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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幸運大輪盤 第十一章 來自記者的挑戰

第一部 幸運大輪盤

第十一章 來自記者的挑戰

她走到門邊,在那兒站了一下,然後才不情願地離去。
迪索突然從記者群里擠出來。約翰不知道怎麼回事兒,他以為迪索是要過來反駁什麼。然後他就看到迪索飛快地從脖子上拿下某件東西。
還有很多手在舉著。約翰指了指一位神情嚴肅、穿黑西服套裝的高個子男人。該人向前跨了一步,整體給人感覺有些古板,又好像是蜷曲起來的。
他指了指另一個人。
「不會,不會有10年那麼久,甚至1年都到不了。你清楚的。為什麼那麼著急地把這事兒往自己身上攬呢?就因為那個自以為是的記者?這可能是一種妄自菲薄吧?一種相信你自己受到詛咒的衝動?」
他說:「她說得對,是吧?那人是自找的。他還以為你吹牛呢,約翰。好好睡一覺,然後你就能正視這件事兒了。」
「約翰,你感覺還好嗎?」魏扎克問。現在是傍晚時分,他對艾琳·瑪岡家廚房起火的突然預知好像是很遙遠而且並不重要的事兒,一種回憶的回憶了。
「大約8個。其中一個是美聯社在新英格蘭北部的特約記者,還有兩個電視台派了些人過來,帶著攝像機和聚光燈。醫院院長對你很生氣,約翰。他覺得你是在搗亂。」
他的手指緩緩鬆開,眼睛看著迪索。
魏扎克說:「我離婚了。醫生不得不整晚都不回家……除非是個足療醫生或者是皮膚科醫生,是不是?我老婆看到的是半空的床,而不是半滿的床。於是她就用各種各樣的男人來填充它。」
「好的,爸爸。」約翰低聲說,「嗯,坎伯蘭總醫院。我知道那個地方,就在耶路撒冷鎮上面。沒問題,好的,爸爸……」
「這是為了你好。」魏扎克說。護士就站在他身後,一個白色幽靈,巫師的徒弟,兩手正在那個藥品小推車上遲疑地移動著,那是一個癮君子美夢中的天堂。
「不是,完全不是。」約翰說,但他也無法記起那是什麼樣子。
「你想不允許什麼就不允許什麼吧,我反正要走。」約翰說著開始穿衣服。他臉上顯出心不在焉的出神表情,讓魏扎克想到他昏睡時的樣子。護士在直愣愣地看著。
「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魏扎克嚴肅地問。
他們在理解消化他的話,一時間都目瞪口呆,但緊接著一連串的提問再次響起來,所有聲音混雜成一團,什麼也聽不清。約翰無能為力地環顧四周,迷茫又脆弱。
魏扎克走到約翰旁邊,說:「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可以回答這個問題,或者說至少是試著解釋一下這個問題為什麼無解。」
「她情況有多壞?」薩姆問。
「如果我完全拒絕採訪會怎樣?」
「當你迎著燈光穿過里斯本大街時,泰麗,與那些人里一個來自劉易斯頓東部的傢伙停下車親熱時,不要忘了,泰麗……不要忘了……」
「是。是的,的確是。改天見,爸爸。好,再見。」約翰說。
「只是別碰我啊,約翰,行嗎?」
「那你有什麼建議?」約翰問。
「不是,不是的,約翰。」魏扎克說。
約翰低聲說:「我爸爸會需要我的。你說的我也明白。」
「你只是告訴了艾琳·瑪岡她家房子著火了,而且房子也確實著火了,」薩姆柔和地說道,「得啦,你也肯定知道採訪這事兒遲早會來的。」
「這事兒就算今晚不發生,也會在明天發生的,下個星期,下個月……」
「史密斯先生,我是波特蘭《星期日電訊報》的梅爾·艾倫,那種感覺就像一個畫面嗎?你腦子裡的一個畫面?」
約翰抬頭看他:「你開車送我?」
