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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藥理 筆記丟了

第十三章 藥理 筆記丟了

1940年的那一天,似乎也是個夜晚,方鴻銘抱著一個嬰孩。孩子只有半歲的樣子,嗷嗷大哭著,臉上、身上全是紅色的疹子,大片大片的很是瘮人。一群醫生圍著他,在方鴻銘的記錄中,這些人「各懷鬼胎,不安好心」。
「趙步理!」
男人突然一把搶過趙步理手中的單子和筆,沒等趙步理再說什麼,就在同意書上「放棄有創搶救」的前面打了鉤,簽了字。隨後,他緩緩轉身走出去,坐在門口的走廊上,撥了個電話。
趙步理臉上顯出一絲慌張。他和呼監的值班醫生交代了一下注意病人的情況,趕忙帶著林小棠往回走。
筆記不只讓他不再是曾經那個臨床廢柴,還經常能提供一些臨床上失傳已久卻十分奏效的方式,幫他扭轉乾坤。最近,甚至有些人給他起了個「段譽」的外號,就因為他那一手技術像「六脈神劍」般時有時無,有時像個白痴,有時又像開了掛。光是孫慧就已經不下四五次問他「你這都是跟誰學的」,每次趙步理都只能點頭哈腰裝傻充愣,孫慧懶得和他較真兒,也就聽之任之了。
那個褐色的有些褶皺的封皮,上面龍飛鳳舞寫著幾個大字,那不正是他丟失的那本《怪醫筆記》嗎?
來者可不正是柳晴川的「兒子」,那個討人嫌的小鬼嗎?
某年製備冬眠合劑,因缺乏氯丙嗪,而以非那根代替,效果尚可。
這個問題穿越了數十年,來到了趙步理的面前。


睡死過去了?
趙步理尷尬地歪著脖子笑了一下,攤了攤手說:「你們知道以前有一種東西叫冬眠合劑嗎?」
趙步理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他,林小棠也張大了嘴巴。
趙步理敞著白大褂,雙手插兜,穿著拖鞋一言不發地向前走。林小棠在一邊嘮嘮叨叨地說著最近上課發生的趣事,以及那些學生之間流傳的醫院老師們的八卦。趙步理不置可否地聽著,時而配合地笑笑,但大部分時間眼睛仍然看向地面,沉默得簡直不像他。林小棠不管這些,仍是自顧自地努力逗趙步理笑。說話間,呼監已經到了。
趙步理也發現自己在臨床上正不由自主地變得和許多醫生一樣,更加小心和世故。例如,每種葯都有副作用。久而久之,趙步理難免會遇到棘手的併發症。所以很多時候,他寧可讓病人忍著疼和不適,也小心謹慎地用藥。
「完了……」
趙步理有些為難。他經常覺得,論經驗和能力,他甚至還比不過陳彥豪,只是比人家虛長了幾歲罷了。他尷尬地點點頭,讓陳彥豪去安排,自己走出了病房。
自從發現趙步理的手術技巧經常令人出乎意料之後,陳彥豪對趙步理越來越尊敬了。
男人看小雲真的去找大夫了,便在地上吐了口痰,轉身走回病房。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好,我去找大夫。」小雲應了一聲。
