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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手術演示 大贏家

第二十五章 手術演示 大贏家

他聽說這次孫慧安排手術演示,便特別給她準備了一份超級大禮——把全國知名科室的主任醫師都請了過來。這樣一來,這個學習班性質就變了。本身是一個年輕大夫展示手術互相交流的舞台,結果成了對幾個升不上科主任的主任醫師考查的機會。
趙步理突然驚醒,他深深地調整了一下呼吸,他用鑷子夾起孫慧鑷子的對側,用電刀伸進胸腔。
李有才的心彷彿停跳了幾秒,他趕忙拿過一塊紗布準備去壓,但胸部的切口在這五秒鐘內,幾乎都被血填滿了。病人的胸腔裏面,似乎有一個血紅色的漩渦正在不停地旋轉著。
「你這個傢伙……還真是……可惡啊……早不回來晚不回來,現在來看我笑話?」
「孫主任這邊來了個主刀?孫主任去當助手了?他們胸外科還有人能做這種複雜手術啊?」

「人在日記當中,就不會說謊嗎?一個很簡單的例子,你寫的醫生殺人的小說。你在裏面化身為雲冥這個角色,他上天入地無所不能,有超高的智商、過人的身手,經常救村民於水火之中,他永遠是個大英雄。實際上呢,這個作者,卻是個廢柴啊!」
「稍微有點,楔形切除術,就是不管解剖部位,直接把外面的瘤子連著一點肺組織用槍裁下來就好,而這個肺段切除,就是要把肺葉裏面的某一個肺段的動脈、靜脈、氣管分別斷掉,再裁開,這樣能裁到肺段的根部,讓切緣距離腫瘤的長度足夠充分了。」
李有才咬了咬牙,輕輕又放開了一下。
趙步理閉上了眼睛,這一瞬間,他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祈禱。
不過,能聽到一句被你喜歡,就感覺一會兒睡的這一大覺,會做一個很長很長的美夢了吧。
柳晴川用手摟著林小棠,兩個人的頭靠在一起,看著前方金黃色的麥浪起伏,空氣中飄浮著豐收的喜悅氣氛。
「那我和龍森浩說一聲。」
趙步理一瞬間瞳孔放大了。
「寒城市人民醫院的小傢伙真是一個比一個厲害喲!你看李有才大夫的腔鏡做得,一點不比我們醫院那些主任差。」
「趙步理那邊好像也要結束了,正在縫氣管了。」
趙步理穿著志願者的衣服,到處發傳單。他的脖子上掛著一個金屬的亮片,很簡約,也很符合他乾淨的氣質。
「可以,給我看嗎……」李有才臉上火辣辣的。
「孫主任,我這話要是說錯了,您可千萬別往心裏去啊。您一個人生活確實太辛苦了,我覺得還是身體要緊,有空不如去國外陪陪孩子。」
「不過,我家可以讓水一直保持恆溫,卻沒法讓生命永不逝去啊……」林小棠突然感慨道。趙步理一時有些困惑,覺得她大概說的是家裡某位正在得病的至親吧。
病人是無辜的,就算自己的職業生涯完蛋了,能不能……有人來救救他……
「給我一把血吻鉗。」

方鴻銘,彼乃廢柴!
中間的是鮮紅的血液,正在像噴泉一樣向外汩汩地冒著,儘管吸引器不停地在吸血,胸腔裏面的血液還是只增不減。
「那你和趙大夫……」
還好,那些夾子沒有扔掉。
「管他什麼事兒呢,這麼大的領導,想抓他的把柄恐怕沒那麼簡單。」秦紅艷沒好氣道。
「你啊你,就是太心急,外科大夫就算再年輕,你也別得罪。名不見經傳的窮小子,很有可能就是未來這外科的一把刀!」
李有才怒不可遏,陳彥豪對此太熟悉了,怕他的火氣大了又牽連到自己,趕忙安慰道:「沒事的,再怎麼也是開放手術,咱們做的是微創啊,這天差地別的,您的手術才漂亮。」
獃子:
「可不是嘛,」韓雨順勢說道,「如果幾位有興趣,以後能省不少心呢!」
花白頭髮的男人搖搖頭。
趙步理突然想通了。
「可是從他看向你的眼神,我知道,和看我是不一樣的。」
「你們這個病人,是Rh陰性血啊?」
突然,報警聲驟然響起。

