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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臨床 病人的眼睛是雪亮的

第十九章 臨床 病人的眼睛是雪亮的


趙步理趕忙一個勁兒地點頭叫好:「對對對,查血氣分析好,快查個血氣分析看看。」
「趙……趙老師……」
在山谷的中間偏右側的地方,有幾所房子。
「是啊,這邊太需要醫生了,衛生條件很不好,很多人得了病一點辦法都沒有。而且這邊的年輕人都出去打拚了,孩子和老人們沒人照看,得了疾病只能聽天由命。」
小夥子想了想,搖搖頭:「我們不知道她到底叫什麼,但是她來了有兩年了,村裡人都管她叫小仙女。她就在那邊。」小夥子指向前方。
那棵巨大的樹下,兩個人的夢想正在酒醉一般的空氣中醞釀著發芽。
「還有您的宿舍也已經收拾好了,昨晚都沒來得及帶您過去!」
趙步理看了一眼血氣分析,默默地拍了照片,發給了遠在寒城的一個人。然而半天也沒有回信,於是咽了下口水,轉頭看了看圍著自己的一群人。
一群人氣勢洶洶地走到趙步理等人面前,昨晚的大娘站出來:「你們到底把我們小楊怎麼了!」
「喲,獃子叔叔,你怎麼來了?」
幾個當地人鬆開手,趙步理也氣得甩了甩袖子,憤怒地看著對面的人。
「那就拜託你保佑我啦!」

突然遠處跑來兩個人,邊跑邊喊,趙步理和柳晴川一併甩過頭去。
「什麼女?」
王九斤嚇得趕忙使眼色。王大治會意,立刻點了點頭:「這就是我們院長!我們院長跑了,現在王主任代理我們院長!」
趙步理也鬆了口氣。這一招也是剛學的,當時還腹誹這個東西怎麼可能用得上。沒想到困難氣道這麼快就出現了,而且自己居然是這裏唯一能做主的醫生。
趙步理有些意外地看著幾個人熾熱的眼神,這種感覺他從來沒有體驗過,此刻卻覺得有些熟悉,因為無論是位置還是心態,他都覺得自己可能已經成了另一個人。
「那……你爸爸呢?」趙步理問。
趙步理很尷尬,但也知道自己說什麼都沒用,這裡是七層,從落地窗戶可以一眼眺望到縣城的邊界,也能看到遠處起伏的草甸。這確實是他想象中山村的樣子,美麗、安靜,也許在草甸的中心還有一棵美好的山楂樹。
趙步理走在鄉間的小路上,旁邊的小夥子正拉著心事重重的小姑娘。
方老,謝謝你。
眼看鍋又甩了回來,趙步理努力給自己解圍:「嗯,那主任您覺得能不能拔?我其實經驗也不多……」
柳晴川轉過頭看著他。趙步理覺得,自己突然距離這個姑娘好近好近,好像能夠感受到她的呼吸。
王九斤趕忙上前打圓場,當然,主要是拉著王大治往回走,一個勁兒地給王大治使眼色,但是王大治好像根本看不懂。
趙步理能感受到導絲有一種突破感,抬起頭看了一眼麻醉師,只見麻醉師大喊:「有了!」
「趙老師,早上好啊!」趙步理一抬頭,王大治碩大的身軀又出現了,還是那和他的形象完全不相符的聲音。他正抱著一大鍋粥,後面還有幾個護士模樣的人拿著碗。
現場所有人都像看神仙一樣看著趙步理,除了王九斤。
趙步理看了看手腕上的三色麻繩手串,想了想,也跟著小夥子向山坡下奔去。
說著,趙步理把它戴在了手腕上。
趙步理臉上的汗一下子從腦門兒里鑽出來。他努力平復了一下心情,回憶起筆記中那些遙遠的文字。
「因為我是他們孩子的老師啊。」柳晴川彎著眉毛笑了,「所以你可要小心,現在村子里,誰要是惹了我,鄉親們是會和他拚命的。」
「再結紮。
趙步理想辯解幾句,想想還是作罷,賭氣地「哼」了一聲,又突然想起什麼來:「你說的小仙女是不是姓柳?」
「厲害啊!」麻醉師一邊忘乎所以地歡呼起來,一邊快速地固定著氣管插管。
是昨晚的小夥子,他瞪大了眼睛,看著趙步理:「你是……小仙女的朋友嗎?」
「趙步理……」
