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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後記

奇怪的是,這也是普通大腦內部的情況:它也缺乏任何真正意義上的位置感。可以肯定的是,大多數受過教育的現代人都知道,思維是在頭腦中進行的,但這是在被告知之前,沒有人知道的東西。事實上,如果沒有教育的幫助,人類根本就不知道大腦中存在這樣的東西。也許我們傾向於把思維的位置放在臉的後面,因為臉是許多感覺器官所在的地方。但即便這種印象也不完全正確,例如,大腦的視覺中心遠離眼睛,在大腦的後部,一個未受過教育的人是想不到它們在這裏的。
「我突然意識到……」
現在,有人可能會問:「當從事不同工作的人有了不同的背景、想法和目的時,該如何交流呢?」答案是,這個問題更容易解決,因為一個人知道的比其小片心智知道的多得多。此外,我們都以相似的方式成長,這為我們提供了堅實的常識基礎。即便如此,我們還是高估了自己實際的溝通能力。人們做的很多工作表面上看起來不同,但它們都是大同小異的,在某種程度上,它們都有一個共同的基礎,我們稱之為「常識」,即我們所有人共同擁有的知識。這意味著我們實際上並不需要像我們設想的那樣彼此交流。通常,當我們「解釋」某事時,我們幾乎無須解釋任何新事物;相反,我們只是展示一些能說明我們意思的一些正例和反例。這些例子告訴聽眾如何將其聯繫到已經知道的各種結構上。總之,我們經常只是說「是哪個」,而不是「如何」。
唯一缺少的是讓這些機器智能化的大部分知識。事實上,正如你可能從這一切中猜到的那樣,人工智慧研究的焦點應該是尋找到好的方法,就像文奇的《真名實姓》中所建議的那樣,通過使用符號來連接結構和功能。如果可能的話,什麼時候能做到這一點呢?永遠都不要說「永不可能」。
在現實生活中,你經常需要處理一些自己無法完全理解的事情。你開著車,卻不知道它的引擎是如何工作的。你坐在別人的車裡,卻不知道司機是怎麼工作的。最奇怪的是,你有時自己開車去上班,卻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工作的。
我完全贊同這種反對意見的態度。當一個人被比作機器時,會感覺被輕視,就好像被認為微不足道一樣。而且這樣的比較確實是一種侮辱,只要「機器」這個名字仍然具有過去時代的含義。幾千年來,這個詞會讓我們聯想起滑輪、槓桿、火車、打字機,以及其他簡單事物的形象。同樣,在現代,「計算機」這個詞會讓人們想起數字加法和減法,並在所謂的微型「存儲器」中存儲它們。然而,這些詞語不再服務於我們的新目的,描述像我們一樣思考的機器;對於這樣的用途,那些古老的術語已經成為我們想說的虛假的名字。就像「房子」可能代表的東西比木頭和石頭代表的更多,或者僅此而已,我們的心智可能被描述為僅僅是機器而已,也可能代表更多的含義。
然而,當我們這些貪婪、懶惰、善於思考的人最終邁出最後一步時,終極的風險就到來了:設計目標導向的程序,它會通過學習和自我進化來增強自身能力,從而使自己變得越來越強大。這樣做是很誘人的,不僅僅是為了獲得力量,也是為了在考慮和制定目標的過程中減少自身的努力。如果一個精靈給了你三個願望,你的第一個願望不會是「請告訴我,我最需要的是什麼」!問題是,有了如此強大的機器,哪怕是因粗心設計導致的最輕微事故也需要他們把自己的目標放在我們之前,或許是出於保護我們免受自己攻擊的善意目的,如傑克·威廉森的《束手無策》With Folded Hand);或許是保護我們免受未知敵人的攻擊,如D.H.瓊斯的《巨無霸》(Colossus);或如阿瑟·克拉克的哈兒那樣,我們建造的機器認為我們不足以完成我們自己提出的使命;或如弗諾·文奇的郵件人,它通過電傳打字機發送信息,因為它無法抽出時間喬裝掩飾肉體,而這一切僅僅因為這台新機器有自己的動機。