他瞬間感到一陣絕望。
血液直接噴濺在鏡子上,鏡子里的視野完全消失了。
豆大的汗滴從李有才的額頭兩邊滲了出來。
在冬城的那段時光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日子。有你,有柳姐姐,還有那麼多可愛的人。我們做了那麼多事情,幫了那麼多人,還打掉了一個假藥團伙,真的是夢裡才會發生的劇情。
「啊,我?」趙步理正拿著吸引器踮腳看著,聞言嚇了一跳。但是他想了想,還是堅定地點了點頭。
他速速刷了手,趕忙找到孫慧的手術間,只見孫慧正帶著小住院醫師開皮。
「不過李大夫很快就給止住了。」趙步理往前湊,笑著喊了一句。
「那有什麼關係?如果你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就堅定地去爭取啊,結果怎樣才不重要呢。不要再等待了,你和獃子,你們兩個人都活得太累了。我一個快死的人還在爭取,你有什麼好怕的。」
孫慧銳利的眼神一瞬間消失了,語氣也柔和起來。
「這小大夫叫啥啊,以後請來咱們這兒試試唄!」
李有才聽到,看了看旁邊的萌萌,萌萌也理解了他的意思。
「步理,你幹啥?」
李有才越來越心急。
「那可比肺葉切除還難啊,快看看。」
「別著急,師兄,他沒做過,一會兒估計得中轉開胸。」
萌萌看著他,輕輕地嘆了口氣,轉而又看了看台上的病人,低下了頭。
「看來孫主任還真是培養了不少好苗子呢。」
「這個小大夫怎麼突然變了個樣子?」
趙步理彷彿看到,眼前的方鴻銘只是笑笑,從來不去和別人爭辯什麼。他把所有技術整理進筆記。
他突然拿起話筒。
李有才一邊手術,一邊聽著轉播。
「二師兄,我也來幫你!」
「別逗了,你只是自己心甘情願做廢柴罷了,其實不能算廢柴,只是你不像別人似的,總把自己標榜得高高在上。你把自己放得很低,所以你是我心目當中真正的醫生啊!」
「好討厭黃昏,這麼美,卻會讓你有一種倒計時的感覺。」林小棠噘著嘴說。
「嗯,過去了。」趙步理笑了笑,沒有辯解,繼續發著傳單。
孫慧和趙步理同時都停下了。
趙步理的眼睛有點乾澀,但是到醫院的時候,自認為已經調整好了狀態,趕忙衝到手術室,看到4號、5號、6號手術間門口都貼上了手術演示的標識。
「孫主任!」
「了解自己,就沒有意義嗎?我想知道每一分鐘自己身體內發生的變化,不想無知地等死。」
趙步理已經淚流滿面,他彷徨失措地踉蹌了幾步,看了看周圍的兩個男人。
「就當是我謝謝你吧,」孫慧突然壓低了聲音,「你可要幫我爭口氣啊……」
趙步理突然左手吃痛,「嗷」了一聲,發現是孫慧用止血鉗重重地打在他的手背上。
趙步理低下頭,看進那個深不見底的切口,眼睛里綻放著光芒。孫慧一時間有些恍惚,她甚至覺得,眼前的這個年輕人身上散發著巨大的氣場,彷彿變了一個人。
韓雨似乎感受到了孫慧的喘息,一擊得逞,更是分寸不讓。雖然他自己的內心說不出來地痛,但就是不肯咽下這口氣。
一行淚從她的臉頰一側滑過,她的嘴角微微揚了起來。
趙步理尷尬地撓了撓頭。
「接!」
這時,門口傳來一聲低沉的聲音。
「我們是沒有未來的。」林小棠轉身,堅定地看著柳晴川。
他右手拿著血吻鉗,準備按照那本奇怪的筆記上的說法,從血管主幹的後方掏過去。「別哆嗦了!」他朝陳彥豪吼,但這隻讓陳彥豪的鏡子抖得更厲害。
「你是少年閏土嗎?小棠,這明顯行不通啊!」
「她已經走了嗎……」
孫慧越來越堅定,她努力直起了腰,雖然比趙步理還是矮上不少,但是趙步理覺得自己被濃濃的信任和溫暖包圍著,內心瞬間也火熱起來。
「這……真的……」
https://read.99csw.com只有幾個老傢伙似乎一眼就認了出來,遙遠地和他打了個招呼。他笑了笑,四仰八叉地躺在座椅上,隨手摸了支煙插在嘴裏,突然看到最前排有個老熟人。
「孩子啊,」孫慧溫柔地開了口,「你說你是廢柴,誰又何嘗沒做過廢柴呢?我也曾經什麼都不會,我的老師曾經指著我說,一個女人不可能成為胸外科大夫。可現在呢,我儘管不是最好的胸外科大夫,但是我……」

趙步理鬆了一口氣,拍了拍李有才的手。
「好像叫龍什麼。」

韓雨冷哼一聲,心中的火仍然沒有熄滅,眼睛裏面仍燃燒著困獸一般的執著。
突然台下傳來一片喧鬧聲。
「你,你居然敢打我?!」
「孫主任那邊怎麼回事,怎麼自己帶著住院醫師開皮了,他們科就這兩個大夫嗎?」
李有才聽到龍森浩的責備,退到一側去,什麼也不敢做,像一個犯錯的幼兒園小朋友。
「你個小白痴,人家魯迅說的抓鳥,有一個很關鍵的細節啊。人家說的是,大雪下了三夜……不然哪只鳥會白痴到吃你這點破穀子嘛!」
「快,獃子,我們抓鳥!你撒點穀子,拿個木棍撐著這個筐,用繩子拴在木棍上,鳥進來了就抓住它們!」
動脈破了!
「不只是這些,還有對生命的理解,每一個人都不一樣。師兄,我那裡還有上半本筆記,我回頭拿給你。」趙步理看到手下已經沒有出血了,有些放鬆地笑了笑。
阻斷動脈之後,沒有了大量出血,趙步理趕忙把血管剪斷,把肺標本取了出來,這樣的話空間就更自如了。趙步理輕鬆接過5-0的可吸收縫合線,一針針縫起來,每一步操作都是那麼完美無瑕。李有才似乎看到筆記中那個形象活了過來,就站在他眼前。
獃子,我真的好羡慕柳姐姐。她至少可以和你走完一生,不管是朋友、戀人,或是夫妻,而我只能是你生命中的一個過客,畢竟我上輩子太窮了,票買到這兒,就得下車了。
「你真有生活經驗,我家的水是恆溫的,你泡一天水也不會涼。」
「離開床!充電!」
她任憑那雙熟悉的大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看著他眼神中傳來的擔憂。
現在的病變整個焊死在了根部,怎麼都找不到一個間隙進去把血管掏出來。
我能看到,就在這裏!
胖男人站起身,抖抖衣服。
汝視之,彼方庶幾將器械落入病人腹中!誤割腎矣,定為彼迷糊之證再發作矣!確定無疑!
這句話……
好像不出了,壓住了。
「不需要,看我學生就行了。」話筒裏面傳來不容商量的語氣。
「孫老師,我今天狀態真的不行。您來吧,我心裏亂極了。」
龍森浩站在李有才對面。他第一時間延長了切口,用撐開器撐開,視野立刻更加清晰起來。他讓李有才輕輕放開一下,李有才猶豫了一下,輕輕放開了一隻手,血立馬涌了出來,李有才連忙按了回去。
「孫主任……」趙步理雙手憑空舉著,看著孫慧。
秦紅艷沒有被李有才唬到,但是看到病歷,有些驚慌地抬起頭。
「你!」孫慧的眼神當中閃過一絲不可描述的亮光,然後腿突然一下子軟了,用手艱難地撐住自己的身體,順著手術台滑到了地上。
趙步理眼睛里泛起淚花。
孫慧壓抑自己的憤怒,沒有回答韓雨。
這時候,突然有人指了指屏幕。