趙步理心裏的一塊石頭終於放下了,他看了看手上的手串:「這次多虧你這個手串救了我一命啊,鄉親們正在揍我,也不知道為啥,看到這個就停手了。」
趙步理一摸肚子,確實從昨晚到現在都沒吃東西,但還是矜持了一把,擺了擺手。在他的強烈要求下,一行人簇擁著他去看昨晚的那位病人。

趙步理一分鐘就進入了胸腔,看到胸腔里的大量積血,以及那根被自己捅破的正在汩汩冒著血的血管,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是,是的,趙老師!」王大治突然有點激動,眼眶有些濕了。
「是!」麻醉師一刻也不敢怠慢,趕忙打開喉鏡的燈,伸進病人的口腔。
趙步理抬頭望去,發現在視線的盡頭,房子的旁邊,有一棵樹冠巨大的樹,樹下,一個穿著白襯衫、藍褲子的姑娘,正驚訝地歪著頭,遙遠地打量這位神奇的訪客。
「海狸?!」九_九_藏_書
趙步理一邊聽一邊皺起了眉頭,努力保持著微笑。不得不承認,聽他說話有一種斷了氣的感覺。這人說話雖然磕磕巴巴,聲音卻非常渾厚。
他趕忙拔出針芯,只剩下一個空心的套筒插在氣管里,然後一邊把導絲順著送進去,一邊對麻醉師大喊:「用喉鏡幫忙照一下亮,找到導絲和我說!」
趙步理每天都去醫院。儘管病人不多,多數是外傷或者闌尾炎之類,趙步理還是會儘可能地幫助他們。遇到不懂的地方,就把資料收集好發到寒城,孫慧也會第一時間給他回復。趙步理的心裏有了一個堅強的後盾。
趙步理轉頭一看,走廊那頭出現了一個小個子男人,兩撇鬍子,發量略稀,戴著眼鏡,表情嚴肅地向他走來。邊上的護士見了他紛紛收起笑臉,低下頭,臨近的幾個護士還低聲打了招呼。
「好了,手術結束。」
龍森浩往後一靠,沖她笑了笑:「你的意思我懂,但是有一件事你未必懂。」
男人走到趙步理面前,突然笑了,伸出手來和趙步理握了個手:「哎喲,趙……趙……趙老師啊,昨晚聽……聽說了,真是有有……有驚無險啊,也多……多虧了趙老師,我們的病……病人才能活過來,我也是剛……剛剛……剛聽說,這趕緊過來跟趙……趙老師見……見一面……」
「我來這邊支教,來了兩年了。」柳晴川仍然是長發,臉上沒有什麼妝容,也沒有任何墜飾,趙步理總想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他笑了笑。
趙步理難為情地點點頭,好在沒有吹牛說自己是被百里挑一選來的。原來柳晴川知道的比自己多。
他疲憊地走進更衣室,準備換個衣服去看病人。打開包,他突然發現自己忘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趙步理髮現自己問錯了問題。
趙步理看了一眼牆上的畫,突然看到了一個類似標誌的圖案。這才想起民間有個傳言,說有一個完全公益的組織在做鄉村教育,而那個標誌,和自己手串上的一模一樣。難怪之前看見就覺得眼熟。
「趙哥,如果早知道您是小仙女的朋友,鄉親們肯定不會這樣對您的。他們不是壞人,只是楊哥在我們這裏,實在是個太好太好的人了,鄉親們怕他受委屈。」
「敢咒我們楊哥,大傢伙揍他!」
後面的人也幫腔:「是啊,我們楊哥這麼好的人,你們對他做什麼了!」
就這樣,日子一天天過去,秋天的黃色逐漸褪去,露出黑色的土地,轉眼間又被白色的大雪覆蓋。醫院的病人眼見著多了一些,都是衝著「寒城專家趙步理」這個名號來的。醫生和護士也都把趙步理當成了恩師,無論誰家母雞下了蛋,都會給趙步理拿幾個來。甚至有人隔三岔五就帶姑娘來,介紹給趙步理認識,雖然他已經公開表示,自己有女朋友了。
正悲憤交加時,突然有人大喊:「你們都停手!」說的是冬城當地的方言。
來的人可不正是那個管柳晴川叫媽媽的小鬼頭嗎?