因此,如果這個心智社會中的一部分要去探究另一部分,可能會無功而返,因為它們有完全不同的語言和架構。它們的共同點那麼少,又怎能相互理解呢?母語不同的人類之間的溝通就足夠困難了。但人類心智的不同部分所使用的信號,不可能像有時有相同淵源的兩種人類語言一樣有細微的相似之處。更有可能的是,它們太不一樣了,根本無法溝通——除非通過符號來表達。
正如我們所了解的,編程時代已經時日不多。我們將不再使用細緻但概念貧乏的程序規範來構建大型計算機系統。相反,我們應該更好地用語言、手勢或例子來表達我們的意圖,至少像我們用來表達願望和信念的日常方式一樣豐富。然後,這些表達將會提交到巨大的、智能的、可以理解意圖的程序中,程序自行構建實際的新程序。我們無須理解計算機代碼運行原理的所有微小細節。所有這些都將留給那些偉大的通用程序,它們會運用我們賦予的低級編程藝術,去執行那些艱巨的任務。然後,一旦我們學會了用更好的方法來告訴計算機我們希望它們做什麼,我們就能回到更熟悉的領域來表達自己的需求。因為,最終沒有用戶真正關心程序是如何工作的,他們關心的只是程序所做的事情,即對其所關注的其他事情可理解的影響。
乍一看,這似乎只是一種騙人的把戲;畢竟,我們把我們的新發明布置https://read.99csw•com成了門的樣子,但其實它並不是門。它毫無我們通常所預期的門的屬性:鉸鏈、擺動的木板、嵌在牆內。內部細節都是錯誤的。名稱和符號就像類比一樣,僅僅是一部分真相。它們通過對不同事物進行同樣的描述,去掉所有在當前環境中看似最不重要的細節,即那些與我們的目標最不相關的東西。但是,在使用這種東西的時候,無論我們選擇什麼樣的符號或圖標、標記或標誌,都應該讓我們想到我們尋求的東西——對於這個並非真正意義上的門,應該代表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的某種方式。誰會在乎它是如何工作的,只要它能起作用就行了!甚至連那扇「門」通向什麼地方都無關緊要:在《真名實姓》中,沒有什麼通向任何地方,相反,主人公的身體從來不動,而是在程序改變模擬現實的表現形式時一直保持著聯網的狀態!
然而是什麼讓我們如此確信?一個人怎樣才能聲稱自己知道某件事的感受,除非自己經歷過?請思考一下,要麼你是一台機器,要麼不是。然後,如你所說,如果你不是一台機器,你就無權表達作為一台機器的感覺。
諷刺的是,在《真名實姓》所描述的世界中,那些表現確實從一個地方移動到了另一個地方,但只是因為完成這一工作的計算機程序可以被發送到全球網路鏈接的任意地方。儘管如此,對於網路內的居民來說,所有這些都無關緊要而又難以察覺,因為計算機本身的物理位置在它們模擬的世界里通常都不代表任何地方。只有在小說的最後行動中,那些半模擬的人最終不得不保護自己免受完全模擬的敵人的攻擊時,程序才必須跟蹤他們思維計算機的蹤跡,然後他們便使用普通的手段,比如軍事地圖和地理圖表。
試試這個實驗:在轉彎的時候仔細觀察自己,你會發現,在你開始轉彎之前,你會預先提示自己;這時你開始向轉彎的內側傾斜,然後,當你邁出自己的下一步時,你最終會走向不同的方向。當我們更仔細地研究這個問題時,一切都變得極其複雜:數以百計相互關聯的肌肉、骨骼和關節一起同時控制,這些交互程序讓運動科學家幾乎無法理解。然而你的所有意識心智需要做的,或者說需要想的,是「往那邊走!」——假設談論意識心智像思考任何事情一樣是有意義的。就我們所能看到的而言,我們操縱身體內部巨型機器的方法,不是通過使用建立在了解基本機制運作原理基礎上的、具有洞察力的技術方案,而是通過象徵、標誌和符號——這些都和文奇的魔法一樣稀奇。這甚至讓人懷疑,通過向被我們精神奴役的無助人群施展魔法來達到目的是否公平。
