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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幸運大輪盤 第十章 預知力的勝利

第一部 幸運大輪盤

第十章 預知力的勝利

「請問你是如何得知信息的?」
「不是隨便說的。」
戴維聳聳肩:「我通過莎拉了解到,你母親在自我調整方面有問題。她會清醒過來的,約翰。你待在老家期間,考慮一下。」
「那你幹嗎不給她打個電話呢?」
約翰點點頭。
「約翰,不管這個事兒了,集中精力恢復。她很愛你的,我也一樣。不要苛責我們。」
「你打還是我打?」約翰問。
「只是努力讓我重新站起來,好讓我後半輩子不用坐在輪椅上來完成上帝的旨意。」
「要相信上帝,約翰。所有這一切荒謬都沒有必要。
「啊——!」約翰大喊了一聲,猛地做完第8個,然後「撲通」一聲向後倒下,再猛地一下坐起來。
「抓緊時間處理你們的呼叫去吧。」他惱怒地說,聽到他說話的聲音,她們向後縮了一下。他開始一瘸一拐往回走,朝電梯而去,讓她們自個兒好好嚼舌頭去吧。他很累,腿也在痛,髖關節里就好像夾雜有碎玻璃似的。他想睡覺。
「你是我的員工了。」戴維說。
艾琳局促地挪動了幾下,說:「他說是我家的。」
「天哪。」約翰輕喊一聲。
8月初,戴維·比爾森來看約翰了。這位克利夫斯·米爾斯中學的副校長個子不高,很整潔,戴副厚厚的眼鏡,穿一雙暇步士牌(Hush Puppies)的鞋,一套特別鮮艷的運動裝。在1975年那個幾乎是漫長得不得了的夏天裡,來看約翰的所有人中,戴維的變化是最小的。他頭髮里的白髮更多了一點兒,僅此而已。
他抓著她的手,眼睛恍惚、出神地盯住她的臉,讓她感覺一陣發毛。她聽說過約翰的一些事情,聽過些傳聞,但以她自己那種現實的蘇格蘭人的實用主義來說,她都沒有理會過那些事兒。有一個傳言是說他預言瑪麗亞·米肖的兒子會好起來,而那時候連醫生們都確信自己的手術有風險。另一個傳聞與魏扎克醫生有點兒關係;據說約翰告訴魏扎克,說魏扎克的母親並沒有死,而是以另一個名字生活在西海岸的某地。對艾琳·瑪岡來說,那些傳聞都是一派胡言,和眾多護士在護士站里看的那些懺悔雜誌和甜蜜又狂野的愛情故事沒兩樣。但他現在看著她的這個樣子讓她害怕。好像他看透了她的內心似的。
「自助者,神助之,」他說,「你想要的根本就不是基督教的上帝。你想要的是一個有魔法的神怪,他從一個瓶子里鑽出來,然後讓你實現三個願望!」
約翰向後頹然倒下,喊道:「不,噢,我不行了,艾琳。」
「你考慮過回去教書嗎?」
醫生給薇拉·史密斯開了一種降血壓的葯,叫雙氫克尿噻(Hydrodiural),這葯沒有把她的血壓降下去多少(「連10美分都不值。」她喜歡在信里這樣寫),卻讓她感覺噁心無力。用吸塵器打掃完地板后她就不得不坐下來歇一會兒,爬一段樓梯后就得在平台上站住,像只在8月里炙熱下午的狗一樣喘氣。要不是約翰和她說這是最好的結果,她當時就把那些葯從窗戶里扔出去了。
約翰·史密斯從昏迷中醒來並被賦予了某種未知功能這個事實,最終還是登上了報紙,文章佔據了第一版,署名為戴維·布萊特,時間是約翰出院前不到一個星期的時候。
那位被搶了話筒的護士氣得雙頰緋紅,試圖搶電話。約翰把她推開。她急轉身,看到了艾琳,便朝她上前一步,尖聲叫道:「艾琳,這個瘋子怎麼回事兒?」那另外兩個護士已經放下了咖啡杯,正張著嘴巴看約翰。
「接線員。」
約翰對著話筒重複了一遍地址,又說:「火在廚房裡著的。」
「約翰?怎麼了?是不是抽筋了?」
他看著她,無助、苦惱、不快。他的憤怒消失了,已經朝她出過氣了。「繼續吃你的葯!」他說。
他說:「媽媽,你難道就沒想過上帝的意志在支持某個醫生髮明那個葯,以便延長你的壽命嗎?你連這個概念都不能考慮一下嗎?」
「珍妮絲說我們家廚房窗戶里有煙冒出來。」艾琳說,三個護士齊喊了一聲。她們的眼睛再一次轉向約翰,大睜著,而且還含著某種責難的意思。這是陪審團才有的目光,他悶悶地想。
