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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THREE 24

PART THREE

24

螺旋牙線和阿姆迪停止了排練。阿姆迪在豬廄里疾走,他將所有人集合到一起,並確認了所有必要的道具都在一輛手推車裡。螺旋牙線向門口走去,他擦掉了身上塗抹的顏色,他覺得這種偽裝在距離王國這麼遠的地方毫無意義。現在,他的皮毛上塗著黑白相間的格子圖案。他牽著里托。螺旋牙線看起來不太開心,很有可能是里托的錯。拉芙娜走過去,想給他一些鼓勵。但螺旋牙線抬頭望著她,說出了自組件死後的第一句薩姆諾什克語:「我們會讓他們大笑的。等著瞧吧。」他的一個組件輕輕地碰了碰她。
「這是不是表示我們該上場了?」拉芙娜問道。
「好吧。」拉芙娜跪在那個單體旁邊,溫柔地撫摩她的脊背,就像孩子們對待他們的爪族密友那樣。里托尖叫著,想要用爪子撓她,但最後漸漸安靜下來。
阿姆迪注意到了拉芙娜的表情:「我沒有傷害她,真的。這是小丑單體的最佳戲服。是不是這樣,傑弗里?」
「呃,是的。」傑弗里的表情也很驚訝。阿姆迪勒拉尼法尼很少這麼咄咄逼人。與大多數共生體相比,這個八體很同情那些受壓迫者。
「是的。」拉芙娜嚼著最後一個紅薯,這次它們是放在木質托盤裡的,本地爪族也用這種盤子吃飯,「能遇上一個友好的守衛真是太走運了。」
阿姆迪的四個組件高高昂起了腦袋,響亮的咯咯叫聲蓋過了所有聲音。「我再重複一遍旅店老闆答應我們的事,」他說,「要我說,我們樂意合作,但我們要保證所有人都能信守承諾。」
暮色漸深,場地的角落點燃了火堆。火焰又亮又高,即使對爪族來說也足夠亮了。顧客們一個接著一個。有幾個甚至讚美了螺旋牙線的演出。拉芙娜很好奇,他體內的那個鐵先生過去是否得到過任何真誠的讚美。但不管怎麼說,他現在看上去很開心。里托不太明白他們在說些什麼,但她顯然把自己當作迎賓隊中重要的一員。
拉芙娜看了看共生體身上污跡斑斑的偽裝:「但我們都知道,他是由幾個非常聰明的組件組合而成的。」
傑弗里離開豬廄,坐在離殘體一米遠的地方:「你現在好多了吧?」
門已經打開,音樂變成了快節奏的樂曲。螺旋牙線蹣跚地走在日光下,里托不情不願地跟在他身邊。在路過樂手(是這些守衛奏出了先前那些老套的樂聲)的地方時,拉芙娜看到一群相互之間留出禮貌距離的爪族,跟那天早上看到的烏合之眾截然不同。
空中的雲團散開了,阿姆迪站在午後的陽光下,斗篷上的珠子閃閃發光,塗過油彩的靴子像銀質尖爪一樣耀眼。那兩個服裝簡樸的組件躲在華麗組件的中間,拉芙娜沒看到他們。
「太快了,我沒聽清楚。他在承諾他們什麼——」
「那我們只能再待一會兒了。」拉芙娜說。
螺旋牙線最後也被皮繩絆倒了。他踉蹌地走著,並大聲咒罵著。結果觀眾們覺得更好笑了。又有爛蔬菜被丟上來,這是粗魯的喝彩方式。其中一塊蔬菜砸中了螺旋牙線的肩膀,給他的格子花紋又添了新顏色。里托也想笑,不過還沒來得及,就有蔬菜向她那邊襲去。
拉芙娜遲疑地看著那兩根木棒。把柄特意加寬了,嘴巴很容易咬住。而且阿姆迪的空閑組件多的是,他自己做就可以了啊。
旅店豬廄的房頂很高,光線昏暗,有些許臭味。跟旅店的其他部分一樣,它遠離懸崖底部的那片致命亂石堆。

「我知道,這地方不在切提拉蒂弗爾的地圖上,但既然內維爾把軌道飛行器向東移了——」