對我而言,《真名實姓》的意義在於我們如何處理我們不理解的事情。但是,我們怎麼能從一開始就理解一切事情呢?我認為,通常是使用這樣或那樣的方式進行類比,以此來假裝我們看到的每個陌生事物就像我們已經知道的東西一樣。當一個物體內部的運作方式太奇怪、太複雜,或讓人不知道如何直接處理時,我們就會提取它行為中任何可理解的部分,用熟悉的符號,或是我們認為與之相似的熟悉事物的名字來表現它們。這樣,我們讓每一個新事物至少看起來像是我們從自己過去的世界中所知道的東西。使用符號是一個偉大的想法,它讓我們的頭腦將這個陌生事物轉變為平凡事物。使用名字也是如此。
不。這隻是一個單純的、架空的假設,相當於說:「我會思考,因此我知道思維是如何運作的。」但正如我們所看到的,我們的意識思維和它們的產生方式之間存在著相當多級別的機制,這種說法就像說「我會開車,因此我知道引擎的工作原理」一樣荒謬。
以下是最初的「後記」,最早寫於1983年。時至今日,它仍然毫不過時,它的內容似乎完全適合為本書畫上句號。
第一個風險是,這讓我們暴露了自欺欺人的後果。當人們編寫程序、寫文章或者做任何事情的時候,他們總是容易對自己說:「我知道我想要什麼,但我無法完全表達清楚。」然而,這個概念本身就反映了一個過於簡單化的自我形象,它認為「自我」以簡單純粹的實體形式存在於個人思維中心的某處(打個比方),並且有著簡單純粹的願望、意圖和目標。這種前弗洛伊德式的形象為我們經常出現的矛盾心理提供了借口。我們說服自己,澄清我們的意圖僅僅是把內在自我與外在自我之間的輸入輸出通道弄清楚而已。問題是,無論我們多麼希望自己是這樣做的,但實際上我們都絕非如此。
我們清楚地感知到自我意識,我們有各種發生在內心的事情的能力,這難道不值得注意嗎?事實上,這方面的證據蒼白無力。的確,有些人似乎特別善於評估他人的態度和動機,我們有時稱之為「洞察力」。有些人甚至有時會對自己做出很好的評價。但這並不能證明我們使用諸如「洞察力」或「自我意識」這樣的名字來描述這種能力是正確的。為什麼不幹脆叫它們「人的眼光」或「人的意識」呢?我們真的有理由認為,這些技能與我們學習其他東西的方式有很大不同嗎?我們不應該把它們當成「看到」,而是正相反:只是一種「搞明白」的方法。也許我們對自己的了解方式和對非自我之物的了解方式是一樣的。
「我突然想到……」
這種選擇符號和圖標來表達實體功能的原則——更確切地說,用戶對它們的預期態度——已經成了早期快速交互計算機系統設計師的第二天性九九藏書。這些系統即早期的電腦遊戲,它們正是弗諾·文奇小說主要背景另一層面的祖先。20世紀70年代,「圖標要有意義」的概念由施樂公司艾倫·凱研究小組提出來,用於個人計算機,但就在20世紀80年代初,經過蘋果電腦公司的史蒂夫·喬布斯研究團隊的進一步工作,這一概念進入了計算機革命的主流,融入了麥金塔電腦中。
所以,《真名實姓》的諷刺意味就在此。儘管文奇用科幻的形式講述了這個故事——但事實上,這是我們現實生活困境的真實寫照。我在此重申,我們以同樣的未知方式利用我們的心智去驅動汽車和身體,就像那些未來遊戲的玩家控制和引導他們偉大的機器中所發生的事情一樣:通過使用符號、魔法和圖像以及私密的名字。我們稱之為「意識」的部分好像就坐在認知計算機終端前,試圖控制和引導未知而又偉大的心智引擎,不是通過理解這些機制的運作方式,而是簡單地從偶爾顯示在我們精神屏幕上的標誌的菜單列表中選擇名字。
但是老實說,當你想到這些的時候,它幾乎是不可能的!試想,如果我們的心智真的能看到自己的內心,會發生什麼。還有什麼比提供視角近距離觀察數萬億神經細胞網路更糟糕呢?多年來,我們的科學家一直用強大的顯微鏡觀察這些結構的碎片,但卻未能提出這些網路做什麼以及如何運作的綜合理論。如果一次性看到所有的東西,那將會多麼可怕!