艾琳點點頭,在那一剎那理解了他是什麼意思。她從他手裡拿過話筒,https://read.99csw•com撥了個交換台號碼827。護士們站在一邊看著,興緻十足的樣子,好像她們偶然進入了一場令人興奮的電視節目中。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3個星期後吧。」
「薇拉……」赫伯特說。
「有個《班戈每日新聞報》的夥計,就是寫我的事兒的那個……」
「啊——!」約翰尖叫一聲,坐起來做了第10個。他倒在墊子上,讓健身球滾下去。「我肚子都快破了,你高興了吧,我的內臟都鬆散了,在肚子里漂著呢,我要告你,你這個該死的哈耳庇厄!」
「嘿,嘿,」約翰又驚又擔心,「怎麼回事兒?怎麼了?」
不會長的,戴維。聽我說,我母親當下正處在自殺的過程中。她不是用槍爆頭,而是將會患上中風。她連聖誕節都挺不過去,除非我父親和我能說服她開始重新吃藥,但我想我們不行。她去世有我的部分原因,在其中佔多大部分,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約翰想起他現在是在一家有自己總機的醫院里,於是他撥了個通往外線的9,然後他又撥了個0。
約翰想說話,但話到嘴邊又不得不咽回去。
他看著她,臉上漸漸現出驚訝的神色。他抓著她的手越來越緊,快要把她捏痛了。
「我真的不是那個意思。」赫伯特滿面苦惱,「唉,我應該跟著她走。她也許現在正在走廊里散發傳單呢。」
「給我放個10磅的球,我再做2個。」
一個護士朝她走去,但約翰先走到了她身邊。他一隻胳膊摟住她,帶著她走到了大廳。
約翰指指公告板,那上面有五六個燈正在閃爍:「你們為啥不去看看那些患者要什麼?」
「好,我來打。」
「嗯。不過她也可能會改變想法。短期內看不出來,得等到一個月以後了。」
「你去吧,」約翰說,「我確定不會有什麼事兒。會有少量的煙和水漬,僅此而已。那張《虎豹小霸王》電影海報,我想你得扔掉它了,不過也就是這樣。」
「嗯……有啊,伯特和珍妮絲在隔壁……」
醫生又試著給她開了另一種葯,但她吃了那種葯后心臟「咚咚」猛跳,嚇得她趕緊停了。
護士們排成一行,貼在護士站的玻璃上盯著他看。突然間她們讓他想到了電話線上的烏鴉,那些烏鴉向下盯著明亮閃耀的東西,要去啄食並撕成碎片。
「你有朋友住在你家隔壁嗎?」
「起來,小夥子!起來!快點兒!再做3個你就可以喝一杯可樂啦!」她像一個正處在興頭上的虐待狂般高聲叫喊。
「快點兒,你想讓你那幾隻貓都烤焦嗎?」約翰說。
「這很好,不過我想知道的是錢方面的問題。你能支付得起醫療費嗎?」
「這是一種試錯法,我們最終會給你確定下來的,薇拉。別擔心。」醫生說。
艾琳個子不高,相貌普通,身體緊實,一頭捲曲的紅髮異常華美,像帶著光暈一般,深綠色的眼睛里點綴著淡褐色的紋路。約翰有時候既好氣又好笑地稱她為「全世界身量最小的海軍教官」。她用盡了各種辦法,讓他從一個幾乎連杯水都端不動的、卧床不起的病人恢復成現在這樣,現在他不用拐杖就可以走路,一次可以做3個引體向上,繞著醫院游泳池完整走一圈只需要53秒鐘,當然比不上奧運會的紀錄,但這已經不錯了。她沒有結婚,和4隻貓住在奧爾德敦的中央大街,為人刻板嚴厲,不允許別人有半點兒反駁她。
「你真是太好太好了。」約翰聲音粗啞地說。
他正在做理療,仰面躺在地板https://read.99csw.com墊上。肚子上放著個20磅重的實心健身球。他的理療師艾琳·瑪岡站在旁邊數著他做的仰卧起坐的個數。他應該做10個的,此刻正掙扎著做第8個。汗水從他臉上流下來,脖子上已經愈合的傷疤呈亮紅色,特別顯眼。
「別說了,」約翰說,「下次我只游泳……」
「我累了,判斷力差,情緒也控制不了。」

4

赫伯特和約翰通了電話,第二天,約翰就給他母親打電話,並就之前對她那樣無禮表示道歉。他軟語相勸讓她重新開始服藥,就算是為了他也行。薇拉接受了他的道歉,但拒絕重新服藥。如果上帝需要她踩踏大地,那他會看著她繼續踩踏的。而如果上帝想要召她回去,那她就是一天吃一瓶葯也沒用。這樣的推論嚴絲合縫,約翰可能的反駁理由只有一種理論,而且還是天主教徒和新教徒一致反對了1800年的:上帝是依靠人的頭腦以及人的精神來推行他的意志的。