鄉村生活像是一首詩,慢慢被寫進電腦里,成為趙步理網路小說中的一部分。意外的是,他的粉絲開始多起來,留言也豐富不少。除了一個很久都沒有出現的熟悉的名字。

「鉗子。
「獃子,加油啊!」
「沒有沒有,我應該做的。」趙步理連忙客套,「請問,您怎麼稱呼?」
趙步理大概永遠也不會忘記那個美麗的清晨,他發自內心地笑起來,笑得流出了眼淚。他走上前,抱住了那個溫柔卻堅強的女孩,撲鼻而來的香氣,不知道是女孩的,是陽光的,還是夢想的。
「四號線結紮。
「你……也不能一點人情世故都不懂。再這樣下去,孫主任也幫不了你。你會把自己的路走死的。」韓冰眼裡透著擔憂。
半晌,王大治穿著手術服,向趙步理努力鞠了個躬:「趙老師,請您收我為徒吧!您這麼年輕有為,就指望您多帶帶我們了!」

趙步理看著監護儀從急促的嘀嘀聲逐漸回歸平緩,知道男人終於從鬼門關回來了。這個夜晚可以暫時畫上一個句號了。
趙步理無奈地嘆了口氣:「推到病房吧,今天晚上我看著。」
柳晴川看了看天上的雲:「他是個倔脾氣,工作狂,討厭鬼。」
「可是我看他們……都不太喜歡醫院。」趙步理嘟著嘴。
「這是醫院,我叫趙步理,我不會走的,你們不要再打擾病人休息了!」趙步理字正腔圓地說道。大娘的氣場軟了一點,似乎想起了昨晚發生的事。小夥子也趕忙跑過來,小聲地和鄉親們解釋了昨晚的情況。
趙步理好奇:「現在的這家醫院?」
龍森浩不置可否地搖了搖頭。
趙步理一下被問住了。
趙步理看著幾個人恭敬的樣子,頓覺渾身都不舒服,趕忙撓著頭推辭:「不用不用,叫我小趙就好。」
王九斤見情況九-九-藏-書不對,下意識地去抓王大治,沒想到抓了個空。王大治已經大步走了過去。
「趙大夫真是我們的主心骨啊!」
他說著便快速洗了手,上了台。
接下來的日子里,趙步理很快進入了角色。他收拾好自己的小房間,窗戶前面放著一張書桌,推開窗就可以看到外面的青山綠水。他喜歡晚上坐在窗前打開電腦敲字。那些朋友的城市生活似乎已經吸引不了他了,無論何時,他嘴角都在微微上揚。
「叫你們醫院院長出來好好談談,這事兒不能就這麼算了吧?你們這屬於草菅人命啊!賠錢吧!」
王九斤皺了皺眉,想起前兩天接到的一個電話,終於把眼前這個人和電話那頭的描述對應起來。他湊過去,小聲提議:「要……要不,趙大夫,咱……咱給他查個血……血氣?」
「醫療的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有時候,一個人再討厭你,也還是會信任你。因為態度和技術,總有人更在乎後者。不信你看。」
只有小夥子知道,趙步理每隔幾天就會去一趟學校,給孩子們講講生物和科學,和孩子們玩玩老鷹捉小雞。
聽到趙步理這個問題,柳晴川的神色似乎有些黯淡:「開始的時候肯定嚮往大城市啊,你馬上也會的,想那邊的朋友、電影院、演唱會什麼的。但是在這邊,你也一樣能找到自己存在的意義。」