再想想,當你開車的時候,你操縱著一輛動力巨大的汽車,卻不知道它的引擎是如何運作的,也不知道它的方向盤是如何引導車輛向左或向右的。然而,當你想到它的時候,難道不是在用同樣的方式來驅動自己的身體嗎?你只是讓自己朝一個特定的方向行動,對於有意識的思考而言,這就像轉動一個心智方向盤。你所意識到的只是一些籠統的想法——是時候走了:門在哪裡?——其他的一切就順其自然了。但是,你有沒有考慮過簡單行動中的複雜過程?例如,當你走路時,改變你前進方向的過程是怎樣的?這不僅僅是在一側邁一大步或一小步的問題,就像划船改變航向時一樣。如果這就是你走路時所做的一切,你就會一頭栽倒在轉彎的外側。
然而,為了實現這一目標,我們必鬚髮明並學會使用新技術來「表達意圖」。為了做到這一點,我們將不得不放棄只能描述過程的舊編程語言,儘管它仍在發展之中。這可能比聽起來要難得多。因為,我們很容易就會說,我們想做的只是用更熟悉的表達方式來說明我們想要發生的事情。但這帶來了一些非常嚴重的風險。
但是我們從哪裡獲得我們需要的新思想呢?當然,對於任何一個個體而言,大多數概念來自一個人成長的社會和文化。至於我們的其他想法,即那些我們自己「得到」的想法同樣來自社會——但是現在,這些想法在我們個人的心智中。因為,人類心智在任何意義上都不是一個單一的實體,大腦也沒有一個單一的、中央的工作方式。大腦不會像肝臟分泌膽汁那樣分泌出思想。大腦由大量子機器組成,每個子機器都有不同種類的任務——每項任務都對其他部分有用。例如,我們使用大腦中的不同部分來聽單詞的聲音,這與識別其他類型的自然聲音或音樂音高截然不同。甚至有確鑿的證據表明大腦中有一個特殊的部分專門用來觀察和識別人臉,這與其他普通事物的視覺感知截然不同。我猜想,在頭顱內部,可能有多達一百種計算機,每一種都有各自不同的架構,這些都是在過去四億年間的進化過程中積累起來的。它們被鏈接到一張由專家組成的多資源大網中,每個專家都知道如何召喚其他特定的專家來完成任務,從而達到其目的。每一個子腦都使用它自己的編程風格和表現形式,沒有標準的通用語言代碼。
現在,如果我們再稍稍向前一步,我們就會發現,正如我們不假思索地走路一樣,我們同樣不假思索地思考!換言之,我們只是隨意利用那些做腦力勞動的代理機構。假設你遇到了一個難題,你想了一會兒,然後找到了解決方案。也許答案瞬間出現在了你的面前,你有了一個想法,然後說:「啊哈,我知道了,我要這樣做。」但是,如果有人問你是怎麼做到的,你是怎麼找到解決辦法的,你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人們通常只能這樣說:
最後,讓我們回到這個問題上:一個機器內部世界里的模擬生命是怎樣的,與我們日常的現實生活一樣嗎?我的答案是,正如你們現在所知道的,可能非常相似——因為就像我們看到的那樣,我們自己已經作為進程被囚禁在機器內部的機器中。我們的精神世界里已經充滿了奇妙的魔法符號與標誌,它們為我們「看到」的一切事物增添了意義。
至於規模本身的問題,這些反對意見幾乎完全過時了。1950年,在任何一台計算機都能存儲100萬比特之前,它們都是有意義的。1960年它們仍然有意義,那時存儲100萬比特的成本是100萬美元。但是,今天,同樣的存儲器成本卻只有100美元(我們的政府甚至把美元也變得更廉價了)——而且今天已經誕生了能存儲數十億比特的計算機。
