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十章 秋老鐘山

第十章 秋老鐘山

一名鏢師應聲上前,反擰了曹湛臂膀。另一名鏢師取出繩索,將他雙手縛住。
曹湛忙道:「等一下,娘子也是票號的人,對吧?」婦人點了點頭。
吳平起初只是發怒,並未生內訌之心,然龍霸等人先動上了手,亦被迫反擊。吳平一方人數佔優,龍霸則是最受邵拾遺信任的心腹,武藝最高,一上來便殺死了一名獵戶。
田州問道:「你為何要將曹公子五花大綁?」
邵拾遺狠狠瞪了曹湛一眼,最終還是決定遵從母親之命,親自攜曹湛進來佛堂,令龍霸等人候在門外。
丁拂之冷笑道:「可傅拉塔還沒死,你二人便已經在一起了。」
朱雲道:「壞了,是邵拾遺手下龍霸。他不是該在清涼寺嗎,如何會突然趕來這裏?」一時不及思慮更多,忙與曹湛掉頭,奔入山林。
吳平不便當著外人提及邵拾遺囚禁折磨曹湛一事,只道:「屬下護著鄭公子回到宜園時,曹湛人便已經在這裏。」
及時救了吳平的人,正是曹湛。雙方火併一起,他便與田州退到一旁,田州趁機解開他手上綁索。
有男子聲音介面笑道:「確實是給你送好吃的來了,但不是老馬夫人。」
曹湛一時大為尷尬,他千辛萬苦地逃出了邵拾遺的掌握,卻又闖入他母親的宅院,見田州要去門前叫人,忙道:「不必了,我這就要走。」
龍霸奔下艙來,附到邵拾遺耳邊,低聲說了幾句什麼。邵拾遺遂站起身來,走到曹湛面前,捏住他下巴,笑道:「今日先到此為止。我有的是時間慢慢炮製你,讓你生不如死。」又回身命道:「回頭去找點像樣的刑具來,別讓曹總管日子過得太舒服。忘記之前高敏逃脫一事了嗎?如果曹湛逃走,我會將船上的人全部處死。」
丁拂之緊盯溫瑩不放,溫瑩卻只是低眉垂首,避開他的視線。二人就這樣沉默地對峙著,誰都不願意先開口。
曹湛雖知入室竊食大失體面,然他尚有許多事情未辦,必須得先努力活下去,也不猶豫,直朝宅院而來。
對方果然便是秦淮名妓朱雲。她見曹湛一口便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大感愕然,道:「我已停用香粉數日,曹公子如何還能知道是我?」
曹湛道:「那怎麼行?我怎能讓一孤弱女子為我涉險。朱姑娘,你先走,我去引開他們。」
張大道:「雖然俺已將關虎射死,但畢竟是你救了俺的翠兒,堂堂男兒,得知恩圖報。」
上來一看,竟有十餘人登船,為首者,正是邵拾遺。除了邵拾遺外,餘人均手持兵器。
馬勝已會意過來,丁拂之是特意來找自己和溫瑩復讎的,卻不知道對方孤身闖入戒備森嚴的兩江總督署,有什麼了不起的底牌,當即告道:「我等只是受雇於人,是棋盤上的棋子。冤有頭,債有主,丁公子要報仇的話,就應該去找那下棋之人,他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你們丁家六萬余捲圖書,我一本都沒摸過。」
黃海博不明究竟,聞言很是驚異。曹湛正待解釋,老馬先道:「曹公子,我已查明你所言俱是事實。之前有得罪之處,還望你大人大量。目下你暫時不可以離開這裏,有人要見你。我知道你挂念朋友安危,所以特意派人接了黃公子來與你相會。二位今晚先暫時留宿在此處,等明日見過那人後,我便會派人送二位離開。」
邵拾遺道:「嗯,不過也要有些分寸,別把人給我弄死了,我還有許多話要跟曹總管說呢。」
曹湛道:「那麼娘子可知道昨夜老馬為何會突然趕去宜園?」
馬勝忙搖頭道:「不,不是姓邵的。雇請我的人,是清涼山清涼寺僧人如昔。」
他原以為佔有了靈修的身子,便能贏得她的芳心,但他之後再去找靈修,靈修不肯見他。江寧將軍繆齊納不知真相,告訴邵拾遺說,靈修想去京師姥姥家住一段時間,他也已經同意了,不日便會起程。
邵拾遺問道:「闖入地窖、打暈張大、救走你的人是誰?」
曹湛已被拖到牆角水缸邊,邵拾遺聞言,又命人將他帶了回來,喝問道:「你到底跟我娘親說了些什麼?」
忽又有人進來,仍是吳平。他將燈放到一張矮桌上,便默默退了出去。
老馬道:「來人,解了曹公子綁縛。再去弄些飯菜來,好好款待。」
曹湛忙將油紙包接過來,擺放在桌上,迫不及待地打開,用手抓起幾條桔皮餞,急往口中塞去。
曹湛先是意外,隨即便感到釋然,暗道:「那如昔一定是鄭成功余部,一直暗中為邵拾遺效力。看來當日管家高敏果真是被關押在清涼寺。」
曹湛苦笑道:「別說我自己是官府通緝要犯,我也不會做出賣人求榮這等事。」
溫瑩急忙哭道:「不……不要殺他……我如實告訴公子便是。」當即將事情原委一一告知,就連丁拂之未死、用琵琶射殺傅拉塔一事,也未隱瞞。
曹湛毫不猶豫,當即應允。馬勝知道他是江寧織造曹寅心腹,那曹寅可是手眼通天的人物,有曹湛相助,當可順利逃出金陵,這才完全放下心來,一五一十地講述了經過。
靈修淚水登時奪眶而出,嚶嚶哭道:「湛哥哥,我好想你。」
老馬沉吟片刻,又問道:「你是如何被邵拾遺擒住的?」
他這一覺睡得長,再醒來時,天光竟然已是一片昏暗。正要去掌燈時,朦朦朧朧中,有人大步流星地進來,人尚未跨進門檻,便先聞見一股食物的香味,曹湛便起身問道:「可是老馬夫人又來送好吃的了?」
曹湛大感意外,問道:「邵夫人原來早懷疑令子了嗎?」
剛觸碰到田州臂膀,她便應聲而倒。曹湛大吃一驚,這才發現田州已然逝去,雙目微閉,甚是平靜。
老馬道:「桂家的人都是先飲了藥酒,失去反抗之力,然後被人一一殺死。現場有你曹湛的腰刀,刀刃砍出了數個缺口,足見當時下手之狠。」
最初曹湛加入桂家,僅是迫於形勢,而並非源於信仰。當年曹氏先人護衛建文皇帝朱允炆逃出南京,即使明成祖朱棣登基為帝,朱允炆作為明太祖朱元璋生前指定的合法繼承人,仍有相當的政治資本繼續與朱棣爭奪皇位,但朱允炆卻選擇了避讓,從此隱姓埋名,潛伏於民間。這種遊離政治之外、與世無爭的思想,也深深地影響著曹氏歷代人。曹湛從來沒有想過要有所作為,自小的理想,無非是早日娶到芳華為妻子。然加入桂家的隊伍后,他看到許多人為匡複大明而不惜付出生命的代價,曾深深為那份熱情、熱血而感動。不過也只是感動而已,他從未真正融入其中,也從來沒有將反清復明當作自己的人生目標。所以當他後來意識到復明遙不可及,且戰爭于蒼生黎民有百害而無一利時,便自然而然地產生了退出桂家的想法。
曹湛大為意外,一時沉吟不語。
曹湛搖頭道:「我不知道。」
老馬乾脆地道:「別說我不知道監察者是誰,就算我知道,我也不會告訴曹公子。二位請吧。」
黃海博肅然拱手道:「朱姑娘有此等氣度與見識,堪當票號監察者大任,更不愧是顧炎武顧公之女。」
而後邵拾遺到訪後園,不敢與靈修相見,卻總是召來阿芝,一再姦汙她。阿芝委曲求全,不敢抗拒。邵拾遺為顯露本事,徹底壓服阿芝,主動將刺殺江寧將軍繆齊納一事告訴了她。
老馬也搬了張椅子,坐到曹湛面前。他臉上依舊掛著那副人欠他錢的樣子,打量了曹湛一番,問道:「你可有什麼話要說?」
馬勝傲然道:「當然是真名。我馬氏在江湖揚名立萬已久,接活計時,除了收取高額報酬之外,還有一項要求,就是僱主一定要親自露面,以本來面目、本來身份示人。因為我馬氏聲名在外,僱主從來都是遵守了這一要求。」
倚月素娥徒有樹,履霜青女正無衣。
田州愕然道:「你怎麼能這麼說你爹爹?」
邵拾遺這才笑著去了。
他不願意黃海博陪著自己東奔西走,四下奔波,便道:「尋找靈修一事急不得,須得慢慢來。這裏距離丁宅極近,黃兄不妨先去探訪黃夫人。」
曹湛又道:「我只想尋到靈修,帶她安然無恙地離開這裏,至於你們之前做過什麼事,我一概沒有興趣。」
曹湛便將事情經過原原本本說了一遍,道:「我本來想借馬勝供狀向票號證明邵拾遺為人,不想他不知如何知道我來找過你老馬,還說了不利他的話,是以對我早有防備,派了人日夜監視我行蹤。那一夜,我雖拿到了馬勝供狀,卻也被他率人擒住,供狀也被他當場燒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舉燈進來,竟不是之前的看守,而是獵戶吳平。
曹湛吃了一驚,回頭一看,門邊站著一名五十多歲的婦人。他看清那老婦的臉后,愈發驚奇,問道:「你是邵夫人?」
甚至還有人將之前靈修失蹤及關虎被射殺與「督將之爭」聯繫起來,稱亦與綠營有關。這顯然只是捕風捉影的杜撰,不足為人採信,卻因適時而出,大大起了火上澆油的作用。

曹湛「啊」了一聲,道:「娘子就是老馬夫人吧?我事先不知道,竟要勞動夫人親自下廚。」
與老馬同時赴約的,還有剛從蘇州回來的丁南強。朱雲已將黃海博留言轉告了他,丁氏表面未當回事,只輕描淡寫了幾句,但到清涼寺后,他忽然詢問邵拾遺是否知道曹湛的下落。
曹湛一被帶出宜園,頭上便被套上了布袋,只能任人挾持。跌跌撞撞走了小半個時辰,聽到有流水之聲,有人扶他上船。船行走了一個多時辰,終於停下來。他被人帶進一處房子,按坐在椅子中,頭上布袋掀開時,才發現外面天已經亮了。
曹湛回過神來,搖頭道:「不是,是臨時想起了一些舊事,心中有所感懷。」