「你的姓名,先生?」
「太感激了,」約翰說,「但是到9月份時我恐怕還沒法兒上班,戴維。」
約翰無可奈何地看著他父親。
「謝謝啊。」約翰說著從她手裡奪過電話,把正通著的電話按斷,撥了個0。但他聽到的是一陣忙音。「這東西怎麼了?」
護士站是一個四面用玻璃圍起來的小房間,裏面配有三把直背椅,一個輕便電爐。這個小房間里最顯眼的就是通告板——幾排小燈,當病人按下呼叫按鈕時,這些燈會閃爍紅光。現在就有三個燈在閃爍。兩個護士在繼續喝咖啡,八卦著某個醫生在本傑明酒吧被發現喝醉了。那第三個似乎是在和她的美容師說話。
「你不得不從中挖掘出某種……某種永恆的東西,對吧?聽我說,這就是一場愚蠢的車禍,兩個孩子在飆車,而我就恰好成了受害者。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嗎,媽媽?我想要的就是出院,僅此而已。我想要你繼續吃你的葯……並且試著重新振作起來,僅此而已。」
「事實就是這樣。」
約翰聳聳肩:「估計回老家吧,到博納爾鎮。我母親要到加利福尼亞住一段時間,因為一件……一件宗教事務。爸爸和我可以用這段時間相互熟悉一下。紐約一個大作家的代理人給我來了封信……嗯,準確說來不是大作家本人,是他的助理。他們認為也許可以就我的經歷寫本書。我想我可以試著寫那麼兩三章,列個提綱,也許這傢伙和他的助理能把書賣掉呢。這筆錢肯定能派上用場,真的。」
神學爭論靠長途電話是不行的。她掛了電話。
「中央大街,624號。」艾琳勉強說出,「約翰,你有點兒激動了。」
他走了。約翰躺到床上,看著窗外。他很累。又回到正軌了。不知怎麼的,他覺得這事兒不大可能真的會發生。
薇拉說:「我不擔心。我信我主上帝。」
艾琳腦子還沒轉過彎來。她早晨的慣常步驟是固定的,像大多數單身者一樣。起床,煮一個雞蛋,同時吃一個葡萄柚,要不甜的那種,再來一碗全麥早餐粉。早餐過後她穿衣打扮,驅車到醫院。她關掉爐子了嗎?當然關掉了啊。她不可能特意去記著做這個事兒,但這是個習慣啊。她肯定關了。
「沒關係,爸爸。」
「正式的。」
薇拉說:「要相信上帝,約翰。所有這一切荒謬都沒有必要。相信上帝就行了,他會治愈你的。」
「沒什麼,」戴維輕鬆地說,「你教書很不錯的。」
約翰搖搖頭:「我在醫院里連續躺了5年了。除非是洛克菲勒那樣的大富豪吧,否則沒人能支付得起。我父母幫我加入了某個政府資助項目,重病保險那一類的。」
「他們兩人中有在家的嗎?」
「他們什麼時候讓你出院?」
「我可以考慮兩個星期嗎?」
「是那些醫生給你腦子裡灌輸了這樣的想法的吧!這些念頭都是瘋狂的!」她的嘴唇顫抖著,眼睛瞪大但沒有流淚,「是上帝讓你從昏迷中醒來以便完成他的旨意的,約翰。其他這些人,他們只是……」
「好的。」
薇拉停止了服藥。赫伯特先是勸說,后是哄騙,最後命令,都沒什麼用。她給他看她那些「信耶穌的筆友」的信,那些信大部分都字跡潦草、錯字連篇,寫信的人都支持薇拉的立場九九藏書,並承諾要為她祈禱。其中一個是來自羅得島的女士寫的,她也去過佛蒙特州那個農場,等待過世界末日(還帶著她的寵物——博美犬奧蒂斯)。「上帝是最好的葯,」那位女士在信里寫道,「祈求上帝,你就會康復。那些非法取代上帝權能的醫生是做不到的,所有癌症都是那些醫生在這個有魔鬼擾亂的罪惡世界里引起的。例如,任何做過外科手術的人,哪怕是扁桃體摘除這樣的小型手術,他們也遲早都會得癌症死去,這是經過證明的事實。所以祈求上帝,懇求上帝,將你的意志與上帝的意志合而為一,你就會康復!!」
接線員幫他轉到了奧爾德敦消防隊。
約翰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了。但你也許是時候好好考慮這個事兒了,而不僅僅是把它當作辦不到的事兒。她病了。你必須明白這一點。」