現在,《真名實姓》結局提出的最終也是最危險的問題是什麼呢?在小說結尾部分,人類用戶開始在機器內部構建一個更大的自我,這真的可能嗎?類似的事情是可以想象的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那些模擬電腦人在任何意義上都和他們之前的真實人類一樣嗎?它們真的是https://read.99csw.com那些真實人類的延伸嗎?或者它們僅僅是一種新的、人造的、類人的東西,僅僅是通過某種結構上的巧合讓它們像其原型而已?如果老年埃莉斯琳娜的模擬器強大得無法想象,此時依然可以獲准留在比天國還要豪華的新住所,將會如何?如果我們繼續假設,她一旦到了那裡,仍然傾向於與羅傑分享——因為沒有續集會少了浪漫色彩——這兩個強大的實體彼此相愛了會如何?儘管如此,人們還是要問,那些超級生命與他們所基於的人有什麼共同之處呢?為了回答這個問題,我們必須更仔細地考慮這些人之前的情況。但是,既然這些不是真實的人物,而是作者臆造的,我們最好還是思考一下我們自己的本質。
在同一時期,也有一些鮮有人知的嘗試去開發圖像的表現方法,不是程序做什麼,而是程序如何工作。這對於不同的企業來說是很有價值的,因為它使程序員更容易從舊程序中開發出新程序。總的來講,這些嘗試並沒有那麼成功,也許是因為人們要被迫深入研究這些程序工作原理的細枝末節。但是這些困難太過短暫,不足以影響文奇的願景,因為有證據表明,他認為今天的編程方式——使用呆板、毫無表現力的語言——只能是未來偉大編程的早期階段。
從一開始,《真名實姓》就給我們展示了這一想法的多種形式,用符號、名字和圖像來創造一個跟我們先前的世界一樣的新世界。還記得文奇的城堡的門嗎?想象一下,設計師發明了一種從一個地方移動到另一個地方的新方法:這一設計在某種程度上發揮了門的正常功能,但其形式和機制完全超出我們過去的經驗,我們看著它絕不會想到它是一扇門,更猜不到它的用途。不要緊,只要在其表面附加一些裝飾就會讓人想起門。我們可以賦予它矩形的形狀,或添加一個齊腰高的旋鈕,或是安上一個帶有紅色或白色字樣的「安全出口」推板,或是做任何看上去合適的事情——地球上的每個參觀者無須刻意思考就會知道這扇假門的目的,以及如何實現它的用途。
如果我們真的知道思維是如何運作的,那麼我們就不會那麼頻繁地按照自己毫不懷疑的動機行事了,也不會有各種各樣的心理學理論。當被問到是如何想到好主意時,為什麼我們的答案會淪為膚淺的生殖隱喻,去談論「懷上」「孕育」,甚至「分娩」想法?我們甚至談到「咀嚼」或「消化」——彷彿思維在頭腦以外的任何地方。如果我們能看到思維深處,我們肯定會說出比「等等,我正在想」更有價值的話。
「很好,但是當然,如果我是一台機器,那麼至少我可以知道這種感覺!」
馬文·明斯基
想想看,在解釋許多看似簡單的事情的時候,我們會覺得非常難。我們無法解釋如何在自行車上保持平衡,也無法解釋如何把圖片和真實的東西區分開來,甚至無法解釋如何從記憶中獲取事實。有人可能會再次抱怨:「期望我們把觀察、平衡、記憶等諸如此類的事情講清楚是不公平的。這些都是我們在學會說話之前就學會的東西!」但是,儘管這種批評在某些方面是公平的,但這也說明了,對於那些從未學過說話的心智的所有子部分而言,溝通是多麼困難——而它們是我們的全部。「意義」這個概念本身就是一個大小和規模的問題:只有在一個大到有很多意義的系統中,問什麼東西意味著什麼才有意義。在非常小的系統中,說某個東西有意義就像說一塊磚是一間很小的房子一樣毫無意義。
「我剛剛想到了這個主意……」
人們經常告訴我,他們絕對確信,任何一台計算機都不可能有知覺、意識、自我意志,或是任何「感知」自己的方式。當我問是什麼讓他們確信自己擁有這些令人欽佩的品質時,他們常常感到震驚。他們的回答是,如果他們確信某件事,就會說「我知道——所以我知道」。
無論如何,關鍵的一點是,《真名實姓》中的圖標不是用來代表真相的,即指定對象或程序如何工作的真相,這恰恰不是圖標的作用。相反,圖標的目的是表示一個對象或程序可以使用的方式。而且,由於使用的想法位於用戶的腦海中,與它所代表的事物無關,所以圖標的形式和圖形必須適合用戶在自己的成長中獲得的符號。也就是說,它必須與一切心理過程聯繫起來,這種心理過程是表達意圖最流暢、最具表現力的工具。這就是羅傑代表觀察者的方式與他大腦習得的代表青蛙的方式相同的原因。