剛剛推開堂門,便聽到靈修在內室中罵道:「邵拾遺,你這個豬狗不如的東西,你不敢來見我,只會派你這些不中用的手下來。」
黃海博也想知道朱雲到底是什麼身份,欣然同意,二人便趕來丁氏河房。
那男子臉色遽變,立欲掩門。曹湛早有準備,上前一步,伸手擋住,道:「請聽我一言,我姓曹,單名一個湛字,諸位應該都知道我是誰。邵拾遺已經被其親生母親殺死,清涼寺僧人如昔也逃離了金陵。你們不過奉命行事,而今群龍已無首,又何必再繼續錯下去?」
曹湛大奇,問道:「你是票號的人嗎?」
田州道:「拾遺你……」
邵拾遺上前扶住母親,柔聲道:「娘親受驚了,孩兒扶您回房歇息。」
曹湛聞言,也不知道是憂是喜。
老馬搖頭道:「我不知道這件事。我只知道,你曹湛本來以殺人罪名被通緝,桂家的人全部被殺后,官府便撤銷了對你的通緝。雖然未公開澄清你無罪,但通緝告示卻是撤掉了。」
黃海博道:「千頃堂數萬藏書在我手中流失,自是憾事。然上天亦待我黃海博不薄,終於讓我得到了愛慕已久的女子。」
曹湛道:「老馬他們都不知道你是票號的人,難道你是……是……」
一名鏢師提起曹湛褲腳,看了一眼腳踝,又驗過手腕及脖子,道:「確實都是新傷。」
馬勝見那火器犀利厲害,不敢再多說一字,乖乖站在一旁。
馬勝道:「那你怎麼辦?出了這麼大的事,怕是你我之間的私情很快會被人發現。」又指著傅拉塔的屍體道:「別人問起你,你怎麼說?」
看守接過紙包打開,便欲朝曹湛口中倒入。曹湛竭力抗拒,卻還是被迫吞含了藥粉。看守又迅疾取來一碗水,沖了下去。不一會兒藥力發作,曹湛迷糊了一會兒,便暈了過去。
曹湛道:「這也是我感到奇怪的一點,老馬和丁南強他們似乎都不知朱雲尚有另一重身份。但她又自稱是票號的人,所以我推測她應該是保管者。」又道:「桂家之事,也不能怪老馬他們。以現場情形來看,確實以我嫌疑最大,況且後來織造大人又撤去對於我的通緝令,愈發令外人猜疑。誰也不會想到邵拾遺會牽涉其中。若不是他親口說出桂家主動與他聯絡,我也想不到素有嫌隙的桂家會主動與鄭氏結盟。」一想到賀春等人莫名慘死於邵拾遺手下,神色又黯然了起來。
來人竟是黃海博。曹湛驚喜交加,忙點亮油燈,迎上去問道:「是老馬派人接黃兄至此嗎?」
正待將其關入站籠中,龍霸匆匆走了下來,道:「鄭公子明日要在大船上招待貴客。公子有命,為防萬一,先將曹湛轉移走。」從懷中掏出一小紙包,道:「先把這包葯給他喝下,等天一黑,就把人運走。」
那老婦正是邵鳴妻子田州,點頭應道:「你是曹公子,我記得我們在清涼寺見過。」
曹湛微一沉吟,便命馬勝寫下受清涼寺僧人如昔之命誘邵鳴女婿入局的經過,令其簽字畫押后,將供狀收入懷中,這才問道:「今日兩江總督遇刺一案,又是怎麼回事?」
龍霸聞言半信半疑,但一時也未搜到曹湛行蹤,遂趕來清涼寺向邵拾遺稟報。邵拾遺得訊,立即以母親病重為由告辭離去。如昔便獨自招待老馬等人。這時候,忽有人射書入寺,稱宜園將有大事發生,望如昔、老馬速速趕去。
一名侍從道:「屬下認得這個人,這人叫馬勝。如昔大師雇請的京師賭術高手便是他。」
溫瑩倒也信守承諾,引曹湛到了馬勝藏身的畫舫。馬勝驚見曹湛出現,起初大驚失色,後來聽其道明來意后,便道:「只要曹總管同意協助我二人逃出江寧,我便將所有事情全部如實告知,絕不隱瞞半句。」
抽出腰刀,斬斷銷子,打開了木枷。又去斬曹湛腳間鐐銬,幾點火光迸出,鐐銬未損,腰刀反而斷作了兩截。
忽聽到有人怒道:「你們這對姦夫淫|婦!」
張大又問道:「外面風傳曹公子是桂家的人,可是真有其事?」
邵拾遺將邵鳴信件拿給母親觀看,已露殺死養父之意。田州忙道:「你爹爹是我母子二人的救命恩人,對你有撫育之恩,你無論如何不能對他下手,我只求你這一件事。至於你爹爹那邊,等我病稍好些,會親自去求他,求他放過你,且不要張揚這件事。」
曹湛雖有所預料,但聽到朱雲親口說出來,仍是大吃一驚,有些不相信地道:「朱姑娘年紀輕輕,竟是票號的最高首領。」
老馬乾脆地道:「不行。我雖然願意相信曹公子,但你目下嫌疑仍未完全澄清,只能先委屈一下,不能與外界聯絡。」
曹湛這才知道靈修已經離開了江寧,心道:「靈修為什麼不跟我道別呢?派人知會一聲也好啊。還是她自知已經失身於邵拾遺,不好意思再見到我?」
——錢謙益《和盛集陶落葉》
朱雲留意到曹湛腳步慢了下來,問道:「可是曹公子在地窖落下了什麼物事?」
曹湛大喜過望,心道:「這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曹湛忙問道:「靈修在哪裡?邵拾遺把靈修藏在了哪裡?」
忽聽到門外有人道:「他人在佛堂裏面。」
邵拾遺笑道:「你到底還是關心靈修,何以表面裝得那麼冷淡呢?是了,你有自知自明,知道憑你的身份,根本配不上靈修。」又道:「你想知道我是怎麼得到靈修的嗎?我慢慢講給你聽。那一日,九-九-藏-書我陪靈修逛完夫子廟,又邀她到我船上玩。我往她酒中加了點料,那可是我花重金買來的一等一的春|葯。賣葯的老鴇拍著胸脯保證說,飲了這葯,百鍊鋼也會化成繞指柔。老鴇倒真沒有撒謊,藥力一發作,靈修便積極上來,對我投懷送報。唯一煞風景的是,她叫的是你曹湛的名字,雖然主動與我交媾,卻還是將我當成了你。」
有侍從上來報道:「艙底還有一男一女,屬下已將二人拿下。」
龍霸便命人將曹湛拖到柱旁,迫其夾柱跪下,再用繩索牢牢縛在柱子上。又取來一根短棒,將曹湛雙腳捆在短棒兩端,料想曹湛無論如何都難以同時掙脫束縛,這才率眾侍從退了出去。
婦人笑了笑,便上來收拾了碗筷,轉身欲出。
邵拾遺上前踢了馬勝一腳,道:「我生平最恨姦夫淫|婦,將這姓馬的手筋腳筋挑斷,吊在梁下,讓他看著你們風流快活。你們完事後,再將二人都殺了,最後放一把火,把畫舫燒了。」
曹湛心中大憤,用力掙扎,卻始終無法掙開繩索。
邵拾遺原不知自己身世,得知自己是大名鼎鼎的國姓爺鄭成功的幼子后,又驚又喜,不顧母親勸阻,堅持要與如昔來往。如昔遂召來全部部屬,正式奉邵拾遺為主。
臨行前,又吩咐看守道:「曹總管現在身份不同了,這可是官府通緝的要犯,腦袋還值好幾兩銀子呢,吃喝拉撒千萬伺候好了。」
那人遂起身問道:「你怎麼知道我是在找鑰匙,好開鎖救你出去?」竟是女子的聲音。
溫瑩、馬勝呆若木雞,渾然不知所措,只緊緊摟抱在一起。
龍霸道:「監視黃海博的人說,丁家在辦喪事,好像是丁老夫人去世了,這兩日黃海博總往丁家跑。」
既然曹湛已死,當可就此埋在花園中,又何須費事要將屍首斬成數塊?會不會「後園」不是指宜園的後花園,而是邵氏另有一處別業,叫後園?邵拾遺之所以下令碎屍,只是為了更方便將屍體從宜園運去後園?而邵氏如此大費周章,將曹湛埋到後園,只是為了讓曹湛看到他與靈修親熱?
邵拾遺從懷中掏出一張紙,當著曹湛的面展開。曹湛一看,竟是江寧府簽發的通緝告示,而被通緝的殺人兇手,正是自己,上面還有畫像。
起初,田州一心想阻止愛子。邵拾遺慨然道:「我是國姓爺之子,身上流著國姓爺的血,這是我生來該做的事。」
溫瑩紅了臉,低聲道:「這次馬郎有事來到江寧,我們私下見了幾次面,便……便……」忽走到馬勝身邊,挽住他臂膀,昂然道:「這也沒什麼見不得人的,我跟馬郎是真心相愛。」
溫瑩忙道:「是雲錦賬房邵鳴之子,也就是輸給你四合院的男人的內弟。」
如昔來到江寧,打聽到清涼山確有一名名叫田州的女子,但已經因為未婚先孕而跳河自殺,也有人說田州被人救起,帶去了北京。
胡其毅不答,只拱了拱手,道:「二位多保重。日後再見面,希望老夫再也不是以票號身份出現。」
婦人搖了搖頭,又朝自己口中指了指,「啊啊」兩聲。
鄭軍退走後,田州意外發現自己有了身孕。未婚而孕,在民風淳樸的村落,難免遭人指指點點。父母追問她腹中孩子的父親是誰,當時「通海案」正嚴,田州不敢說是鄭成功,只說是個亂兵。如此,愈發被村民看不起,父母也嫌她丟人。田州受不了鄉鄰異樣的目光,遂投河自殺,剛好被乘船經過的商人邵鳴所救。邵鳴收她做了侍妾,帶她去了京師。後來田州產下一子,邵鳴視為親子,取名拾遺。後來邵鳴原配過世,邵鳴又扶了田州為正室。
看守應了一聲,道:「那麼以後白天放他出來,稍事休息,晚上再將他關入籠中。」
王茂昂然道:「自古做大事者不拘小節,一個曹湛算得了什麼?」
曹湛先是一怔,隨即點頭道:「這倒是不出意料,一定是邵拾遺派人下的手。既然世人均認為是江寧將軍手下刺殺了兩江總督,邵拾遺當然更進一步火上澆油,挑起八旗與綠營爭鬥,好從中漁利。」
龍霸忙道:「這或許是咱們的好機會。」
又隨手往臉上一抹,竟搓下一層厚厚垢泥,這才想到自己已有十多日未曾梳洗。時值初秋,天氣倒也不冷,他便脫掉衣衫,在小溪中痛痛快快洗了一個澡。
曹湛失聲道:「這是怎麼回事?你又在搞什麼鬼?」料想必是邵拾遺殺了人,嫁禍到自己身上,又問道:「你又對誰下了毒手?」
眾人聞言,既驚且奇。一名鏢師道:「江寧將軍繆齊納之女遭人劫殺,雖然外面有風聲說是兩江總督心腹城守營所為,我等也這般以為,原來是邵拾遺下的手。這小子當真膽大妄為,做事渾然不計後果。」
龍霸伸手探了探鼻息,搖了搖頭。
溫瑩道:「是,我親眼所見,絕不是假話。不過如果不是親眼見到,實在難以相信。」
曹湛道:「那麼邵夫人為何不當面詢問邵拾遺?」
正如黃海博最先所料,曹湛的確落入了邵拾遺之手,且備受苦難。
朱雲急道:「我是票號的人,就算他們捉到我,只要我亮出身份,他們便不敢怎樣。」
吳平急忙搶上前扶住,叫道:「鄭公子!鄭公子!」
溫瑩緊張得渾身發抖,只本能地去看身邊的馬勝。
曹湛道:「我隨便逛逛。」又道:「黃兄放心,我逛得累了,便會自己去黃兄家歇息。」

曹湛道:「我不知道什麼藏寶圖。」
客堂中等候者共有二人,一人是保管者丁南強,另一人並非朱雲,而是一名白髮老者,正是刻書名家胡其毅。
那日,如昔自京口返回江寧,當晚約了票號老馬到清涼寺與邵拾遺正式會面。朱雲得悉后,認為是絕佳機會。果然,當晚邵拾遺心腹龍霸為保險起見,將看守曹湛的幾名手下臨時調去了清涼寺。
次日一早,看守果然打開站籠,放曹湛出來。曹湛已在籠中站了一日一夜,氣力耗盡,當即癱倒在地。兩名看守也不理會,自到一邊打牌取樂。
邵拾遺忙道:「娘親有所不知,這曹湛犯了殺人罪,而今是官府通緝的要犯。孩兒拿下他,是要送交江寧府。娘親不信的話,可以問曹湛自己。」
曹湛道:「我雙腳鐐銬是釘死的,沒有鑰匙,只能用重物砸開。」
忽有侍從大叫道:「都閃開!」
張大道:「曹公子不必擔心,俺自有應付之法。不過你要答應俺一件事,你不能將鄭公子的事報告官府。」
老馬躊躇道:「或許這是邵拾遺一箭雙鵰之計,既能得到江寧將軍之女,又能挑起江寧將軍所領八旗與兩江總督、江蘇巡撫所領綠營相鬥。」
邵拾遺上前扶住田州,勸道:「夜色已深,娘親身子不好,還是早些歇息。有話明日……」
邵拾遺沉吟道:「既然是丁母過世,丁拂之身為人子,聽到消息后必會暗中回家祭拜。你派人留意著丁家,實在等不到丁拂之,再捉住瀋海紅做人質。」
朱雲道:「因為我不贊成沉寂多年的票號為了一個姓鄭的再去做什麼反清復明之事。」
邵拾遺走到曹湛面前,不但不問話,反而將麻布重新塞回他口中,坐回交椅,悠然道:「你不願開口,我也不會再給你機會開口。有一件事,我非得當面告訴你不可。靈修,已經是我的女人了。」
剛好馬勝進來,笑嘻嘻地道:「我是不是來晚了?這位姑娘是……」
龍霸應了一聲,叫過兩名侍從,道:「鄭公子的命令你們都聽到了,你二人寸步不離地看守曹湛,千萬別讓他逃脫。」