「我……我沒忘。我不會強迫他做任何事的。」阿姆迪走向豬廄的另一端,那裡掛著挽具。那裡小而舒適,空間足夠兩個共生體進行私人對話。片刻過後,螺旋牙線遲疑地跟了進去。他們倆消失在挽具架后。微小的討論聲傳來。「我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傑弗里說。半分鐘過去了,沒有爭吵聲。此時,豬廄里最響的聲音依然是馱豬的躁動聲和里托的自言自語聲。
他們走出雨篷,挺直身子,接受大家的目光。此時和他們從豬廄里走出來時一樣,觀眾們沉默了。傑弗里和拉芙娜面對面站著,他們同時舉起雙臂。拉芙娜掃視著人群,看著那些扔紅薯的傢伙。這個看台跟木女王舊首都的集會地點很像,但這個要更大。每一層階梯都建在下面那層的正上方,那些「座位」大多用收音的墊子和高級包廂分開。短暫的陽光消散,看台籠罩在昏暗之中。所以很難判斷看台上有多少爪族,他們都擠在一起,距離近到她從未見過的程度。到處都是爪族腦袋,他們全都看著下面的兩個人類。
「好。不過你得表現得乖一點。」
阿姆迪全神貫注地看著拉芙娜和傑弗里,全然失去了卓爾不凡的風度。「正是如此。這些共生體沒見過人類,即使有,也是作為敵人……你們說怎麼辦?」他看著拉芙娜。傑弗里也是如此。
「我想——也許會吧。我看得出他很想要你和拉芙娜。如果他知道大掌柜正在找你們,他一定會馬上抓住你們。不過我想我已經說服他了,讓他相信我們有大掌柜庇護。如果我們表演得好,我覺得他會兌現九九藏書承諾的。他還會把馬戲團的篷車、供給品和一半的門票收入贈給我們。」
門外已經聚集了一群本地爪族,他們互相推搡著。他們彼此離得很近,密度很大,連拉芙娜都能感覺到思想聲的震顫。旅店老闆飛快地走出豬廄,對那群爪族說了幾句話。其間,拉芙娜聽到幾次意為「今晚的盛大演出」的和聲。
「你覺得他這是提示我們該登台了嗎?」傑弗里說。
阿姆迪猶豫了,滿臉震驚。傑弗里緩緩走進競技場。
那個六體不耐煩地吸了吸鼻子。他的兩個組件扯著傑弗里的襯衫,檢查它的質地。拉芙娜一時以為那傢伙想要大吵一架,但卓爾不凡的阿姆迪勒拉尼法尼走近了些,對他恭維了幾句。如果不是拉芙娜認識阿姆迪有十年之久,她也會被他嚇到的。當然,旅店老闆被打動了。他又猛捶了傑弗里幾下,同時嘗試扯下傑弗里襯衫的一角,沒有成功,之後便走開了。
這一過程持續了大約十五分鐘,傑弗里幫忙塗其他顏色,最後里托被打扮得比拉芙娜以前見過的爪族都漂亮,包括神賜。
「跟著那些守衛走,」阿姆迪說,「旅店老闆對我說,他們是付過錢的顧客,付了雙倍的錢,來到台前台後觀看我們的演出。」
螺旋牙線正樂得腦袋上下晃動,直到阿姆迪發出一串表示「該你了」的和聲。然後他示意殘體下樓,螺旋牙線這才停下來。
「現在他要我證明你跟共生體一樣聰明,」阿姆迪又對旅店老闆咯咯地叫了幾聲,「我告訴他必須得等到今晚演出的時候。」
「經過昨晚的事後,我已經不在乎這個了。」傑弗里說著,晃了晃手腕上的馱豬用腳鐐。阿姆迪和旅店員工離開之後,傑弗里把閣樓和停放在一樓的幾輛貨車都檢查了一遍。「我想,我們現在跟切提拉蒂弗爾出現前一樣安全。」
旅店老闆最近的組件已經到傑弗里旁邊了,那傢伙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停下腳步,舔了舔嘴唇,然後用鼻子碰了碰傑弗里的肩膀。傑弗里報以含蓄的微笑。那個六體又猶豫了一下,然後組件從四面八方圍上來,使勁拍打著傑弗里的背,就像拍打馱豬一樣。同時,他的大部分組件都看向門口,和其他爪族高聲討論著。