現在,我們很容易就會說,心智是一個社會,但這個想法本身是無用的,除非我們能更詳細地說明它的組織形式。如果所有這些專業部分都同樣具有競爭力,那麼就會出現無政府狀態,而且我們學到的越多,能做的就越少。因此,一定要有某種管理機構,或許大體上按等級組織,比如行業或人類政治社會的分類和細分。這些級別有什麼用?在我們所知道的那些高效運轉的大型社會中,較低層次的人練習更專業的工作技能,而較高層次的人則關注較長期的計劃和目標。這也是我們有意識和無意識的想法很難相互轉換的另一個根本原因!我們在意識層面上使用的術語和符號主要是用來表達我們相信自己能https://read•99csw•com實現的目標和完成的計劃——而那些低級別資源的工作則用不為人知的過程和機制來表示。因此,當我們的意識探測器試圖進入組成心智的無數越來越小的子機器時,它們會觀測到外星人一般的表現,這些表現被用作越來越專門的目的。
神秘思想家稱還有其他更好的方式來解讀心智,如何看待這種觀點呢?一種推薦的方法是學著訓練意識心智停止它通常的想法,然後嘗試(通過靜止不動)去觀察和傾聽精神生活的細節。這跟通過儀器觀察是否存在不同呢?或者說是否比後者更好呢?或許,只是它沒有面對如何理解複雜事物的根本問題!因為,如果我們停止了通常的思維方式,那麼我們就會失去已經練就的用來解釋複雜現象的所有心智。總之,即使一個人能夠觀察並探測到從通常心智無法訪問的其他部分湧現的信號,這些信號可能對與意識相關的系統毫無意義,因為它們代表了不同尋常的低層次細節。為了理解其中的原因,讓我們再一次回到理解我們如何走路這樣簡單的事情上。
現在我們來看看意識:它是大腦中最擅長利用其他隱藏系統的部分,但它並不是熟知那些內部系統運作方式的專家。因此,就像我們說的,人走路時並不知道走路這個過程是怎麼實現的。只有當這些系統開始運轉不正常時,意識才會被小細節所吸引。這樣的話,一個腿部受傷的人可能會第一次開始有意識地思考關於行走的理論:要向左轉,我就必須強迫自己左轉——然後就不得不想知道憑什麼這麼做。通常是只有當我們被迫面對一個異常困難的問題時,我們才會變得更加深思熟慮,並試著多了解他人是如何解決問題的。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會發現自己在說如下這類事情:「現在我必須有條理了。為什麼我不能把精力集中在重要的問題上,而不被那些無關緊要的細節所分心?」
總之,我們的運動科學家幾十年來一直都在使用電子儀器探測這些信號。利用這些數據,他們能夠開發出與之相關的各種關於相互作用和調節系統的局部理論。然而,這些理論並不是在對那些複雜生物信號的冥想和消極觀察中產生的;三個世紀以來,科學家和數學家對於分析力學的研究和一個世紀以來對於伺服控制工程的提出的新理論,儘管我們對這些積累的發現進行了細緻深入的探索,然而學到的知識卻很少。在科學中普遍正確的是,僅僅仔細觀察事物很少會導致新的「見解」和理解出現。你首先必須有至少一個新理論形態的模糊跡象,或者一種新的描述方式:你需要一個「新想法」。因為我們所觀察到的「原因」和「目的」本身並不是可以觀察到的事物,為了表現它們,我們需要一些其他的精神來源來發明新的魔法符號。
假設,當你走路的時候,你確實能夠看到並聽到你的脊髓和下腦的信號。你能理解它們嗎?也許能,但不容易。事實上,做這樣的實驗很容易,使用簡單的生物反饋裝置使這些信號能夠被聽到、被看到即可。結果是,人們確實可以更快地學會執行一項新技能,比如更好地使用受傷的肢體。然而,就像以前一樣,這似乎並不是通過有意識地去理解這些迴路的運作方式實現的;相反,這種體驗一如往常,我們通過獲得一種半意識的「符號—魔法」來獲得控制。可能的情況是,一個新的控制系統在神經系統的某個地方組裝起來,並與我們所能了解的表面信號相交叉。然而,生物反饋對如何學習提供的見解似乎同我們普通的內置感官提出的並無不同之處。