丁南強尚未回來,朱雲聞報忙出來迎客,先笑道:「二位來得不巧,丁公子一大早便出門了。」
曹湛聽了不免大吃一驚,忙問道:「劉遠可是他的真名?」
曹湛忙叫道:「靈修,是我,曹湛!」急奔入內室。
曹湛料想楊璧必是被邵拾遺所害,雖不覺意外,也對楊璧沒什麼好感,但想到賀春、紅玉等人無辜遇害,心中仍然大痛。
曹湛問道:「那麼邵鳴女婿一事呢?」
田州搖頭道:「老身不敢。如果他親口承認,老身該如何自處?」又怔怔流下眼淚來:「日後到了陰間黃泉,我有什麼臉面再見到老爺?」
邵拾遺雖捨不得殺死曹湛,然出了今晚之事後,終究覺得留著他實是心腹大患,遂下令將其處死。

曹湛心道:「這老馬倒真是一號人物,懂得恩威並施,難怪能成為統領票號的首腦人物。」當即點了點頭。
曹湛聞言大為驚訝,問道:「老馬有何證據,證明是我動手殺人?」
黃海博道:「拂之被秘密囚禁在江寧城守營中。聽曹寅兄說,他已將一切招供出來,曹寅兄已急報朝廷,目下只待聖上批複。至於兩江總督傅拉塔,官府昨日已對外宣稱其人病逝,並沒有揭破內中真相,所以丁氏倒是沒有背負上刺客之名。」
那看守道:「這不是小的夜間容易犯困嗎?晚上關著他,保險些。」
曹湛也是剛毅果決之人,遂不再多言,急往山林深處奔去。欲先脫險,再設法尋塊石頭,砸開鐐銬。
話音一落,便有兩名鏢師「嘡」地拔出佩刀,交叉橫在曹湛頸間。
過了幾日,龍霸果真弄來幾副刑具,有鐐銬、大枷、站籠等,命人一一抬到艙底。
他先吃了兩塊桂花糕,又連吃了兩個甜梨,稍解腹中飢餓,便去撕帷幔,欲當作包袱,將佛堂供奉的食物盡數帶走。
如昔回台灣稟報后,鄭成功不信田州已死,命如昔再赴江南,務必尋到田州母子。
曹湛心中尚有疑問,問道:「不是還有一位監察者么?他是誰?」
黃海博不好勉強,只好道:「總之,我拿曹兄當至交,你可千萬不要見外。」
或許,生命就是一場又一場的相聚與別離。世間所有的暫別,都可能成為永訣。原來每一個相聚的當下,都是人生中最美的花好月圓,須得好好珍惜。他多麼希望與靈修再游一次夫子廟小吃群,又多麼期待能與黃海博再度並肩齊驅,甚至渴望能再一次與堂兄曹寅在楝亭書齋中促膝長談。前二者,尚有機緣,而最後一件,是萬萬不可能了。
黃海博「啊」了一聲,吞吞吐吐地道:「那件事,我沒敢告訴你,其實那個……靈修她……」
朱雲搖頭道:「票號沒有什麼最高首領,我不直接涉入票號事務,所以才叫監察者。之所以能擔任此職,也並非朱雲才幹出眾,而是因為我是票號創製者顧炎武顧公之女。」
吳平上前道:「鄭公子,你受傷極重,讓屬下送你……」
曹寅上任江寧織造后,風傳大清皇帝康熙將第三次南巡,邵拾遺認為這是起事的大好機會,遂令如昔派人東渡日本,聯繫祖母家人,並說服幕府將軍出兵支持他起事。然幕府將軍態度模稜兩可,並未給出明確答覆。
曹湛慌忙起身,正了正衣衫,招呼道:「早。」
丁拂之倒不覺得殺了兩江總督是什麼要緊大事,只搖頭道:「我也料不到我會這麼做。」又拍了拍懷中琵琶,道:「我本來是要用它來招待你們二位的。」長嘆一聲,攜了琵琶,揚長而去。
曹湛聽完田州敘述,問道:「既然如此,邵夫人何以最終還是懷疑起了邵拾遺?」
吳平大怒,「嗖」地拔出刀來,他這方的獵戶也隨其亮出兵器。
下來船艙時,馬勝、溫瑩已被五花大綁,被迫跪在艙中,口中還塞了麻布。侍從將曹湛推了過來,也迫其跪下,令三人跪成一排。又搬了一條板凳,請邵拾遺坐下。
曹湛既動彈不得,也無法出聲,只能朝邵拾遺怒目而視。

張大也不否認,道:「鄭公子行事,俺也不大讚成,但他是國姓爺骨血,俺們就得奉他為主。俺聽龍霸說,鄭公子恨你入骨,不想讓你過得太舒服,還要弄些什麼站籠、立枷、腳杠之類的刑具來折磨你,還讓俺們將地窖收拾收拾。總之,就是要讓你越痛苦越好。你已經被擺弄成這副樣子,每日都生生受著活罪,比大牢里的死囚還不如。等那些個什麼站籠之類的刑具運到,還不得被他們折騰死?難得今日龍霸的人都不在這邊,你趕快逃走吧。」
如昔先奔去查看邵拾遺屍首,又探過田州鼻息,這才沉著臉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曹湛見老馬轉身欲走,忙道:「可否請票號幫我送封信給我朋友黃海博?」

田州聞言很是感懷,自此不再過問邵拾遺之事,任憑他作為。
曹湛心道:「這又是邵拾遺的奸計。他還真是恨我入骨,將我囚禁起來、痛加折磨不說,還恨不得將所有壞事都推到我頭上,好讓我徹底身敗名裂。」忙告道:「我早在十日前便被邵拾遺捉住,一直被他秘密囚禁,昨夜方才僥倖逃出。至於我的腰刀,那夜我失手被擒之時,也已經被他手下繳去。老馬不知道這件事嗎?」
邵拾遺笑道:「看起來,這位不知叫什麼的男子是娘子的情郎。你小子膽子倒大,兩江總督的女人你也敢碰。」
又問道:「朱雲既趕去清涼山營救曹兄,想必早知你落入了邵拾遺之手,老馬為何還一度懷疑是你殺了桂家所有人?」
曹湛道:「你逃出時不是遇到一名男子嗎?他叫黃海博,是丁拂之密友,當場認出了他。」
曹湛道:「靈修,我也很想念你,無時不刻不在挂念你。」
邵拾遺笑道:「我其實也不知道楊璧為什麼要這麼做,料想他覺得你已有變節之意,想以此招逼迫你重返桂家。曹寅沒有公開宣布你是反賊,只以殺人罪名通緝你,倒是給你留了條後路。」
秋老鐘山萬木稀,凋傷總屬劫塵飛。
馬勝也覺得是個不錯的主意,道:「那好,我先走。你先裝暈應付過去,設法逃出去后,就去畫舫與我相會。」狠了狠心,先將溫瑩打暈,隨後急步離開。
馬勝忙道:「我與溫瑩相識在前,且是真心相愛。」
那人不答,只往張大身上去摸什麼。
田州遂問道:「曹公子,拾遺所言,可是確有其事?」
邵拾遺遂命道:「將曹湛綁了,帶去艙底,我要親自審問。」
曹湛擁著靈修出來時,湯山等人俱已消失不見。他也不回城,帶著靈修登上聚寶山。聚寶山是南城外的制高點,于山頂北望,金陵巷陌盡收眼底。二人緊緊相擁,坐在雨花台上,默默凝視著江寧的錦繡繁華。
離人無語月無聲,明月有光人有情。寂寂寒江,明月冰心,可知愛他明月好,憔悴也相關?
曹湛倒是未動聲色,只道:「不知曹湛何時得罪了票號,還請老馬明言。」
曹湛心念一動,問道:「你是朱雲朱姑娘嗎?」
那一日,邵拾遺陪同母親前往清涼寺,老僧人如昔一眼看到邵拾遺腰間玉佩,大為驚奇,問了田州姓名后,忙將田州母子請入內堂,表明身份——他竟是鄭成功心腹愛將。
她見曹湛光著雙腳,遂脫了張大鞋子,遞了過來。那鞋子不甚合腳,然當此情形,也只能勉強湊合。曹湛穿上鞋子,一手提著鐐銬,跟在朱雲身後。
黃海博問道:「獵戶張大、吳平都是如昔手下,跟其日久,會不會知道靈修下落?」
眼見那刀就要斬落馬勝頭頂,忽然一陣琵琶聲響,數枚鉛丸射出,盡數射到傅拉塔身上。他駭然低頭,打量自己胸前的數個小洞,似是不能相信,僵持了一會read.99csw.com兒,這才倒了下去。
他看到曹湛消瘦憔悴得不成樣子,料想是被邵拾遺折磨多日的結果,已有九成相信其解釋,遂決意優待。
他少年時經歷了常人難以想象的大變,而後加入桂家,做夢也想不到有朝一日會娶一名旗人女子做妻子。然幸福就在眼前,摯愛的人依偎于身邊,是一件多麼幸運的事。在經歷了那麼多苦難后,他更加深刻地認識到生命中的美好來之不易,一定要好好珍惜。于個人如此,於家國亦是如此。
曹湛不答,只朝邵拾遺怒目相向。龍霸當即上前,左右扇了曹湛兩耳光,還待再打,邵拾遺擺手道:「曹總管甚是自負,這點拷打對他沒什麼用處,你們都退下,我自有辦法對付他。」
馬勝雙手一攤,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兩江總督看上了她,僱主劉遠又要利用官船運書。我想我只是跑江湖的,溫瑩跟了總督大人,總比跟著我一個爛賭徒要好。」
邵拾遺大聲道:「這是事實。他以我為子,還不是因為他只有一個女兒,而且他自己再也不能生育?」
如昔走到曹湛面前,冷笑道:「你是有意偷進宜園,告訴邵夫人,說是鄭公子殺了他養父,是也不是?你害死了鄭公子,壞我等大事,可不能饒過你。來人……」
侍從連連應聲。當即有人拔出刀來,往馬勝手腳處各划幾刀,再將他手腳捆在一起,四馬攢蹄地吊了起來。溫瑩竭力掙扎,卻哪裡敵得過幾名孔武有力的侍從,當即便被扯爛了衣衫,拖到兩張矮桌拼成的床上。
當丁拂之轉過頭去,狠狠盯著他時,馬勝叫了聲「媽呀」,便愣在了當場。過了好一會兒,才結結巴巴地問道:「你是丁拂之嗎?你不是早死了嗎?你怎麼打扮成這副模樣?你到底是人還是鬼?」
曹湛道:「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我。靈修,我想娶你做妻子。你是旗女,願意嫁給我這個漢人嗎?」
一語未畢,只覺得胸口劇痛,低頭一看,胸口插著一柄黃金匕首。雙手握住匕首的人,正是田州。
曹湛只冷冷看了邵拾遺一眼,一言不發。
吳平搖了搖頭,道:「不但我不知道,料想如昔大師也不會知道。這類私事,鄭公子不令我等參与,他更信任龍霸等人,尤其出了高敏逃脫一事後,鄭公子對我等很是惱怒。要不是一時找不到合適去處,你也不會被轉移到我家的地窖。本來看守你的人也不止我與張大,還有龍霸的兩名手下,要不是今晚……」
如昔剛從鎮江歸來,亦不知曹湛之事,問道:「曹湛怎麼會在這裏?」
曹湛體力未復,又手無寸鐵,難以反抗,當即被侍從制住,拖了出去。
曹湛只得說了自己與邵拾遺同喜歡江寧將軍繆齊納之女靈修一事,又將黃海博事先做足預防措施一事告知。
曹湛雖然驚喜交加,卻也不著急進去與靈修相會,先問道:「靈修可知道是邵拾遺捉了她?」
溫瑩一驚,立時從軟座上站了起來。馬勝也是嚇了一跳,遲疑問道:「這琵琶,竟是火器嗎?」
邵拾遺道:「桂家首領,你是說楊璧嗎?」
龍霸已將吳平逼到牆角,吳平腰刀被磕飛,手無兵刃,退無可退。龍霸獰笑道:「我這就送你去地下侍奉鄭公子。」
曹湛低聲道:「我求你……」
看守齊聲道:「請鄭公子放心。」
洗凈之後,穿上衣衫,再入林中,尋了一棵大樹,倚樹而睡。他疲累之極,這又是他近來手足第一次完全獲得自由,當即沉沉睡去。
曹湛問道:「邵夫人想知道什麼?」
湯山道:「靈修小姐原本是不知道的,可那婢女阿芝忍不住泄露了秘密,還告訴靈修小姐說鄭公子殺了她父親江寧將軍。靈修小姐為此尋死覓活的,還發誓要取鄭公子性命。鄭公子一怒之下殺了阿芝,將靈修小姐用鐵鏈鎖在了房中。」
驚變突起,春風得意的鄭公子竟被母親親手殺死在佛堂中!眾人不知所措,皆面面相覷。
老馬道:「我帶你回來,不是要問你話,而是要討個公道。」
邵拾遺驚道:「娘親……你……你……」
胡其毅似是猜中曹湛心中所想,道:「我已經聽老馬提過了,你不希望票號再捲入反清復明之事。」