「不是那樣的。」約翰說,或者說是他想這樣說。到後來,他還能不能發出聲音來,他自己一點兒都不敢肯定了。
約翰猶豫了一下。
「你認為這是一次擁有特異功能的經歷嗎,約翰?」
「我也不想吃藥。」
那個電視台記者向後退了一步,說:「不是,你當然不是了。是他自找的,任何人都能理解。只是……別碰我啊,好嗎?」
他還在繼續聽。
「是這樣吧,約翰?」魏扎克問。
約翰想了想,問:「布萊特在下面嗎?」
「你這個卑鄙小read•99csw.com人,假冒的騙子!這是騙人的!全是騙人的!全是騙人的!」迪索對他尖聲叫道,隨後笨拙地照著約翰的脖子上打了一掌。約翰跌倒在地,頭重重地碰在地上,眼冒金星。
「我們不看這類東西。他不是狂歡節上的演員,先生!」魏扎克說。他灰白色的眉毛十分生氣地皺在一起,像《聖經》中的摩西那樣向下瞪著迪索。
「他自找的。」那護士嘟囔道,魏扎克轉臉看她時,她向後縮了一下。不過魏扎克狡黠地笑了。
「你也有心靈感應?」迪索冷冷地問。
「約翰,你以前有過這種事兒嗎?」一個穿便裝的年輕女人問。
「我不對。都是我不對。」約翰對薩姆·魏扎克說。他羞愧,流淚,感覺喉嚨發緊、哽塞。
此時約翰又回到了他自己的聲音:「是冰毒,是嗎?然後又是脫氧麻黃鹼。她在27歲時死於心臟病。但是羅傑,她戴了它10年。她記住你了,從來都沒忘過。從沒忘過……從沒……從沒……從沒……」
「道理!他明白道理了!謝天謝地!」
兩套電視燈條突然亮起來,把整個房間籠罩在一片不自然的強光中。醫護人員們聚在休息室門邊觀看。約翰避開那些燈,不知道那是否就是他們所指的聚光燈。他有一種好像在夢中的感覺。
「你覺得呢?」
「住嘴!住嘴!你這個雜種!」
一連串的提問又爆發開來。約翰再次求助地看看魏扎克。
「是的。是我母親。」
約翰看著他一時說不出話來,嘴唇發抖。雖然他還在驚愕中,但開始明白了。是的,他開始明白了。那名電視台記者想笑一笑,但只做出一個像骷髏一樣齜牙咧嘴的表情。
許多手在揮動,約翰指了指戴維·布萊特。
薩姆·魏扎克喊:「嘿!嘿!這是一個還在恢復期的病人啊!他要做一個簡單的陳述,然後回答一些你們的問題,但只有在你們保持秩序的情況下才行。現在往後退,讓他喘口氣!」
「陳述一下你的情況好嗎?」一個記者喊道。
「但是我還是得走,薩姆。」
約翰甩開他的手,說道:「是我造成的,沒錯。她在看著我的時候中風的。」他開始扣襯衫的紐扣。
約翰看向魏扎克,但魏扎克移開了目光,顯得很厭煩。
「你能告訴我們那幾次的情況嗎?」
約翰望向其他記者。除了布萊特的表情頗為尷尬以外,其餘的人都是一臉熱切的表情。他們就像護士們隔著玻璃盯著他一樣,他猛然有種一個信徒掉入一群獅子中的感覺。不論是哪種結果他們都能贏,約翰暗自想。如果我能說出什麼,他們就有頭版新聞素材了。如果我說不出什麼,或者拒絕表演,那他們又得到了另一種新聞素材。
「也可以是明年,10年後……」
「新聞界的女士們先生們,這個人昏迷了4年半時間。我們這些研究人類大腦的人都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昏迷,或者說不知道他為什麼又醒了,這原因很簡單,因為我們不了解昏迷究竟是什麼,我們對昏迷的了解不比對睡覺或是醒來這些簡單的行為的了解多多少。女士們先生們,青蛙的大腦或是螞蟻的大腦我們也不了解。你們可以引用我說的這些話……你們看我一點兒都不害怕吧,是不是?」
「他沒事兒吧?」約翰問。他轉向那名穿便裝的女記者,但她閃開了他,臉還抽搐了一下,掠過一絲恐懼。
「哦,就是這樣嗎?」約翰輕聲說。
一名電視台記者舉起手來,約翰朝他點點頭。「你在發生車禍和隨後的昏迷之前,有過任何此類念頭閃現嗎,史密斯先生?」