不能學習新技能,不能成為臨床的大牛,這些對趙步理都構不成困擾。他之所以這麼著急,是因為筆記已經成了他最溫暖的依靠。每當他被誤解、被嘲笑、被奚落的時候,都能來到這個角落,聽一位老先生給他講過去發生的那些快樂或悲傷的故事。這些故事讓他深深著迷,越發喜愛上醫生這個複雜的職業。
林小棠看著趙步理,覺得他今天確實有些不一樣,但又說不上來是為什麼。
「好奇怪,真的不知道女人每天都在說啥……」趙步理心中疑惑,接著又沉浸在筆記失而復得的喜悅當中。
「再……再見……啊謝謝!」趙步理抱著筆記揮著手,海狸背對著他不屑地揮了揮手。
筆記沒了,雖然他已經看了很多。他發現,每次翻看這本筆記,哪怕是同樣的內容,他也能夠獲得新的體會和感悟。這是任何一本教材都不可能帶給他的,畢竟那是一個老醫生畢生經驗的總結。
門口的家屬嘰嘰喳喳地議論著。
林小棠轉身就走,在遠處護士站氣呼呼地一屁股坐下,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趙步理看了看她,決定還是以病人家屬為先,於是上前解釋:「那一會兒就先由陳大夫帶你們去做……哎等等!」趙步理突然想起來什麼,「你們等一下我,小豪,你等一下我!」說著便在幾個人驚訝的眼神中飛奔離開了。
趙步理含糊其詞地說了聲「沒事」,之後把手機交給她,讓她幫忙拿上樓,自己衝到了雨里。大雨像瀑布似的傾瀉下來,趙步理覺得呼吸都變得困難。他奮力地蹚過地上河流一般積滿雨水的小路,艱難地走到垃圾桶前。
之前一直緊閉雙眼的病人,突然咧了下嘴,發出了輕微的「啊」的聲音。
林小棠立刻露出極其嫌棄的表情,順勢把手往趙步理的衣服上蹭。趙步理下意識地要躲,但還是沒動,硬生生看著林小棠在自己衣服上擦手。兩個人突然相視大笑起來。
家屬中不知道誰說了一句:「咱媽看樣子是不行了,這大夫都瘋了……」
他衝到護士站,看到小雲和陳彥豪正在收拾去樓下做急診頭顱CT的氧氣枕頭、吸氧裝備和監護儀。他示意兩個人去護士配液室,抬起頭,看見林小棠還坐在護士站的角落裡生悶氣,便沒有作read.99csw.com聲,也悄悄地走了進去,側著身子輕輕關上了門。
趙步理的目光移向「游泳健身」旁邊,那裡赫然躺著一張煎餅紙。
趙步理心中一緊,他知道,這種情況意味著這個病人可能命不久矣。今天晚上果然命夠黑,事情一件接一件,按下葫蘆浮起瓢。真該去廟裡再拜拜了。
他甚至連手套都沒有戴,就伸手掏起來。垃圾桶里全是被雨水泡爛的雜物和煙頭,別提有多噁心了。但他仍然努力翻著底部,期待著奇迹出現。
身後傳來一個憤怒的聲音。

林小棠知道,這是在進行神經查體。如果病人出現了腦梗或者腦出血,一般情況下都是單側出現病理征。因為無論是出血還是腦梗,通常都是單一的病灶,不會造成雙側的問題。所以沒有病理征,就更證實了病人沒有腦血管意外的推測。
趙步理飛快地奔進休息室坐定,翻開筆記。迎面撲來一股酸臭味,不過趙步理全然沒有在意。他飛速地翻閱著,翻到一個章節,上面用毛筆工整地寫著兩個字:
嬰童夭亡,乃是天意,汝醫致死,則為罪愆!
如果小雲真的知道趙步理在想什麼,估計會氣死。此時,趙步理正看著燈泡里的一隻蒼蠅,苦苦思考這隻蒼蠅是如何進入燈泡的,居然在裏面那麼久還沒有死。
筆記啊!可讓我一頓好找啊!