傑弗里向她尷尬一笑:「我猜,東道主是希望選幾個觀眾下來……呃……撫摩我們。」
阿姆迪站在兩個人類身後,而螺旋牙線則帶著里托站在拉芙娜右側。里托又在喋喋不休地吹噓自己,螺旋牙線把她拉近,假裝咬她,她隨即放壓了聲音。
開始時,傑弗里很小心,只是簡單地交叉拋接三顆綵球。之後,他把球拋得越來越高,手的位置越來越低,讓拋球的圈子離地。阿姆迪扔出第四顆球。他們在豬廄里演練的時候一切都很順利——但現在傑弗里有些慌亂,他試了好幾次才保持住四個小球同時在空中。拉芙娜掃視著看台。現在還沒有人丟爛紅薯,空氣中的咔嗒咔嗒聲是觀眾喝彩的響動。對這些爪族來說,那個奇形怪狀、走路搖搖晃晃的單體居然能玩雜耍,已經夠他們驚奇的了。
她的表演時間沒有傑弗里那麼長。阿姆迪開始收尾。阿姆迪示意螺旋牙線,讓他再上台耍一段。但當他在解里托繩子的時候,旅店老闆從主看台的私人包廂走了出來。他溫柔的咯咯聲似乎在提某種請求,非常客氣。他的話得到觀眾們的大聲叫好。
傑弗里坐在自己的腳後跟上,壓根兒沒看那些包圍過來的組件。
「為什麼馬戲團要把這些東西留下?」拉芙娜問道。
一個共生體在外面用力拍門,併發出響亮的咯咯聲。
旅店老闆開始講話了,但只說了幾秒,看台那裡便傳來吼聲。接著,四面八方的爪族開始發出持續的吟唱。阿姆迪的幾顆腦袋出現在觀眾的視線里,他的其他組件都蹲下了。「嘿!他們喊的是『我們付了錢,不要聽你說!』」
在競技場里,可憐的里托差點再次摔倒。她穩住身子,沿著看台邊緣奔跑,拖著長長的皮繩。
拉芙娜報以微笑。這些她都記得。在那些日子里,小傑弗里很討厭,讓人惱火的程度更是與日俱增。他把豆子袋隨處亂扔,棍子四處亂揮,甚至因為還是幼崽的阿姆迪輕易就學會了雜耍,傑弗里為此還跟他鬧矛盾了。
守衛沿著石板小路向旅店走去。到處都停著貨車,甚至在絞車平台那裡也停著火車。絞車平台在瀑布的轟鳴聲和薄霧中,看上去如同一座歪歪斜斜的眺望台。
「沒事,我——」拉芙娜沒有受傷,但這讓她意識到當前的危險處境。
「我、我、我準備的時間還不夠。我——」
這批「被選中的」顧客中的第一位走過守衛。這個五體興沖沖地快步走來,然後放慢步子,甚至還後退了一點。他同時抬起所有的腦袋仰望著,顯然,他被傑弗里的身高震懾住了。緊隨身後的顧客抱怨他在拖延時間,但他沒打算就這樣回去。
阿姆迪突然眼睛一亮:「這件事我也考慮過了。」三個組件正在擺弄一根束帶,做起了繩圈,「那個單體總讓我看起來像傻瓜,也許我應該以其人之道——」
阿姆迪又和之前一樣,喪失了信心。其實,他心裏早就計劃好了。他讓旅店老闆拿read.99csw.com來那些小玩意兒是有原因的。「這是之前的馬戲團留下來的。」阿姆迪說。
「夠了!」傑弗里喊道,「該結束了!」他向拉芙娜伸出手,溫柔地說,「你沒事吧?」
拉芙娜覺得這種談話毫無意義,他們其實別無選擇。最後她說:「那麼我們就好好表演吧。聽起來比對付飛箭樹和壓殺灌木簡單多了。」
「阿姆迪?」傑弗里在他另一邊鼓勵道,「到目前為止,你做得都很好。上!」

阿姆迪朝旅店老闆昂起頭:「我也沒想到他們這麼溫順。」他鼓勵旅店老闆,自己後退幾步,示意那個六體走過去。
卓爾不凡的阿姆迪勒拉尼法尼一下子蔫了:「我也想知道!」