曹湛道:「或許就是朱雲吧,或許是那位權力最大的監察者。」
曹湛搖了搖頭。吳平便不再多言,舉燈出去。曹湛已借燈光看出新囚所是一個地窖,料想自己已被帶到了清涼寺附近。
曹湛大叫道:「你們這些人真是喪心病狂。虧你們還以正道自居,要什麼反清復明……」
田州得知經過後,忙告訴愛子道:「這下壞了,你爹爹眼中揉不下沙子,他怕是不會放過你。」
馬勝一怔,問道:「邵拾遺是誰?」
吳平將燈舉到曹湛面前,照了照,問道:「你醒了?你可要方便?」
高敏僥倖逃出地窖后,認出人在清涼寺附近,便想跑去清涼寺求助。剛好如昔從宜園回來,驚見高敏逃脫,急令人抓住他。高敏驚慌亂跑,不辨方向,竟至失足跌落烏龍潭中。
老馬剛好進來,聞言介面道:「那是王茂。他已經離開票號,回鄉下老家去了,自此不再是票號的人,一言一行均與票號無干。」
溫瑩已經回過神來,連聲催促道:「你快走!快走!」
曹湛失聲道:「你怎麼會知道楊璧?」
曹湛、黃海博齊聲道:「那是當然。」
邵拾遺又道:「我想曹寅不至於那麼蠢,會認為是你曹湛殺了馬勝、溫瑩。這裏面一定另有緣由,你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曹湛已被裝入麻袋,雖聽在耳中,同情馬勝、溫瑩二人遭遇,然當此處境,他也是自身難保,不知要被邵拾遺怎樣折磨,更談不上出力營救了。
龍霸搶上前將田州推開,道:「這個人不能放,他是鄭公子必殺之人。鄭公子生前下令,要將曹湛溺死,就算鄭公子死了,我也要替他完全心愿。」
這隊人馬盡數化裝成平民,來到江寧,如昔以游僧身份進了清涼寺,部屬們則在清涼山一帶安家落戶。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如昔知道田州是清涼山人氏,料想她終有一天會回來家鄉,而他當真等到了這一天。
鄭成功佔據台灣后,想起了遠在金陵的田州,便派心腹如昔前去江南,迎接田州入台。如昔有僧人身份作掩護,行走方便,當年也曾受鄭成功之命,遠赴東洋,聯絡日本幕府將軍發兵,只是對方未作響應。
邵拾遺命道:「抓住他,要活的。」當即有數人圍了上去,又有幾人奔去艙底。

他越說越氣,還待揚手再打,一名叫龍霸的侍從勸道:「公子小心手疼。一會兒將這姓曹的帶回大船,屬下再好好替公子出氣。」
老馬道:「桂家的人都被殺了,有證據表明,是你曹湛下的手。雖然票號與桂家素無往來,但江湖同道,總要有人替他們出頭。」
龍霸忙勸道:「鄭公子小心手疼,反正曹湛也是死到臨頭,鄭公子何須動怒。」
大門迅即拉開一道縫,有名男子探出腦袋,問道:「你找誰?」曹湛道:「靈修。」
邵拾遺將告示團作一團,隨手扔到一旁,笑道:「好了,我該去看靈修了。我要好好跟她風流快活,你曹總管只能獨自站在這裏受委屈了。」又道:「曹總管可得好好活著,後面還有好多好戲要給你看呢。」
曹湛忙問道:「雇請你的僱主是誰?是不是邵拾遺?」
邵拾遺道:「你小子倒是老實。總之,你們兩個機靈些,別讓曹湛跑了。」
靈修忽凄然道:「爹爹沒了,而今我只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曹湛見對方一身夜行衣,又以黑巾蒙面,驚愕交加,問道:「你是誰?」
下人見溫瑩神色有異,還待詢問,溫瑩卻擺手命他退了出去。她原先只是受命引誘丁拂之,志在奪取丁氏藏書,卻料不到丁拂之會跳河自殺。說到底,丁拂之也是因為愛她,才會墜入圈套,即便她並未對他動過真情,但對其死仍然有愧於心。
曹湛道:「黃兄不是外人,朱姑娘也不必再裝了,我是專程來道謝的。」
曹湛笑道:「我都說了,逛得累了,我會自己回去黃兄家,哪裡會見外?」
曹湛躊躇道:「而今黃兄已不是一個人,你昨晚一夜為歸,我怕黃夫人久候。」
丁拂之冷冷道:「我是死了,可我又活過來了。我的仇人們都還沒死,我不敢先死。」
曹湛心道:「是了,那清涼寺僧人如昔既是鄭成功余部,想必除了寺中僧人外,附近村子也有村民是他部下。」
朱雲遂道:「這會兒可是逃命的工夫,感懷的事,還是等曹公子逃脫后再說吧。」
邵拾遺道:「不錯,我都聽到了。那時候你們以為我年紀小,不懂事,其實我都明白。你看他給我取的這個名字,拾遺,聽著就噁心。」
邵拾遺成人後,田州思念家鄉,邵鳴遂帶著妻兒到金陵定居,將北京生意交給女婿管理。彼時田州父母已經過世,邵鳴便在清涼山附近買了一大片土地,修建了宜園,供喜歡清凈的田州居處。宜園距離清涼寺不遠,田州時不時地會去寺中燒香拜佛。
曹湛道:「黃兄是想說靈修遇盜被殺了嗎?」
佛堂內爭鬥大起,一方是鄭成功余部後人吳平等人,一方是邵拾遺後來新招納的龍霸等人,雙方俱身懷武藝,旗鼓相當,佛堂竟成了戰場……
原來截殺靈修座船一事,邵拾遺並未出面。其手下抓了靈修、阿芝后,直接帶回後園軟禁。邵拾遺原想等時機成熟后,再扮演英雄救美的一幕,由此令靈修對他感激涕零。然他思念靈修發狂,又想了解其真實心意,便命人帶來阿芝,先強行佔有了她身子,再告知若是她聽話,日後迎娶靈修之時,她也可以成為鄭氏侍妾,若是抗命,他便會命手下人日夜輪|奸她。阿芝淚流滿面,終於抵不住壓力,答應做邵拾遺的耳目。
邵拾遺道:「你說什麼?」
邵拾遺道:「厲害!那琵琶應該就是傳說中的連珠火銃了。龍霸,你一定要設法找到丁拂之。」
黃海博見他半句不提靈修,便將到口的話又咽了回去。
曹湛雖然心頭疑雲尚多,又關心靈修下落,卻因無法離開這裏,只能且安之,當即將椅背斜抵在牆上,做成了簡單睡床,自己歪在上面,呼呼睡去。
邵拾遺道:「哈,曹總管終於肯屈服,出聲哀求我了。話說靈修尚有姿色,又是江寧將軍之女,你曹湛不過是曹寅的一條狗,而今更是無家可歸,成為朝廷的通緝犯,憑什麼來求我?」
她暗中監視邵拾遺行蹤,發現他去過清涼山山腳的一處村落,尋跡而至,偷聽到看守對話,確認曹湛被關押在獵戶吳平家。然邵拾遺手下看守甚嚴,以朱雲個人之力,很難將曹湛救出。
丁拂之這才問道:「既是真心相愛,你如何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被送給兩江總督為妾?」
田州道:「原來如此。老身足不出戶,這宜園地方又偏,外面的事,竟是一點也不知道。」又招手叫道:「拾遺,你過來,娘親有話對你說。」
溫瑩不答,一邊撫弄衣角,一邊本能地去看馬勝。
田州鬆開了手,任憑匕首插在邵拾遺胸口,道:「孩子,你走得太遠了!你要去當延平王,你本來就是國姓爺的血脈,為娘不阻止你。可你不該向你爹爹下手,當初若不是他……」
曹湛見票號諸人如同如昔一般,亦對自己敵意極濃,不明所以,但也未反抗。
朱雲道:「丁南強確實不知我真實身份。我告訴他說,我一直在窗外偷聽,聽到他揭發了陸惠的過往,深知他是迫不得已,所以先行趕去夫子廟通知陸惠,好讓他事先準備個應對之策。丁公子知道我熟知他的心思,他也確實是不得已才說出了陸惠的過往,所以相信了我的解釋。」
丁拂之一撥琴弦,一枚鉛彈射出,又將那堅硬無比的紫檀木射出一個洞,怒道:「我不是說了嗎,不問你話,不準開口。」
那婦人一直候在旁邊,見曹湛狼吞虎咽,很是滿意。等曹湛吃完一碗飯,便打了個手勢,問他是不是還要再吃一碗。
來到宅院后牆,曹湛用盡全身力氣,這才翻了進去。他翻落之處附近,便有一處大屋,燈火明亮。曹湛怕內里有人,正欲繞開、尋去廚房,忽聞到一股桂花糕香氣自大屋傳來,走近一看,原來那是一座佛堂,神龕上供著各樣水果、點心。
傅拉塔怒道:「我殺了你們這對姦夫淫|婦。」他大概覺得丟臉,也不叫人,只拔出佩刀,直向溫瑩斬去。溫瑩尖叫一聲,渾然不知閃避,只雙手捂臉。倒是馬勝,挺身擋在了溫瑩面前。
曹湛道:「其實邵夫人早已猜到究竟,只不過從我口中得到證實而已。而且我當時倉皇逃命,腹中飢餓,只想找些吃的,事先根本不知道那處宅子就是邵氏宜園,一切只是誤打誤撞。」
吳平呆了一呆,抱拳道:「多謝。」
等曹湛被從麻袋中被放出來時,人已在邵氏大船上。
老馬道:「那麼你可想過,以邵拾遺之為人,極可能會因此而除掉曹湛?」
老馬又道:「我雖下令解了曹公子綁縛,但不會因此而鬆懈看守。我會在門外安排弓箭手,曹公子走出這扇門半步,便會被當場射殺。你可聽明白了?」
奔出一段,朱雲見曹湛戴著腳鐐,難以奔行,如此下去,很快就會被龍霸等人追上,便道:「曹公子,你先走,我去引開他們。」
邵拾遺不知曹湛跟母親談了些什麼,遂先出來佛堂,揚手扇了曹湛兩耳光,怒道:「你竟敢闖入宜園,驚嚇我娘親。」又問道:「你跟我娘都說了些什麼?」
「什麼扭不扭轉乾坤,我只希望天下太平,盜賊息影,百業俱興,百姓安居樂業。」
黃海博便將自己近來經歷一一講述出來。曹湛聽得瞠目結舌,嘆道:「我以為我已是遭遇離奇之人,想不到黃兄之際遇,更遠在我之上。」又贊道:「黃兄當真是個君子,那樣的情況下,竟肯允諾劉遠,要將千頃堂藏書交予其子。」
二人商議一番,料想靈修身份顯赫,江寧城認識她的人不少,邵拾遺不會將她囚禁在邵府或是宜園,如此太過明目張胆,可一時又想不到別的去處,便先趕來清涼寺,意圖當面詢問如昔。不想山門前的掃地僧人告知如昔一大早便已離寺雲遊,並特意留言稱不會再回來。黃海博、曹湛聞言,不由得面面相覷。
華林慘淡如沙漠,萬里寒空一雁歸。
曹湛道:「老馬可是有什麼話要問?」
曹湛不提邵拾遺往酒中下藥之事,只道:「我也有一次酒後亂性,跟一個名叫紅玉的女子滾在一起。」
那看守應了一聲,繞到站籠后,解開皮繩,將鐵環從曹湛口中掏了出來。曹湛之口被撐了整整一日,臉面亦因之而繃緊,忽然鬆弛下來,只覺得有說不出的舒暢。
王茂道:「新傷也能做假。你說你被囚禁了半個月,昨夜方才逃出,當不知道桂家全體被殺之事。但適才老馬提及時,你眼睛眨都沒眨,不問桂家被殺,只問干係你的證據,表明你早就知道了這件事。還有,邵拾遺手下既用大枷和鐐銬鎖住了你,想來看管亦是極嚴,你又如何能輕易逃出?你說被關在獵戶吳平家的地窖,想來吳平也不會善待你。昨夜在宜園,龍霸要殺吳平,你又為何還要救他?」
邵拾遺又命人挖出溫瑩口中麻布,道:「九*九*藏*書曹湛不肯開口,娘子你來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田州搖頭道:「你先出去,讓為娘一個人好好在佛堂靜一靜。」
曹湛聽說丁拂之是為救溫瑩而殺了兩江總督傅拉塔,大為意外,一時沉吟不語。
邵拾遺很是意外,隨即笑道:「原來就是你害得我姊姊、姊夫丟了那所大宅子。」又問道:「你們二位,怎麼會跟曹總管在一起?」