王九斤眼神微微閃爍了一下,用手摸了摸嘴角的鬍子:「趙……趙老師啊,那我們現……現在這個病人,您覺得沒大問題吧?那您……您覺得什麼時候能拔……拔掉氣管插管呢?」
「所以你是老師?那海狸他……」
趙步理皺了皺眉頭。
「別看我是個護士,我什麼都能幹,我還可以把我老公從地里叫回來幫忙!」
「但是有一天,據說醫院的領導層發生了非常激烈的爭吵,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沒過多久,醫院就爆出了醜聞。鄉親們聽了紛紛去醫院討說法,卻發現院長已經跑了。鄉親們本來還半信半疑,這一下,消息就坐實了。」
「我們替楊哥做主,昨晚就是這個人,說自己是大夫,用筆把楊哥扎壞了,所以這錢我們一分也不掏,讓黑心醫院賠!」
王大治垂頭喪氣地應了一聲,聲音很細,聽起來像是一聲嬌嗔。
龍森浩突然伸過手去,在韓冰的錯愕中,撥了撥她眼前的劉海。
兩個人在石頭上坐下。趙步理感覺風的溫度剛剛好,不冷不熱,太陽也溫柔地撫摩著他的臉,這是獨屬於鄉村的陽光。
「不會這麼巧吧……」
「吸吸血吧,然後放個胸管引流。」趙步理麻利地把吸引器塞進王大治的手裡,雙手抱著胸等著。
柳晴川微微一笑,捋了下髮絲:「其實我爸爸剛來這裏的時候,也是因為看到老人和留守兒童的現象嚴重,才計劃把這裏發展成一個教育點。剛開始的時候,他也不知道被當地的鄉親們打了多少次,但是……」柳晴川深吸了一口氣,「但是他沒有走。他說如果連他都走了,就沒有人會來了。所以,」柳晴川指了指身後的房子,「這裏的牆是他帶著我媽媽親手砌起來的,連上面的畫都是他自己畫的。所以我雖然不在大城市,但是在這裏,就好像在自己家裡一樣,很安心。」
從剛剛開始,趙步理的心就一直在怦怦跳。他們翻上了一個山坡,終於看到了山坡下的幽谷:四面群山環抱,上面是顏色均勻的草場,各色的野花點綴其中。一條十多米寬的河流把整個山谷分成兩半,中間最窄的地方有一座石板橋,高過了水面。
韓冰被這話弄得摸不著頭腦。只見龍森浩朝遠處揚了揚下巴,順著望過去,門口正站著一個女孩。
王大治笑著和王九斤說:「你看我說吧,王主任,趙大夫才不像你說的那樣,人家厲害著呢!」然而王九斤的鬍子都氣歪了,狠狠地噓了王大治一聲,把他叫到一邊去:「我跟你說,這……這貨我確……確定是個二百五,咱……咱們差不多維持個面上關係就行了,聽……聽見沒有?!」
醫院里,王九斤仍然沒有認可趙步理,但是王大治等人已經把他當成救星了,他的機會越來越多,正逐漸成為這家醫院的核心,臨床經驗也迅速增長。
龍森浩慵懶地笑了笑:「急有什麼用?難道我為了達到目的,還要做昧良心的事?」
趙步理無奈地點點頭,心中質疑:這家醫院,到底還能不能辦下去?