阿姆迪抬頭看了一眼空中,大吃一驚,然後大聲說:「很好!」他在致辭的同時,也做起了同聲翻譯,「下面請允許我向諸位介紹一下,來自北方世界的神奇生物,他們是天外來客,是能夠無聲思考的稀有物種,連單體也能獨立思考。他們就是……兩腿人!」他的四個組件猛地轉身,指向雨篷下的拉芙娜和傑弗里。天哪,那個八體還發出了喇叭的樂聲。
螺旋牙線仍然步履維艱,但他現在假裝兩隻腳都跛了。那兩個拽著皮項圈的組件靠得很近,好像聽力受損一般。自從畫了黑白格圖案之後,他就一直在練習這種步法。里托沒有刻意表演,但她依舊在給她的「主人」添亂,這種樣子完美地烘託了螺旋牙線的演技:傻瓜和傻瓜的寵物。這是中世紀的殘酷笑話,觀眾的笑聲大到淹沒了音樂聲。
阿姆迪打開傑弗里和拉芙娜的鐐銬。他和傑弗里點燃幾盞罩燈,掛在獨輪車上面。拉芙娜在檢查那堆「玩具」,裏面有彩色小球、四條鞭子、斗篷和木頭尖爪。這些還只是第一輛手推車裡的東西。她坐在這堆亂七八糟的東西里,抬頭看著阿姆迪:「我和傑弗里一直想知道,這場盛大的演出是什麼樣子的。」
阿姆迪的劇團在競技場邊緣的雨篷下停下,也避開了觀眾的視線。

傑弗里和拉芙娜又被安排在豬廄里,不過其他方面的條件大為改善。阿姆迪說服了那些爪族,讓他們相信人類沒法組成神明一般的共生體,不過人類的確是驚人的生物,是天生聰明的單體。傑弗里和拉芙娜大步離開絞車平台時,聽到他們說「行屍」這個詞。這個概念在人類到來之前就有了,專指能夠思考但不發出思想聲的生物。顯然,這給即將到來的演出增加了一定的吸引力。
「把它丟回去!」阿姆迪說,接著他對遠處的幾處看台發出了嚴重警告。傑弗里把其他綵球放到地上,站在那裡注視著看台。在烏雲密布的暮色下,爪族完全看不清周圍的景物,片刻之後,傑弗里後退一步,拋出一個高飛球,剛好砸在那個丟紅薯的共生體身上。
「對。他好像在說『我挺好』,確實回答了我的問題。」傑弗里拍了拍離他最近的那個組件的肩膀,「這種事時有發生。一個有天賦的組件被殺了,其他組件會通過慢慢學習來填補缺失的功能。他或許再也沒法變得那麼聰明了,但……」
拉芙娜和傑弗里又一次面對面站著。她輕輕拂了拂他的袖子:「真想不到,我們會來到這裏。」
「呃,沒錯。」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拉芙娜問道。
「你來吧,拉芙娜。思想聲讓我很不舒服,就算只是單體也一樣。我不想站在里託身邊。」
「好吧。」阿姆迪應和道,但這次他說得很慢,用詞也很簡單。接著,他對傑弗里和拉芙娜說,「我告訴他們,每次只能下來一個。旅店老闆的守衛們會在附近,確保沒人耍花樣。」
傑弗里無力地笑了笑。拉芙娜看得出他在強裝鎮定。「那當然了。十二歲的時候,我就是個很厲害的雜技演員了。」
豬廄里只有他們幾個,守衛應該不會允許好奇者進入。卓爾不凡的阿姆迪勒拉尼法尼要綵排了。
螺旋牙線裝出驚慌的樣子,然後他的所有組件轉向阿姆迪和其他人藏身的地方。就連拉芙娜也看出了他在努力搞笑。他用爪族語懇求道:「主人!主人!出來啊!」
「當然啦,」怎麼著也比爪族單體強,「可要怎麼表演呢?」這可是馬戲團當時在王國表演時的重頭戲。
拉芙娜和傑弗里交換了一個眼神,傑弗里說:「當心點,阿姆迪。別忘了他是誰。」
第一排的爪族擁入場地,準備享受他們近距離接觸「殭屍」的特權。旅店老闆安排守衛們指揮顧客如何靠近,順便收取額外的入場費。