正待一刀刺出,忽覺背心一痛。還想努力轉身,看是誰暗算了自己,卻因要害被刺中,力氣一點點散去,手中腰刀亦掉落在地。
馬勝結結巴巴道:「他……他竟敢殺了兩江總督。」
曹湛道:「我已問過吳平,他們都不知道。邵拾遺一直在暗中招買江湖異士,只視他親自招募的人為心腹,如龍霸等。可惜前晚宜園內訌,龍霸等人都當場被殺。」
邵拾遺怒道:「當初他是救娘親,可那又怎樣?他收了娘親做侍妾,也從娘親身上得到了歡愉。」
曹湛道:「是。」
曹湛問道:「那麼你怎麼會知道藏寶圖?」
只聽到腳步紛沓聲,龍霸、吳平等人護著邵拾遺進來。邵拾遺虎著臉道:「將曹湛綁了,帶出去。」
溫瑩插口道:「我曾偷聽到劉白山跟其手下人交談,得知劉遠在很久之前就開始籌劃奪書之事,有意派人引誘丁拂之賭博,染上了賭癮。但丁家公子尚有底線,始終不肯以藏書作為賭注,劉遠無奈之下,才又設下美人計。」
邵拾遺見曹湛沉默不答,也不再刑訊逼問,只命道:「將曹湛拖去那口大缸中溺死,屍首斬成數塊,埋去後園。」
田州道:「正是。難得曹公子來宜園做客,我這就命人為曹公子準備酒食。」
曹湛見好友神色不豫,便勸慰道:「丁拂之殺了兩江總督,這是無可挽回之事。他既有向官府自首之心,多半已料到是此結局,黃兄也不必為他傷心難過。」
侍從得令,便在角落處尋了一塊抹布,團作一團,強行塞入曹湛口中。
黃海博期期艾艾地道:「我們實在想不到胡公你……你竟是票號的人。這……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龍霸冷笑道:「想要火併嗎?誰怕誰,大傢伙兒並肩上啊。」亦招呼部下拔出兵刃,先攻了過去。

曹湛笑道:「先不用了,這些已經夠了。我之前飢餓了很久,突然吃太多的話,怕是肚皮一時消化不了。」
忽有許多人涌了進來,卻是票號老馬與如昔各自率人到了。眾人驚見佛堂內外的血腥景象,無不震驚。只有老馬一人例外,沒有驚訝,沒有憤怒,也沒有恐懼,只一如往昔地皺緊眉頭。
邵拾遺這才知道兩江總督傅拉塔已然遇刺,恍然大悟道:「難怪城中巡查突然嚴了許多,原來發生了大事。」
龍霸道:「不就是國姓爺借她的肚皮生了個兒子嗎?別說夫人,她連小妾的名分都沒有。」
曹湛道:「那麼朱姑娘又是如何知道我被邵拾遺捉住,且囚禁在清涼山附近村落的?」
等龍霸出去,邵拾遺走到曹湛面前,道:「靈修是你的軟肋,你如果不說出藏寶圖的下落,我回去就會加倍折磨她。不過跟折磨你曹總管不同,我是用春|葯控制她,我要讓她變成一個徹徹底底的浪|女淫|娃。」
曹湛問道:「丁南強挺身為朱姑娘頂罪,倒是能夠理解。可他既不知你真實身份,難道對你去夫子廟與陸惠私會不起疑嗎?」
曹湛雖然出了站籠,手腳桎梏未解,尤其那大枷是死囚重枷,足有三十斤重,當年他被判死刑陷於貴陽縣獄中,戴的也是這樣的木枷。雙腳之間的鐐銬也有一二十斤,又粗又笨,行動極其困難,想要逃走,實比登天還難。
他在門外又窺測了一陣,確認堂中無人後,這才進去。先來到神龕前,合十行了一禮,道:「我從來只相信世間只有眾生,沒有神佛。如果真有的話,今日可要得罪了。」
曹湛聽完大致經過,點了點頭,道:「各位請自便吧,是去是留,任君選擇。」向湯山索取了鐐銬鑰匙,自進房來見靈修。
馬勝聞言很是吃驚,不知發生在京師的事何以會這般快傳至金陵,隨即想到江寧織造署本是皇帝安插在江南的眼線,自有渠道得到最新消息,便舉起大拇指誇讚道:「果然不愧是江寧織造。不錯,我也是受雇去與邵鳴女婿對賭,目的是要贏取那座四合院,好令那對夫婦居無定所。」
曹湛搖頭道:「我現下還有一件要緊事趕著去做,我必須得找到靈修。」
但如此一來,馬勝供狀便不能成為直接指認邵拾遺的證據,還得設法將如昔與邵拾遺聯繫起來。
他又累又餓,倒真沒有一絲逃跑的心思。不一會兒,有名中年婦人端著熱騰騰的飯菜進來,一一擺放在八仙桌上,向曹湛打了個手勢。曹湛早已餓得兩眼發黑,道了一聲謝,便迫不及待地開吃。
溫瑩及時扯了扯馬勝衣袖,搖了搖頭。

做大事,需要花很多錢,雖然邵氏有錢,卻不是邵拾遺自己的錢,不能隨意支配調用。他曾向養父試探,邵鳴竟認為大明腐朽亡國,大清則遠比大明要強。邵拾遺只好放棄了遊說養父加入的想法。他雖然也借母親名義挪用了不少錢,仍感到遠遠不夠。
曹湛道:「什麼?」隨即搖頭道:「不,我不信。」
不知玉露涼風急,只道金陵王氣非。
曹湛大為意外,問道:「是你射殺了關虎嗎?」
邵拾遺笑道:「是你們桂家首領楊璧親口告訴我的呀。楊璧派手下跟我聯繫,要約我見面。我當然要問桂家來江寧做什麼。楊璧使者名叫賀春,倒也有誠意,直接說了建文寶藏之事。我這才同意與楊璧見面,專門在大船上設宴款待。楊璧說他已經知道我是國姓爺之後,而且知道票號正要支持我起事,願意與我聯合。我提出的條件是交出藏寶圖,他滿口答應,稱藏寶圖是你曹家祖傳之物,在你曹湛手中,他願意將你交給我。當然了,他不知道你其實早已經落入我手中。」
曹湛遲疑未答,張大道:「俺聽說桂家的人全部被人殺死了,還有人向官府舉報了他們的身份,首腦人物名叫楊璧。江蘇巡撫下令將他和他手下的首級砍了下來,懸挂在城門示眾。」
丁拂之道:「你到底是京城來的,有幾分見識,知道這面琵琶內藏玄機就好,老老實實待在一邊,我不問你話,你不準開口。」上前幾步,逼近溫瑩,問道:「當初你對我說的那些話,可有一句出於真心?」
如此過了幾日。這日黃昏時,兩名看守合力將曹湛拖起來,笑道:「又到該入籠的時候了。」
朱雲道:「朱雲不願意張揚自己的身份來歷,還望二位公子代為保密。」
溫瑩一聽,急忙磕頭求饒,額頭撞在船板上,「咚咚」作響。邵拾遺也不理會。一名侍從將麻布重新塞入溫瑩口中,遲疑道:「公子,這娘們到底是兩江總督愛妾,很有幾分姿色,就此殺了,豈不可惜?」
邵拾遺雙手亂揮,道:「走開,你們都走開,讓我說完,讓我……」頹然倒了下去。
龍霸等人聽到動靜,一齊擁了進來,驚見田州親殺愛子,一時呆住。
那日,邵拾遺在西園殺了黃芳泰,即奔回宜園,告訴母親,已為鄭氏報了「禁海」之仇。田州見愛子陷入已深,也只能悵然嘆息。但後來邵鳴不知如何發現了端倪,猜到是邵拾遺殺了京口總兵黃芳泰。邵拾遺起初並不承認,後來一再被養父斥責,氣憤之下,承認了殺人一事,並將自己身世告知邵鳴。邵鳴大驚失色,經過慎重考慮后,勉強與邵拾遺和好。
曹湛聞到香氣濃郁,好奇問道:「手裡拿的到底是什麼,怎麼這般香?」
曹湛、黃海博盡皆愣住。老馬道:「我為二位引見,這位胡公,便是票號的另一位保管者。」
他也分不清方向,一口氣奔了大半個時辰,不聞背後有動靜,這才放慢腳步,摸索著來到一道小溪邊,尋了一塊石頭,砸了一個多時辰,終於將銬環砸開。他將鐐銬丟在一邊,站起身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只覺得舒暢無比。
眾人迅疾退開,曹湛一怔之時,一張大網自后撒來,將他當頭罩住。曹湛揮刀急砍,雖將面前漁網斬開一個大口,卻仍然被侍從大力拉倒。眾人一擁而上,將他牢牢按住。
忽聽到背後有人道:「公子且慢動手。」
曹湛點了點頭,大致說了被邵拾遺囚禁折磨的經過,連名妓朱雲神奇出現相救也沒有隱瞞,只略過靈修一節。
一名鏢師插口道:「原來是邵拾遺手下殺了畫舫上的那一對男女。聽江寧府的差役說,那兩人死得極為凄慘,男的被割斷了手筋腳筋,女的……唉,邵拾遺手下可真夠狠毒的。」
王茂本來敵意最重,此時亦開始相信曹湛的言辭,躊躇道:「我還奇怪如昔消息竟然比我們票號還靈通,先知道了兩江總督遇刺,原來他是從邵拾遺那裡聽到的。」
邵拾遺道:「你還不知道吧,是楊璧將你是桂家卧底的消息泄露給了曹寅。」
邵拾遺奇道:「為什麼要白天放人休息?」
邵拾遺笑道:「這件事,可跟我沒一點關係。我只聽說是江寧織造曹寅親自下令,要江寧府以殺人罪名通緝你,連江寧知府也不知道你殺了誰。」
張大點了點頭,道:「俺聽翠兒說,那關虎一直沒口子地誇讚月波水榭的名妓朱雲,俺料想他既是色鬼,一定還會偷去與朱雲相會,所以每每入夜,便去月波水榭守候,還真讓俺給等到了。」
曹湛柔聲道:「你放心,從今而後,我會全心全意地對你好,絕不讓你受半分委屈。」
丁南強道:「這我倒也是聽說了,就是隨口問上一句。」
曹湛道:「張大,怎麼是你?」立時會意過來,失聲道:「原來你也是如昔和邵拾遺手下。」