「可是王主任啊,趙大夫真的很厲害啊,你昨天晚上是沒看到……」
「是啊,這麼年輕就這麼有能力,難怪來支援我們!」
「剪刀。
「他是這裏的學生呀,這些孩子總是管我叫媽媽,我拿他們一點辦法都沒有。」她說著便笑著搖了搖頭。
「你真的不著急嗎?你已經連續兩周都沒有做手術了。」韓冰一臉嚴肅地說。
這個時候,海狸跑了過來,一頭撲進柳晴https://read.99csw•com川懷裡。柳晴川一臉寵溺地看著他,絲毫不在意他身上的泥土在自己潔白襯衫上留下的黑印。
趙步理不由自主地問道:「這怎麼可能?」
「他們不相信醫院,不一定是他們的錯,也可能是醫生沒有把該做的事情做好。我想,既然我爸爸能夠讓這裏的人真正意識到,教育是孩子們唯一的希望,我相信你也可以的。
其中一個小男孩抬頭看到趙步理,吃了一驚,連忙跑過來。
王九斤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輸點血吧,先取四個單位過來。」趙步理說。
正在這個時候,遠處傳來了嘈雜聲。
大娘舉起手裡的笤帚對準王大治:「你個娘娘腔不學好!死什麼死,你才死!」
韓冰這才發現,一隻小蟲趴在了自己的頭髮上。可剛剛一瞬間的心跳加速是怎麼回事?
趙步理朝小房子走去,四周散養著一些牛羊,悠然自得地吃著草,不時抬頭看看這位不速之客。還有些孩子在操場上嬉戲打鬧,偶爾一個打滾躺在地上,幾個小朋友撲上去亂作一團。
「是啊趙老師,你只要說該做什麼就行了,臟活累活我來!」
「不管怎麼樣,李有才現在是院里的紅人,而且掌控著分配病人的權力。你就好好和他說句話吧,或者和院里的人搞好關係也行,別動不動就急眼。」
這個時候,病房門口再次起了騷動。
這句話,王大治對以前來的醫生也說過,但得到的無一例外都是嘲諷和奚落。此時,趙步理沒有說話,而是陷入了沉思。
「趙老師,這邊洗漱,早餐我們都給您備好了,您先吃完早餐再去看病人吧!」
「你……」
「你們有沒有偷偷把器官取出來去賣?給我說!」
接著,他發現自己的四周全是人,臉上都帶著奇怪的笑,彷彿在觀賞一隻動物園裡的猴子。
柳晴川點點頭:「沒錯,據說這家醫院十年前就建成了,是政府大力支持的。很多當地的老百姓也去了這家醫院工作。我爸爸說,那個時候,老人慢慢地不再去找江湖郎中或者鄉醫,都改去醫院看病。短短几年裡,醫院發展得非常快,大樓也不斷擴建。
「我說怎麼這麼命途多舛呢,原來是忘了它……」
「那這裏的生活,你還能適應嗎?你看上去並不像山裡出生的。」
「誤……誤會,我也是替人辦事的……」
王大治雙手還在懸空著,驚訝地看著對面這個彷彿身上燃燒著火苗的男人,眼睛里一下子全是星星。
「我爸爸說,他剛來這兒的時候,鄉親們都很排外。接觸久了之後,他發現這裏的人其實都很善良。之所以對外鄉人這麼警惕,是因為之前發生過一件很嚴重的事故,就在縣裡的這家醫院。」
「在那之後,民間就流傳出了個『黃大仙』的組織,自稱賣的是萬能葯,叫『百病消』。鄉親們得了感冒、發燒、皮疹之後,試了試他的葯,發現病果然能好,因此幾乎再也不去醫院了,對醫院也恨之入骨。」
而且,從為數不多的幾個病人的眼睛里,他看到的更多是疑問,和寒城醫院里那些終於等到手術的病人神情完全不同。

走在病房的走廊里,趙步理才發現,這裏的設施絲毫不比寒城的醫院差:一個屋子裡有兩張床,每個房間都有衛生間和淋浴,病床之間的間隔也很寬敞,落地窗外是毫無遮擋的陽光——但是,總共也沒看到幾個病人。
