划,愛算計。可她又算不上思維敏捷,即便在她還是貝爾·奧恩里卡伊姆而不是貝爾·奧恩里卡時也算不上。伊姆死後,她剩下這四個組件。四體也可以很聰明,但大多還是遲鈍一些,缺乏想象力。有時,她會像這樣坐在黑暗裡,很慢很慢地制定策略,然後自我懷疑起來:她那些巧妙的計劃會不會只是在自欺欺人。
今晚,夜間照明必不可少,即便對人類來說也是如此。天空是一片無邊的黑暗,沒有極光,沒有月亮,沒有星星。她沒有提前查看天氣情況,但想必雲層很厚,遮擋了整片天空。他們又前進了約一公里。經畢里報告——其實是「縱橫二號」播報:未發現更多傷亡,已確認其餘所有孩子安全。約翰娜和行腳也順利起飛,正往南邊趕來。
周圍好暗,高頻段寂靜無聲。四下除了氣體泄漏的聲音,唯有她自己呼吸和爪子踩在冰上的聲響。沒有了回聲定位,她只能像那些「聾啞」的人類一樣摸索著前行。
今晚實在太冷了,他們真該找個人問問,申訴一下。她檢查了玻璃窗戶,都關得嚴嚴實實的,沒有漏風。離小屋最近的那盞街燈壞了,屋外的情況也看不出個究竟。他們果真要去投訴的話,問題還真是不少。
八年前,提莫剛從冬眠中醒來,那會兒他每晚都哭著入睡,哭他父母的死,哭他什麼都想不明白。在最初的幾年裡,貝爾的兩個組件時不時會上床抱著他睡。如今,已有好些年沒見他哭了。他說他長大了,不用抱了,但他還是希望她能在黑暗中多陪他一會兒。
內維爾匆匆看了一眼加儂:「加儂當時並不知道,但是——我負全責,是我搞砸的。孩子們可能到過這裏,我們沒時間等木女王——」
他們就要離開高級住宅區了。只有幾個孩子帶了提燈,拉芙娜便說服一個小隊的共生體與孩子們同行。他們用火把照亮前路。
「你們在雪橇里找到什麼沒有?」
加儂瞪著她,想發怒反駁,卻硬生生咽了回去:「沒有。什麼人都沒有。」
樓梯盡頭是一扇門,門鎖也被砸壞了。內侍拉開一條門縫,一陣風掃過他們,鑽進房間。內侍先和裡頭一個共生體用爪族語問候了兩句。拉芙娜只聽出一段和音,說法卻自相矛盾:「太擠了」和「進來吧」。內侍朝加儂和拉芙娜努努嘴:「請進吧,兩位。我留在外面。」他走下樓梯,所有組件散開,保持著尚能思考的最大距離。樓底的組件依然能和主樓的士兵交談。
她又往前走了一兩步,這才明白過來。下一秒,她驚恐得無法動彈。長期生活在天人的魔法之下,她已然忘了過去那些攸關生死的生活經驗。霧氣能掩蓋思想聲。想當年,迷霧天氣是左右戰爭和叛亂成敗的一大因素。現如今,要想實施這種障眼法,只需刺穿一根蒸汽管道就可以了。
「貝爾是美人兒的意思。」貝爾說。那是她給自己選定的名字,而她也是最早幾個用人類語言取名的爪族之一。這是個大胆的舉動,儘管她後來被踢出木女王的內閣,曾經的名號「聰明的王室顧問」也頃刻間淪為笑料。
如今,提莫碰上問題也不驚慌了,他會去問問別人,或是去「縱橫二號」的公共區域查詢一番,要麼就利用手頭資料現找答案。現在,提莫就在故事書中翻找起來,人類靈巧的手指飛快地捻動書頁。「在這兒呢!」他說,「第十三頁,聰明的考古學家說起這個第四十頁上的『老虞婆』,他稱她為『呸爾夫人』。」

伊姆還活著的時候,她是有可能跟其他共生體交換幼崽的。但她從未認真試過配對,或者說,她還是五體的時候可能也沒有多少吸引力。現在她只有四個組件,都是年老、不育的醜陋女性。她就算計謀得逞,也很難幫她加官晉爵,從而有權挑選像樣的幼崽。事實上,她的選擇非常有限,要麼去殘體之家,領養幾個殘體,要麼放棄現在的自己,和別的共生體重組。不然她也可以就這樣死去,一個接一個,直到什麼也不剩,就像可憐的提莫那樣,終有一天會徹底消失。
「拉芙娜!」是希達,聲音比平時還響。
她環顧四周,注意到損壞的窗戶和燒毀的窗帘。以前——可能就在幾分鐘前——天花板要比現在低得多,因為那裡曾懸挂著絲質頂篷。無疑,這裏曾經也和大使館其他區域一樣,像沼澤一樣暖和。現在這裏很冷,而且全是煙味。木女王站在一堆從衣櫥滾落的垃圾周圍,餘燼在她腳邊緩慢燃燒,但她的組件全都看著拉芙娜,甚至包括那個幼崽。「我們會找到格麗、艾德維和提莫的。」她同時說出三個名字,聽起來就像一節和弦,「我保證,拉芙娜。」
拉芙娜向大門走去,從「縱橫二號」一路趕來的歐文、希達等一眾孩子跟在她身後。
約翰娜可能哭過,但不留痕迹,此時她只是一臉焦慮。「本來,我們可以一路跟著熱帶佬,說不定能找到它們荒山上的老巢,可惜風暴來了。」大部分情況她已經通過無線電彙報過了。明早,孩子們都會去新會場,到時她會再說一遍。約翰娜怒形於色,對著膝上的枕頭就是一拳。行腳的組件圍繞在她身邊,同樣的疲憊與不悅。
拉芙娜又上前兩步,走到畢里跟前說:「提莫、格麗和艾德維怎麼樣了?他們可能就在裏面。」真心話就這樣脫口而出,其實她並不想惹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