她也不顧黃、曹二人目瞪口呆,繼續解釋道:「早先我在秦淮河初露頭角時,邵拾遺曾暗中追求過我,我對其秉性為人多少有些了解。他那時已流露出勃勃野心,我當時自然想不到他竟是鄭成功之子,所以才會那般自負。那日在江寧織造署西園客館,邵拾遺殺死京口總兵黃芳泰之時,公然向其表露了真實身份,又意外被丁南強聽到,鄭公子一事遂浮出水面。我一開始便極力反對票號捲入其中,但我也不願意就此暴露身份。若是陸惠還在人世,一切倒是可以通過他出面,偏偏他遭了不幸,所以那日我將血衣交給了黃公子你,本意是想借江寧織造署來阻止邵拾遺。」
邵拾遺擺手道:「不必。你先退出去,我自有辦法對付他。」
胡其毅道:「好了,謝字我也說過了。我還有事要辦,這就告辭了。」
如昔臉色極其難看,嘴唇翕動了幾下,卻也未多說什麼。
邵拾遺招手叫過一名看守,道:「先取下曹總管口中鐵環,我有話要跟他說。」
靈修先是一呆,隨即應道:「願意啊,不過要等我將爹爹歸旗后。」忽又想到一件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只是有一次我酒後亂性,跟邵拾遺那個了。我已不再是處|子之身,聽說你們漢人男子最看重貞節,湛哥哥不會介意嗎?」
溫瑩見曹湛已知悉部分內情,隱瞞也是無用,遂如實講述了經過——
一番激烈的火併廝殺后,佛堂內外血跡斑斑,大多數人倒在血泊中,殘手斷肢隨處可見,情狀極為慘烈。
阿芝回到靈修身邊后,因神色異常,被靈修追問。阿芝一時驚惶,將事情真相全部說了出來。靈修這才得知邵拾遺是幕後黑手,而最疼愛自己的爹爹竟然已經遭了他的毒手,一時驚怒交加,發誓要取邵拾遺性命,為父親報仇。邵拾遺得報后,命人帶出阿芝,親手殺了她。又命人用鐵鏈鎖住靈修手腳,意欲先用肉體上的痛苦消磨其銳氣,先硬后軟,最終將她折服。
一時臉上黑氣大盛,冷笑道:「想不到堂堂桂家也是玩弄陰謀的好手。」轉身便走。
曹、黃二人迫切想知道那人是誰,便立即隨老馬往客堂而來。
王茂微一遲疑,即挺身上前,應道:「是我。」又解釋道:「我雖然也覺得邵拾遺行事狠辣,竟然親手弒殺養父,但他是國姓爺親生之子,又一力反清復明,心志極堅,在當下最堅定的遺民都認可滿清統治的局面下,實在令人激賞,我從一開始便決意支持他到底。我見曹湛一心想破壞票號與鄭氏結盟,便暗中將他來找過老馬一事告訴了邵拾遺。」
邵拾遺驚怒交加,上前狠狠踢了曹湛幾腳。
只有田州仍保持平靜,道:「你們不是奉拾遺為主嗎?老身是他的母親,命令你們就此解散,各自歸家,種地的種地,打魚的打魚,總之,不要再做什麼反清復明之事了。」一邊說著,一邊去解曹湛身上綁索。
丁拂之忽將琵琶舉起,撥弄了一下琴弦,竟有一物從琵琶中激射而出,將堂首的紫檀屏風射穿了一個小洞。
吳平等人應聲進來,將鐵環重新塞入曹湛口中。曹湛除了低聲嗚咽外,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胡其毅道:「我與二位早已相識,怎麼二位還如此看我,莫不成老夫是天外來客?」
吳平順手撿起腰刀,又補了一刀,龍霸這才倒地死去。
曹湛一路狂奔至聚寶山後山,卻見那後園大門緊閉,內中悄然聲息,似是無人居住。他微一思忖,即上前叩了叩門環,高聲叫道:「有人嗎?沒人應門的話,我可就要跳牆進來了。」
老馬點了點頭,又問道:「你知道邵拾遺的底細不假,但他也知道你是桂家的人,雙方各有把柄,他為何要刻意對付你?就算為絕後患,邵拾遺想除掉你,為何不殺了你,只將你囚禁?」
曹湛猜測老馬所提要見自己之人,當是票號的首腦人物——除丁南強之外的另一位保管者,或是監察者,便點了點頭,道:「老馬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但有所命,曹湛理當遵從。」
黃海博搖了搖頭,又遲疑道:「有一件事,我適才未曾提及,江寧將軍繆齊納也遇刺身亡了。」
邵拾遺打了個手勢,看守便將鐵環重新塞回曹湛口中。曹湛無法反抗,又被迫含入鐵環,又只能「啊啊」叫喊了。
老馬又道:「自此之後,票號與你等再無干係。就此別過,願永遠不要再見。即便偶然遇上,也是素不相識。」
曹湛既是獵戶出身,自幼習武,一身武藝,均是祖傳,竟能以一敵眾。他雖未下殺手,仍將兩人掃入河中,揮刀直撲邵拾遺,欲制住對方,好降服其手下。
黃海博心中疑問甚多,先問道:「朱姑娘既是票號的人,當日你為何要將血衣交給我?當時你九-九-藏-書應該已經知道邵拾遺就是鄭公子了呀。」
當晚溫瑩以告知馬勝下落作為交換,要求曹湛幫自己逃離江寧織造署。曹湛因急於阻止票號支持邵拾遺,竟點頭同意,暗助溫瑩逃了出去。
頓了頓,又道:「不過曹寅兄已私下暗示過我,朝廷多半會下令將拂之秘密處死在獄中。好在世人皆知他兩年前已投河自殺,也不會引起什麼風浪。」
曹湛心道:「邵拾遺這般問,就表明朱雲脫險了。」
黃海博道:「正是。不過他手下人一路上蒙住了我的眼睛,我人來了這裏,卻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又道:「今日江寧府仵作郭揚還來找過我,說我當日曾與他有約,我與曹兄任何一方有事,遇害或是失蹤十日以上,他便要將我所寫密信上交江寧知府。而今曹兄你失蹤已過十日,他特意來問我要怎麼做。我猶豫了許久,說再等個兩三日。想不到下午便有票號的人來尋我,稱要帶我來見你。」
曹湛道:「什麼都沒說,一直是邵夫人在講述。」
這次邵拾遺離開后,便有幾日未曾出現。地窖四壁無光,日夜均是一片昏黑,曹湛只能靠吳平進來餵食的次數大致計算日子。好在他再未受站籠苦刑,體力略有恢復。
溫瑩忙道:「不是這樣,當初劉遠劉員外拿馬郎性命要挾我,又說傅拉塔已年過六旬,活不了多久,等他死了,我還是可以跟馬郎在一起,而且那時我還可以帶上從傅拉塔這裏得到的金山銀海。我聽了覺得很有道理,就同意嫁給傅拉塔為妾。」
黃海博訝然道:「原來曹兄已經知道了,我還擔心……」
靈修道:「你是專門來救我的嗎?爹爹他……他被那個大惡人殺死了。」
邵拾遺命龍霸取出曹湛口中鐵環,徑直問道:「藏寶圖在哪裡?」
田州道:「我聽說最早是由曹公子來調查我丈夫的命案,我不信是高戈殺了老爺,我懷疑是我兒子拾遺所為。曹公子,你告訴我,是也不是?」
張大見曹湛黯然神傷,料想他是傷及同伴遇害,一時也不及安慰,隨手撿了一根麻繩,將繩索一端拴在其腳鐐中間。正待起身時,有人無聲無息地溜了進來,自背後打暈了張大。
曹湛忙擺手道:「這我可不敢當。我落入邵拾遺之手,一直被其囚禁,並未做什麼扭轉乾坤之事。」
曹湛道:「當真要恭喜黃兄了,終抱得美人歸。」又道:「邵拾遺一直想通過黃兄和丁夫人……不,現下應該叫黃夫人了。他想通過你二位找到丁拂之,好奪取連珠火銃。幸虧丁拂之一直忍住沒有露面,不然邵拾遺還有可能得手。邵拾遺手段狠辣,若是那等利器落入他之手,可就後患無窮了。」又問道:「丁拂之現下如何?」
靈修側坐在床邊,驚然轉頭,第一眼見到曹湛,立即站起身來。一時尚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問道:「曹湛,當真是你嗎?我是不是在做夢?」
他說出此等絕情的絕交之詞,倒不是因為對方首腦人物邵拾遺已死,而是他們自己人竟因一語不合而自相殘殺,血流滿地,這樣的組織,當然不值得再有任何來往。
曹湛這才知道究竟,嘆道:「原來朱姑娘才是暗中扭轉乾坤的人。」
就在如昔離台後不久,鄭成功暴死,台灣發生兵變,鄭成功世子鄭經以武力攻台,奪取了大權。如昔得到消息后,半途折返,鄭經已穩定了大局。如昔認為鄭經與乳母通姦,導致鄭成功因此氣病,鄭經實對鄭成功之死負有莫大責任,不願意再為鄭經效力,遂帶領部屬離開了台灣。
辭出丁氏河房,黃海博見曹湛頓住腳步,有遲疑之意,忙道:「曹兄不妨先去我家住下,然後再作打算,如何?」
邵拾遺一眼認出溫瑩,大為意外,問道:「這不是兩江總督的愛妾嗎?曹總管,這是怎麼回事?」
一念及此,曹湛急忙趕來專門做中間交易的牙行,打聽一下,得知聚寶門外當真有一處大莊園,地處偏僻,因位於聚寶山後山,故名後園,兩年前被一戶姓田的人家買下。曹湛大喜過望,料想那莊園便是邵拾遺囚禁靈修之所,戶主之所以姓田,自是因為邵母姓田。
黃海博大為意外,道:「什麼?我還以為靈修跟她父親繆齊納將軍一樣……」恍然明白過來,應該是邵拾遺仍然愛慕靈修,捨不得殺她,忙道:「既是如此,事不宜遲,我便與曹兄一道去找靈修。」
田州道:「看曹公子的反應及神色,當真是拾遺所為了。」嘆了口氣,慢慢坐了下來。又道:「自從拾遺被如昔認出,知道了他是國姓爺之子,我就預料到會有這樣一天。」
一名看守笑道:「鄭公子放心,曹總管手腳不便,吃飯、撒尿,都是小的們幫他。」
曹湛道:「朱姑娘忘了嗎?我們見過多次,我記得你的聲音。」又不解地問道:「朱姑娘為什麼要幫我?」
邵拾遺哈哈大笑,道:「我喜歡你這份頑強。我會慢慢折磨你,就像我折磨靈修那樣。」
曹湛問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曹湛一怔,攤手道:「我確實……」
曹湛心道:「朱雲自稱是票號的人,冒險趕去吳平地窖救我,何以老馬竟是不知我被邵拾遺囚禁一事?」也不指出朱雲可作為證人,只道:「我先被關在邵氏大船上,後來轉押到清涼山獵戶吳平家的地窖,你們自可去找相關人士確認。還有,我被邵拾遺手下人用木枷重銬鎖了十日有餘,脖頸、手腳上均有瘀痕。」
老馬又道:「有消息說,你曹湛已經完全忠心於江寧織造曹寅,打算就此脫離桂家。可是桂家並不願意失去你這樣的好手,於是向曹寅舉報了你桂家卧底的身份。此舉,原本是要逼你回頭。你的確回去了,卻先下藥葯翻了所有人,再持刀殺了他們,又向官府舉報了他們的真實身份,江蘇巡撫宋犖遂下令將他們斬首示眾。」
如此過了一日,邵拾遺下來船艙,看到曹湛因長時間被囚禁于站籠中,已被折磨得有氣無力,再無昔日英姿,很是滿意,笑道:「看到曹總管這副樣子,我真不知道靈修怎麼會喜歡上你。」
老馬站起身來,環視一周,問道:「是誰泄露了當日我與曹公子的談話?」
曹湛又問道:「你放我走,邵拾遺豈會放過你?」
邵拾遺笑道:「你們將他拖到那邊柱子上,縛得嚴實些不就完了?」
曹湛點頭道:「我能理解。」
曹湛瞧在眼中,心道:「兩江總督遇刺非同小可,勢必成為驚天大案,他二人既與行刺無干,溫瑩為何還想要包庇兇手?」心念一動,問道:「莫非兇手是丁拂之?」
曹湛道:「莫非這裏就是宜園?」
邵拾遺拗不過母親,遂勉強答應。沒過幾日,邵鳴于書房中閉門被殺。田州得知消息后,當即暈了過去。醒來后,命從人退出,當面質問邵拾遺,是不是他殺了邵鳴。邵拾遺連稱冤枉,說當日一早他便陪兆貝勒出遊,人不在府中。又稱邵鳴臨死前在書桌上寫下了兇手的名字,叫票號。
