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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THREE 26

PART THR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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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芙娜瞥了傑弗里一眼,他對她微微聳肩。如果那個單體自始至終都在包廂里,王子應該很難集中注意力看表演才對。「也許是習慣差異?」他輕聲說,「不然就是這位王子有什麼怪癖。」
「好吧,是有這種可能。」
阿姆迪發出一聲憤怒的尖叫,一瞬間全然不顧及自己卓爾不凡的風度。王子仍在喋喋不休,阿姆迪的同聲傳譯匆匆跟上:「所以便出現了附加費用的問題,你應該不會對此感到驚訝吧。」
「那他怎麼說?」
傑弗里透過他們先前拉在乘客車廂窗戶上的帘子向外看。「這陣勢非同小可啊,背後肯定有人在組織。」
「還是要當心。」拉芙娜說。或許是她鼓勵過頭了。
阿姆迪吹了口氣,儘管身邊有那些武裝守衛,他還是表現出了義憤。他在用爪族語回答的同時也在做薩姆諾什克語的翻譯:「我們是老老實實的表演者,先生。我們的表演難道不是讓您有利可圖的娛樂嗎?」阿姆迪意味深長地看向王子的收費員,他們正在數著裝進保險箱手推車的錢袋。
與此同時,斯庫魯皮羅的蒸汽發動機聲音越來越響。是救援,還是內維爾一夥?她暫時沒空管這個問題,因為篷車正在向一側傾斜。她沒有真的放鬆韁繩,但現在她清楚地意識到,篷車很輕易就能把她甩出去碾碎。
最後,感謝天人,阿姆迪總算拖到了壓軸戲,並假做臨時起意地邀請觀眾參与,介紹他們與來自天空之上的神奇生物做「爪子對觸鬚」的互動。純潔王子在包廂里說了些什麼,共生體便紛紛排隊等候自己的機會。這裏的觀眾是他們遇到過的最守秩序的觀眾,也許是拜邊道上那些武裝到牙齒的守衛所賜。守衛之多也是他們前所未見的。純潔王子更像是在收稅而不是在做買賣。
「我們離得太遠,什麼都沒看到,什麼都沒聽到。」阿姆迪說,「你們呢?」
螺旋牙線跑回馬戲團帳篷,里托沖在他前面。當他們進入暗處后,那個單體粗魯地尖叫一聲,撲向阿姆迪。八體躲開了,她則發出了單體特有的笑聲。
拉芙娜在他們的篷車周圍逛了逛,一覽鎮中心的風光。這是拉芙娜第一次在爪族世界看到英雄人物的雕像——儘管木女王也為自己做過雕塑。每座雕像作品都表現著同一個共生體,他姿態雄偉,攀高舞劍,舉著盾牌。據阿姆迪說,他就是當地首領,人稱「純潔王子」。這等人物絕非旅店老闆之流可比:純潔王子住在一座粉刷成純白色的巨大的石頭城堡里,城堡坐落在鎮北的高地上,他就是在那裡發號施令的。儘管聽起來恢宏氣派,可事實是,所謂的城堡不過是一棟坐落在塗成白色的裸|露岩床頂端的小建築。阿姆迪聳聳肩:「大掌柜的貿易給他帶來了財富不假,但是我想這傢伙絕對是個冒牌貨。我看到的大部分建築物都是新的。我敢打賭,十年前,這個『極北文明之端』只是個極北的小村莊。」
地圖顯示,沿路三十公裡外有個鎮子。其實,選擇別的路線會遇到更近的鎮子,只是唯有這個鎮子最有希望給他們提供全面補給。在那之後,他們就必須悄然前進,偵察木女王的王國邊境,並選擇最安全的一個要塞進行突破。