「你要是不給我再做3個,這個10磅的球就要作為世界上最大的肛|門栓劑塞進你的屁股里!起來!」
「約翰,你不可能知道……」
「是的。」他好像想說什麼,但又沒說。
約翰把鉛球放到床上。他胳膊上的肌肉在顫動。他感到胃裡難受,全身疲憊至極,猛地對他母親惱火起來。
「什麼……?」
「還有其他媒體感興趣嗎?」
「約翰,說實話,我不知道你從哪裡來的這念頭……」
「約翰,你沒事兒吧?」現在理療室里就他們兩人。嵌著霜花玻璃、朝向泳池區的大雙扇門也關著。
「別老提醒我!這是愚蠢的做法!《聖經》上不是說了嗎?你們祈求,就給你們;尋找,就尋見;叩門,就給你們開門。我就沒有必要吃那臭烘烘的葯,我的兒子也沒必要讓那些醫生繼續折磨他。這是錯誤的,沒有用的,這是罪惡的!」
那個正和她的美容師談論她的公寓的護士開始愣了一下,然後恍然大悟的樣子,說:「哦,天哪,這是那個人啊。」

3

「我不再相信任何事物。」
他的頭痛又上來了。
戴維說:「到了那個地方,你所得到的最細緻的護理也就是每6個小時翻一下身,以防止得褥瘡。而且如果你在1980年醒來,你會成為一個廢人的。」
「……他說薩姆·魏扎克的母親還……」
艾琳不自在地聳聳肩,說:「我不知道,他只是……」
「不會的。沒什麼,爸爸。」
「別管我不可能知道什麼。」約翰說著抓住她的胳膊,帶著她走出門。他的左腿跛得很厲害,他一累了就總是這個樣子。他們穿過游泳館,腳後跟在瓷磚地面上「啪嗒啪嗒」發出空洞的聲音,進入一樓走廊,到了護士站。護士站里有兩名護士在喝咖啡,另外一名在打電話,正在和電話那頭的人說她要如何如何重新裝修她的公寓。
「嗯,當然了,理當如此。」
「你真的能……」艾琳輕聲問,「像他們說的那樣……」
「我該回家去了。」艾琳說。那位闖勁兒十足、善於勸誘人又樂觀自信的理療師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以一個發愁她的貓、她的房子以及她的東西的小女人。「我……我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約翰……很抱歉一開始不相信你,但是……」她哭起來。
約翰迅速行動起來。他鬆開她的手……但此前他抓得太緊,以至於她的手背上留下了幾道白色壓痕。
「然後呢?」
「我沒想著9月份。你肯定還記得莎拉那位朋友,安妮·斯特拉福德吧?」約翰點點頭。「嗯,她現在是安妮·比蒂了,12月份她要生孩子。因此我們第二學期需要一名英文老師。課程很輕鬆。4節課,1節高年級自修課,還有2節自習課。」
「唉,對不起。約翰,我不是那個意思。」
「喂?珍妮絲?我是艾琳。你在你們家廚房嗎?……你從你家窗子上看一眼,然後告我我那邊是不是,嗯,一切正常,好嗎?……嗯,我一個朋友說……你先去看一下我再和你說,好吧?」艾琳滿面通紅,「好的,我等著。」她看著約翰,又說了句:「你有點兒激動了,約翰。」
赫伯特走了。他們走後,約翰起來,在椅子和床中間歪歪扭扭地走了三步。不是太多,但還是走了幾步的。這是個開端。他特別希望他父親明白,他對他母親發火不是他父親想的那樣。他這樣希望,是因為他心裏莫名其妙地越來越確信,他母親活https://read•99csw•com不了多久了。
「啊,誰家的房子著火了?」一個護士問。

2

「怎麼?」
到了6月末,醫生選定了一種聯合療法,一種是雙氫克尿噻,另一種藥名叫愛道美(Aldomet)——一種大片、黃色、很貴的葯,吃起來很噁心。她開始一起服用這兩種葯后,每隔15分鐘就要小便一次。她還患上了頭痛和心悸。醫生說她的血壓回到正常範圍了,但她不相信。再說,醫生們有什麼好?看看他們對她的約翰乾的好事兒吧,把他像塊鮮肉一樣地切開,做了3次手術了,他的腿上、胳膊上和脖子上到處都是縫線,就像個怪物,卻依然無法隨意走動,想走動還得藉助于像老西爾維斯特太太所用的那種助步車才行。如果她的血壓下降了,那為什麼她一直都感覺那麼不舒服?