得到肯定的答覆后,心驚不已——因為這劉遠曾到江寧織造署做客,且極受曹寅看重。而劉白山亦是熟名,即是城中東東人蔘鋪的掌柜,經常往烏龍潭丁府送人蔘,也曾在秦淮河月波水榭外救過黃海博性命。以種種跡象看來,那劉白山分明是在刻意接近黃海博,表明劉遠亦早盯上了黃氏千頃堂八萬卷藏書。
龍霸道:「屬下明白了,屬下這就去安排。」
曹湛只覺得怒氣衝天,使勁搖晃身子,想掙開綁索,卻是無濟於事。
曹湛奔過去開了她手腳鎖鏈,攬其入懷,道:「不是做夢,真的是我!」
邵拾遺大致看了看,隨手湊到油燈上,點火燒了,命道:「把曹湛裝入麻袋,抬去大船上。至於這對暗中通姦的狗男女,留著也沒什麼用,通通都殺了。」
邵拾遺微一遲疑,即笑道:「那好,今夜溫瑩歸你們幾個了。咱們既然反清復明,就先反了兩江總督。」
黃海博恍然有所醒悟,問道:「那麼當晚與陸惠在夫子廟外柏樹林相會的就是朱姑娘你了?莫非是你……」
這些事,邵拾遺並未向田州隱瞞,一是因為他自幼事母至孝,二來他也需要母親開口向養父要錢。
邵拾遺料想以丁南強散漫為人,不會平白無故問起曹湛來,遂趁方便時,吩咐龍霸立即率人趕去獵戶吳平家中,將曹湛處死,屍體就地挖坑埋了。龍霸趕來村落時,正好遇到朱雲與曹湛逃脫出來,於是才有了那一番驚險的追捕。
曹湛有所會意,也不多言,直接拔出刀來,向邵拾遺攻去。兩名侍從搶上前來,挺刀擋住。
邵拾遺道:「你說丁拂之手中的琵琶能當作火器?」
忽然「啊」了一聲,會意過來,霍然起身,走到曹湛面前,狠狠扇了他幾耳光,怒道:「你好狠!跑去票號說我的壞話,現下又找到了馬勝,是想用他來對付我嗎?」
二人出村口不遠,剛上大道,便聽到前面有人叫道:「那不是曹湛嗎?快,快去捉他。」
那女樂師一跨進門檻,溫瑩便驚得呆了,竟是男扮女裝的丁拂之。她以為其人早已死去,此刻親眼見到他活生生地站在面前,且打扮成女子模樣,當即如見鬼魅,驚悸不已。
吳平道:「好像是邵夫人發現是鄭公子殺了邵員外,便親手殺了他。龍霸對邵夫人無禮,又引人先攻擊我方,我等只是為自保而還擊。如果不是曹公子出手相救,我也早死在了龍霸刀下。」
朱雲道:「不錯,也是我殺了朱安時。」
邵拾遺答道:「曹湛應該回江寧織造署了吧。我聽到傳聞,他雖是桂家放在江寧的卧底,欺騙了曹寅,但曹湛殺了桂家的人,最終還是取得了曹寅的原諒。」
龍霸為難地道:「這曹湛武藝很是了得,萬一他掙脫繩索,對公子不利,甚至傷了公子,豈不是屬下的過失?」
龍霸道:「這小子甚是硬氣,不動刑罰,他是不會招的,屬下出去找條鞭子來。」
丁南強忽不耐煩地插口道:「你倒是謙遜。胡公既說你扭轉乾坤,那便是了,還婆婆媽媽地推讓解釋什麼。」
新月娟娟,素光泠泠,流瀉大地,清景無限。不遠處峰巒間鑲嵌著閃閃星斗,水面映著月色星輝,水之波瀾,山之嶙峋,愈發顯得夜涼江靜。不知如何,他忽然想到幼年時跟她一道坐在村口老槐樹下誦讀唐詩的情形。離人無語月無聲,明月有光人有情。寂寂寒江,明月冰心,可知愛他明月好,憔悴也相關?
黃海博這才知道邵拾遺已被其母田氏殺死,而其苦心經營的反清復明計劃也就此灰飛煙滅,又是驚異,又是感慨,嘆息道:「那邵拾遺弒父殺姊,又得到如昔等人擁戴,自以為佔盡上風,卻沒想到最愛的母親會朝自己動手,當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過了一會兒,龍霸護著邵拾遺進來,先搬了一張凳子,請邵拾遺坐下,這才將曹湛提起來,迫他跪在邵拾遺面前。
大門「呀呀」有聲,開得大了些,剛容一人通過,曹湛遂閃身而進。卻見庭院中站著五六名男子,均是奉邵拾遺之命看管靈修的看守。為首者名叫湯山,道:「我等已知鄭公子被殺一事,正不知該如何是好,曹總管好話說盡,我等也不能不明事理。靈修小姐人就在裏面。」
次日一早,黃海博先醒,剛睜開眼睛,便見到老馬人已等在門檻外。他忙拍醒曹湛,叫道:「老馬人已經到了。」
這暗中射書者,自然就是朱雲了。她起初引開了龍霸等人,但吳平等獵戶趕到后,立時扭轉了局面,吳平堅信曹湛會逃去宜園。龍霸到清涼寺向邵拾遺稟報后,邵拾遺立即率龍霸、吳平等人趕去宜園。暗中監視的朱雲料想曹湛如果真在那裡,自己亦無力相救,遂射書清涼寺,引如昔和老馬趕去宜園,就算不能救出曹湛,局面也不會更糟。
田州嘆息道:「謊言就是謊言,能騙過一時,騙不了一世。拾遺是我的孩子,我能感受到。尤其官府公布說是高戈殺了老爺后,我愈發起了疑心。」
邵拾遺又道:「靈修要走,我可不能同意,我心中早已將她當作了未來的妻子,我得想個法子留住她。」
曹湛又問道:「劉遠可是那位遼東巨富劉遠?」
曹湛道:「我知道,我知道,實在苦了你了。走,我先帶你離開這裏。」
再醒來時,人已不知道在什麼地方,只覺得四周昏黑。曹湛略一掙動,身上枷鎖未解,口中依然銜有鐵環,好在沒有再被關在站籠中。所倚靠之處,也不是之前的船板,而是土牆。
他力氣甚大,田州被推得一踉蹌,險些摔倒。吳平喝道:「龍霸,你怎敢對邵夫人無禮。她可是國姓爺……」
溫瑩歉然道:「抱歉,丁公子,你是個好人,我一直記得你對我的好,可我心中早有了馬郎。你也知道,情愛這種事,是勉強不來的。我是騙了你,可我……」
原來溫瑩知道這日傅拉塔要出城巡防,且次日方歸,於是事先約了馬勝到兩江總督署后衙幽會。沒想到馬勝未到,先等來了一名不速之客。下人進來稟報,稱夫人預約的女樂師到了。溫瑩不記得曾約過什麼樂師,心想左右無事,便命人引她進來。
曹湛心道:「莫非織造大人認為是我殺了馬勝、溫瑩?」
原來當年鄭成功率大軍包圍江寧,田州剛好走親戚歸來,入不了城不說,還被鄭軍當作姦細抓住。鄭成功問明經過,命人放了田州。田州因無處可去,便暫時滯留軍中,由此跟鄭成功發生了關係。後來鄭軍敗退,田州因城中清涼山尚有父母在堂,不肯跟鄭成功離開。鄭成功倒也沒有勉強,只留下一塊玉佩作為信物,說日後會派人到清涼山接她。
黃海博忙問道:「曹兄要去哪裡?」
王茂也道:「目下正值非常時期,有多少大事正等著邵拾遺去辦,他何以要在你曹湛身上花費這麼多心思?而且黃海博與你交好,黃氏必也是知情者,邵拾遺為何只捉了你,而放過了黃海博?」
曹湛料想邵拾遺這一出去,必會對楊璧不利,忙叫道:「不,不是這樣。邵公子,請留步。我求你……」
溫瑩不知傅拉塔如何會突然出現,大驚失色,忙放開馬勝,叫道:「老爺……」
邵拾遺也認為養父的反應很奇怪,於是派人監視其動向,得知邵鳴暗中派管家高敏前往京師送信后,便秘密作了安排。
溫瑩靈機一動,道:「你將我打暈。我人不醒,旁人便無法向我問話。」
朱雲點頭道:「不錯,我就是監察者。」
馬勝聞言,掙扎著站起身來,卻又被侍從抓住,按倒在地。
朱雲收斂笑容,正色道:「我上次出面,也不獨是為了曹公子,更多是為票號著想,曹公子完全不必放在心上。」
朱雲道:「那日黃公子來丁氏河房,應該是試圖通過丁南強聯繫上票號。黃公子既留話稱『曹湛失蹤了』,又特意來找票號,我猜事情極可能與邵拾遺有關,於是便留了心。」
黃海博問道:「明日要見曹兄之人,會是朱雲嗎?」
黃海博忙道:「海紅仍然暫居在烏龍潭,預備等完成那幅妝花雲錦后再作打算,我目下仍算是一個人。曹兄不要客氣,尋人要緊,咱們這就動身吧。」
邵拾遺道:「靈修醒來后,會意到發生了什麼事。她不知道我往她酒中下了春|葯,只以為是酒後亂性,很是羞愧。我假意向她道歉,她只搖了搖頭,便下船走了。」
這一日,有人舉燈進來。那人先放下燈,到曹湛身邊蹲下,取出了他https://read•99csw.com口中鐵環。曹湛口含異物數日,忽得鬆開,忍不住咳嗽了幾聲。抬起頭來,這才認出對方竟是獵戶張大。
龍霸應了一聲,將馬勝所寫供狀遞了過來,道:「這是在曹湛身上搜到的。」
胡其毅道:「若非你向邵夫人及時言明真相,邵夫人親手殺了邵拾遺,怕是目下局面仍難預料。」
曹湛順勢問道:「那麼胡公意下如何?」
胡其毅道:「說來話長,不說也罷。我今日來,是要當面向你二位致謝,尤其是曹湛曹公子,多虧你扭轉乾坤,不然票號與鄭氏結盟談成,以邵拾遺之行事為人,最終定然會害人害己,票號也會被他拖累,萬劫不復。」
曹湛道:「你……你如此折磨我,僅僅是因為靈修喜歡我嗎?」
吳平亦是怔住,許久才嘆道:「想不到會是這樣的結局。」
邵拾遺道:「原來是楊璧在騙我。這個人,可比我原先想的厲害多了。他早料到我會以藏寶圖為條件,他搶先向曹寅舉報你,就是要逼得你無路可走,不得不逃去他那裡,然後他殺了你滅口,再將藏寶圖一事推到你身上。嘿嘿,若不是你早已落入我手中,我當真要被他騙過去了。」
曹湛忙叫道:「不要……好,我實話告訴你,藏寶圖已不在我手中,我已脫離桂家,離開之前,將藏寶圖交給了桂家首領。」
再仔細回憶當晚邵拾遺言語,他原話是:「將曹湛拖去那口大缸中溺死,屍首斬成數塊,埋去後園。」
龍霸道:「有兩個人在暗中保護黃海博,其中一人,似乎就是上次在月波水榭外跟嚴岳交過手的男子。」
曹湛正待回答,忽聽到頭上有動靜,忙道:「有人上船。」命馬、溫二人先躲起來,自己上去查看究竟。
曹湛聞言大驚,道:「你捉黃海博做什麼?我告訴你,你不能動黃海博。他一旦出事,便會有一封掀你老底的信送到江寧府。」
張大扶曹湛起身,道:「俺們沒有你腳鐐的鑰匙,既是斬不斷它,你怕是得戴著它逃走了。」又道:「俺剛剛將吳平支走了,這裏再沒別人,你出門后右拐,便是村口。」
田州卻上前牽住曹湛的手,道:「曹公子,你是稀客,難得你來,我正有許多話想問你。」
邵拾遺道:「曹總管不肯開口是吧?不開口也好。來人,先把他口封上。」
朱雲道:「此處不是說話之處,曹公子先跟我走。」
邵拾遺見曹湛來勢兇猛,急退幾步,身後已是船舷,再無可退,不由驚然變色。
這些確實都是疑點,曹湛遂一一解釋道:「是另一名獵戶張大暗中助我逃走,桂家之事,也是他告訴我的。」大致說了張大對自己救過村女翠兒心懷感激一事。又道:「至於吳平,他也不是什麼壞人,只是被迫聽命于邵拾遺而已。」
邵拾遺親手挖出曹湛口中布團,問道:「你可有將秘密泄露給了曹寅或是黃海博?」
恰在此時,龍霸急急奔下來告道:「派去捉黃海博的人失手了。」
老馬忽插口道:「到了目下這個地步,也沒什麼可談的了。如昔大師,這些死者都是你的人,你自己善後吧。曹湛我要帶走。來人,將曹湛拿下。」語氣甚是嚴厲。
曹湛聞言,先是一怔,隨即會意過來。心緒一時極為複雜,激憤之餘,還夾雜著痛苦、難過與混亂。
曹湛忙叫道:「胡公,有一件事……」話一出口,又有所遲疑,不知當著眾人之面,該如何提起才更為合適。
婦人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自端了碗筷出去。