「你是個廢柴沒錯,但是只有『廢柴過』,才能成為一個真正的醫生。」
「對了,把轉播打開。」
李有才沒有再說話。
血又不出了,又頂住了。
「怎麼可能!」
「還沒有,不過這個孩子決定的事情,誰也拉不回來,她希望你去好好弄什麼……比賽……?」
她的眼睛雖然有些渾濁,此刻卻散發出睿智的光芒。她看到男人驚訝的眼神,用手堵了堵嘴唇,然後指指趙步理的方向,男人立刻就心領神會了,他嘆了口氣。
讓他真正開心的,是底下這些看客的評論。自己練了這麼久的微創技術,終於被別人認可了!
「血型是O……陰?熊貓血?」
「回來了啊……」
「為什麼不好好休息呢,你這樣消耗自己的生命,真的有意義嗎?」
學術報告廳突然炸了鍋,他們看到孫慧手術間的手術進程突然快了起來,趙步理的電刀在病人的胸腔里飛快地切割著,對面的孫慧也配合得十分默契。開始大家以為是傳統的老大夫帶學生的方法,孫慧用鉗子撐開一部分需要燙的組織,由趙步理來燙開就好,結果發現,完全是趙步理在主導節奏。

以前,李有才總會從容地先輕輕踩一下踏板,讓電鉤挑起的組織先凝固一下。這樣一方面能測試到底是不是血管,另一方面能更確切地止血。

傳單上赫然寫著「十年,星火燎原」的標題。今天趁著9月1日開學典禮,柳晴川終於向外界公布了這個長達十年的鄉村教師培訓計劃,另外也是寒城小學和幾所貧困縣小學達成互助聯盟的啟動儀式。
韓冰痴痴地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有些發獃,她心裏知道,那個曾經的龍森浩……回來了!
「若出血之位歷歷在心,汝自當夾之。然必當成竹在胸,幽明悉知。」趙步理默念道。李有才恍然大悟,他苦笑著說:「我真的只學到了這些技術,但是真正重要的,不是技術,而是對解剖的理解……」
「是!師……師娘!」
陳彥豪扶著鏡子的手都開始抖了,因為他總覺得,李有才在以一種自殺式的方式做手術,很多地方陳彥豪都沒有看清楚,李有才就已經燙了下去。
「小棠,你說得對。我是個廢柴,但不影響我成為一個優秀的醫生!」
「我沒事,你……你先做著,相信自己孩子,你們給我找點……找點硝酸甘油……」
「這也太快了吧,感覺跟瞎燙一樣啊,但還真是不出血,藝高人膽大啊。」
陳彥豪雙手緊緊攥著鏡子,突然,他感覺自己眼前一片血紅。
「這個人可以來我們這兒做手術啊!」幾個人不約而同地說道。
此刻,李有才垂著頭,聽著龍森浩教育自己,心中早沒有了先前的心氣兒。
「警察同志,你們來得真快,有人動手打人,在裏面!」
「可不,你看這電鉤使得多熟練,不過我覺得那個龍森浩腔鏡也做得挺好啊,有板有眼的。」
「這個,有些誤會啊。當年呢,是她拋棄的我,可不是我拋棄的她喲……說起來還真是有點丟人哪……」
「孫主任……這……」
「這誰啊?哪個醫院的?」
韓雨不甘吃癟,繼續用陰陽怪氣的聲音問道:「最近有人說孫主任身體不太好,甚至有同事反映,您按個電梯都按不對樓層,難不成真和咱們醫院傳聞的一樣?您的眼睛出問題了?這還能做手術嗎?」
孫慧突然怒不可遏地叫護士把對講機拿近一點,對著對講機大罵道:
「沒事,韓老師,您能準備下電除顫的設備嗎?」
「好是好,不過就做個肺楔形切除術,能有啥難度,李有才做的至少是個標準的肺葉手術,真是漂亮。」
「據說他當年被這個醫院開除了啊,怎麼好意思回來!」
一個胖胖的男人笑眯眯地看著屏幕,轉頭戳了戳旁邊的小夥子,後者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領導,還是您眼睛毒啊,當時您讓龍森浩來我們這兒訓練,想必早知道有這麼一天吧。」
「反向操作嗎?這麼任性?」
說罷,他直接把手伸進病人的胸腔,握在病人左心室的位置,一下一下捏了起來。彷彿一顆火熱的太陽就攥在自己的手中,每按一下都能感受到生命的溫熱和脆弱,他緊張地看著監護儀。
說罷,他決絕地轉身小跑起來。
門口突然鑽進來一個男人,鬼鬼祟祟的,他找了半天才摸到一個座位坐下。大部分來的人都互相認識,來了之後都稱兄道弟地交談著,但是看到他很陌生。
他沖韓雨輕蔑地甩了個白眼,想要點火,猶豫了一下還是放棄了。他把嘴裏的煙拔|出|來別在耳朵上,把腿蹺在前面的凳子背上,帽子蓋住read.99csw.com頭頂,看上去像是睡著了一樣。
「小棠,你等我。」
秦紅艷趕忙到手術室的觸控板上按下了按鈕,計時開始。
趙步理眼前又浮現出那個邋遢的形象。但是,江河來了,他心裏就踏實了,他忍不住激動地喊道:
「不對,真的是室顫!再不除顫病人要沒命的!」韓冰吼道,她不禁用手捂住嘴巴。
「對,肺葉切除相當於從樹榦就砍掉,而肺段切除相當於要找到某一個果子所在的樹枝,其他的都不能碰。」
「電除顫……我好像很久以前見過我的老師用過……但也只見過一次……好的!」韓冰馬上跑了出去,不一會兒便拿回兩個消過毒的鏟子狀的東西。
果然,除了肺那一段有一點滲血之外,這個血管已經不再噴血了。
「來,給我刀。」方鴻銘說道。
「所以我是任性的、自私的,我希望和我喜歡的人度過這最後一段日子,但你是最適合他的人,你了解他的一切,你懂得如何支持他成就自己,你懂得去挖掘他這個連自己都不知道的寶藏。」
「你們這小大夫什麼年資,都有這水平了?」
你們每個人都是為了我好,我知道。就像我爸爸讓我不要學醫,所有人都說我也許一輩子也做不了醫生,讓我去學美術、音樂這些輕鬆的專業。
林小棠搖搖頭。
陳彥豪望著趙步理的背影,又遠遠望了望在廣場最前方的柳晴川,嘆了口氣。
台下的鬧劇還在進行當中,韓雨氣急敗壞地正在報警。
「直角鉗。」
龍森浩搖搖頭:「後壁出血,很難辦,而且好像不止一個洞。你第二次夾的時候太草率了,撕出了一條很長的裂縫,這個不好縫,主要是因為在後壁,根本看不見。」
那個人溫柔地向她走來,一如當年的少年。
趙步理在李有才按壓的紗布兩側,把肺門完全遊離開來,重點是,他找到了主肺動脈的層次,把主肺動脈的一圈完完整整地遊離開來。
李有才覺得這話很受用,沒有表態。
「是啊,胸腔的出血對我們寒城市人民醫院的大夫來說,不是什麼大事。孫主任一直教導我們,出血是會伴隨外科大夫一輩子的,如何和它相處才是最重要的。」龍森浩也湊到李有才的耳麥旁邊,對著話筒說。
若出血之位歷歷在心,汝自當夾之。
在那片灰色的田野里,林小棠和柳晴川二人都分別看向遠方。
李有才用右手把血吸乾淨真夠笨的。
李有才轉過頭,發現是那個自己曾經一看到就恨的高大的身影,冷峻的面容。
「幫我放電!」
「韓雨!我現在在做手術,你差不多得了,我自己的事用不著你操心!」說著,便用一隻手揉起了胸口,另一隻手撐著手術台不讓自己倒下。
儘管趙步理壞了他不少好事,但是韓雨當然明白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讓這幾個人盯上胸外科這塊肥肉。
韓雨發現後面有沉重和緩慢的腳步聲傳來,他回過頭,看到面前一個戴著帽子、滿臉胡楂兒的男人。
「不,是你,就是你。步理,你和他們都不一樣,從他們的眼睛里,我看到的是一個醫生的驕傲、自負、進取,也有貪婪。而從你的眼裡,我看到的是人、是病人、是家人,還有愛人……」
孫慧坐在手術室角落裡的凳子上,似乎是心靈感應一般地抬起了頭,安靜地看著走進手術室的那個人。
李有才突然想到,這種情況,自己曾經在那個奇怪的冊子上看到過。
對了!
台下嘰嘰喳喳地討論著,韓雨也在台下笑眯眯地看著手術,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真是沒用啊,從小縣城,一步步走到今天,還是走到頭了啊。
李有才艱難地開口了,用苦澀的嗓音說:「秦老師……求您幫忙,叫一下……」
「領導,我知道了,以後一定注意。」
就這樣吧,人在死之前的樣子都可丑可丑了。我再警告你啊,你千萬不要過來看我,不然我變成小鬼也要纏著你。
林小棠
可是我想要學醫啊,我想要了解自己的身體、自己的未來,這又有什麼不好呢?
「少婆婆媽媽的,別給我丟臉。」
「不過當時好可惜,我們都沒能去見她最後一面。話說老哥,你最後趕上了沒有?」
「你比我們更需要這個機會。」龍森浩用只有三個人能聽到的聲音小聲說道,然後脫掉衣服走了。
林小棠蹦蹦跳跳離開的背影,再次模糊在趙步理的眼前。
「孫老師,您先休息一下吧!」趙步理趕忙讓旁邊的護士扶著孫慧坐在凳子上,孫慧一手按著左胸,努力地喘著粗氣,滿頭大汗,臉色煞白。
吾力效汪兄,細大不捐,長此精進,優異如汪兄指日可待!
嘻嘻,任憑爾曹譏笑,吾不睬矣!終將令爾曹知之,彼之死因,實乃腎病!
「嗯,知道了!」韓冰重重地點了下頭。
「你們哪裡都合適,但你們都是大傻子。
他努力讓自己平復下來,但是後面的評價讓他更是心裏一陣冰涼。因為他們都在說,龍森浩的手術比他這邊的穩定多了,甚至有人說他很多時候都在瞎切,看上去手快,但是有效的操作很少。
「江……江河……」趙步理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輕輕把鉗子掏過去……
趙步理假裝沒聽到。
怎麼回事?
「孫老師……我不行……我沒用……我什麼都干不好,我誰都幫不了,我是個廢柴……」
他扔下鏟子,看向監護儀。
趙步理縫氣管?孫慧都沒有讓我縫過氣管,她每次都說這是很危險的操作,縫不好氣管就崩開了,為什麼讓他縫?!孫慧,你偏心!