表演的高潮依然是「聰明單體」的出場。先是傑弗里的雜耍,然後是拉芙娜的繩子戲法,最後是一段胡編的拼寫測驗,只是要讓那些認為雜耍和結繩不足以說明智慧的傢伙為之動容。與平時一樣,傑弗里得到了最多的關注。拉芙娜的表演加入了一段簡單的套索把戲,她繞著廣場走,聚光燈和阿姆迪的解說如影隨形。她走到離前排爪族足夠近的地方,他們可以感受她大腦的寂靜無聲,觀看她雙手的靈活動作。跟平常一樣,第一次觀看表演的觀眾個個目瞪口呆,既驚訝、不安又興趣盎然。
這將是他們的最後一場演出,前方將進入真正的高潮。在那之前……
滋——滋——滋——蒸汽感應發動機的聲音從拉芙娜頭頂不過幾米的地方飛過,徑直向南移動,速度不比人類奔跑起來快多少。拉芙娜趕到灌木叢的開口處,小心地向外看,卻只看到……「俯視之眼二號」的輪廓在黑暗中消失,在身後噴出霧狀泡沫的螺旋狀氣流。天人哪!只要再早一秒,她沒準就能看到幾張熟悉的面孔了!螺旋牙線的兩個組件在她身邊探出頭來。她屏息靜聽,小心留意飛艇是否有掉頭的跡象。他們的篷車留下的蹤跡或許會被上面的人看見。
之後,他們被接連不斷的見面與問候聲淹沒了。想要找話和他們交談的共生體從未像今天這麼多過,他們對拉芙娜重複著她說的薩姆諾什克語。在如此北部的地區,他們也許聽說過王國的傳聞:如果純潔王子還沒跟人類做過交易,他可能很快就要做了。拉芙娜遙望人群,壓下了一聲呻|吟,即使只准撫摩一次,這次演出也會拖得像絞車底層那次一樣長。
「阿姆迪!」傑弗里的聲音幾乎就是耳語,「讓組件分散開聽聽情況。」
「啊。」傑弗里並沒馬上抬頭。他們手挽著手走回廣場中央,來到阿姆迪read.99csw.com身邊,那裡是「迎賓隊伍」的起點。途中傑弗里不經意地回頭,越過看台看著王子的包廂。「王子還在那裡,」他輕描淡寫地說,「我希望他也能下來參与『撫摩異獸』。」然後他非常小聲地說,「我沒看見任何別的東西。」
這裏或許只能算邊境村莊,但規模還是相當大的。阿姆迪已摸清了路線,領他們來到鎮廣場旁的一頂大帳篷前:「當地首領管這裏叫『極北文明之端』。」
實際上,純潔王子並沒有急著回答。他露出了幾乎和阿姆迪一樣的傲慢笑容。他的組件隨後分散開來,佔地面積幾乎增加了一倍。有一刻,他們倆看起來像是兩個比賽行騙的騙子。然後拉芙娜發現,那兩個共生體都望向夜空,與廣場周圍的共生體看著同一個方向。阿姆迪和純潔王子是為了聆聽才分開的。
阿姆迪抬頭看著皇家包廂:「純潔王子宣布公演結束。他將賜予我們私下會面的榮耀。」已付過款的共生體可以繼續會面,但守衛讓他們小跑著經過人類,再也沒有什麼長談了。拉芙娜發現,不止一顆腦袋緊張地看向王子的包廂。
在此期間,他們還要準備最後一場演出。迷濛細雨漸漸取代了霧氣,傑弗里和拉芙娜爬進篷車,準備服裝和道具,換螺旋牙線驅趕馱豬。他和阿姆迪輪流坐在篷車頂上,只是阿姆迪一上車頂,就會把里托趕下去,拴在篷車後面。
阿姆迪發出了「嘿!」的和聲。
我當時說了什麼?哦,好吧。「我只是說了實話,阿姆迪。鐵先生為自己的目的創造了你,但在絞車底層,你發現了自己真正的價值。」
拉芙娜沒有被逗樂:「我只希望她別把我們害死。」
當接近目的地時他們才發現,想要悄無聲息地偵察根本不可能。甚至在遠離鎮子南邊的田間小路上都擠滿了篷車和共生體。
稱里托為「組合破壞者」並不只是修辭手法。可憐的阿姆迪作為共生體實在太大了,沒法再接受其他組件。他是這麼說的,傑弗里也認同。阿姆迪恐怕連保留自己組件生育的幼崽都不行,接受沒有血緣關係的成年組件肯定會導致這個八體分裂的。那三個迷戀里托的男性組件會分離出去。據阿姆迪說,還有個女性組件也在搖擺不定。不管哪種方式,這都意味著阿姆迪不再存在。
「沒事!」她不敢說出真相。也許飛艇上沒有人類,是因為內維爾一夥已經著陸了,而且他們現在就在這裏!