「是的,所有神經學醫生都有,這是一個必要條件。」魏扎克說。人們一陣鬨笑,迪索臉變紅了。
不過另一方面,也許可以勸服她重新開始吃藥,這想法在他腦子裡突然冒出並蔓延開來。
薩姆·魏扎克歡快地一笑,說:「嗯,幸虧不是。」
約翰靜靜站立,穿著白色襯衣和肥大的藍色牛仔褲的他顯得蒼白瘦削。他手裡緊緊握著那枚聖克里斯托弗紀念章,手腕上的肌腱在電視燈條的強光下九-九-藏-書異常明顯。在他前面,一身黑西服的迪索站在對面的位置,嚴肅,無懈可擊,就像判官一般。這一刻似乎長得沒完沒了。沒有一個人咳嗽,沒有一個人交頭接耳。
房間里死一般地寂靜。休息室門邊站著幾個醫護人員,這時又有其他幾個湊了過來,有的已經換上便裝,正準備下班離開醫院。一群病人聚集在走廊通往一樓休閑室的那端。還有一群人是按照固定的傍晚探望時間過來探望病人的,此時也慢慢從主休息室走過來。濃重的緊張氣氛就像一條「嗡嗡」響的電線一樣充滿在空氣里。
人們一片大笑,情緒放鬆了一些。
一片吵鬧。
「停下!停下!」魏扎克大喝道。人們的吼叫聲減輕下來時他看著約翰,問:「你是不是累了,約翰?」
約翰沒在意護士,就把病號服脫在腳下。天曉得她們看見過他的光屁股多少次了。膝部後面的傷疤很顯眼,粗實而扭曲,在他癟瘦的腿肚子上微微凹進去。他在衣櫃中翻找衣服,找出了他去記者招待會時穿的那件襯衣和牛仔褲。
「不能,最好還是別談了。」
但約翰已經接起來了。他聽了一會兒後點點頭,說:「嗯,那樣做是對的。」他一隻手蓋住話筒,說:「是我爸爸。」然後移開手:「喂,爸爸,我估計你……」他聽著,嘴上的一抹淺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驚駭的表情。他的嘴唇無聲地顫動著。
「約翰,拜託了。」
「不要說了!」迪索低聲說。他的臉呈現出生病般的灰色陰影,眼睛鼓凸,下唇的唾沫在刺目的燈光下看著就像鍍鉻層一樣閃亮。他手向紀念章伸過去,現在約翰用手指套在金色的細鏈子上弔著它。但迪索的手卻沒有力氣,想動又動不了。那枚紀念章前後晃悠,打出催眠術一般的亮光。
「你花掉太多的時間才需要道歉,約翰。」薩姆的臉色平和,但目光嚴肅,「穿鞋吧。」
「給我。」約翰說。

3

「他能睡得著嗎,那個叫迪索的人?」
「坐公共汽車。我可以叫輛計程車到『彼得的燭台』。『灰狗』巴士還在那裡停吧?」
「有助於你睡眠的。」
「心臟病發作?」
現在是11點15分。對面的電視機剛剛關掉。約翰和薩姆·魏扎克之前一起看了那段拍攝的新聞報道,該新聞排在福特所否決的提案之後。我的那個報道製作得更有戲劇效果,約翰心存惡意地想。那個禿頭的共和黨人裝腔作勢地說些關於國家預算的陳詞濫調,這樣的鏡頭遠遠比不上今晚那個攝影師在這兒拍的片段。片段的最後是迪索跌跌撞撞地衝過去,手裡還攥著他姐姐的紀念章,然後暈倒在地的瞬間抓住一位女記者,就像一個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似的。
他模糊地意識到迪索正胡亂推開人群往門邊跑。人們在迪索身邊晃來晃去,也在他身邊晃來晃去。他看到迪索在一群密密的腿和鞋那邊。魏扎克扶著他坐起來。

2

約翰定定地看了魏扎克一會兒,然後繼續扣扣子。
「怎麼回事兒,約翰?」魏扎克警覺地問。
約翰清了下喉嚨:「我對你的問題的理解是……你是在要我證明我不了解的東西,這個我做不到。」
約翰臉扭曲著說:「中風時她正在看著我。你明白了嗎?你他媽的真有那麼笨嗎?」
「你打算怎麼辦?」薩姆·魏扎克問。
「不要。」約翰說。他全身還像篩糠一樣哆嗦,冒著冷汗。「別打針了。我真的已經受夠打針了。」
「你敦促她吃藥但她沒吃。」