「這傢伙,用的器械怎麼一會兒腔鏡一會兒開放的,到底什麼套路?!」
「你看那個!」
「不破不立!」
「如果我走了,替我照顧好那個獃子。
李有才右手和左手交換了一下位置,好在紗布的位置沒有移動,也沒有繼續出血,他鬆了一口氣。
「請您配合我們調查,謝謝合作。」
「也是哦……好吧,收隊回家!」
時間飛逝,又到了一年夏末,廣場上似乎在舉辦什麼慶典,遍地擺放著鮮花,禮炮的碎片漫天飛揚。
「我來。」

男人直接一步上前,一隻手把韓雨從座位上拎了出來,另一隻手一記右勾拳重重地砸在韓雨的臉上。只見這個身材有些肥碩的韓院長橫飛出去,在地上打了好幾個滾才狼狽地停下來。
「好話不說兩遍!」
有人指著龍森浩的手術間。
「但是這能者啊,就得多勞才行,要不醫院也好不了,不是嗎?」
「他怎麼也來了?!」
「是啊,如果是個惡性的,光做楔形切除術,切緣不夠。」
就這樣吧。對了,好好去做手術演示,別給我丟人!
趙步理嘴上堅定地說著,手上絲毫也沒有慢下來。他用小刀切開氣管,然後用剪刀順著剪出了一個環,把肺掀了起來。
李有才手術間。
趙步理哽咽著,他已經完全放棄了,整個肩膀垮了下來,他曾經擁有過的閃光在這一刻對他來說都一文不值。他只想過著最平凡的生活,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永遠做一個廢柴。
嘻嘻,此兒底褲再落於手術台矣!
吾乃廢柴,然無一病患為吾所害!
萌萌早已經把血吻鉗攥在手裡,聞言連忙遞給他。她的眼眸微微眨動著,有些不安。
「怎麼,我麻醉得有問題?」韓冰趕忙檢查著各種管道有沒有異常。
「恢復了!」李有才突然大喊,一行人全部看向了監護儀。
李有才精心設計出來的這場局,卻幫著龍森浩出盡了風頭,自己一口老血感覺就卡在喉嚨里,甚是難受。
這……
李有才把紗布直接壓了下去。
學術報告廳里的人對韓雨此舉也紛紛側目。但畢竟是人家醫院內部的事情,也不好說什麼。
「我說,給我一支羅哌卡九*九*藏*書因打在台上。」
噗!
「您好,韓雨是吧?我們是檢察院的,有點事情請您配合調查,請跟我們走一趟。這是調查令。」
男人咧著嘴露出一口黃牙,繼續恣意地躺了下去。
「停跳了,你們幹什麼了?」
韓雨定睛看了看,發現是老熟人趙步理,心裏就踏實了。