說著便把筆記往前一推,趙步理的心都快蹦出來了。
「只是,能不能讓她出來?不要在這個什麼監護室了,她身邊都是那些管子和機器,沒有我陪她,她一個人不行的。就隔著這麼一面牆,我是她的丈夫,我連抱抱她都不行!」
「您……為什麼要放棄?只有那些沒有治愈機會的病人家屬才會選擇放棄,您的愛人,遠遠不到那個時候啊。」
兩個人從樓梯一路小跑上來。趙步理本來讓林小棠自己慢慢等電梯,結果發現爬起樓梯來,自己才是廢柴的那一個,還要林小棠經常停下來等他,於是只好狡辯:「這鞋真是不舒服,以後一定要換一雙!」
兩人瞬間面面相覷。
趙步理心中大喜,轉頭對著發愣的陳彥豪說:「把CT取消了吧。」
男人走了進來,臉上掛滿了急切和悲傷。
他忍不住抱著筆記一頓親,卻發現筆記上沾了些黏稠的東西,大概是垃圾桶裡帶來的,頓時又一陣噁心。小鬼看著他,翻了個白眼,對他擺擺手說:「既然是你的,那正好。果然除了你也沒有人會傻到把它扔進垃圾桶。」
「好了,知道你蠢,說再見吧。」小孩說著便轉過身,留下一個表情凝固的趙步理,「對了,你叫趙步理,對吧?我叫海狸。再見。」說著,便背著大書包,像個大人一樣昂首挺胸地走了。
在臨床當中,一線醫師通常是指住院醫師或者實習醫師,一旦有情況,一線醫師會首先去病床旁看病人,了解情況之後和二線醫師彙報,也就是住院總醫師或者主治醫師這個級別。通常一線處理不了的問題,才會輪到二線處理。一線、二線是根據年資和職稱來劃分的,並不代表絕對的能力。
趙步理帶著陳彥豪,以及因為做錯事而惶恐不已的小雲一起走進病房。林小棠伸著修長的脖子看了看,又賭氣地轉過頭去,但是沒挺過十秒,就悄悄地跟了進去。
他努力把一顆緊張的心按進胸腔,眼睛在陳彥豪和小雲之間打量了一下,小聲地問:「你們……非那根……怎麼給的?」
這時候正是晚上九點,趙步理著急地挨個兒病房尋找陳彥豪的身影,終於在拐角處的病房發現了正和病人家屬說話的他。陳彥豪見他來了,和他彙報起病情來:「這是個肺術后的病人,老人脖子上紅了一片,而且體溫稍微有些高,37.8℃。我看著沒什麼事,覺得不太像是感染,你幫我看一下吧。」
陳彥豪對趙步理說的這句廢話有些摸不著頭腦,趙步理只好繼續瞎編:「嗯,今天有沒有輸什麼特殊的液?」
趙步理匆匆忙忙沖向門口,發現外面電閃雷鳴,正下著瓢潑大雨。趁著電光閃起,他的眼睛飛快鎖定了離門口不遠的那個垃圾桶,立刻就要往瀑布一般的雨水裡沖。
「我就說不該做手術吧,你看這不手術挺好的,一手術就中風,回頭誰伺候老太太?我孩子太小了我管不了,誰簽的字誰管。」
趙步理皺了皺眉,沒有說話,只是沒好氣地伸了伸手。值班醫生會意,拿起一張單子,輕輕拍在案台上推了過來。趙步理抓起單子走出門去,定了定心神,輕輕招呼了一下門口的男子。林小棠在一旁安靜地看著。
「您好,我得先和您簽一下這份同意書。簽這個的意思不是要放棄搶救,而是說,我們如果遇到緊急情況,要第一時間上去做心外按壓,但是這個需要您簽字,算是個程序。您就簽『同意有創搶救』就行。」

林小棠連連點頭。她發現自己只要努力地笑,就會帶動趙步理也不由自主地咧開嘴。這讓她心中滿是歡喜。
只見小雲非常鄭重地對趙步理鞠了一躬:「那個,趙步理……哦不,趙大夫……多謝你,不然我這次肯定要惹大麻煩了。明天我還是和read.99csw.com護士長說一下吧,這個肯定要罰,不然我真是……」
他通常把筆記放在休息室座位最下面的柜子里。雖說這兩天為了孕婦的事經常去婦產科和呼吸科交涉床位問題,有時匆忙中會順手帶上筆記,但他明明記得拿回來了呀……
嘖,這熊孩子!不過,我的筆記終於回來了。趙步理內心狂喜,完全忘記了自己還在和病人家屬談話,也忘記了……
「狗不理,我正要來陪你值班呢,你在幹嗎?」林小棠剛好打著傘經過,一臉蒙地看著他。
