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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魯利亞的小修女 三

伊魯利亞的小修女

她們聽到這聲音都向後一跳,感到震驚。修女瑪麗看起來特別惱火,但她還是後退一步,最後看了他胸前的鏈牌一眼。他上次醒來時已把它塞進衣服里,但現在又跑出來了。
「對,它們的法力很大,但」她壓低嗓子,「我認為它們無法完全治愈那車夫,他的腿好了點,臉上的傷全好了,但他還傷到了蟲子無法治療的地方。」她的手拂過軀幹,指出受傷的部位。
「啊啊——!」
「是啊。」羅蘭說,但想到那些黑蟲子全都在他背部、趴在他的肉上他仍感到不自在。「我欠你一個人情,說吧,我能為你做什麼。」
傑娜眼裡帶著焦慮回到他身邊。「你看得很明白,我明白你的感覺,都寫在你臉上了。」
「沉默是金,傑娜。」
「噢,是這麼回事!」科奎娜附和道。
「非常得體。」他說,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指著她的額頭,「那一縷在那兒。」
她頓了一下,咬著嘴唇,接著突然拉下頭巾。在鈴鐺的輕鳴中,掙脫了頭巾束縛的頭髮披撒下來。
五個都穿著異常寬大的服裝,顏色和牆壁天花板一樣白。她們又老又乾癟的臉上圍著白圍巾,皮膚又灰又皺如乾旱的土地。包著頭髮(如果她們還有頭髮)的絲巾上掛著一排很小的鈴鐺,像是避邪物,她們走動或講話時鈴鐺會發出丁丁的響聲。她們雪白的衣服的胸前綉著一朵血紅色的玫瑰,像是黑暗塔的信物。看到這些人,羅蘭想我不是在做夢,這些女巫真的在我周圍。
「記住你的承諾。」
「嗚——!」
要忍住尖叫不是預想中那麼容易的事。
「很疼吧!」
「是!」她回應,又轉頭對羅蘭說,「別說出我給你看的東西。」
「走開,走開!」
羅蘭閉上眼睛,蟲子醫生的低鳴聲再一次響起,他睡著了。
「傑娜!」那聲音比剛才更不耐煩,「該冥想了!」
他能清楚地看到她的臉,但很想看看她的頭髮,幾乎是渴望。
她們靠得更近了,彷彿他的疼痛使她們感到稀奇。此刻他聞到了她們的氣息,一種干泥土的氣味。那個名叫米歇拉的修女伸出手趕其他人。
接下來發生的事讓他吃驚得幾乎尖叫起來,他只好咬住嘴唇。
「那麼告訴我你的名字,說啊!」
「我沒見到。」九-九-藏-書她說,但把目光瞥向一邊,臉上的紅暈又出現了。她可能是個好護士,相當好,但羅蘭認為她是差勁的撒謊者。
「我想是這樣。」