事實上,我們所謂的「自我意識」只是整個心智的一小部分。它們通過構建自己的模擬世界來工作。相比于外部的現實世界,或者是大腦內部巨大的計算機系統——今天沒有人可以假裝理解這個系統,這個世界大大簡化了。我們的模擬意識世界是一個簡單的魔法世界,其中的每一個想象的物體都被賦予了意義和目的。想想看,你幾乎很少會看到不用於敲打的鎚子,或是不用來拋接的球。為什麼我們感知事物的時候會有百般限制:感知的不是它們原本的樣子,而是它們的用途?因為最高級別的心智是目標導向的問題解決者。換言之,我們頭腦中所有機器的進化最初都是為了滿足各種內在的或後天的需要,為了舒適和營養,為了防禦和繁殖。後來,在過去的幾百萬年裡,我們進化出了更強大的子機器,它似乎在以我們尚未了解的方式進行關聯和分析,以發現哪種行為造成哪些影響,也就是發現我們所說的知識。雖然我們經常認為知識是抽象的,我們探求知識本身是純粹而美好的——然而,我們最終要用知識來告訴我們如何才能達成我們所追求的目標(即使我們得出結論,為了做到這一點,我們可能首先需要獲得更多的知識)。因為,正如我們所說的,「知識就是力量」,我們的知識本身就與我們達成目標的方式緊密相關。這就是關鍵:除非知識告訴我們該做什麼,否則我們知道了也沒什麼用。如此便塑造成了意識心智的機制,而這似乎太過顯而易見:除非我們利用知識,否則它毫無用處。
每個人都知道,人類對內心世界的了解比對外界的了解要少得多。我們知道普通物體是如何運作的,但是對大腦中偉大計算機的運作原理卻一無所知。我們可以思考,卻不知道思考的意義是什麼,這難道不奇怪嗎?我們能得到想法,但卻不能解釋什麼是想法,這難道不奇怪嗎?我們了解朋友勝過了解自己,這難道不奇怪嗎?
現在,一旦我們開始詢問我們的自我,便也不得不去問這一切是如何工作的——在我看來這是笑話中的精華,因為在每一個正常人的頭腦中,的確有一個特定的部分,我們稱之為「自我」——但它也使用符號和代表,很像精神世界中的那些玩家使用的神奇巫術,用來在他們的終端實現他們的願望。為了解釋人類意識運作的這個理論,我就簡要地說一說我即將出版的書《心智社會》(The Society of Mind)中的一些觀點。從幾個方面來說,我對人類大腦中發生的事情所展開的想象,類似於文奇的想象:「另一層面」的玩家通過使用表面的符號標誌控制我們不完全理解的一系列系統,把自己鏈接到他們的計算機網路中。九九藏書
然而,這樣的信念究竟意味著什麼呢?從字面上來看,由於「自我意識」應該是在人的思維中進行的一種意識,那麼沒有哪個現實主義者可以長久認為人們真的有很強的洞察力。
當我們試圖逃避理解自己的願望如何實現這個責任時,我們就會面臨另一種風險。無論我們是否進行編程,我們都可以選擇任何我們可以選擇的方法,這總是很危險的。因為,我們得到期許結果,可使用方法的選擇範圍越大,我們就越容易遭遇潛在的事故。我們可能沒有意識到,或許意識到的時候已經為時已晚,我們的目標被曲解了,甚至可能被惡意曲解了,就像經典故事《浮士德的命運》《魔法師的學徒》或《猴爪》(W.W.雅各布斯)所描述的那樣。
問題是,這些微小的內部「語言」很快就會變得難以理解,原因很簡單卻又不可避免。這與我們熟悉的兩種不同的人類語言之間的翻譯困難是不一樣的,我們理解這個問題的本質:人類語言是如此巨大和豐富,以至於我們很難縮小其意義——我們稱之為「模糊」。但是,當我們試著去理解心智最低層次的微小語言時,我們遇上了截然相反的問題——因為兩種語言規模越小,它們之間的轉換就越困難,不是因為含義太多,而是太少。兩個系統所做的事情越少,它們做的事情互相對應的可能性就越小。於是,翻譯變得完全不可能。為什麼這比「模糊」的情況還要糟糕呢?因為,儘管「模糊」問題看起來很困難,但是一個看上去非常複雜的問題總還有希望。當一個問題簡單得無可救藥時,那就一絲希望都沒有了!