趙步理這時準備過去和林小棠解釋,卻結結實實挨了她一記沒好氣的白眼。正尷尬時,剛剛走遠的小雲又折了回來:「趙步理,那個20號床,晚期肺癌的,想要打嗎啡……」
「師兄,咱們就這麼……放棄啦?」林小棠問。
在那個時代,他沒有考慮更多,甚至不清楚血型不同到底會不會產生嚴重的過敏反應和腎損害,也沒有考慮這樣做會不會再次惹來官司,他就是這樣做了。
小鬼一臉嫌棄地看著他:「你懂什麼?我在垃圾桶里看到有本這麼好看的畫畫書就撿回去了,我媽說這肯定是誰不小心丟的東西,讓我四處問問,找找失物認領處。我找了一天都累死了。這個醫院,我也就認識你吧,雖然你看上去不像什麼有腦子的人,但是我也沒辦法了,東西交給你,太晚了我要回家了!」
在幾個過往行人驚詫的眼神中,兩個人把垃圾桶翻了個底朝天,仍是沒有找到那本「褐色封皮的書」。趙步理挺直腰喘了口氣,在大雨當中又環顧了一圈,最終放棄了希望。
護士小雲正努力勸解家屬,趙步理這才意識到家屬還在場,趕忙賠不是,請家屬先出去。幾個家屬看樣子是寒城當地人,都像是市井混混兒,罵罵咧咧地出去了。
趙步理聽著,心裏一陣痛。這種選擇,婦產科也難以做出。他們只是履行義務,把選擇攤給家屬看,讓家屬來決定。
趙步理猛地捶了捶腦袋,泄氣般關掉了水龍頭。
非那根,學名異丙嗪,抗組胺葯。異丙嗪能競爭性阻斷組胺Hl受體而產生抗組胺作用,能對抗組胺所致之毛細血管擴張,降低其通透性,緩解支氣管平滑肌收縮所致的喘息,較鹽酸苯海拉明作用強而持久。
趙步理嘆了口氣,帶著林小棠回到監護室。他又看了一眼孕婦,護士正在給她加各種剛配好的藥物。她的心率、血壓都暫時穩定住了,趙步理只能暗暗祈禱她平安無事。
陳彥豪連忙撇清:「啥也沒有啊,咱們不是考慮過敏嗎?我就給了一支非那根,然後病人說睡不著,我又給了一片安眠藥。從理論上來講,安眠藥也不至於叫不醒啊。這個老人說以前得過腦梗,我覺得最好推下去做個CT。」
趙步理點了點頭,又繼續問:「那你知道,非那根,也可以是冬眠合劑的配方之一嗎?」見兩人乾瞪眼,趙步理嘆了口氣,「我們去看看病人吧,我大概有辦法判斷,她到底是暈過去了,還是睡過去了。」
「早上我正吃著飯,路過婦產科那棟樓前時有人給我塞了這張小廣告。我左手拿著煎餅,右胳膊夾著筆記,然後我用右手接過了廣告,還和那人說了聲謝謝……我吃完了之後,扔掉了煎餅的紙……」
趙步理髮了瘋一樣地在休息室翻箱倒櫃。不光是自己的,其他人的柜子他也沒有放過。他在裏面找到了小豪四五盒各式各樣的、開了包裝沒用完的避孕套,發現了其他住院醫師標註著「火影忍者特別學習資料」的硬碟,也發現了曾經以為被自己弄丟的五把傘、四把牙刷和十個水杯。
冬眠合劑……趙步理用手托著下巴陷入了沉思。突然他一拍桌子。「不好!壞了!」
他就著雨水洗了洗手,拉起還沒放棄尋找的林小棠,頭也不回地朝病房大樓走去。林小棠被牽著手,暗自竊喜。她正要順勢攥緊趙步理的手心,趙步理卻毫無徵兆地鬆開了她。他垂頭喪氣地說道:「快跟我去手術室洗個澡換套手術衣吧,別著涼了。」說完便晃悠著腦袋,邁著有些沉重的步子向樓梯走去。
「取胎兒的事情,我本來是同意的。但我剛剛在婦產科門口轉了一圈,看到了那種早產兒,還是二十四周的,嘴裏插著根管子,他還那麼小,就要在監護室裏面待幾個月。實在是太可憐了。」男人頓了一下,「我們的孩子比那個還小,就算真的出現奇迹,他能活下來,也不能保證今後一生不留下什麼可怕的後遺症。我實在不敢想象,所以拒絕取出他。我不要孩子,我寧可讓他和媽媽一起去另一個世界,也不想讓他一生下來就受苦,像他媽媽一樣躺在只有機器的監護室裏面。」
趙步理走出門口,看著家屬憂心忡忡的樣子,又看了看做錯事、低頭不語的小雲,微笑著和家屬說:「沒事的,術后常有的反應,體力還是差一些。讓她……多睡一會兒吧。」