秦紅艷又把一批血吻鉗打了上來,各種型號的各一把。萌萌趕緊把它們擺在最近的地方,準備隨時遞給台上。
「誰願意看她啊……真是……」
「你看他這血管過得多順暢!」
趙步理明白,在樓下學術報告廳有一面大屏幕,分了三個部分,分別直播三台手術。三台手術同時進行,大家可以看不同術者的風格,還可以和台上的人進行遠程交流。
趙步理抬起頭,看著眼前有些悲傷的孫慧,鄭重地點了點頭。
「閉嘴!」
「這是……」
李有才緩緩地把鉗子伸了下去,發現自己找不到出血的位置,根本無法判斷從哪個位置夾下去。
「歲數大了吧,估計招不來什麼學生了,說是要退了。這麼大的成形手術,不知道她能不能行啊?」
「我們都在看您學生,這一個個的優秀著呢,您真是教導有方啊!」
趙步理,站在自己的病人面前,笑了笑。
「我有最優秀的學生啊……」孫慧的聲音顫抖起來。
趙步理知道,這一切只能靠自己了。孫慧在一邊的凳子上捂著胸口休息著,趙步理看了看她,自信地笑了下。孫慧也點點頭。
「不是,我這邊馬上就結束了,我給病人打一點肋間神經阻滯麻醉,這樣術后可能不會太疼。」龍森浩低著頭說。

「我說了,不用!」
男人咳嗽了幾下,甩了甩手腕,有些不熟練地擺弄了一下話筒,正了正自己的衣領。
「你看那個小傢伙,拿著電刀,手都在抖啊,哈哈哈。」
記得在冬城,林小棠有一天偷偷拿了個筐和繩子,趁著天還沒黑,拉著趙步理跑到一個老林子裏面。
「白擔心了啊……虧我還順了個進修大夫的胸牌混進來。」
「當然!」趙步理昂了昂頭。
「不,更害怕了。但是懂得了這些,我就知道了怎麼更好地生活。有很多和我一樣的病人,醫生給了他們治愈的希望,但是他們自己並不知道這希望意味著什麼,不知道治愈的機會到底有多大。但是我知道,所以我不會把自己剩餘的時間都關在那個病房裡,剩下的日子都在所謂的治療當中度過。我要生活,哪怕只有一個月、一周、一天,能在田野里自由地呼吸,也遠勝過病房裡的半年。」
我這麼努力,還是比不過龍森浩。不對,我連那個廢柴趙步理也比不過。
「你看,別家醫院的人也覺得咱們醫院強吧,所以啊小豪,你以後有的是機會。好好練,按照正確的方式練三遍,比你按照錯誤的方式練三百遍要有用得多。」他說著,沖邊上龍森浩手術間的方向擺擺頭,陳彥豪自然會意,趕忙點頭以示贊同。
方鴻銘再發狂言!持彼之筆記,自矜不休!自以為何方神聖!
「好討厭啊你!把鳥兒都嚇跑了!」
「人家龍森浩做的也是腔鏡,而且口也就這麼大吧。」秦紅艷用大拇指和食指比畫了一個六厘米左右的切口。
「嘿嘿,這個傢伙!」
孫慧沒有動,她揉了揉胸口,嘆了口氣。
「腔鏡下的縫合也很確切,感覺和腔鏡公司那些專門搞培訓出身的水平都差不多了,兩隻手跟用筷子一樣。」
李有才看著眼前的兩個人,服氣地低下了頭。他突然想到什麼:
韓雨笑而不語,沒有再接下去。
「不用!」
「不用叫!我沒問題!」李有才扭頭大吼道。
本來我想瞞著家人,在冬城結束我的一生,每次在田野里看日落,真的太美了,我甚至想象自己有一天會歪坐在躺椅上,等待黃昏降臨,讓最美的星星把我帶走。但還是因為怕你出事,才讓錢叔叔去保護你,結果把我的行蹤也暴露了。
他重重地呼了一口氣。
趙步理在刷手護士的幫助下,轉了一圈把手術衣的帶子系好,就往孫慧對面站過去。
李有才手術間。
李有才咽了一口唾沫,右手拿著夾紗布的鉗子,緊緊地按在肺門處一動不敢動。他大腦裏面飛速閃過各種孫慧使用過的方法,但那些他都只是看過,自己從來沒有嘗試過。
「孫主任,您別不說話啊,您要是身體不舒服,可以休息休息,別這麼辛苦!」韓雨說完,眼神瞟了一下旁邊的幾個主任,幾個主任眼中也流露出微妙的情緒。
說著,又拿起了一根棒棒糖塞在嘴裏。
所有人看得目瞪口呆。
他轉頭看了一眼吸引器的筒,裏面已經瞬間出來600毫升的血了。如果再出下去的話……
秦紅艷卻在一旁很不識趣地撇了撇嘴。
趙步理和龍森浩迅速交換了位置。只見趙步理沒有再去拿血吻鉗,而是拿起了電刀。
「要挺住啊!挺住!」
「林小棠,你給我等著。」
韓雨發現他是對自己說話,定睛細看。
「嗯。」孫慧一邊幫著趙步理手術,一邊沒好氣地回了一聲。
李有才眼裡冒著火,他的動作變得有些粗重,本來之前分離得很從容確切,現在很多地方直接就用鈍性分離的辦法扒拉開了,一些組織上面的毛細血管被拽破,視野裏面到處是滲血。
李有才看著兩人離開的身影,肩膀鬆了下來。
李有才突然回過頭瞪了他一眼:「龍森浩那邊是幾個孔?」
突然,趙步理的手不由自主動了一下,不遠處的筐一下子砸了下來,發出「咣當」一聲,樹上的鳥頓時嘩啦嘩啦飛走了。
「我們開始吧!」兩個人異口同聲地說道。
他輕輕放開了一下左手的紗布,瞬間血液便噴射了出來,但是由於自己掏血管的時候捅破了動脈,這個破孔是在血管後壁的,所以沒有看到明確的破孔,瞬間這個小小的空間又充滿了血。
「你看那個小夥子幹什麼呢?」
攥著手機的手,緩緩地鬆開……
「你再給我抖!」孫慧直勾勾地瞪著他。
但是現在……
他滿腦子想的都是林小棠。
「啊,師兄,一個孔,恐怕……」
趙步理一個勁兒地搖著頭:「不是我,不是我……」
「病理居然不是良性的,而是惡性的,他要改成肺段切除術?」