邵拾遺道:「我捉黃海博是為了找到丁拂之,聽曹總管這麼說,倒真是不能再對黃海博動手了。」轉頭問道:「丁拂之不還有個老婆叫瀋海紅嗎?她的雲錦織得是真不錯。」
等黑布取下時,曹湛、黃海博人已在夫子廟一帶。曹湛道:「剛好這裏距丁氏河房不遠,我們不妨去找一趟朱雲。她救了我性命,我總得當面道謝。」
另一名看守道:「龍頭領想得周到,弄了這樣一個鐵環塞到曹湛口中,我等只需要捏住他下巴,便可將粥水直接倒入。」
朱雲道:「是。」又連聲催促道:「快走,快走。」
溫瑩、馬勝相顧駭然。馬勝問道:「曹總管怎麼會知道?」
邵拾遺皺眉道:「怎麼會呢?黃海博只是個普通士人,又不會武藝。」
出來地窖,才知時值夜晚。新月娟娟,素光泠泠,流瀉大地,清景無限。不遠處峰巒間鑲嵌著閃閃星斗,水面映著月色星輝,水之波瀾,山之嶙峋,愈發顯得夜涼江靜。
曹湛見邵拾遺下來樓梯時便是一副志得意滿的模樣,顯然不全是因為自己,又想到前晚對方離開時曾提到要設法留住靈修,驀然意識到什麼,忙問道:「你對靈修做了什麼?」卻因口中銜了鐵環,只能「啊啊」出聲。
田州起初不信,派人確認邵拾遺所言為真后,這才相信愛子沒有親手弒父。
龍霸先取出一枚鐵環,鐵環兩邊拴有皮繩。他親自挖出麻布,將鐵環塞入曹湛口中,再將皮繩繫於其腦後。那鐵環寬半指,徑長兩寸,曹湛被迫含入后,口被大大撐開,一張俊臉完全扭曲變了形。
此時清廷已平定了台灣,鄭氏舉城投降,眾人議論起來,不免氣憤國姓爺竟有如此不肖子孫。此時邵拾遺已有起事之意,僅憑如昔這點人手,遠遠不夠,遂令如昔暗中經營,招納人馬。然天下人心思定,願意加入者多是心術不正的亡命之徒,邵拾遺久與這些人在一起,行事亦變得毒辣。
曹湛搖頭道:「靈修沒死。邵拾遺殺了她的隨從,卻留下她和婢女阿芝,她二人應該被囚禁在某處。」
黃海博笑道:「別急,慢慢吃,沒人跟曹兄搶。這桔皮餞我特意買了三份,兩份是曹兄的,上次聽曹兄說票號有位剪絨帽男子也愛吃余記桔皮餞,我順便給他也帶了一份。」
卻是兩江總督傅拉塔大踏步走了進來,臉上布滿黑氣。
龍霸又命人扒下曹湛靴襪,用重銬鎖了他雙腳,釘上木枷,再關入站籠。那站籠以拇指粗的竹竿製成,一尺見方,上無蓋,下無底,只四周有欄,一面可以關合。曹湛被塞入站籠后,因站籠高於下巴,枷板即平擱在籠頂上,他雙手和脖頸被牢牢禁錮在大枷中,等於上半身完全僵直,為減輕脖頸拉伸,只能踮腳挺身站立。稍微鬆懈,全身重量便落於脖頸之上,備受煎熬,極為痛苦。
邵拾遺又扇了曹湛一耳光,道:「好一張巧嘴。」
二人一番秉燭長談,不知不覺兩個時辰過去。曹湛體力未復,困頓不堪,實在支撐不住,便伏在桌上睡去。黃海博坐在燈下凝思許久,直到倦意襲來,才如同曹湛一般睡去。
曹湛道:「你想知道的話,可以自己當面去問邵夫人。」
馬勝道:「事情經過,我等已詳細告知,還望曹總管履行諾言,助我二人逃出江寧。我向你保證,以後再也不會做騙人的勾當。」
萬萬料不到的是,宜園發生劇變,如昔、老馬抵達時,已是塵埃落定的血腥結局。暗中窺測的朱雲見老馬帶走了曹湛,遂放心離去。至於老馬等人將曹湛當作害死桂家同伴的兇手,險些殺了他,則為朱雲始料不及。
邵拾遺回身抬腳,將曹湛踢翻在地,這才憤而出門,怒道:「你們都是死人嗎?還不趕快進去把曹湛的嘴巴堵上,難不成要讓所有村民知道這裏藏著一個重犯?」
然邵拾遺並未就此離去,片刻后,他又折返了回來,斥出吳平等人,附到曹湛耳邊,告道:「其實那些話,以春|葯控制靈修之類,我都是騙你的。我是真心喜歡靈修,愛她還來不及,怎會那樣對她?除了第一次,我往她酒中下了葯,藉機佔有了她身子,也只是為了讓她死心塌地地跟我,心中不再有你。不錯,她以前喜歡的人是你,現在也還對你念念不忘,但是沒關係,只要我真心待她,終有一天,她會愛上我。至於你,我一直捨不得殺你,就是要讓你看到靈修再也記不起你,看到她為我生兒育女。我向你保證,你一定會看到那一天。」
邵拾遺似是猜到曹湛心思,笑道:「曹總管是關心靈修吧?告訴你實情無妨,她離開江寧當晚,我便派人攔了她的座船,將隨從都殺了,只留下靈修和婢女阿芝。」
老馬道:「辛苦二位了。那人已經到了,這就請二位隨我去客堂見客吧。」
馬勝忙道:「這件事,跟我二人無關,是他……」
黃海博先問道:「適才曹兄稱老馬是你的救命恩人,莫非你當真落入了邵拾遺手中?」
邵拾遺笑道:「不然曹總管以為呢?不過如果你肯將藏寶圖交出來,我倒可以考慮對靈修好些,畢竟我也是真心喜歡她。」見曹湛不應,便道:「怎麼,你不肯說,那麼我這次可要給靈修服用三倍的春|葯了。」
那男子不答,只迴轉頭去,似乎在徵詢什麼人意見。
丁拂之失望之極,道:「那麼當年你對我說的那些話,都是假的了?」
與黃海博分手后,曹湛便徑直來到夫子廟,隨意漫步市集街頭,回憶點點滴滴,很是心痛。努力平靜下來,暗道:「因為靈修喜歡我,邵拾遺才會挖空心思地折磨我。他曾說要讓我看到靈修為他生兒育女,還向我保證,說我一定會看到那一天。這可是要囚禁我多年才能辦到的事。這次他要殺我,也是因為有人趕來營救,大出他的意料,只有我死,才能消除隱患。可如此豈不是有違他的承諾?」
靈修是旗女,貞節觀念不強,當即笑道:「那好,我們就算扯平了,從此不再提這件事。」
黃海博哈哈一笑,一揚手中的油紙包,道:「內橋余記!我聽來者要帶我來見曹兄,便專門去了趟余記,買了曹兄最愛的桔皮餞,順便也帶了些如意回鹵干、鹽水鴨頭。」
老馬送走胡其毅和丁南強,又重新進來,道:「我這就安排人送二位離開。不過還是要委屈二位一下,須得蒙住雙眼,畢竟二位不是我票號的人。」
原來當年雇請馬勝、溫瑩的僱主名叫劉遠。馬勝化名馬公子,這是他習慣用的化名,溫瑩化名舒懷。假舅父童大則是劉遠心腹,本名叫劉白山。
馬勝又道:「之後發生的事,想必曹總管也聽說過了,無非就是設局引丁拂之入彀而已。」
老馬點了點頭,料想黃、曹二人久別重逢,必有許多話要說,遂退了出去。
老馬擺手令鏢師收起佩刀,問道:「你自稱被邵拾遺囚禁,可有人能證明你的說法?」
曹湛聞言大驚,忙問道:「你對靈修怎麼了?」卻只發出「啊啊」之聲,吐不出一個字。
一旁剪絨帽男子王茂插口道:「曹寅原先只以殺人罪名通緝你,並不指認你為反賊,便是事先留了餘地。你既肯主動殺死桂家,表示忠心,他當然要撤銷通緝告示。」
忽有婢女奔過來告道:「夫人召二公子去佛堂,還有一位曹公子。夫人還說,如果二公子對曹公子不利,她就再也不會與二公子相見。」
但曹湛仍然從心底深處尊敬桂家,即便後來桂家新首領楊璧利用芳華脅迫他辦事,他也從未改變過。紅玉冒充芳華一事敗露后,曹湛極度不滿楊璧作為,但也只是想就此退出桂家,並無其他想法。直到他從邵拾遺口中得知楊璧向曹寅揭發了自己仍為桂家效力后,他才真正意識到人心的複雜多變,以及人性的深不可測。但賀春、紅玉等人又有什麼錯呢,卻就此成為了楊璧的貪慾與野心的陪葬品。
時間似乎侵蝕了他的記憶,他已經記不清楚芳華的樣子,腦海中不由自主浮現出來的,仍然是紅玉的容貌。愛人早已隨風而逝,而今就連紅玉亦已死去,多年以後,當他也記不起來紅玉的模樣時,芳華是否還常駐在他心底?
曹湛道:「那麼可否請老馬派人打聽一下烏龍潭丁夫人瀋海紅有沒有事?」
邵拾遺見曹湛反應激烈,眼睛都快要冒出火來,很是滿意,笑道:「不錯,靈修目下在我手中。那夜我捉到她后,往她飲食中加了雙倍的春|葯,藥力發作后,我稍微一撩撥,她便按捺不住,主動要與我交媾。我這樣的正人君子,哪能乘人之危,於是嚴詞拒絕。靈修苦苦哀求,甚至跪在我腳下磕頭,我才同意給她……」
曹湛「啊」了一聲,道:「你竟敢……」卻說不出話來。
曹湛搖了搖頭,便去扶盤坐在坐褥上的田州,道:「邵夫人,我先扶你離開這裏。」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被一陣聲音驚醒,竟是肚子「咕咕」作響。他被囚禁多日,每日只被灌以最簡單的稀粥湯水,勉強維持生命,適才一番亡命奔逃,消耗了大量體力,竟是飢餓難耐。料想山林漆黑一片,一時之間也找不到吃食,便爬上山崗瞭望,剛好見到崗下大湖邊有一處大宅院,燈火尚明。
吳平是獵戶出身,最擅長追蹤野獸蹤跡,又對清涼山一帶極為熟悉,聞訊趕過來告道:「曹湛自以為仍被官府通緝,肯定不敢回城,定會逃向山林。他體力不濟,需要補給食物,山林那邊宜園是最近的宅院,他必會去那裡。」
邵拾遺又嘆道:「繆齊納所說的『不日』,便是明日一早。靈修這要避開我呀。女人心,海底針。她身子給了我,都已經是我的人了,竟然還要避開我。不過我也想過原因,可能因為我是漢人,滿漢不能通婚,靈修知道他爹爹絕不會同意將她嫁給我,長痛不如短痛,所以乾脆主動避開。」
老馬道:「這倒是可以。」招手叫過一名鏢師,吩咐了幾句,那鏢師應命而出。
之前有兩江總督傅拉塔聯名地方官吏彈劾江寧將軍繆齊納一事,即所謂「督將之爭」。傅拉塔被火器射殺后,便有流言說,這是繆齊納派手下下的手,因為滿城八旗是江寧駐防唯一配備有火器的軍隊。而後又出了江寧將軍繆齊納之女靈修被劫殺一事,有小道消息稱,這是督標城守營下的手,目的在於報復繆齊納派人行刺傅拉塔一事。
高敏離開江寧后不久,便被邵拾遺手下截住,卻不是囚禁在清涼寺,而是被關在獵戶吳平家的地窖中。邵拾遺之所以沒有殺他,是因為高敏自小跟隨邵鳴,知悉邵氏產業,邵鳴雖不喜歡女兒、女婿,但女兒是自己骨血,兒子卻不是自己親生,從一開始就將財產分作了兩份,一份給女兒,一份給養子。邵拾遺要得到邵氏全部財產,非得藉助高敏之力不可。這也是他交代吳平善待高敏、沒有將其上綁的原因。
曹湛道:「我求求你,不要這樣對待靈修。」
不知如何,曹湛忽然想起了芳華來,想到幼年時跟她一道坐在村口老槐樹下誦讀唐詩《芙蓉樓送辛漸》的情形:「寒雨連江夜入吳,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丹陽城南秋海陰,丹陽城北楚雲深。高樓送客不能醉,寂寂寒江明月心。」
如昔告訴邵拾遺說,江南有個叫票號的反清復明組織,有錢又有人,如果能得到他們支持,定會事半功倍。但票號沉寂已久,如昔花費了很多力氣,也未能與其聯繫上。
邵拾遺便命道:「仔細搜他身上。」又走到溫瑩面前,道:「你告訴我,你們都對曹湛說了什麼?不老實交代的話,我先殺了你情郎。」使個眼色,當即有侍從拔出刀來,橫在馬勝頸間,輕輕一拉,便有一道血絲沁出。
老馬點了點頭,道:「你先出去,回頭我徵求那三位的意見后,再決定如何處置你。」又轉過頭來道:「在確認曹公子的說辭前,我還是得先將你扣押在這裏,希望曹公子諒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