「肌注啊。」
小雲拿起那張輸液條,捂住了嘴,渾身僵硬地轉過頭看趙步理:「這……沒關係吧……我以前也見別人小壺過,沒事啊……」
趙步理在溫暖的水流下回味著這句話。方鴻銘曾經有一句話說得九-九-藏-書很對:西醫是伴隨著傳教活動進入中國的,在傳播的過程中,首先是宗教,然後才是科學,但是在中國本土化的過程中,宗教不斷地被排外清除,只有科學最終紮根生存下來。
方鴻銘應該是在晚年寫下的這段回憶,因此他的視角應該在1960年左右。能夠明顯感受到,方鴻銘在兩個完全不同的時期,始終保持著一份平淡的心境。
小雲咬了咬嘴唇,還是轉過身來小聲湊在趙步理和林小棠身邊說道:「我跟你說,趙大夫,你別管她了。我們所有人都知道這女的,這輩子都在拐賣小孩兒,是公安送過來的。我覺得,她疼死也活該!她老公看樣子也不是什麼好人!」
「趕緊回去,雨太大了!」趙步理把剛剛翻過垃圾的手在身上蹭了兩蹭,用力推林小棠。
「是很重要的東西嗎?」林小棠一邊往外掏垃圾,一邊大聲問。見趙步理沒有回答,只是鄭重地點了點腦袋,她心中便有了答案,明眸被閃電映得更加亮晶晶,嘴角卻掛著笑。
他內心突然生出一個邪惡的想法:難不成不是自己蠢,而是這小鬼把它偷走的?如果真是這樣,管他是不是柳晴川的兒子,非要揍他一頓出出氣不可。
趙步理突然在非那根的描述下面看到一行小字:
趙步理剛要出門,迎面就撞上了小雲。小雲從趙步理有些瘦削的身旁掃過去,發現男休息室里散落一地的美女雜誌和紅色、綠色、藍色的套套包裝盒,臉頰立刻飛起了一團緋紅:「那個……有個病人也不知道今天怎麼了,有點發燒,還有……脖子上都紅了,陳彥豪說請你過去看看。」
趙步理通過《怪醫筆記》教給他的那些小技巧粗略地計算,病人現在一定處於呼吸衰竭的狀態。結合病人目前端坐呼吸的狀態,他很有可能遇到了和當初方鴻銘的孕婦病人一樣的問題——肺水腫。
會去哪裡呢?
「你們吵什麼吵,醫生不是還在弄著的嗎?要是真有什麼大問題,我看也就這麼著吧,別費勁巴拉地搶救了。電視上說這搶救得斷好幾根肋骨呢,還不一定活,太遭罪了,咱就跟醫生說差不多得了,別一下子又進監護室了,那一天幾萬塊錢咱可出不起。」
「葯章。」
趙步理搖搖頭,比畫了一個「噓」的動作:「不會的。他的簽字只表示放棄有創搶救,又不是不用藥物搶救。我們只要爭取別讓她走到那一步就好了,病人家屬很多時候並不知道真實的情況,也不知道病人真正能救回來的可能性。但是,如果我們心裏知道她還有希望,是不能輕易放棄的。我們先等病人稍好一些,等家屬平復一下再進來看,到時候爭取再讓他重新選擇吧。」
「另外,」男人看了一眼趙步理,「我愛人,我也放棄。我不想讓她再受苦了,剛剛我看大夫的意思,似乎真的扛不過今天晚上了……趙大夫,你放心吧,我肯定不會怪你。這是我們自己選的,我認命了……認命了……」
幾個家屬似乎忘記了剛才的爭吵,笑著互相安慰起來。表面上看,他們又成了和和睦睦的一家人,說著帶有標準寒城口音的客套話,病房的角落熱鬧得如同菜市場。
孕婦的狀態太糟糕了。她已經不似白天看到的那樣平靜呼吸了,只能歪著身子,雙手撐著床,像不小心跳到岸上的魚一樣大口大口地吸入明明很充足的氧氣。她戴著儲氧面罩,調到了最高的10升每分鐘的流量,但還是不夠,監護儀上的氧飽和度只有90%。
趙步理心中頓生嫌棄,但還是只能裝作沒聽到一樣走過去說:「老人的情況,確實不能排除腦梗的可能性,咱們可能要先做個檢查,看看老人有沒有……」
這樣下去不行。趙步理找到了值班醫生,發現值班醫生正漫不經心地用手機看漫畫。趙步理連續叫了幾聲對方都沒有抬頭,氣得猛拍了一下桌子。值班醫生嚇得趕緊四處張望,發現趙步理正怒氣沖沖地看著他。
如果能找回那本書,我一定把它放在枕頭底下,或用繩子拴在脖子上!