「一會兒推去監護室吧。」
「意義?」
王九斤嚇得往後退,一步沒站穩坐在了地上,心裏正咒罵著趙步理這個瘟神,這時眼前一暗,一個不算高大的身影站在了他面前。
趙步理看了一眼監護儀上逐漸丟失的生命體征,咬了咬嘴唇,左手摸了下男人的喉結,在下方找到環狀軟骨的位置,把穿刺針毫不猶豫地插了進去,然後輕鬆地回抽。看得出已經進入了一個空腔,猜想那一定是氣管的位置了。
還是為了保險起見吧。
這個男人總算是沒有大問題了,雖然面色還有些蒼白,但是只要有尿,起碼說明組織的灌注是比較充足的。病人又這麼年輕,只是一次急性的失血性休克,問題應該不大,趙步理安慰自己。
昨晚出意外的病人被安排在最靠近護士站的單間,名義上雖是個監護室,但根本沒有辦法按照監護室的規格來配護士。一個護士要管整個病區,有時還要兼顧別的病區。同時,這裏的監護儀雖然先進,但護士完全搞不清楚怎麼使用,所以就乾脆不用。最後,他們只得找了一個護士專門按照趙步理的要求記錄病人的情況。
萌萌手裡拿著一套片子,向他們走來。
「剛來的時候這裏只有我一個老師,所以我自然什麼都教。現在好一些了,終於培養出來幾個老師,大家還能分分工。」
「嗯,就是那裡了。」小夥子拉著小姑娘一路小跑而去。
這段時間,寒城市人民read.99csw.com醫院,卻是另一個世界。
「抱歉啊趙哥,真對不住……」
「我來這邊,算是……支援鄉村建設吧。」趙步理並沒有主動提及自己被發配這件事,「你呢?」他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來的,但很關心她什麼時候會離開。
趙步理趕忙繼續送導絲,麻醉師從口腔里把導絲一把抓了出來,看了一眼趙步理,意會地點了下頭,把氣管插管的前端套上了導絲,再往裡送。由於導絲已經把從口腔到氣道的軌道鋪好了,所以這次氣管插管像坐上了快速列車一樣,毫無阻礙地進入了病人的氣道。
「趙老師,那肯定不行的,您是貴客,而且是來指導我們工作的,我們醫院有六十個職工,我們自己想辦法。」
趙步理愣住了。
「行……行……行了你!瞧把你……你給樂的,不……不知道自己干……幹什麼的了是,是不?那個病人家……家屬沒什麼意見吧,不……不會鬧吧?我……我跟你說,如……如果要鬧事,你……你可得好好看……看我的眼色行事,聽……聽到沒?!」
「趙大夫!趙大夫!大麥的爸爸醒過來了!」小夥子拉著小女孩往這邊跑。
「你們說什麼呢!昨天晚上我們趙大夫都沒怎麼睡,一直看著病人,好不容易才救回來。我跟你們說,如果不是因為趙大夫在,這個病人早就死了!」
王大治聲音洪亮地介紹道:「這是我們科,哦不對,以後應該叫咱們科的主任,王九斤王主任。王主任,這就是我和您說的那個,特別年輕有為的趙不已大夫。」
韓冰看著他。
二十幾個人圍著不足十人的醫生和護士,手裡都拿著笤帚、擀麵杖、鐵鍬等傢伙。後面的小夥子趕忙帶著小姑娘走到她養父的床前,小姑娘握著男人的手哭了起來。
「那就先取兩個單位,趕緊輸上,速度快點。儘快查血型,明天一早就找市裡要。如果這個病人真的扛不住了,我建議咱們自己獻血。儘快給他查個血型,我是B型。」
隆冬時節。
「沒關係,我還在啊。還有一年,我會讓爸爸看到我的成績,我不會讓他失望。」柳晴川轉過頭來,眼眶紅紅的,卻十分期待地看著趙步理,「所以,能不能請求你,在這裏好好做醫生,讓老百姓打心眼兒里信任你,也算是陪陪我,好嗎?」