螺旋牙線想了一下:「沒有。」接著他用爪族語解釋了一遍。
傑弗里穿過廣場來到拉芙娜身邊。每當表演「撫摩異獸」時他們總是在一起。今晚……拉芙娜抓住他的胳臂。他靠近了一些,把頭貼到她耳邊,用近乎耳語的聲音問:「怎麼回事?」他多少猜到了,這種談話絕不能被人偷聽。
有什麼東西飛快地穿過灌木叢來到她身旁。三個,不,螺旋牙線的所有四個組件。其中一個噙著她的褲腿,拉著她向他剛剛發現的一處開口走去。拉芙娜匍匐前進,跟著他來到道路邊緣。很好,一個完美的窺探孔。
「沒有。太遠了,而且也太潮濕。但他聽到了爪族語。」
「該死的傢伙!」阿姆迪低聲咒罵著。他在爪子上套上最後一隻木爪,氣宇軒昂地走了出去。天空陰雲密布,因此使用燈照毫無風險。光圈追隨著阿姆迪的腳步,來到了中央舞台。傑弗里和阿姆迪在大帳篷頂裝上了發光元件,閃耀的匯聚光線就是由它們合成的。對於像這些觀眾一樣的前科技時代的生物來說,將光源與光線分離的技術如同魔法。阿姆迪總是會小心地聲稱,沒有專業知識,這些裝置全然無用。這種說法接近於事實,控制界面靠意識都可以搞定。迄今只有扮演白痴的螺旋牙線才會去偷那些燈,而每次出現的都是搞笑情節:被他偷走的其實是偽光源,真身只是馱豬肉餅。
她踮起腳尖,想要更清楚地看清黑暗中的情景。裡頭會不會是個人類?想到這裏,她一下失去了平衡,沒控制好套索。她蹦躂了一周,希望觀眾把這看成表演的一部分。
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一種布料會有這種光澤。這麼說來,被盜的無線電斗篷並沒有失落,而是——
在王子走向前時,兩個守衛共生體將阿姆迪和人類團團圍住。阿姆迪只好緊貼在一起,但沒有守衛接近傑弗里和拉芙娜。這是為那位獨裁者保留的特權。純潔王子走到離他們只有幾米遠的地方,因聚光燈的照射而明顯地眯起了眼睛。這個生物是個五體,除了那個幼崽外,四個成年組件全都超重了。幼崽只在其他組件的尾巴後面露出圓溜溜的眼睛。四個成年組件坐了一會兒,腦袋上下晃動。拉芙娜覺得這是自大的微笑。和今晚的一些觀眾不同,王子不能完全克服對兩腿人的不安,結果他只派自己的兩個組件接近傑弗里和拉芙娜。這兩個組件摩挲著人類的腿,品味了他們服裝材料的味道,離開時還協力推了拉芙娜一把。傑弗https://read•99csw.com里扶著她站住了。
「有可能。但他們也可能一直在南方搜索。無論如何……現在都一樣了。」
人群鬨笑,或許是緊張地竊笑。王子的私人包廂裹著厚重的吸音襯墊,恐怕也能起到防禦的作用。衛兵和僕人圍著包廂站立,但其內部昏暗如同洞窟。這位王子或許確實純潔,但並不親民。里托似乎沒有察覺,而她因為大胆獲得了賞識。落日的餘暉中,拉芙娜看見三個披金戴銀的組件,還有幾個組件藏在陰影里。王子用洪亮的聲音回復,然後,里托又揚揚自得地胡謅了一通。這次觀眾的笑聲更自然了些,因為純潔王子本人也在為觀眾表演。拉芙娜看見他低頭行禮,略帶諷刺。除了里托之外,所有人都看到了螺旋牙線那個咬著皮繩的組件,他悄悄地走上了里託身后的台階,然後猛撲上去,把那個傲慢的單體拖下階梯,這時人群發出的笑聲更響了。螺旋牙線東搖西擺地繞廣場一周,又向這邊行禮,向那邊鞠躬。有一段路里托是被拖著走的,她一路都在大聲地抱怨。拉芙娜想著事後要看看她有沒有割傷和瘀傷。這是傳統的地方幽默,但拉芙娜不願以此作為借口。