趙步理臉僵了,想努力找個理由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白痴。
陳彥豪看了看小雲,又看了看天花板:「好像聽說過,很久以前用的。現在應該沒人再用了,說是通過一些藥物的配合,再加上低溫控制,可能使機體進入一種類似變溫動物『冬眠』的深睡狀態。人工冬眠可以降低人體對各種刺|激的反應,在病情危重的時候,能夠提高各組織對缺氧的耐受力。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用的應該是異丙嗪吧?」
趙步理點點頭,下意識地想在仔細觀察之後回去偷偷翻筆記,但突然想起筆記丟了,只能嘆口氣對陳彥豪說:「要麼就是今天輸什麼液過敏了,要麼就是……感染?」
陳彥豪連連點頭答應。
「擴血管、利尿的藥物給了嗎?病人尿量怎麼樣?」趙步理陰沉著臉,努力平靜地問。連林小棠也覺得今天的趙步理有些嚇人,不知道他究竟怎麼了。
他瞥向手邊的一張傳單,上面寫著「游泳健身」字樣,突然腦中閃過一個片段。
小雲也點點頭,等著趙步理髮號施令,畢竟現在這間病房裡,趙步理是二線,雖然是讓所有護士聞風喪膽的黑命二線,也是大家心知肚明的廢柴https://read.99csw.com二線,但級別上仍是最高的。
從理論上來講,袖式肺葉切除術的本質還是肺葉切除術。在有一個肺葉剩餘的情況下,不應該出現嚴重的肺水腫啊!趙步理聽了聽孕婦的肺,裏面全是大小不等的濕啰音,也叫作水泡音,應當是肺里含水很多,導致肺泡的血液交換能力大大下降。
從今以後,他又會變回那個廢柴趙步理、別人眼中的狗不理。更重要的是,他再也看不到那些傳奇的故事和那個傳奇的偶像了。
原來林小棠誤會了,以為她在雨里陪他找了這麼久的東西是柳晴川送的。趙步理趕忙解釋:「不是,這不是她的,你聽我解釋……」
她歪著脖子偷偷看著這個被大雨澆得通透的男孩。不知道為什麼,她已經慢慢習慣了這個廢柴經常在她眼前晃悠,習慣他講臨床上有趣的故事,習慣在他試圖講知識但是講不出來的時候幫他圓場。
「對,媽,挺好的,她挺好的。別擔心,醫生說問題不大,您放心吧,早點休息,明天咱們再說。」

「呃,是我……其實……」
不過,人家也沒讓自己找啊,是自己心甘情願的……林小棠啊林小棠,能不能有點出息?

趙步理從兜里拿出一個叩診錘,在病人左手和右手、左腳和右腳上敲打、划拉著。做完之後,他說了幾個字:「雙側對稱,沒有病理征。」
「我開的不是肌注?」陳彥豪自己也沒了底氣。
林小棠翻了個白眼,這才是她認識的廢柴師兄。
「沒事,不管它了,多謝你。」趙步理勉強對林小棠笑了笑,心中生出一絲暖意,「走,你都換上刷手服了,咱們去看看那個孕婦怎麼樣了?」
林小棠又準備繼續追問補液的知識,就在這時候,趙步理的手機突然響了。
一旁的小雲搖了搖頭:「今天就是常規的那些抗生素、化痰葯。頂多是今天病人尿少,主管大夫臨走的時候給加過半支利尿劑。」她又想了想,突然說,「還有,今天病人說傷口又疼了,還加過一次口服的止疼葯!」

趙步理趕忙擠到前面,用力拍了拍病人的臉。這個動作在外行看來就像給了病人一個巴掌,一個看著像病人兒子模樣的中年男人立刻吼道:「喂喂喂,你幹嗎呢你?!」
林小棠吃驚地看著眼前這個風輕雲淡的男人,看得出了神,但是想起他居然讓自己在大雨中幫他找那個女人的東西,還是氣不打一處來。
他們和門口的男人打了招呼,走了進去。來到孕婦的床前,趙步理緊張起來,林小棠的笑容也凝滯了。
「你沒事吧……那本書很重要嗎?是不是很難買到?要不要我找人給你問問?」林小棠看趙步理今天心情有些低落,也收起了自己一貫的玩笑姿態,說罷緊接著打了個噴嚏。

不過他們說的「梁家」是什麼?筆記中似乎很多次提到「林小姐」,難不成方鴻銘和林徽因、梁思成還有什麼瓜葛?