傑弗里的緊張神情變成了微笑:「我敢說,你肯定也沒想到,我的雜耍竟然能救命。」他握著她的手,瞬間就分開了,之後拉芙娜走到了競技場的邊緣。
「先繞著肩膀和腰部的震膜畫粉色圈……」
「他在說什麼?」拉芙娜問道。
考慮到當地口音的差異,對許多觀眾來說,阿姆迪的話可能說得太快了,但這或許更增加了他的魅力。阿姆迪大方地向螺旋牙線和里托揮了揮爪子。之後,那兩個傢伙離開了競技場,不過似乎還沉浸在角色中。但在拉芙娜看來,他們的表演中只有一個真正的演員。螺旋牙線鑽進雨篷,把里托拴在一根柱子上九*九*藏*書。他一邊笑著,一邊咕噥著,不時擦拭皮毛上的汁液。他看著拉芙娜和傑弗里壞笑,好像在說「下面就輪到你們啦」。
那個殘體的組件一個接一個地走下樓梯,瘸腿的那個走在最後。四個組件在樓梯底部集結,憤怒地盯著阿姆迪。
在更多觀眾參与進來之前,卓爾不凡的阿姆迪示意傑弗里離開競技場,然後朝拉芙娜做了個手勢。她演出生涯的處|女秀即將開始。
豬廄的門滑向一邊。除了那兩個常守在門口的傢伙之外,還有三個共生體,其中一個是阿姆迪。他們各自聚攏組件,信步走入,這是彼此陌生的爪族慣有的舉止。其中一名是個六體,走起路來大搖大擺的,組件的塊頭跟阿姆迪差不多大。
那些爪族的吟唱聲越來越響亮。一隻爛紅薯被人扔到了雨篷上,一小塊碎渣落到螺旋牙線身上。他發出作嘔聲,鬆開了里托的皮繩。那個單體跑進了開闊的場地,將早前的警惕忘得一乾二淨。她繞著大弧線奔跑,高聲地咯咯叫。她停住了,兩條後腿站了起來,但因為項圈或是遮眼布擋住了視線,結果摔倒在地上。她連忙跳起,一陣狂叫。她在吹噓著什麼,內容肯定荒謬至極。不過,她對旅店老闆高談闊論語氣的模模擬是惟妙惟肖。
在傑弗里的表演中,最受歡迎的部分是表演快結束時的突髮狀況:第二層看台上有個粗魯的共生體,他向傑弗里扔了一個紅薯。傑弗里沒被打中,而是迅速接住了紅薯。他現在能同時拋接五件東西了!
傑弗里也點點頭,但沒什麼熱情。「好吧,你說得對。我們必須撐過這一關。」他轉身繼續和之前的那個組件聊天。起初,他們交談的時候還有些緊張,實際上,現在雙方都在提防惹禍精。一切都恢復正常了。
「哦,嗯,他們破產了。這是旅店老闆告訴我的。這些抵押品已經過了贖回期限。」阿姆迪緊張兮兮地看著拉芙娜和傑弗里,「這些道具對爪族劇團沒什麼用,不過會讓他們的表演更有趣。我想,我們可以模仿那些在王國巡迴的馬戲團。我……我先介紹你們,然後你們再出來表演,可以打幾個繩結……」由於緊張,他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小。
「守衛」是阿姆迪向他們的東道主引薦螺旋牙線時使用的詞彙。確實有點誇大其詞了。螺旋牙線滿意地坐在大門邊,透過木門板上的節孔向外看。他毫不在意傑弗里到處走動觀察。不過當本地爪族經過時,他便扮演起守衛的角色,還不時甩動鞭子,恐嚇傑弗里和拉芙娜。
「我——」拉芙娜抬頭看著那些爪族。現在他們絕大多數都表現得很友好。在我們明天離開時,或許需要這份友好。自從她來到這個世界,就一直在冒險。「阿姆迪,告訴他們『可以』。」
旅店老闆又和阿姆迪親密地聊了一陣。他們的談話算不上隨意,因為那個六體幾乎一直盯著傑弗里,還有兩個組件對著拉芙娜。他終於注意到了陰影中的她。旅店老闆不再堅持自己的要求了。事實上,他完全陷入了沉思。他問阿姆迪勒拉尼法尼還需要些什麼。阿姆迪提到了隱私,還有……嗯,玩具?