天人在上,但願不是內維爾。
但組件們還是聚在一起。阿姆迪低聲對著里托嘶吼起來:「這傢伙離這麼近,我動不了。」他說,「她會趁機和我組合的。」
「不,我不是說你說了什麼,而是你做過什麼,還有正在做什麼。你只是一個人,受了這麼多摧殘。你在絞車頂層時幾乎連站都站不住,可你還是挺過來了……所以我也會挺下去的。」
就這樣,拉芙娜控制韁繩,螺旋牙線、傑弗里和阿姆迪將馱豬帶進樹叢。幸運的是,那些牲畜也想去那裡,所以他們只需克服路邊那條水溝就行。
拉芙娜和傑弗里轉身像其他人一樣抬頭看去。黑夜降臨已經一個小時了。陰雲閉合,不見星辰。現在,即使是耳朵不靈光的人類,也能聽到飛艇蒸汽發動機的聲音。
拉芙娜注意到,傑弗里在皇家包廂的視野之外向阿姆迪做手勢。阿姆迪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他揮手讓螺旋牙線把里托帶得更遠些。「她休想打擾我和王子會面。」阿姆迪在剛剛空出的空間上散開組件,非常專註地看著純潔王子的組件一個接一個地走下他的私人台階。
拉芙娜拉開窗帘,探出身子。他們前面那輛篷車色彩醒目。在一塊防雨篷下,她看見了帆布包裹上印著常見的「十二體」標誌。包裹上的標籤說明裡面的貨物是「上等斗篷」。車夫的兩個組件回頭望向她這邊。那傢伙短促地歡呼一聲,向她揮了揮手。她揮手回應。「我們大概太有名了。你怎麼想,阿姆迪?」
「沒聽你跟他們打招呼,」傑弗里說,「是內維爾的人嗎?」
片刻后,拉芙娜站在及踝深的淤泥里。她從篷車那裡退開,抬頭仰望。飛艇蒸汽發動機的嗡嗡聲變得更響,但受到霧氣和森林阻擋,她什麼也看不到。
「好,好!」經過阿姆迪轉譯的純潔王子的聲音變得更加狂妄。在這種劍拔弩張的氣氛下,阿姆迪盡情地嘲笑著這個惡霸,「好說好商量。這些法律畢竟——是我立的嘛。我們可以明天繼續討論這個問題。」

「不會的。一場表演,定好價格。明天一早我們就走人。」
阿姆迪還在繼續:「我也告訴過您,我有木女王王國的保護。今天之前,那個王國或許看上去很遠,但想必您也聽到了昨晚響徹您領地的聲音,那便來自木女王的魔法飛行器。當我說到我們受到的保護時,您笑了。我暗示,她的飛艇可能會回來找我們,您也笑了。現在請重新考慮。」然後阿姆迪閉上嘴,好像他成功完成了一次令人震撼的表演。

傑弗里階梯下到一半,聽到這話停下了腳步:「他聽到了思想聲?」
當王子穿過廣場時,最後一個平民也退場了。看台上空無一人,不過,有些共生體還聚集在通向廣場的街上,彼此盡量靠攏,勉強讓自己和其他共生體不至於那麼難受;另一些則透過面向廣場的小窗子往下看。觀眾仍然相當多,只是氣氛多少有些壓抑,好像都在假裝自己不存在一樣。拉芙娜注意到,阿姆迪在暗中操縱照明設施,確保光圈隨著王子穿過廣場。希望這看上去是一種榮耀,但也提醒那個傢伙:有一些天機是他道不破的。
「你還好嗎?」傑弗里在廣場的另一邊喊道。
傑弗里彎腰拾起腳邊拴著單體的皮繩,扯動皮繩想要吸引里托的注意力。這傢伙瞪了傑弗里一眼,然後繞著阿姆迪轉起圈來,想用皮繩纏住共生體。但這不是馬戲團表演。傑弗里和阿姆迪成功地制服了她,走上階梯,把她拴在了篷車頂上原來拴她的位置,全然不顧她的亂抓亂咬亂叫。
螺旋牙線向拉芙娜喊了一聲,猛然把她拉回現實。馱豬受驚怪叫,拉著篷車沖向路邊的灌木叢。螺旋牙線繞到篷車后,沒理那些動物。不知道他說了什麼,傑弗里和阿姆迪聽到后都向前read.99csw•com衝去。