趙步理沒有說話,擺了擺手,身上破破爛爛的,但他還是忍不住靜靜地欣賞起兩邊的景色。這真是個美麗的地方,在醫院被莫名其妙地解圍之後,他們步行離開縣城,又走上了一條小路。這條小路的泥土被踩得很結實,一路上坡,但是走起來格外舒服,空氣里飄著些許牛糞和青草混合的味道。
「你們幹什麼?不能進去!」
趙步理遠遠地揮了揮手,而且是那隻沒有袖子的手,三色手串在陽光下格外鮮亮。
「其實我覺得不是鄉親們的問題,而是我們自己沒有把工作做好。比如這些孩子,他們原本都不喜歡學校,長到一定的歲數,就會被送出去打工。但是他們和城市裡的孩子沒有任何不同,他們天真、可愛、自信、淘氣,也一樣對世界充滿好奇。」
趙步理點了點頭。
龍森浩仍是一身黑襯衫,坐在病房樓的一個角落裡優哉游哉地看書。陽光曬了進來,灑在他剛毅的側臉上,見遠處走來一個人,他皺皺眉,合上了書。
王大治又低了下頭,小聲地說:「我們這兒監護室已經沒有大夫了……」
「狗屁!不能信他!醫生都是吸血鬼!」
「尿色正常,循環不愁。」
見事情有轉機,趙步理鬆了一口氣,他回身把王九斤扶起來。王九斤有些不好意思地咧了咧嘴,又瞪了王大治一眼。王大治似乎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已經擼起了袖子,一副隨時準備干仗的架勢。
「昨天又和你們科護士吵架了?」
王九斤斜著眼看王大治,往後退了兩步。
趙步理等人循聲望去,發現門口來了一大批男男女女,他們穿著各異,臉上都掛著質疑和憤怒。其中還有昨晚的大娘和小夥子,只不過小夥子拉著男人的養女站在最後,表情很是驚恐。
趙步理被問住了。他背了不少次呼吸機的拔管指征,沒有一次是徹底記住的。好不容易得了本寶貝筆記,但筆記中對於呼吸機的記錄少之又少。他支支吾吾道:「呃,您這個問題問得很好……不過,我們還是聽聽麻醉科大夫的意見吧?」
「他們抽血貼錯標籤。我讓他們自己好好去和檢驗科說,他們非說再抽一管就得了。這麼不負責任,難道我罵錯了?」
柳晴川搖了搖頭:「具體我也不清楚,爸爸沒有說太多。他說他見過那個院長,是個一心撲在醫學事業上的好人,不可能做出這種事情來。但真相也無從證實了。從那時起,所有在醫院工作的鄉親都不幹了。為了讓醫院運轉下去,政府才用各種辦法讓其他醫院的職工過來支援,我想,你應該就是這樣九_九_藏_書來的吧。」
如果來的真是一個有能力的大夫,那該多好啊!
「小楊這麼好的人,你為什麼要這麼對他啊……」突然,一個大爺像喪屍般,朝趙步理撲了過來,王大治趕忙上前用力把大爺拉走。看著王大治一個壯漢和大爺動手,其他幾個鄉親也都急紅了眼,趕忙上前幫忙,幾個人糾纏成一團,趙步理臉上瞬間多了幾道抓痕。他沒有想到這些人如此不講道理,也沒想過自己來到冬城會看到這樣一幅畫面,他學了這麼多年醫,從沒想到自己會淪為一個和潑皮無賴打架的人。
王九斤也很驚訝,他原以為趙步理會像之前發配過來的大夫一樣,沒有了那些儀器和設備,就像鳥兒沒了翅膀,什麼也幹不了。但是趙步理不一樣,他接受的培訓就好像來自幾十年前,只要手裡有個聽診器,什麼都能搞定。他還經常用到很多傳說中的古老技術,許多這個時代的醫生不可能會做的,他都會。
「你們院長呢?」
「趙老師,病人的血壓穩定住了。血壓在回升,血氧也在好轉。」麻醉師看著監護儀說。