「不看啦,差不多了,這個醫院啊,看樣子馬上就要變天咯!」
可是,為什麼孫慧就是不自己做手術呢?難道真的像傳言所說的一樣,孫慧的眼睛出了問題?
「你起碼得讓孫主任知道一下。」
「把轉播關了!」李有才勒令旁邊的護士。
「其實我一直想說,你那個筆記我曾經看過,你有沒有想過,筆記這種東西,一定是真的嗎?」
「別人抓不住他的把柄,但是不代表我沒有。」李有才開始給病人關胸,眼睛里流露出決然的神情。
這個口是心非、招人討厭的傢伙……
「嘿嘿,小棠,我這廢柴的比喻你就別往心裏去啦!在你啊、晴川啊、江河老大啊這些人面前,我好像永遠就只能當個廢柴,啥時候才能不廢柴,唉——」說著趙步理扶住了額頭。
韓冰一動不動地盯著監護儀,監護儀上的線起起伏伏,目前還是靠趙步理的手一下一下擠壓出來的按壓心律,病人還是沒有恢復自主心律。
「不出了,不出了。」李有才喘著粗氣。
「這傢伙怎麼跑來了?」
她都要走了,我還在這兒做什麼手術,有什麼用!
「孫主任,孫主任在嗎?」
「你到底想怎麼樣?!」孫慧明顯被氣到了。趙步理也停下手裡的工作,對著對講機說道:「韓院長,我們先手術吧,手術的時候就怕干擾。就當是為了病人,您二位先不吵了可以嗎?」說罷,便輕輕和孫慧搖了搖頭,交換了一下眼神。
「喂喂,快點。」龍森浩一副不耐煩的樣子。
李有才頓了頓,轉頭和陳彥豪小聲說:「我們不開第二個操作孔了,就用這一個切口做吧。」
更多的血冒了出來!李有才趕緊把右手的鉗子扔掉,鉗子掉到地上,發出「咣當」一聲。李有才從檯子上又抄起一塊紗布,用鉗子慌亂地頂了進去read.99csw•com
「孫主任這邊好像也來了個新助手。咦,孫主任換地方了,什麼意思?」
吾乃廢柴,又當如何!
「說。」手術室傳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
是啊!我是個廢柴,但是我真的在很努力,很努力地幫助病人啊。
韓冰還保持著下意識向後閃躲的姿勢,但是當她看向監護儀的時候,她的心放了下來。
「好吧,那你們繼續。辦個學習班,還不讓人學技術,真是……這脾氣,怪不得被人拋棄……」
「不錯,這邊很快就結束了。」
這麼多血,止不住啊,現在說不定連心臟都被我弄破了。怎麼辦,怎麼辦?
趙步理再探查了一下病變,病變位於氣管的主幹,與主氣管和主肺動脈關係都非常密切,處理這種根部的腫瘤難度是很大的。因為要切除上葉,就得把上葉的血管和器官分別找出來斷掉。如果找不出來,就只能做上葉和下葉的聯合切除,那麼沒有病變的下葉也損失了,病人的生活質量會很低,而且術后的死亡風險也高。
「龍森浩那邊好像要關胸了。」
「謝謝孫老師。」
秦紅艷打開病歷看了一眼。
角落裡的男人本來已經睡著了,突然被嘰嘰喳喳的聲音吵醒,有些沒好氣地看了看屏幕。屏幕上沒有人,只有飛快忙碌的器械。他突然發現了什麼,猛地坐直,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看得入了神。
孫慧的眼裡泛起了淚光,她抬起頭,看著眼睛裏面滿是淚水的趙步理。
「哎我說,也差不多該過去了吧。」陳彥豪指了指趙步理胸前掛的銀片。
「你來我這兒,我過對面去。」
趙步理一把抓過錢叔的手機,找到林小棠的號碼就撥了過去,聽到對方接通,立刻不顧眼淚和鼻涕大聲吼道:「林小棠,你個大傻瓜!你個大傻瓜!」
趙步理突然想起方鴻銘也被人叫作廢柴。
韓冰也趕了過來:「我和中心血站說了,有一批O型Rh陰性血正在運過來,而且血站那邊在組織這種『熊貓血』互助組織來獻血,有一個志願者已經同意了,所以至少還有四個單位在路上。現在病人的生命體征還能維持住,你們放心做。」
趙步理突然背過身子。
甚遠矣,彼之與汪氏道賢!胡為乎汪氏悉為之掩便埋溺!
「我說老哥啊,你和晴川姐到底怎麼樣了啊?」
「孫老師!」
江河暗暗服氣,這麼多年過去了,他還是會被這個聰明的女人騙到,但他又多希望,後半輩子仍然讓她騙。
韓雨雖然不會做胸外科手術,不過聽到旁邊的大夫也都讚不絕口,看著孫慧手術間畫風突變,不由得皺起了眉。
陳彥豪也在志願者的行列當中,他用肩膀撞了撞趙步理。
「你們……」
「給我一支羅哌卡因。」
她不停地搖著頭,她累了。鬥了這麼多年,等了這麼多年,她的驕傲和執著,似乎一瞬間被韓雨的這句話擊敗了。她不認為自己是個弱者,也不曾自詡敗者,但是每個人心裏都有一些禁忌之地,容不得他人觸碰。
龍森浩手術間。
台下哄堂大笑起來。
「喀喀,那個,你說都這麼大歲數了,怎麼還跟小孩一樣……我……我現在去手術室找你,你等我。哦對,小子!你幹得不錯,剩下的事就靠你了啊!」
即使是這樣,這裏依然是他最重要的事業。
李有才這才意識到,自己之前沒有注意到這一細節。理論上,Rh陰性血最多只有兩個單位的儲存量,不夠的話只能從寒城中央血站臨時調取。
幾個主任面面相覷,寒城市人民醫院胸外科的科主任啊,等韓院長上了位如日中天之後,日子肯定要比現在被科主任壓一頭好過得多。
「呃,就像是洗澡水,你總想多衝一會兒熱水,隨著熱水的溫度越來越低,你總得不停地調高溫度來保持熱度,但是水終究會變涼。」趙步理想了想說道,覺得自己說得很有哲理。
「要不要叫孫主任?」秦紅艷看了一眼便知道是什麼情況。
「沒用的東西!」
什麼,完了?
「森浩,你決定做肺段切除術了?」韓冰問道。
「步理,我剛剛看你縫血管縫得比我好,你來吧。我覺得,我現在好像更適合做助手。」
「領導,怎麼了,不看了?」
見字如面,我知道你肯定還是會過來看我的,真是一點記性都沒有。錢叔叔肯定也出賣了我,以後定饒不得你們兩個。
趙步理有些不解,歪著頭。
「你倒是給我吸乾淨啊!真夠笨的!」
趙步理沒有回答,下意識地喊道:「心臟按壓!」
李有才搖搖頭,他本以為一切都已經結束,沒想到,仍是逃不過這一劫。
趙步理心裏仍是一團亂麻,他拿起電刀,站在病人面前,自己昨天晚上設計的一系列手術方案似乎在大腦中消失了。
病人死在手術演示台上,那我這輩子也不用干大夫了。
「哦對,龍森浩吧。」
「龍大夫,肺段切除很難嗎?」給龍森浩當助手的小住院醫師問道。
負責錄製的工作人員雖然不懂醫,但看到病人恢復過來,也正激動著,立刻打開了轉播器。
「原來是你,還好意思回來!」
兩個人在林子的草叢裡趴了很久很久,趴到天邊的火燒雲越來越紅、越來越紫,火紅的太陽慢慢鑽進了雲里。
一個穿著白色長衫的人,在近百年前,站在自己的病人面前,笑了笑。
「嗯?」韓冰突然疑惑地看向胸腔裏面。
「我說,這位領導……」
「謝謝孫老師,我明白了。」
方老啊,再救我們一次吧。
但是,李有才的兩隻手,全部都用來頂著破孔。一個是處理最後一根血管時捅破的,一個是自己為了止血又捅出來的。