阿姆迪四下張望。平民們開始從寬闊的街道回來,其中一些還相互衝撞,拚命爭奪著雨篷和門廊下的空間。八個組件紛紛抬起腦袋,望向南方。阿姆迪的組件們分開來,入侵那兩個守衛共生體的空間。片刻沉默之後,他臉上泛起心照不宣的微笑:「我給您看過我的安全通行信了,大人。」
落地后,飛艇發動機的轟鳴聲逐漸平靜下來,但另一種嗡嗡聲在增強。她盯著南側道路上空的黑影。第二架飛艇比第一架略大,圓形的機身幾乎填滿了建築物之間的全部間隙。阿姆迪讓燈光分散照向飛艇,展露出他們面前這個龐然大物的寬度。
拉芙娜跳著舞離開了王子的包廂,但她心不在焉,又被繩子絆了兩下,甚至連阿姆迪的一些拼讀問題都答錯了。
傑弗里緊張地站在拉芙娜身邊。他也注視著王子,實際上是在越過那些共生體看去。與站在包廂正前方相比,他們在這個位置上能更清楚地看進他的包廂。在純潔王子的最後一個組件走下階梯后,再也沒東西阻擋他們觀察藏身其中的任何神秘人物了。

拉芙娜的嘴唇靠近他的耳朵,用儘可能小的聲音說:「好好觀察王子的包廂。你看到後面有什麼了嗎?」
傑弗里環顧四周,點點頭道:「我們還知道,五十年前這裡是無人居住的不毛之地。」
這場表演是他們迄今最精彩的一次。熱情的觀眾是原因之一,在這裏,奇妙的兩腿人馬戲團的影響力持續得比任何地方都久;另一部分原因令人出奇地愉快,因為表演者(某種意義上甚至包括里托)全員做到了真正的合作無間。
拉芙娜苦笑道:「我應該招手讓他們下來的。」
「純潔王子自稱是數代世襲的統治者,先祖可追溯到傳奇時代。」
拉芙娜坐在篷車頂上。名義上是她在駕駛,但她覺得這可能不完全是她的功勞。天上來的拉芙娜卻對付不了四頭馱豬。它們能配合很可能是螺旋牙線的功勞,他幾乎總是在牲畜身邊的什麼地方,驅使它們前進。
「明天?但我的大人,您應當記得,我們今晚的表演全都是為了支付我們的旅途補給品的,而且,我們明天天亮前就要動身。」
傑弗里看了看他們外面擁堵的交通:「好吧,阿姆迪。不要節外生枝。」
王子咯咯地回應了一句。獨裁者一開口,阿姆迪便開始同聲翻譯。他為王子選擇的聲音既諂媚又狡詐:「無意冒犯,馬戲團老闆。我必須說,這些搖搖晃晃的生物幾乎無法靠自己的腳站穩。」王子派出的組件仍舊圍著拉芙娜和傑弗里轉,但剛好保持在一臂之外的位置上。
「你覺得他會賴賬嗎?」拉芙娜說。
阿姆迪調整著燈光:多重光圈傾瀉在飛艇的艇身上。他們面對著飛艇的正面,但拉芙娜看到的卻是「縱橫二號」的設計,融合了無數大陸世界的飛行器的優點,並針對爪族世界做了修改。
阿姆迪和傑弗里從篷車旁跑過。「拉芙娜,我們得離開道路。」傑弗里輕聲對她喊道。里托開始高聲抱怨。阿姆迪噝噝地對她喝道:「安靜!」神奇的是,里托真的安靜了。
無論是好是壞,總之,發動機的聲音越來越弱,消失在南方。他們又在滴水的灌木叢里躲了好幾分鐘,直到螺旋牙線也覺得飛艇不會回來了,他們才步履沉重地回到篷車那裡。其他人個個滿腹疑惑。
「都說是來看兩腿人表演的。」在跟幾個陌生人聊過之後,阿姆迪報告。
聽到阿姆迪的話,傑弗里猛地抬頭。他這是生氣了?還是吃驚?「小心沒大錯,阿姆迪。」
「那裡面沒有人類大小的生物。」傑弗里的耳語聲傳來。
螺旋牙線前後搖晃著腦袋,然後用薩姆諾什克語回答:「沒意義。沒有詞兒。但兩腿人發不出那種聲音。」