「我叫約翰·史密斯,我要報火警。它在……」他看著艾琳,「你家的地址是哪裡?」
她抱住約翰,約翰也盡最大力氣抱住她。她的熱淚滴到他的臉頰上,他想,他碰上的事情也不全是壞事兒嘛。也許有些事情是應該被告知、被看見、被找回的。他甚至想:如果說上帝通過他來發揮作用,似乎也不是太牽強,儘管他自己對上帝的概念還是模糊不清的。他抱住瑪麗亞,告訴她他是多麼高興。他告訴她,要記住,對馬克產生作用的那個人可不是他,他連以前對她說過什麼話都幾乎不記得了。過了一會兒她離開了,走時擦乾了眼淚,只留下約翰一個人在那兒沉思。
「魏扎克醫生和布朗醫生經手的這件事兒。只要我有回來的可能我就會回來,主要是他們兩人的作用。我是一個……實驗品,按魏扎克醫生的話說。他們想看看能在多大的程度上讓這個昏迷的人不會變成徹底的植物人。過去兩年我還在昏迷的時候,理療科就在給我治療。他們給我注射了大量維生素……我的臀部現在看起來就像是得了天花一樣。他們也沒有期望在我這個項目上能有什麼回報。幾乎從我被送進來那一刻起,我就被認定為一個不治的病人了。魏扎克說,他和布朗對我所做的就是『積極的生命維持』。有人批評康復無望之後還要繼續維持生命的做法,他就開始這樣做來回應所有那些批評。不管怎麼說,如果我轉到州立醫院,他們就不能再繼續利用我了,因此,他們把我留在這兒。最終,在他們用完我之後,我才會到州立醫院。」
「約翰!」
「接線員,我要報告奧爾德敦的一場火災,請你給我一下應該撥打的準確號碼,好嗎?」
「你是在正式邀請嗎,戴維?」
「布萊特?他人不錯。」
「介意我問個個人問題嗎?」
「約翰?」
第二天瑪麗亞·米肖走進約翰的房間,一頭趴在他的床上就哭起來。
「艾琳。」他說。
他說:「給消防隊打電話。你忘了關爐子了。窗帘現在著火了。」
「好的。其實,我現在就願意先答應你。能重新教書挺好的,又回到正軌了。」
「她還在計劃去加利福尼亞開飛碟討論會之類的嗎?」
實際上他說的是:「聽到什麼消息了,嗯?」
「我要走了。」她站起來,滿面慍怒,臉色蒼白,「我會為你祈禱的,約翰。」
「約翰·史密斯。我在班戈市的東緬因醫療中心打的電話。」
「我的孩子,」她哭著說,「我的馬克,他們給他做了手術,完全就是你說的那樣。他挺好,他馬上就可以重新用那隻壞眼睛看東西了。感謝上帝。」
「如果你是要問我我還能不能勃起,那回答是肯定的。」約翰笑著說。
「我祈禱你見到光明。」
「還不壞吧,」約翰說,「我現在可以自己走路,如果不用走太遠的話。我可以在泳池裡游上6圈。有時候我會頭痛,非常劇烈,醫生說我可能得做好它會持續一段時間的心理準備。也許我後半輩子都是這樣。」
「是嗎?做什麼?帶她離開這兒?把她送進醫院?」
「你得讓你的身體有足夠的時間來適應藥物。」約翰說。這一天是7月份的第一個星期六,他的父母在周末過來。約翰剛剛做完水療回來,臉色看上去蒼白、憔悴。他兩隻手各拿一個小鉛球,一邊說話一邊把它們舉起來,然後再降到膝蓋以下,彎曲著肘部,增強他的二頭肌和三頭肌。愈合的傷疤像被刀砍過一九九藏書樣,劃過整個肘部和前臂,此時隨著他的動作一張一縮。
「嗯,好的。謝謝你,約翰。願上帝保佑你。」她在他的臉頰上親了一下,然後匆匆忙忙朝大廳那一邊走去。她回頭看了一次,臉上的表情有一種見到了鬼似的恐懼。
約翰縮了一下,好像被扇了一巴掌似的。
「你怎麼能這樣說,」她說,聲音嚴厲而冷漠,「撒旦的代理人到處都有,他們在試圖改變你的命運。現在看起來,他們的工作進展很順利。」
「先生?」話筒那一頭的聲音問。
「相信上帝就行了,他會治愈你的。」
「你怎麼樣?你的真實情況如何?」寒暄完后,戴維問他。