「不可能啊,他不會做腔鏡,也從來沒做過。非要炫,小心吃不了兜著走!」
「我的小說里,沒有一個人是你,但每個人都是你啊!賣火龍果的小販睡覺會吹哨!那個小護士每次出門都忘帶錢包!新出場的女殺手每次吃東西前都會說:這次我只吃一點點,然後又吃撐!雲冥的女兒每次都會下意識玩自己的頭髮!這些全是你啊!」
「哎你看,氣管斷了之後,還真的有點空間了啊!」
我關燈啦。
「我們現在什麼也看不到,這樣做是沒希望的,不如反著做,先不處理血管,而是先把氣管斷了,這樣就能顯露出後面的血管。我們在阻斷主肺動脈之後,再把血管切斷,把標本切下來之後,我們就有空間幹活兒了!」
「但是人家大老遠來,還是想看看有三十年經驗老大夫的手藝嘛,您是不是也給我們展示展示?」
趙步理想了想,讓助手把肺翻了過去。孫慧看著屏幕,皺了皺眉頭。
「這不是江大夫嗎,光走穴的那個?」
「了解得更多,你就安心了?」
兩人相視一笑,那一瞬間讓雙方都覺得,一切都回到了最開始的樣子。
趙步理也摘下了手套:「師兄,我還有點事,先走啦!」他看了一眼監護儀,對著李有才豎了個大拇指,飛一般地消失了。
「就是嘛,但是我的鳥兒啊……」
韓雨眼中的恐懼一閃而逝,故作鎮定地問道:「調查什麼?」
韓冰趕忙看向監護儀,發現心電圖是一條直線。
學術報告廳。
「大概是心外按壓的時間太久太狠了,心髒的節律還是受了影響。」
「啪!」
我能看到,沒有問題!
趙步理突然渾身顫抖起來。
「咦,好像……龍森浩這邊要改手術方式?」
夾上就好了,夾完了我再縫……
「而且這幾個小傢伙真是不錯,來了之後能省不少心呢。」韓雨繼續吊著幾個人的胃口。幾個人都沒有說話,似乎誰也不願意成為先表態的那個人,畢竟行業內部人多口雜,自己表達了意願,第二天就會傳到自己科室老大的耳朵裏面,落人話柄。
李有才把頭頂的燈對了一下切口,但因為是小切口,仍然看不太清楚。
「這幫鄉巴佬!」
高中的時候,我就確診得了慢性粒細胞白血病。我爸爸給我找了世界上最好的醫生、最好的葯,宣布我治愈了,但是仍要堅持服藥,不然就會複發。我當時在鬼門關已經走過一遭,現在居然不那麼害怕了。因為多活的這將近十年,已經是上天對我的饋贈了。而且,上天居然還讓我遇見了你,我覺得自己已經賺到了。https://read•99csw•com
「韓院長,您也快高陞了吧?」
「太漂亮了,這腔鏡技術,剛才都沒看出來,每一下都燙得這麼穩,這是怎麼練出來的啊?」
陳彥豪看著視野當中,李有才在處理最後一根血管,叫作后升支動脈,血管兩邊分離得還不是非常徹底,李有才就用鉗子直接從後面掏了過去。
那張娃娃臉上多了一絲沉穩。每個來往的小朋友接過他的傳單,都覺得他是一個有著明亮眼睛的大哥哥。而且,他的嘴裏永遠叼著一根棒棒糖,兜里還有更多的棒棒糖。當有人問起他為什麼這麼喜歡吃棒棒糖的時候,他只會露出一個傻乎乎的笑臉。也許,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人懂得他這樣做的意義。
他的呼吸聲慢慢地變成低吟。
你得給我說:「是!」聽見沒有,獃子?
「加油,森浩,病人交給我。」韓冰又配了一組輸液,認真地看著他。
真的是啊,每個傳奇的人,本身都有可能是個廢柴啊。
病人的切口像一個黑色的大洞,裏面是病人的心臟和肺,心臟不停地跳動著,告訴台上的所有人,面前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趙步理一動不動地站著,彷彿身體被凍結了。
「從來沒有人這樣評價過我,我真的在努力不那麼廢柴,因為病人需要的是專業的,又能理解他們的醫生。所以我一直在學習方老的筆記,讓自己能夠再優秀一點,也許很多病人的結局,就會因此而不一樣了。」
「朋友們,剛剛是有些出血,不過……」李有才對著自己的耳麥說著,他看了看趙步理和龍森浩,溫柔地笑了笑。
「來,給我刀。」趙步理說道。