拉芙娜和傑弗里交換了一下眼神。通常他們會緊靠鎮子停下,等待當地擁有大片土地的地主來和他們交易。這經常會花上一天的時間。阿姆迪的計劃更省時間,但他們這邊就只能指望螺旋牙線不大靠得住的外交能力了。此刻,這位大拿剛好在篷車頂上,而且顯然一直在聽他們談話:「阿姆迪,放心去吧。」
阿姆迪的小男孩嗓音從敞開的車廂窗口飄了進來:「哦,我現在也還是會怯場,只不過這個問題可解,就像不太複雜的數學題一樣。」他沉默了一兩秒鐘,「里托是不同種類的問題。如果能一直和她保持距離,我就能保持完整。只要我能保持完整,像怯場之類的問題就是小菜一碟。」 接著是更長的一段沉默,隨後他說,「謝謝你給了我勇氣,拉芙娜。我在絞車頂層時本來已經準備放棄了。」
「抱歉,」這是傑弗里的聲音,「我沒想到水溝會這麼深。」
「嗯,或許我們可以貢獻我們商定的報酬的一部分來彌補這些損失。」
拉芙娜繼續對單體說:「你要知道,在人類中間,即便你確實有需求,破壞他人關係也都是很不好的行為。」
「嗯,」傑弗里說,「我們早就在下海岸的一些王國見識過這種謊話了。木read•99csw.com女王的崇拜者罷了。」
好吧……拉芙娜沿著篷車的來路走了回去。如果飛艇上有真正的偵察設備,躲在篷車后也無濟於事,但如果沒有,嗯,她或許可以在不暴露自己的情況下儘可能多地掌握對方的情況。她藏身在茂密的灌木叢中,沿著水溝一直走,尋找能看到天空的地方。
純潔王子不屑地哼了一聲。如果他知道他們是逃犯,那份通行文件便毫無用處。
里托向拉芙娜昂起頭。很難通過單體的姿勢看出表情,不過這傢伙似乎聽懂了些什麼。她是在笑話我嗎?這天清早,他們把里托的皮繩收短,綁在駕駛座后的貨物護欄上。把她弄上去可費了不少勁。她似乎認為,耍過昨晚的鬼把戲就贏得了特權地位。路上她嘶吼著抱怨了一會兒后就一言不發地坐著,還頻頻回首望向阿姆迪。拉芙娜經常感覺到駕駛座木頭上傳來震顫的感覺,大概是里托用超聲波大聲示愛造成的。
拉芙娜在殘體身邊蹲下:「那你聽到人類的聲音沒有?」
「嘿,沒有里托,我就大吉大利了!」阿姆迪已經跑到他們的篷車前頭,朝一個官員模樣的共生體喊了起來。

「我什麼都沒聽到,」拉芙娜說,「但這不奇怪。他聽出是誰沒有?他們說了什麼?」
那天上午,阿姆迪和螺旋牙線兩次聲稱他們聽到了飛艇的聲音。兩個共生體分別在路兩邊散開,努力辨聽。他們唯一能夠肯定的是,飛艇還遠在南邊。
螺旋牙線今早說他們上方的飛艇中沒有人類成員,拉芙娜發現他的話很可能是正確的。內維爾那伙人很可能在兩百公里開外,在飛船山上的新城堡里。恐怕木女王和任何可能來救他們的人也是如此。阿姆迪的燈灑下的光照亮了第二架飛艇上的圖案——代表著世界的圓盤,周圍被神明一樣的十二體環繞。
「他說,即使上面有人類,他們在他能聽清的至少兩分鐘里什麼也沒說。」
「這就行了,」阿姆迪說,對里托的抱怨置若罔聞,「拉芙娜去看飛艇時螺旋牙線仔細聽了聽,他說飛艇上面有爪族。」
阿姆迪一時猶豫不決。他該怎麼辦呢?里托開始在帳篷裏面尖叫了。她的聲音有別於共生體發出的那種集中式的刺耳音波,卻比任何人類的喊叫聲還要響亮。她向前衝到皮繩繃緊,氣勢洶洶地高聲大喝。那是在聲援她的馬戲團夥伴,要不就是在喊:「抓賊!」「抓住他們!」