「中風。」約翰說,薩姆·魏扎克齒縫之間苦惱地輕輕「噝」了一聲。「他們正在看電視新聞……他們一點兒都不知道……然後我出現了……她就中風了。唉,她現在在醫院里。如果我爸爸再遇上什麼事兒,那我們可就是禍不單行了。」他刺耳地笑了一聲,失魂落魄地一會兒看薩姆,一會兒看那護士,一會兒又看薩姆,「這可真是個好天賦,每個人都應該擁有它。九-九-藏-書」他說,又笑了一聲,和尖叫聲沒什麼區別。
但的確就是。他鬆開魏扎克的手,朝迪索躺著的地方走去。這時候迪索也清醒過來了,兩隻眼睛茫然地眯著看天花板。還有兩個醫生也朝他躺的地方走去。
一陣安靜。記者們都在手腳並用地匆忙記錄。電視攝像機剛才移過去對準了魏扎克,此刻又拉回來重新把約翰置於鏡頭內。
那個方才問約翰「民主黨明年會提名誰」的胖女人驚恐地低沉呻|吟了一聲。一名電視攝像人員也壓低聲音粗啞地喊了聲:「天哪!」
有人說:「暈了,要暈死過去了。真沒想到。」
迪索說:「不管他能還是不能,你們肯定都可以糊弄我,對吧?你在提出你的觀點時,我也會提出我的觀點。我的觀點是,這些傢伙從來都沒有一經要求立馬就給出證明,因為他們都是些名副其實的騙子。」
「那樣可不好。他們離開醫院后就會發出荒唐的傳言,然後在你出院后他們又會朝你開火,把麥克風猛推到你面前,就好像你是名參議員或是黑幫老大似的,是不是?」薩姆說。
「當然。」他說。
「不是證明,史密斯先生,只是解釋。」

1

約翰站起來,那一刻看樣子魏扎克是要把他朝床推一把的,但他沒有,只是看著約翰一瘸一拐地朝衣櫃走去。「別開玩笑了。你還不能走,約翰。」
「約翰,你沒事兒吧?他傷到你沒有?」
「我叫薩姆·魏扎克,是這個小夥子的醫生,我的名字用兩個『X』拼寫就行了。」
「不,我的意思不是建議你成為那樣的人。地震也不喜歡自我宣傳啊,但記者們還是要報道它。民眾想知道啊。」
約翰又轉向另一邊,朝向那個問他「在車禍之前是否有過什麼閃念」的電視台記者。他要找人解釋似乎突然間變得很重要。他說:「我不是有意要傷害他的。我發誓,我絕沒有故意傷害他。我不知道……」
他眼睛的藍色變深了,眼神漸漸變得遙遠、冷漠。
「我什麼都沒做,我只是……」
「約翰?」薩姆彎下身子,拉過約翰的一隻手輕輕握住,「是你母親嗎?」
約翰回答:「我認為這是一種感覺。我當時剛做完仰卧起坐,瑪岡女士抓住我的手扶我起來,就在那時我有了那些感覺。」
「我父親也不知道。」約翰從床上把腿伸開。他已經換回了病號服,腳是光著的。
那個青少年的聲音在乞求:「記住我,泰麗,要潔身自好,泰麗……求你了,看在上帝的分兒上潔身自好吧……」
「約翰,」薩姆站起來,走到約翰身邊,一隻手放在約翰肩上,「這事兒不是你造成的。」
「在的。」
魏扎克壓低聲音輕聲罵道:「我告訴過他們把所有電話都掐掉。別接,約翰,我會……」
笑聲比剛才更大了。人們都挺喜歡魏扎克。但迪索沒有笑。
「那就吃藥吧。」
「事實上,並不是。福特否決了兩個提案。巴勒斯坦解放組織炸毀了特拉維夫的一家餐館。還有,一隻警犬在機場嗅出了400磅大麻。」
他是認為我正在戲弄他們,或者是試圖戲弄他們。
「你沒必要。」薩姆說。
「別碰我,約翰,行嗎?」
約翰說:「我再回答兩個問題,然後……真的……這一天對我來說很難熬……對吧,夫人?」
「約翰,我絕對不允許這樣。作為你的醫生和你的朋友,我肯定地說,這是非常愚蠢的。」
「對不起。」約翰很尷尬地說。
「我自己可以睡著。」
「我知道了,爸爸,我也愛你。對不起。」
此刻的約翰嘴上略帶微笑,但卻沒有一絲暖意。
「我不是尼克鬆啊。」約翰說。
「我讓他上來怎麼樣?我告訴他整個事件,然後他再告訴其他記者。」
約翰扣住牛仔褲的扣子,坐下,好像穿衣服的動作讓他筋疲力盡了似的。「是的,是的,你也許說得對。」他說。