繫繩結作為壓軸戲的安排可真不明智。即使有旅店老闆提供的粗繩子,觀眾也看不清細節,尤其現在光線變得越來越暗。此外,爪族也沒有挑戰她的平衡感——沒朝她扔爛紅薯。她舉起自己的最新作品,目光掃過看台。掌聲不多,她感覺有一雙嚴肅的眼睛在背後注視著自己。或許她沒法證明自己擁有超出單體的智慧,但她證明了兩腿人要比任何爪族都更靈巧。
阿姆迪跟其他共生體你來我往地咯咯叫喚了一陣子。他們的語速都比平時見的那些爪族慢。拉芙娜突然意識到,阿姆迪自己跟這些傢伙溝通也有語言方面的問題。結果就是雙方都簡化了語句。他們不再堆砌辭藻,而是重複使用某些詞句。阿姆迪跟他們說,根本沒必要限制這些人的行動。他向傑弗里努了努鼻子,接著傑弗里走出陰影地,站在阿姆迪最近的組件旁邊。緊接著,傑弗里跪了下來,眼睛跟最高大的那個組件的眼睛齊平:「這樣夠乖了吧?」
傑弗里走到阿姆迪之前的位置上,滿臉驚訝。
水送來后約一個小時,螺旋牙線突然站了起來。里托驚叫一聲,慌忙跑進閣樓,螺旋牙線的注意力在豬廄牆壁上的節孔上。他示意傑弗里和拉芙娜退後。
「哇。他好像能聽懂你說的薩姆諾什克語了!」

爪族群的吟唱變成了一陣鬨笑。
「大概吧。」拉芙娜說。她自己也緊張怯場起來。
之後,阿姆迪把繩子重新系在了里托項圈的一隻挂鉤上,然後把她放開了。里托平靜了片刻,飛快地穿過豬廄,鑽進牧草堆上最明亮的角落。她不停地打轉,想要看看他們在自己身上做了什麼,不過一切都是徒勞。最後,這個可憐的傢伙被繩套纏住了,摔倒在地。
拉芙娜又問道:「表演是在室外嗎,阿姆迪?」
旅店老闆走到競技場中央。腳下的石板鋪成複雜的式樣,但到處都有看起來像是濺上去的暗色斑點,那並非是設計圖案。一陣惡寒。是由動物獻祭形成的嗎?
這次阿姆迪不得九-九-藏-書不行動了。他低聲嗚咽著……然後走進了競技場。
阿姆迪緊張地扭動著身體:「這位可不是旅店老闆,你不要冒險。」
只有極少顧客會做出阿姆迪一直擔心的事。有個共生體推了傑弗里一把。阿姆迪譴責了他,那個傢伙表達歉意后,優哉游哉地走過阿姆迪,向拉芙娜走去。那是個七體,骨瘦如柴,長得很奇怪。如果給這傢伙畫上方格圖,他完全可以扮演螺旋牙線的那個角色,只是更卑劣一些。他在拉芙娜身邊轉來轉去,用黃眼睛盯著她,嘴裏散發出爪族特有的臭味。阿姆迪緊盯著他,翻譯了他的咯咯聲:「他在對別人說,就算靠這麼近,你也完全沒有思想聲。」拉芙娜始終沒說話,他尖厲地叫著,意思是「活的」(或者「不是活的」),然後撞向她的膝蓋。
「是的,旅店後面有個競技場。在絞車平台這一側看不到它。怎麼——」
他們中也許潛藏著敵人、怪物,但也不乏一些會在日後成為人類孩子的爪族密友。
「他們準備好了,夥計們!」阿姆迪說,「拉芙娜,請到我左邊。」傑弗里站到了八體的右邊,一切準備就緒,「別擔心。別擔心。我會給你提示的。一切都會順利的!」
接著,阿姆迪走了出來,兩個人類站在他的兩側。觀眾的笑聲停了,驚叫聲此伏彼起。那兩名守衛走上前,為他們鳴鑼開道,其中一個拉著那輛獨輪車。
「傑弗里!拉芙娜!」阿姆迪的人類聲音響起的同時,他還在喋喋不休地發表著馬戲團老闆的演說,「輪到你們閃亮登場了。傑弗里到我這來,拉芙娜留在思想聲範圍以外。可以吧?」這些基本上跟他們在豬廄里討論的計劃一樣。
螺旋牙線跌跌撞撞地闖進觀眾們的視線,他的組件身上全是方格圖案,兩邊的腿瘸著。他追趕著那個單體的皮繩,卻一再撲空。最後,他四仰八叉地摔倒在地上,結果不知怎麼回事把皮繩壓在了身下。他站起來,四張嘴巴緊緊咬住皮繩,揚揚得意地鞠了一躬,隨即開始了他的演講。但傻瓜寵物不肯配合,里托繞著他一圈接一圈地跑,越跑越快,越跑越近,皮繩也越來越短。