李有才突然聽到了一個很小的聲音,心裏立刻激動起來。
「他怎麼先把氣管斷了,這是什麼路子?」
李有才關閉了轉播話筒的聲音。
此時,孫慧的眼神由驚訝漸漸轉為溫柔。
「孫老師,我不值得您培養。我不想上進,您讓我幫您做完手術吧,病人是無辜的,我不敢讓自己再做下去了……」
李有才聽到這句話,突然震了一下。這不是那本筆記里的話嗎?說的是如果不去徹底地破壞,很難完美地重建。
最重要的是,我至少還幫助過一些人,對不對,獃子?你告訴我,是不是有些人因為我而活了下來?我曾經問過你,作為一個醫生,不能用救過多少人來衡量他的價值,一輩子至少救過一個病人,是不是就值了?
「三個孔啊,這不是胸外科的標準嗎?」
趙步理明顯感覺眼前的心臟在自己的手下震動了一下。
「我只是他心中的一個夢吧。夢醒了,夢碎了,就結束了。你總得給一個男孩做夢的機會,醒過來,他才明白自己真正要過的生活。」
如果說最遺憾的,就是你只把柳姐姐寫進了小說,我真是很氣啊,你哪怕給我弄個小角色,隨便寫兩筆也好啊。
趙步理有些疑惑,但還是專業地和孫慧背靠背交換了位置,孫慧邁著小碎步飛快地繞到手術台病人的後背一側,拿起了吸引器和鑷子,看著胸腔裏面的視野,等著趙步理操作。
「書上都是這麼說的啊,你快點!」
「麻溜兒上來吧,這正直播著呢。」
韓雨轉了轉自己的腕表:「高不高陞的不重要,在哪個崗位都是為了醫院嘛,是不是?」
「剛剛聽他們說,韓院長被檢察院抓走了,不知道是犯了什麼事兒啊?」另一個手術間的巡迴護士這時跑過來和秦紅艷八卦。

「什麼?龍森浩改手術方式了?」
韓雨怒氣沖沖地奪門而出,撞上兩個穿制服的人,愣了一下。
李有才像一隻獅子一樣,聲嘶力竭地喊破了喉嚨。他眼裡充滿恐懼和慌亂,嚇得陳彥豪也一動不敢動。
秦紅艷白了他一眼,手底下卻沒閑著。她畢竟是一個經驗老到的護士,越是這種情況,越知道應該怎麼做。
走廊盡頭,白色的門內,露出一條瘦削的手臂,上面的藍色靜脈清晰可見。
「別啊,你的事我當然得操心,一個科主任能不能勝任,我這做副院長的必須清楚,現在看來,您這身體可能真的得歇歇了吧!」
周圍已經有同事在往這邊看。韓雨努力讓自己顯得從容一些,整了整大衣,跟著兩個人走了。他邊走邊回頭看著這座寒城市最好的醫院。十年前,病人還很少,他自己的門診也曾經門可羅雀。自己和卓啟智兩人一路打拚到現在,從肝膽相照的兄弟,變得亦敵亦友,再到針鋒相對,不過幾年的時間。
突然,門口又跳出來一個身影,他還穿著刷手服,比龍森浩稍矮一些,但是腰桿也挺得筆直。
「小棠,你剛剛說什麼……」
李有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氣得手有些哆嗦。
萌萌有些蒙地看著這個東西,好像自己從來沒有用過,龍森浩也是輕輕皺皺眉頭。
「好美啊,這個黃昏……」夜風襲來,林小棠不禁打了個哆嗦。
李有才獃獃地扶著兩把鉗子,一動不動,對面的陳彥豪也不敢動。麻醉師和秦紅艷此時卻忙得不可開交。他們一邊聯繫輸血,一邊聯繫血站緊急運血。
所有人鬆了一口氣。
「步理?步理?!」
林小棠「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趙步理趕忙脫下衣服披在她身上,一瞬間,趙步理髮現自己離她很近很近。看著她被黃昏的餘暉映得紅撲撲又水嫩白皙的臉頰,心怦怦跳著。
所以趙步理需要做的,是先把整個肺上葉全切掉之後,把下葉的血管和氣管再接回去,這叫作袖式切除,意思就是像截袖子一樣,把肩膀裁掉一段,再把兩端接在一起。

李有才的手法開始慌亂起來。
縫合完畢,趙步理把線頭剪斷,輕輕鬆開了血吻鉗。
「什麼,他也能做腔鏡?」李有才覺得好像內心有什麼很重要的東西被踐踏了一樣,立刻焦躁起來。
「別看他們打架了,好好看手術吧,這幾台手術都做得可以啊!回去讓我們那幫小子也知道知道差距。」
血湖又慢慢地漲了起來,李有才根本看不清下面的情況,但是他知道在筆記當中寫著:
滴血不漏。
他抄起電鏟子一樣的東西,分別放在心髒的前壁和後壁上。
所以他自然也大致聽到了下面的鬧劇,聽說了孫慧的狀況,但這些都不是他最關心的事情。
可是很不幸啊,還是複發了,這次神仙也救不了我。我爸爸勸我化療,我也咬著牙做了幾個周期。但是我最後還是逃跑了,我想跑到一個只有你、只有愛和正義的世界里,做一個小說中的俠客。
趙步理無奈地搖搖頭:「這是電除顫的器械,我也沒有用過。快去叫ICU,我也只能儘力試一試了。」
李有才感受到萌萌的視線,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但是他已經不會憤怒了,他沉浸在巨大的、由自責和無力感所帶來的痛苦當中,恨不得抽自己幾十個巴掌來泄恨。
趙步理笑著看著林小棠。
聽到趙步理把病人安全拿出來堵自己的嘴,韓雨也覺得很難再說下去。
「幫……幫幫他……謝謝……」李有才語塞了,轉過頭,兩手緊緊扶著鉗子。
「孩子,別著急,我相信你沒問題的,你也給自己點信心好不好?」
「師兄,放開吧。」
「要一直往深部分離到某一個肺段去……那相當於比肺葉切除術還難咯。」
「孫主任是干不動了。這個科,還是缺個主任喲。」韓雨和一旁的幾個大夫小聲說著,幾個人臉上的表情風雲莫測。
龍森浩手術間。
龍森浩也看得入迷,他轉頭看了看韓冰,重重地點了點頭。韓冰自然心領神會,也放鬆下來。
柳姐姐確實太好了,你千萬不要欺負她!
「血吻鉗。麻醉師,我阻斷了左肺動脈的主幹,開始計時。」
龍森浩沒說話,猶豫了一會兒,然後搖了搖頭。
「唉,一言難盡。」
「喀喀——嗯——」
是一切開始的地方,也許也是一切結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