汝之孽債,豈清償乎?梁家苦主已恕之乎?豈可再造罪孽!
用自己的血救別人,放到現在,恐怕又是一場農夫與蛇的故事。
麻疹的免疫球蛋白雖然沒有了,但是成人的血液當中,都有麻疹的抗體。於是方鴻銘問了所有人一個問題。
趙步理也有些疑惑:「樓上剛剛有個考慮過敏的病人,13號床,護士剛告訴我,她突然……怎麼叫也叫不醒了……」
不知怎的,她發現趙步理突然又變得自信了,和剛才判若兩人。
值班醫生有些愣神兒,趕忙去翻醫囑:「開了,都開了!」他有些沒底氣地答道,接著又似乎想起什麼,抬頭問趙步理,「對了,你們那個病人,如果出了問題,到底揣(心外按壓)不揣?」
但現在筆記沒了,這些也都不復存在。他又重新回到了一個人、一個廢柴、一個沒有任何光明的人的處境。
「小壺啊!」
趙步理走出門,稍微等了一下,直到林小棠也走出來。她的頭髮還有些濕,見趙步理在等她,很乖巧地把頭髮理順,小跑過來。
他抱著嬰孩,將一管紅色的液體注入嬰孩的輸液里。那是血液,方鴻銘自己的血液。
「護士,幫我找下醫生,給我愛人打一支嗎啡吧,她疼得實在受不了了……」
「你快說找什麼!我找東西可牛了!」林小棠不為所動,手繼續在垃圾桶里翻,「這裏面什麼東西啊,好黏!」
趙步理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樣,對陳彥豪說:「那就是了,給點抗過敏葯吧!我先參加個會診,回頭再說。」說完便腳底抹油消失了。他怕再多待下去,小豪或病人會問起更深的問題。沒有筆記的他,現在就像丟了魂,心虛得手心都冒汗。
趙步理把叩診錘放進兜里,張開雙手,在病人的眼眶下用力按壓了一下。
「原來你心心念念要找的東西,是那個女……那個病人給你的東西!是什麼啊?很值錢嗎?」林小棠氣急敗壞地跑過來,見那些家屬還在偷看他們,只能勉強克制住。看她的樣子,眼淚都要氣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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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大夫,我放棄。」
「啊?好,好,我知道了,我馬上回去。」
看到陳彥豪表情有些不自然,趙步理便順勢問道:「你剛剛都給過什麼處理?」
垃圾桶,對了,趕緊去翻垃圾桶!可那是早晨的事了,這都晚上了……
病人的家屬也一個個看得入神,覺著這個發瘋的醫生似乎有點門道。
這時候,他突然睜大了眼睛,他看到遠處有一個孩子,抱著一個讓他激動不已的東西。

這些文字很長,卻被趙步理像鯨魚飲水一般吞入腦海。大腦似乎微微有些脹痛,但是他毫無停下來的意思,如饑似渴地尋找一切能和眼前場景匹配的文字。
趙步理一邊沖澡,一邊想起自己最後一次看筆記的光景。那是在前幾天的一個夜晚。
然而幾天後的結果告訴所有人,這個方法奏效!
「你來幹什麼?」趙步理掙扎著睜開眼睛,擺了擺手示意她趕快回去。
陳彥豪看呆了,趙步理一個胸外科的醫生,什麼時候會這些套路的?