「護士,你不妨回你們的護士站去吧。」薩姆·魏扎克說。read•99csw•com
「沒有我傷他的那麼厲害。我沒事兒。」他掙扎著站起來。有一隻手(可能是魏扎克的,也可能是其他人的)在攙著他。他感到頭暈,不舒服,很想吐。這是個誤會,一個天大的誤會。
魏扎克舉起雙手:「做什麼?有醫生們和她的上帝在照看她呢,情況就是那樣的。你肯定比其他任何人都明白得多。」
他的聲音顫抖起來,眼睛雖沒有流淚但在閃光。
魏扎克大喊:「一個一個來!舉手!你們沒有做過學生嗎?」
「唉,我也不知道。你說那兒是有多少人?」約翰問。
「你怎麼去?現在都快半夜了。」
「對不起,」他說,「對不起,我無意……」
「前提是你得吃一片中效的鎮靜劑,我可以送你。」
「史密斯先生,我是劉易斯頓《太陽報》的羅傑·迪索,我想知道,你知不知道你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特異功能……如果你真的有特異功能的話。為什麼,史密斯先生?」
「她正安排一次很累人的出行,一路到加利福尼亞然後再返回來,這是你親口跟我說的。參加某種討論會,群情激昂的那一種,從你說的話里知道的。對吧?是的。這個時候出事兒差不多是可以確定的。中風可不是無來由的晴天霹靂,約翰。」
「你們也可以引用我這句話,我相信這個人現在具有一種全新的人類技能,也可能是一種古老的技能。為什麼?如果我和我的同事們都不了解一隻螞蟻的大腦,我又怎麼能告訴你們為什麼?我沒法兒告訴你們啊。不過我可以給你們提一些你們感興趣的事情,這些事情可能有關聯,也可能沒有關聯。約翰·史密斯的大腦有一部分損壞了,無法修復,這個範圍非常小,但是大腦的所有部分都是必不可少的。他把那部分壞了的大腦稱為他的『死亡區域』,顯然,許多的痕迹記憶是儲存在那個區域的。所有被抹除掉的記憶似乎都是一個『集合』的一部分——比如街道、鐵路以及公路的名稱那一類。一個大集合中的一個子集,丟失的記憶就屬於那個子集。癥狀是小規模但完全性的失語,這裏似乎包括語言能力和形象化能力。
「你可以這樣做,但是這會讓其他記者很不高興的。一個不高興的記者會成為你的敵人。尼克鬆就讓他們不高興了,然後他們就讓他身敗名裂。」
「但是你老婆……」他混亂的頭腦里意識到,關於魏扎克私人生活,他唯一確定的事兒就是魏扎克的母親住在加利福尼亞。
「你是誰?」一個記者朝魏扎克喊。
突然間,約翰·史密斯的聲音迅速提高並完全變了樣,變成了一個青少年的那種沙啞而缺乏信心的聲音。
「那他們還來這兒做什麼?」約翰問。當薩姆告訴他大廳里有很多記者時,他首先鬱悶地想到的是,他母親對此事可能會有什麼看法。她和他父親在博納爾鎮,正準備去夏威夷朝聖,下個星期就出發。他和他父親都不看好這次旅行,而她兒子不知怎麼變成了特異功能者這個消息,也許會讓她取消此行;但若是如此,約翰又非常擔心,因為這樣的解決辦法有可能就是兩害相權取其重。這類事情可能會讓她徹底發瘋的。
他指向一位肥胖的婦女,那婦女擠在兩個年輕記者的間隙里。「史密斯先生,」她的聲音響亮、有磁性,就像大喇叭一樣,「誰將是明年民主黨內被提名競選總統的人?」
約翰從椅子底下摸他的鞋,但沒找到。薩姆從床底下拿出來遞給他。
薩姆·魏扎克說:「他們在這裡是因為這裏發生的事兒也算得上新聞,它具備了新聞的所有基本要素。」
「我不是那種喜歡自我宣傳的人。」約翰低落地說道。
「怎麼樣?」迪索問,不過他聲音里的那種威信突然間沒了。而那個剛才回答記者問題的疲憊不安的年輕人似乎也不見了。此刻的約翰嘴上略帶微笑,但卻沒有一絲暖意。他眼睛的藍色變深了,眼神漸漸變得遙遠、冷漠。魏扎克看到他的臉后渾身發冷,起了雞皮疙瘩。後來他告訴自己老婆說,那樣的神情,是一個人在透過高倍顯微鏡觀察一種有趣的草履蟲時才會顯露出九九藏書來的。