「它太小了,應該不是——」阿姆迪剛開口說話,就被王子的笑聲打斷了。一個單體沿著廣場的邊緣跑向飛艇。剎那間,拉芙娜還以為是里托逃了出來。但這個生物比里託大,而且穿著黑色披風。它來自王子的包廂。阿姆迪讓一個光圈照向下方,跟著那個奔跑的生物,直到它消失在走下飛行器的共生體中。短暫的光照足夠了,拉芙娜能夠看到光滑的黑色斗篷反射出的金光。
純潔王子輕笑起來,阿姆迪沒有把這種笑聲翻譯成人類能發出的聲音。他還在說話,阿姆迪便繼續翻譯:「當然。我的子民喜歡表演的每一分鐘,而且他們付錢大方。但你們佔據著我的中心廣場,而且還是好多個小時,全部交通都因此堵塞了。這是個貿易市鎮,一心考慮馬戲團的朋友,我們不能無視這給那些生意人造成的損失。」
等車子前輪上了岸,她便回到了座位上。枝葉掃過車頂。她不假思索地伸出手,救下了趴在車頂的里托,一起縮在刮擦車廂的樹枝下。
開場戲是里托出場狂奔,笨得可笑的螺旋牙線緊追不放。只要拎著皮繩的螺旋牙線組件接近,里托就會飛快地跑開,她有時會嘲笑般站在螺旋牙線的某個組件旁邊,有時則沿著看台飛跑,同時還對離她最近的觀眾胡言亂語。到第二圈時,里托找到一條單體寬的僕人專用階梯,通往統治者的私人席位。里托便站在皇家包廂的橫檔上跳舞,口若懸河。
阿姆迪笑道:「木女王肯定不愛聽!」
不過,這裏的確是繁華之所。整個廣場上,木匠們正為今晚的演出搭建木頭看台,剩下的所有空地都被街頭小販佔滿了。那個擁有「上等斗篷」的傢伙正向長凳上的爪族兜售商品。共生體們都不約而同地看向人類所在的這頂昏暗的大帳篷。
「他們會回來的,拉芙娜。」
「哦,恐怕那是不可能的。你們太有價值了,我不能讓你們趁著夜色溜走。」
拉芙娜拼力拉住韁繩。路邊的灌木叢下藏著水溝和深深的淤泥。她從座位上站起來,繃緊雙腿,用盡全身力氣拽著韁繩。「快來幫我!」然後她聽到了那個聲音。前面的霧中傳來蒸汽感應發動機的嗡嗡聲。是斯庫魯皮羅的飛艇!儘管它仍然隱沒在霧裡,但拉芙娜知道它越來越近了。
滋——滋——滋——這聲音類似今天早上的,只不過音量更低一些。「有兩艘飛行器。」阿姆迪用小男孩的聲音說。
純潔王子的裝束自然不是平民能比的。他的披風和夾克由幾百條黃鼠狼皮縫製而成。拉芙娜在王國見過這種毛皮,不過,那只是用來製作綁腿和單體披風的。鞣製皮革九*九*藏*書的過程中會出現一種白色,爪族將其視為純潔的象徵。可是在人類看來,那只是一種暗淡而骯髒的深褐色罷了。
「嗯——」阿姆迪說著,擺弄起最後一件斗篷來。他還沒有套上假爪子:那是演出前的點睛之筆。「在我們逃離切提拉蒂弗爾魔爪后遇到的人中,他大概是最壞的一個。但另一方面,我給他看了大掌柜授權的通行證。你們還記得飛艇昨晚繞著這一帶飛行吧?嗯,我告訴他那是木女王在保護我們。」
阿姆迪和螺旋牙線咯咯地交流著。里托毫不客氣地靠近他們,干擾他們的談話。阿姆迪轉向這個入侵者,尖叫著咬向她:「把她綁起來!我沒必要再對她客氣了!」
也許不會,因為王子的守衛吹響了軍號。
阿姆迪的聲音從窗戶底下傳來:「他們說,當地的王子今天一早派來了信使,宣布今天是一個特殊的節日,因為神話中才有的兩腿人就要來了。他們認為這和天上的那個龐然大物有關——他們聽說過飛船。好了,我應該先去探個路,跟能和咱們做交易的人談談。」
有什麼東西在黑暗中隱約出現。飛艇從南邊的道路上空向他們滑翔而來,輕輕地降落在廣場上。這裡有大塊空地供斯庫魯皮羅的飛艇降落,但裏面的共生體仍然伸出杆子推著飛行器滑向空地一側的邊緣。八個組件——兩個共生體——匆匆忙忙地跳了下來,嘴裏咬著系泊纜繩。他們跑了一圈,將纜繩拴在了純潔王子的英雄塑像上。