「快翻身,準備消毒!沒時間了!護士趕緊鋪檯子,什麼都不用準備,點數麻利點!」
從趙步理踏上這片土地時起,一晃已經過去兩年了。其間趙步理也回過兩趟家,但是醫院絲毫沒有叫他回來的意思。而他自己,似乎也愛上了這裏的生活。
他沒有脫衣服,但身上蓋了一床厚實的墨綠色被子,還有股奇怪的霉味。這讓他有點想家,這裏再也沒有熟悉的被窩和那隻與他相愛相殺的貓了。
海狸也開始喜歡上了這個大哥哥,雖然少不了對他搞惡作劇。趙步理經常被辣椒嗆到,被蟲子嚇得大叫。但是他也不生氣,因為他發現,每當柳晴川看到二人鬧起來,笑得就更加燦爛了。
「趙老師,您醒啦!」
「他和媽媽做了十年之約,要把最好的教育帶到鄉村,培養出一批能夠獨當一面的老師,讓鄉村的孩子也能獲得和大城市的孩子一樣好的教育。拒絕一切報道和宣傳,也不要資助和捐款。但是三年前,他自己得了胃癌,走了。」
沒有任何時間了,趙步理閉上眼再睜開。他拿起刀劃開皮膚,電刀飛速地打開肌肉進入了胸腔。這時候王大治才剛剛上台來,他看到趙步理忘我的狀態,一時間有些發獃。
「畢竟這個病人之前失血太嚴重了,現在血氧還是稍微差一些,今天再想辦法給他輸兩到四個單位的血。中午的時候,我再來看一下,爭取今天拔管吧。」
早上的抽血結果還沒有回報,問王大治。王大治有些難為情地說:「負責做化驗的同志一般得八點才來,早上要送孩子上學。他每天都要上班,而且就他一個人了,所以我們也沒有辦法。我一會兒去幫您催催。」
那個人正是柳晴川。
對方踩著高跟鞋走來,拉開凳子在他面前坐下。龍森浩沒有看她,仍然對著窗外發獃。
「抓住他,別讓他跑了!」其中一個老大爺拿起了竹竿。
他從包里掏出一樣東西,眼睛笑成了月牙。
「給我穿刺針!」
「趙老師,您決定就好,您是專家,我們都不行!」突然冒出來一個圓圓胖胖的大夫,笑起來像個小佛爺一樣。趙步理默默想象他戴上口罩、帽子之後的樣子,可不就是昨天的麻醉師嗎?
趙步理看了一眼病人,他仍然插著氣管插管。由於用了一些鎮靜葯,他還沒有完全醒過來。趙步理歪著脖子看了一眼尿色,比較清亮。他耳邊響起了方鴻銘的話:
「人是我扎的。我是這個醫院新來的醫生,但是我們沒有錯,我們正在救他,也請你們不要再鬧了。賠償不賠償是后話,如果你們有人可以獻血的話,我們會更有把……」
趙步理內心突然無端端湧出一句話。是啊,不能被林小棠那個傢伙瞧扁。方老,這次成不成就看你了!
趙步理撓了撓頭:「那你是教什麼的呢?」
王大治和麻醉師面面相覷:「趙老師……我們這裏,只有兩個單位的血……而且是我們院長一直請求,市衛生院才批的,因為我們這裏很久也不會用一次血,所以血站都不會給我們……」
趙步理睜開眼睛,耳邊是機器的嘀嗒聲,一時間有點恍惚。接著他意識到,是自己昨晚執意在病房裡找了一張空床睡覺。經過連日的奔波和一個晚上的緊張,此刻他有種大戰過後終得喘息的感覺。
趙步理把已經斷開的一隻袖口徹底撕掉,扔在路邊的垃圾堆里。
路旁依稀能看到零零散散的房屋,但是進進出出的都是老人,在院落里乾著像是某種手工藝的活計。像小夥子這樣的年輕人,趙步理居然一個也沒看到。
更重要的是,有趙步理幫他扛事,他自己倒是躲了個清閑,一有空就和在寒城上大學的女兒視頻聊天。
幾個小姑娘滿臉崇拜地看著他,連麻醉師也不停地點著頭。
如果海狸在這裏的話,那就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