「儘管如此,即使大腦是一種計算機,你也必須承認它的規模大得難以想象。人的大腦包含數十億個腦細胞,而且,很可能每個細胞本身都是極其複雜的。然後,每個細胞以複雜的方式連接著成千上萬的細胞。你可以用『機器』這個詞來形容它,但肯定沒人能造出這麼龐大的東西!」
主要是在這樣的時刻——當我們陷入麻煩的時候——我們就會比平常更接近於理解我們的心智是如何運作的,通過我們對這些機制的些許了解來改變或修復它們。很矛盾的一點是,這些正是我們說自己「困惑」的時候,因為只有我們太過了解自己的時候才會那麼說——而不僅僅是困惑,甚至完全不知道。儘管如此,我們仍然蔑視並不喜歡困惑的意識,並沒有意識到它必須包含的高度的自我表達。或許這僅僅意味著意識正在脫離它的深度,並且不太適合了解事物是如何運作的。總之,即使我們對於自我檢查最「有意識」的嘗試也仍然主要局限於「符號—標誌」的實用主義魔法世界,因為似乎沒有人能夠成功地利用自我分析來發現很多在底層運行的程序。
所有受過教育的人都知道,我們的精神世界與我們的科學家所知道的「現實世界」有多不同。想想你餐廳中的桌子,你的意識心智認為它擁有熟悉的功能、形式和用途:桌子是「一种放東西的物品」。然而,科學告訴我們,這僅僅存在於心智中;所有的「真正存在」是一個由無數分子組成的社會。這張桌子貌似保持著它的形狀僅僅是因為其中一些分子被限制在彼此附近振動——因為力場的某些特性阻止它們去追求獨立的路徑。同樣,當你聽到一個口語詞時,你的心智就會給這個聲音賦予意義屬性。而在物理學中,這個詞僅僅是你耳朵里的一股波動的壓力,是由無數空氣分子的碰撞所引起的,至於粒子的距離,這次就不那麼受限制了。
所以現在,讓我們最後來面對它吧:我們每個人都已經體驗過被計算機模擬的感覺了!
正如弗諾·文奇在引言中所提到的,在人工智慧領域科幻小說主題上,很多關於它的新穎且富有洞見的見解都源自明斯基。在《真名實姓》首次出版幾個月後,明斯基在一年一度的美國科幻星雲獎宴會上發表了演講,他演講的主題就是《真名實姓》。他的演講如此雄辯、清晰,當策劃藍鳥圖書版本的《真名實姓》的時候,最適合為本書撰寫後記的人選,我們最先想到的便是明斯基。
「荒謬,」大多數人一開始說,「我當然不覺得自己像個機器!」
這本獻給「新時代的教父」馬文·明斯基的書,只是明斯基在新技術、新概念發展中起到的巨大作用的微薄謝意——也許最重要的是看世界的全新方法。長期以來,他一直被當作「人工智慧之父」。他的這個稱號來自他的研究、他的寫作,以及他在麻省理工學院人工智慧實驗室的工作。他是實驗室的聯合創辦人,在這裏,他不僅促進了新技術的發展,還培養了許多富有首創和革新精神的科學家。這些科學家中有很多都是他的學生。這並不代表他的影響力只局限於那些與他直接合作的人,事實遠非如此。四十年來,他遠見卓識的工作一直是無數人工智慧領域和相關領域的工作者的燈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