「我覺得我不管怎樣都會是一個廢人,」約翰說,他慢慢搖搖頭,「我想要是有人建議我再來一次手術的話,我會發瘋的。我還是要一瘸一拐地走路啊,而且我永遠也無法把頭完全扭向左邊。」
「他想在我離開這裏後去博納爾鎮,寫個專題報道出來。但我現在在拖延時間。這裏面我是賺不到錢的,但眼下,說實話,我需要錢。如果我覺得我能從《實話實說》欄目里掙到200美元的話,我也會上那個節目的。我家人的積蓄已經用光了,他們把自己的車都賣了,現在買了部老爺車。至於房子,本來我爸考慮退休了就把房子賣掉,然後靠著賣房子的收入生活來著,但他現在只能把房子又做了二次抵押。」
那護士用手蓋住話筒:「大廳里有個投幣式電話……」
她走了,面無表情,像塊石頭一樣冷硬。
「嘿!你到底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嗎?給我!」那個正在和她的美容師講話的護士喊道。
約翰抬頭看:「這算工作邀請嗎?」
「爐子燒著了洗碗布,洗碗布又燒著了窗帘,」約翰不耐煩地說,「快點兒,給他們打電話。你想讓你整棟房子都燒掉嗎?」
「天哪,你最好……嗯,還有時間。剛夠。」
「約翰,你剛才那麼說我也不高興。」赫伯特說。
戴維說:「你可能並不想在博納爾鎮那兒待太長時間。你可能會發現那兒……不是很自在。」
「今天晚些時候我們再在電話里說。我的信息是準確的。馬上去撲滅它。」他「砰」一聲放下電話。
「哈,真是個孩子。」艾琳說著向他伸出手,「你下次要做的比這個要難多了。」
一切暫停,這個暫停讓人感覺太長了。隨後,艾琳開始再次聽電話。她聽了很長時間,然後以一種奇怪的、壓低的、完全和她往日不同的聲調說:「不用,不要緊,珍妮絲。已經給他們打過電話了。不……我現在沒法兒給你解釋,但我以後會告訴你的。」她看了一眼約翰:「是啊,很奇怪我怎麼能知道……但我可以解釋。至少我覺得我可以。再見。」
赫伯特聲音很大地說:「你出事兒之前她還好好的……」
「你可以考慮到10月1號,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想你還可以寫你的書。如果那邊有需要的話。」戴維說。
「好!還有一個,再來一個!」艾琳喊道。
「好的。」
「你在說什麼呢?」
戴維點點頭:「『特別救災項目』,我估計是。不過他們是怎麼把你弄出州立醫院的?那個地方可是糟透了。」
「我估計珍妮絲很可能在,肯定在。」
「你應該做點兒什麼。」
「如果你信任上帝,約翰……」薇拉又開始講,根本沒有把赫伯特的話當回事兒。
「都別吵了,家人之間不應該吵。」赫伯特說。颶風也不應該刮,但它們年年都刮,況且他也說不出什麼來阻止。吵架已經發生了。
她掛上電話。他們都在看著她,護士們眼裡是興緻勃勃的好奇,而約翰眼裡只有堅信。
她停下正在說的話,看著他。那一刻他感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道道目光像是滾燙的小砝碼一樣壓在他皮膚上,他也知道這樣的目光接下來引起的是什麼,這讓他感覺一陣反胃。
那一會兒約翰認為她不會告訴他。她的嘴動了動,但什麼也沒說出來。那兩個喝咖啡的護士此時已扔下她們的杯子,遠遠退縮到護士站的角落裡,一起竊竊私語,就像小學洗手間里的小女孩兒似的,眼睛瞪得溜圓。
赫伯特親了親約翰的面頰:「我得去追她了。」
「對不起,我必須打個電話。」約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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