阿姆迪還在和一旁的旅店老闆交談。旅店老闆站在收錢者身邊,阿姆迪的話讓他一陣慌亂。那群爪族也發出了抗議。拉芙娜腦海中浮現了噩夢般的景象。
後來,拉芙娜也記不清他們在那裡待了多久。爪族們不停地過來。她注意到,偶爾有共生體惡狠狠地瞪著她,但沒人再動粗。至於其他共生體……她現在知道,為什麼約翰娜、傑弗里和其他愛探險的孩子會喜歡王國之外的危險旅行了。大多數爪族一旦克服了最初對人類的不信任之後,就會渴望跟智慧的單體近距離交流的機會,並漸漸迷上這種活動。夜色越來越深,篝火一次次被點燃,越來越多的共生體開始嘗試重複她和傑弗里說的話。還有些來過的共生體,由於旅店老闆不讓他們再次排隊進來,便在競技場邊徘徊,給那些站在前排的爪族高聲提建議。
里托扭動著身子,嘴巴一張一合。她的嘶吼聲十分刺耳。圓錐形的項圈在她的腦袋上,擋住了一部分視線。她的叫聲變小了,意識到自己孤立無援。
有些爪族和第一個表現差不多,還有一些則回頭看著遠處的朋友,好像在說:「看我,在跟怪物近距離接觸呢!」很多爪族試圖跟傑弗里、阿姆迪交談,他們重複著人類使用的詞彙,觀察傑弗里他們的反應。
螺旋牙線沒有甩鞭子。片刻,他的腦袋上下動了動,咯咯地發出了幾段和聲。
阿姆迪說:「旅店老闆說,如果我們能再待一會兒,我們想要什麼都可以。」
那傢伙笑了起來。如果現在有攝像機,他一定會要求記錄下這光輝的時刻。
拉芙娜聽到此時有幾個共生體朝這邊走來,還發出咯咯叫聲。一個小男孩的聲音穿透這片嘈雜聲傳來:「嘿,傑弗里。嘿,拉芙娜。裝出什麼都不懂的樣子!」
「對了!現在該給小丑化妝了。」他把兩根染色棒遞給拉芙娜,「我告訴你畫什麼。只要別碰到她的眼睛或者震膜,就沒問題。」
「看到了嗎?」阿姆迪說,雖然他的熱情不高,「觀眾們一定會覺得這很好玩。」他努了努鼻子,「螺旋牙線都覺得好笑極了。」
「沒關係,阿姆迪。這就像我們第一次去長湖共和國探險。」傑弗里的身體相當放鬆,不過聲音聽起來有些緊張。
「行了,」她說,「我們的行頭已經收拾好了。你這套衣服相當好,阿姆迪。你只要打起精神就行了。你可是卓爾不凡的阿姆迪,除了雜耍,還有別的什麼驚艷眾人的表演嗎?」
傑弗里說:「阿姆迪,你可以命令我往前走。讓那傢伙靠近點觀察。」
很多爪族在旅館的柱廊下觀看,此時守衛們已經繞過這座建築物,領著列成長隊的表演者和花了大價錢的顧客,來到圓形露天競技場。這是拉芙娜在爪族世界里見過的最大的一個。
旅店老闆沒有之前那麼自大了。他睜大眼睛,幾個組件擺弄起了馱籃里的顎斧。顯然,他一想到要靠近傑弗里,就開始惴惴不安。那個共生體似乎想起周圍還有別人看著。於是,他挺直身子——感謝天人——不再擺弄斧子了。他read.99csw.com對其他爪族說了些自大的話,然後從旁邊慢慢靠近傑弗里。這會兒,他和某些爪族(不包括螺旋牙線)一樣,試圖像安撫馱豬時那樣發出溫柔的聲音。

阿姆迪讓螺旋牙線退開,給他們留出位置。他對著那些爪族夸夸其談,同時又用薩姆諾什克語說:「這個六體就是旅店老闆。他想在演出前看看你們。他對兩腿人很是著迷,不過我想他有點怕你們。如果他能相信你們沒有危險,那事情就好辦多了。」
除了一個腦袋之外,他把所有腦袋都收了回去,看不到了。拉芙娜聽到了慍怒的咯咯聲。阿姆迪以一句歡快的話作答。他的三個組件拿起染色棒,剩下的組件則抬起頭,對著螺旋牙線比畫起來。
傑弗里單膝跪地,伸出一隻手示意對方過來。
那個八體把腦袋縮得更低了。
拉芙娜屏住呼吸,她完全不知道這種恥辱對這些生物意味著什麼。他們都在笑。那個傢伙看了看周圍,愉快地上下晃著腦袋。他還有別的東西可以丟,在試過幾次后選了堅硬的紅薯,就這樣共生體和兩腿人玩起了接球遊戲。