阿姆迪的部分組件站在帳篷外,氣派十足地向觀眾揮手,但他的聲音只在近處才聽得見:「這裏看起來就像南端市場的縮小版,不是嗎?」現在他的八個組件全都回到了大帳篷里,開始換上切提拉蒂弗爾的炫目制服。「不過,我們經過了那麼多地方,唯有這裏的居民是真正畏懼當權者的。」儘管阿姆迪說的話多少有些不祥,但他聽起來心情不錯。或許這是因為里托被螺旋牙線拴在馱豬旁邊,遠離了他思想聲的覆蓋範圍。
傑弗里和阿姆迪一起走著,比平常落後得更遠,他們的身影幾乎消失在晨霧之中。阿姆迪的組件緊緊聚成一團。通常,共生體只有身處大群組合或難以聽清聲音的環境中,抑或需要聚精思考時,才會採取這樣的姿勢。單是這場霧並不會導致他這麼緊張。自從那晚情感爆發之後,阿姆迪就一直鬱鬱寡歡,沉默無語,只低聲和他的人類密友交談。
然後,拉芙娜來到純潔王子的包廂前。包廂下面的守衛目光警惕,他們抬頭仰望著她高大的身影,紛紛用上下顎拉開了十字弩。套索可不能甩到這幫傢伙。拉芙娜退後幾步,為包廂中的王子表演。三個戴著珠寶頭飾的組件向前伸出腦袋,片刻后出現了另一個組件,肩膀上還趴著一隻幼崽。這個組件開始說話,是在誇她嗎?也許不是。其中一個組件回頭看著黑暗的包廂,簡直就像裏面還有另一個共生體。誰能與王子如此靠近?
沒錯,不過那裡還是有些什麼,而且這時它的一部分走出了陰影。她依然看不大清楚,但看起來像個單體。與王子的組件不同,那傢伙的斗篷顏色很深。它也沒有隨王子走下階梯。
阿姆迪的大多數組件似乎都在擔心演出后該怎麼辦,比如,如何離開鎮子?如何前往王國邊境?
「他一笑置之,可我看得出他嚇了一跳。」阿姆迪抬頭看著拉芙娜和傑弗里,似乎第一次注意到他們擔心的表情,「不必擔心。如果他知道大掌柜追捕我們,我們現在早就被關起來了。我覺得,只要我們能繼續讓他有所忌憚,就沒有問題。」
拉芙娜試探性地動了動韁繩,好讓馱豬們知道她沒睡。她瞟向車頂的同伴:「里托,這就是你嗎,一個組合破壞者?」
「抱歉,我沒看到。或許是我太小心了。」或許我應該直接衝到路上去。很少有否認者願意費心去操縱原始裝置,船上肯定有斯庫魯皮羅的機組成員。
拉芙娜在擦拭提燈發射器時微笑著:「嘿,阿姆迪,如果是十天前,我們恐怕只會想到你的登台恐懼症。」
阿姆迪和王子繼續擺出驕傲的架勢,咧嘴笑看對方。純潔王子的守衛們扣緊了身上的鎧甲,似乎並不像他們的老闆那樣自信。
「沒事,都挺好。」拉芙娜推開沉重的濕樹葉。它們足以擋住來自上方的直接視線。她從駕駛座旁的階梯走下去,她身後的里托抱怨起來,一開始聲音還算輕柔,後面就越來越響了。「好吧,你也來吧。」拉芙娜解開篷車上的皮繩。里托立刻爬上她的肩膀,然後跳到地上。
傑弗里靠向拉芙娜。他們仍站在人群看不到的地方。「那是國家政要的口氣,」他啟齒一笑,「里托就像個到訪的君主。我想她在向王子承諾一切,只要王子能滿足她的……請求?或者要求?」
單體里托連蹦帶跳地逃到誰都碰不到的地方,發出在拉芙娜聽來是嘲笑的聲音。有本事就來抓我啊!
「很不好的行為,很不好的行為。」里托重複著這個短句。接著,她的目光又回到她不好行為的對象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