「我們來證明一下吧。讓我們看看你對這個東西怎麼看。」他手裡拿著一個獎章形狀的飾物,上面連著一條細細的金色鏈子。
電視主持人繼續播報那條警犬和400磅大麻的新聞時,魏扎克短暫離開了一會兒,回來時說找他的電話把醫院的總機都打爆了,甚至在那條報道還沒播完的時候就打進來了。幾分鐘后護士就帶著葯過來,約翰這才知道,薩姆去護士站不僅僅是去核實打進來的電話。
「這個我無法告訴你,我怎麼可能告訴你這個呢?」約翰說,他著實被這問題嚇了一跳。
這時,電話鈴響了。
一個閃光燈「砰」地響了一聲,約翰的表情清晰起來,又回到他自己了,先是露出驚懼,繼而是同情。他笨拙地跪到迪索身邊。
整個房間似乎非常安靜。電視台的燈熱烘烘地照在他臉上,彷彿熱帶的太陽。「沒有。」他說。
約翰對迪索說:「這紀念章是你姐姐的。她的名字叫安妮,但大家都叫她泰麗。是你的姐姐。你很愛她。你幾乎要拜倒在她的腳下。」
「與此相反的是,約翰·史密斯大腦中另一處微小的部位顯示出被『喚醒』的現象。那個地方處於頂葉內,那些有較深溝回的區域之一,負責『傳達』和『思考』。約翰大腦這一區域的電反應比它們應有的電反應要強烈,明白嗎?還有一件事兒。大腦頂葉跟觸覺有一些聯繫,至於這個聯繫有多大,我們不能完全確定,而且大腦頂葉非常靠近分類和識別各種形狀及質地的大腦區。這是我自己關於約翰在『念頭閃現』之前總是要先有某種身體接觸這種現象的看法。」
「嗯,」約翰開始講話,「是這樣。我的理療師是一位名叫艾琳·瑪岡的女士。她人很好,一直在幫著我恢復體力。我出了一次車禍,你們知道,然後……」一台電視攝像機移過來,空洞的鏡頭瞪住他,他的節奏亂了一下:「……然後我就特別虛弱了。我的肌肉組織在一定程度上萎縮了。今天早晨我在理療室里,剛剛鍛煉完,然後我就感覺到她家房子著火了。就是,更準確地說……」哦,天哪,這話聽起來讓人覺得你跟個渾蛋似的。「我感覺到她忘了關爐子,感覺到她家廚房的窗帘馬上要著火了。因此我們就去給消防隊打電話,整個事情就是這樣。」
記者退到他的攝像師正收拾設備的地方。約翰站在原地看他,全身顫抖。
迪索把紀念章給他。他將其放在掌上。這是一枚聖克里斯托弗紀念章。他讓紀念章頂端的細鏈子垂下來,垂成黃色捲曲的一小堆,握住它。
「怎樣?」迪索問。那枚紀念章在他拳頭下前後晃悠。
約翰穿過彈簧門走進西邊的休息室,記者們都站了起來,朝前圍攏過來。他穿著一件白襯衣,領口敞開,下身的藍色牛仔褲顯得很寬大,臉色雖然蒼白,但表情鎮靜,脖子上肌腱手術留下的傷疤清楚地顯露著。閃光燈對準他「砰砰」地發出熱切的強光,讓他直往後縮。記者們七嘴八舌地開始提問。
有人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是那個問約翰民主黨問題的胖女人發出的。約翰看到迪索身體猛然朝前倒下,雙膝跪地,手扯住了那胖女人印花襯衣的一隻衣袖,繼而無力地滑跌到他一直想跑過去的走廊旁邊的瓷磚地板上。那枚紀念章仍然攥在他手裡。
紀念章從他手中滑脫,掉到地上,發出悅耳的一聲低響。約翰茫然看著遠處,臉色平靜、冷漠、遙遠。在人們一片震驚的沉默中,迪索在腳邊胡亂翻找紀念章,聲音嘶啞地哽咽著。
「我估計……」
他掛上電話,手掌根放到眼睛上按壓起來。
「就因為一位女士的房子要燒毀了就來採訪?」約翰問,「我只能說這絕對是一個該死的沒什麼大新聞的日子。」
「有過,有幾次。」
「我開車送你到那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