林小棠臉上也全是雨水,她抹了一把臉,在暴雨聲中大喊:「你找什麼啊?!我幫你找!」說著也把手伸進垃圾桶。
趙步理趕忙問一旁的陳彥豪發生了什麼,陳彥豪也一臉迷茫地看著小雲,小雲便解釋:「我也是剛剛10點來轉病房的時候才發現,這個老太太叫了好幾聲都沒反應,所以我就把小豪找來了,小豪又把家屬叫來了,正準備下去做急診CT呢。」
我把筆記扔了!拿回了煎餅紙!
走進病房,已經是晚上11點了。他發現13號床圍著不少家屬,擠過去一看,他們正努力叫著病人的名字,但是病人就是沒有反應。趙步理看了一眼監護儀,上面的血壓、心率、血氧的生命體征都非常平穩。
而像方鴻銘這樣,能用這種危險的方式去治療孩子的,如今恐怕再也沒有哪個醫生會這麼做吧?遇到臨床無法救治的情況,大家寧可選擇不去積極處理,也不想碰這種爛攤子。

「哎,你這做兒子的怎麼這麼說話啊,就算當時我簽的字,你沒同意啊?不能說出了點錢,別的你就什麼都不管了吧。生兒子就是這德行,小心你家兒子以後也這麼對你!」

趙步理心不在焉地答應了一聲,趕忙錯過身走過去,想著趕在處理完工作之後,抱著渺茫的希望去垃圾桶那兒翻一翻。
趙步理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孩子走進病房,立刻像一隻看到骨頭的狗一樣飛奔過去,跪在小孩子的面前,指著他手裡的筆記問:「小鬼,你怎麼來了!這個……這個……你從哪裡搞到的?」
「是一本褐色封皮的書,找一下,沒有就算了!」
這時,一個骨瘦如柴、臉上有一塊刀疤的男人走到護士站。
小雲感激地看著趙步理,心中怎能不知道,趙步理這是要替她掩下這件事,又低著頭和趙步理連著說了幾聲「謝謝」,就出去幹活了。
「估計是病人的痰!你還不趕緊回去!」
如果你有1%的機會救病人,你甚至可能會害死他,你願意做嗎?
但是他認真起來的時候,讓她覺得他那麼自信。他的眼睛不大,但是他看任何人的樣子,堅定而溫暖。
「你哪裡開肌注了,你開的不是……」小雲趕緊去找輸液條,一邊找一邊不停地念叨,「不可能出錯,我明明親眼看到的……啊!」
他對所有人說:「吾決意救治此兒。吾救之,則為尋死;不救之,則為等死。汝等皆知,吾輩別無上選!抗體已無,此戰難為,然吾輩自身即為抗體!」
汝不但自尋煩擾,更為醫院招致禍患!
男人似乎用了全部力氣才做出這個決定,他用苦澀的聲音說:「婦產科的醫生下班時來找過我,說孩子他媽媽狀態很不好,孩子可能有危險。如果大人確定不行了要做那個氣管插管的話,我要選擇是否剖腹取出胎兒。」
趙步理心不在焉地看著燈泡:「啊,你說什麼?剛剛發生什麼了嗎?」
林小棠暗罵自己,但是趙步理全然不知道。此時,他正幫著陳彥豪和小雲收拾著剛剛準備出來的器械。
這時候,眼前出現了一個單薄的身影,對方身上的藍白細條紋連衣裙已經被雨水完全打濕了。
洋地黃,別名毛地黃、毒藥草、紫花毛地黃、吊鐘花,二年生或多年生草本,全體密被短毛。洋地黃類藥物,如西地蘭,可引發心肌興奮與收縮,並施效於心臟之傳入神經。心病病人之缺血者,用洋地黃可致運動性心絞痛,長此以往易致心律失常。患病竇綜合征者應慎用洋地黃。
「所以現在的情況就是肺水腫診斷比較明確。咱們就用一些藥物,比如利尿劑,讓水排出去,然後用擴血管的藥物讓血液留在外周的靜脈,不要都迴流到心臟裏面來。心髒的血少一些,肺里的血才能少一些。必要的時候,咱們還得給一些強心劑,讓心臟強壯一點,這樣肺部的水能更好地排出去。當然,輸液速度也要控制,現在輸液泵上寫著80,意思就是80毫升每小時,這個速度還是挺合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