「噢,對!」阿姆迪說,「我考慮到了這一點。它還看不到我們。我是說,只要他不再移動位置。」
外面漸漸嘈雜起來。拉芙娜聽出,那是娛樂表演中常見的老套樂聲。
他們說話時,里托在阿姆迪身邊打轉,胡說八道的聲音越來越大。她已經進入阿姆迪的私人空間。他的五個組件突然轉向里托,一起把三個繩圈套在她的脖子、前腿和後腿上。阿姆迪把里托側身撂倒在地,她發出憤怒的咆哮聲。螺旋牙線在閣樓上咯咯大笑。
「沒問題!」傑弗里大聲回答。
里托猶豫了,十分困惑。她跳來跳去,要求觀眾們認真觀看。但爪族笑得更歡了,她撲向最近的看台,卻被螺旋牙線拉住了。之後她又沖向另一邊,拚命拽著皮繩。這時,拉芙娜注意到,螺旋牙線的腦袋開心地上下振動。他朝阿姆迪看了一眼,然後鬆開了皮繩,不過他自己還躲在觀眾們的視線外。
拉芙娜屏住了呼吸。她幾乎沒見過不熟悉人類的爪族,就算偶爾見到了,對方也不曾有加害人類之意。此時此地,傑弗里正面對著一個危險的陌生爪族。
旅店老闆點頭表示贊同。拉芙娜知道他如此熱情的原因:守衛背簍里沉甸甸的全是錢。這傢伙今晚賺大了。
「你會打繩結嗎,拉芙娜?」阿姆迪從手推車裡抽出幾根繩子。
在外面競技場上的旅店老闆猛地抬頭,做了個厭惡的姿勢,然後跺腳走進了他正面看台上的包廂。
阿姆迪後退幾步,仍緊緊拽著繩圈。「我說到哪兒了?」他問道,「哦,對。里托還需要一套戲裝。」他的兩個組件走到遠處的手推車旁邊,取出一個圓錐形的皮項圈。項圈在他的組件之間傳遞,最後那個站在里託身邊的組件把項圈系在了她的脖子上。
阿姆迪翻譯道:「他說的是『看,我就知道它很乖』。」
傑弗里又扔了一顆球,然後瞥了一眼阿姆迪:「你的想法很好……不過在表演結束后,你覺得旅店老闆會放我們走嗎?」
本地爪族散去,旅店老闆的助手推著裝滿彩色小球和斗篷的獨輪車來了。助手送來這兩堆神秘裝置,然後和阿姆迪合力把門關了。
拉芙娜摔倒了,那傢伙還沒來得及再做什麼,傑弗里和阿姆迪就趕到她左邊,螺旋牙線跑到了她右邊,他們合力抓住那個爪族,把他的所有組件仍了出去。拉芙娜掙扎著站了起來。襲擊者的組件分散開,超出了有效思考的範圍,沒有辦法思考了。那些組件一片茫然,逃往競技場的邊緣,之後又一起跑到了看台中間的過道里。
這個五體差不多用了一分鐘,打量著傑弗里的衣服,用柔軟的唇尖磨蹭他的手指,然後跟阿姆迪閑聊起來。「他在恭維我,說我把你訓練得很好,傑弗里。」阿姆迪一邊說,一邊領著五體向拉芙娜走去。
阿姆迪站在傑弗里旁邊,繼續他的長篇大論。他沒有再翻譯,不過拉芙娜聽出了「五條觸鬚的爪子」這個和聲。他走向競技場中央的獨輪車,將三顆綵球丟給傑弗里。
笑聲變成了喝彩聲,爛菜雨也變小了。拉芙娜從沒見過阿姆迪如此驕傲的步伐,那幾個走在中間的組件高昂著頭。如果他是人類,也肯定是一個高舉雙臂迎接觀眾歡呼的人。
傑弗里撿起一顆綵球,扔向不遠處的柱子。小球彈力十足,這一定是熱帶乳膠製成的。在這裏,這些東西肯定不便宜。
整個下午,他們都聽到外面傳來貨車和爪族的聲響。透過節孔,他們看到牆外有兩個共生體。這堵牆到底是為了擋住外面好奇的人,還是為了圍住裏面的殭屍呢?總之,傑弗里和拉芙娜終於有時間把自己收拾乾淨,然後考慮一下接下來該怎麼進行兩腿人的偽裝。里托走下閣樓,無視螺旋牙線的威脅,一直嘰里咕嚕說個不停。她主要是抱怨被囚禁在這裏,但當午後守衛開門送水時,拉芙娜發現那個單體一直站在遠離大門的位置。也許她正在儲備能量,以便將來用到阿姆迪身上,也許這隻是野獸本能的警惕性:在某些爪族文化體系裡,落單的單體會被視為獵物,其他爪族可以任意殺害、強|暴或強行組成奴隸共生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