「那些綠妖服從你們嗎,傑娜修女?」
五個老修女
「她們不會傷害你。」她說羅蘭看她言不由衷,他也不相信她所說的。他在這裡會有麻煩,非常麻煩。
「明白。」羅蘭稍稍轉頭看了看在睡覺的男孩,「這是我弟弟。」
羅蘭不明白為什麼傑娜要把那死去的男孩的鏈牌從他口袋裡拿出來掛到他的脖子上,但他感覺如果那些伊魯利亞小修女發現她這麼做,她們會殺了她。
「你們是誰,我在哪裡?」
「我說有就有。」傑娜說,好像很自信。她的一縷黑髮從頭巾里漏出來橫在前額上。「馬上走開,他不是你們的笑料。」
「謝謝。」羅蘭說,望著那雙讓人舒坦的手的主人因為他知道正是她在安撫自己。
他沒問有多嚴重,她一手抓著裙子走了,好像從走道中飄走似的。她臉上的紅潤已退去,雙頰和額頭變得灰白。他想起其他修女臉上貪婪的表情,她們如何緊緊圍著他,以及她們臉上放光的樣子。
「嗚,老天!這是傑娜,美女,她已經愛上他了嗎?」修女路易絲生氣地嘲笑她。
「是醫院,」她仍然摸著他的手指,「我們為醫生幹活,醫生替我們治病。」他被她白皙的額前那一縷黑髮迷住了,他想撫摸它,如果手能抬到那麼高的話。只是想撫撫頭髮的質感,他覺得在這白色的世界里有一縷這樣的黑色是很美的,白色對他失去魅力了。
「好,我很久前就不大喊大叫了,美女。」他說,不知不覺地用了差不多忘記了一半的奧特亞克方言說。那是蘇珊的口音。
「如果你們是護理人員,那醫生呢?」
那女孩緊繃的臉緩和了一些。羅蘭見她很擔心自己,這使他為她擔心,也為自己擔心。她又重複道:「走,現在不是看他的時候,沒有其他人需要照顧嗎?」
第六個修女進來了,她粗魯地推開瑪麗和塔姆拉。她雙頰紅潤,皮膚光滑,眼睛烏亮,白色的服飾如夢般的縹緲,胸前紅色的玫瑰像一道咒語般九_九_藏_書別在那裡。
「你真的想知道?」
「你們是耶穌教的人?」
「走吧,女士們,我們讓傑娜帶著對她母親的回憶留下來陪他。我們都愛她母親。」瑪麗說著就帶其他人出去了,像五隻白鳥從走道飄然而去,她們的裙裾左右搖動著。
等著,別相信這裏的一切,不要相信感覺,這時還不能相信,他警告自己。
「如果他們問起,就說是你弟弟,否則我就麻煩了。」
上前來的那個女巫比其他的高一些,前額很寬,有點突出來。
「這不是修道院,」羅蘭看著那些空床說,「是護理院,對嗎?」
「好,不大叫。」
「我們的地方,伊魯利亞小修女的家,你可以叫它修道院。」
「他醒來了。」其中一個用令人毛骨悚然而又風騷的聲音喊著。
當那群包住他扭曲的雙腿的蟲子開始撤離時,長鬍鬚的人沒有叫,只是顫抖著,呻|吟著。那年輕女子把手放在他的額頭上並撫摸著,這讓震驚中的羅蘭仍能感到有點嫉妒。
「傑娜!」叫聲從病房遠端更昏暗的地方傳來,傑娜吃了一驚,露出自責的表情,「走開,你說的話夠多了!讓他睡!」
「自稱是瑪麗的那個?」
「但你背上體無完膚,從頸部到腰部都露出了紅色的肉。你背上會留下傷疤,醫生們已經給你治得差不多了。它們不是已經停歇了嗎?」
她微微一笑,也許是因為他記住了她的名字而高興,「不一定,大部分情況下服從,這次他們服從了,否則你現在還在樹林里。」
它們邊爬邊叫。
「當然想。」他略帶驚奇地說,也有些疑慮。他一直等著她的臉放光和變化,像其他的修女那樣,但她沒有,她身上也沒有令人不快的干土氣味。
鏈牌的主人
「哦嗚——!」
她拿起他的手指撫摸著,好像要證明這一點。
在夢幻般的白色頭巾里也許有一瀑黑髮,當然也有可能被剪了,所以要戴像那樣的頭巾。但不知何故羅蘭卻不這麼想。
「走開!離開這裏,不是告訴過你們了嗎?」
長鬍鬚的人的呻|吟聲變小了。蟲子穿過地板,朝一堵微微起著漣漪的絲牆爬去。昏暗中羅蘭看不見它們了。
她彎下腰,前額的鈴鐺丁丁地響起來。這響https://read•99csw.com聲不知怎麼的使他感到不舒服,他感覺比剛才更虛弱了。她淺褐色的眼睛是專註的,也許是貪婪的。她摸了一下他的臉,所觸之處變得麻木。她垂眼看他,他那不安的樣子使她沒再彎下去。她把手拿回去了。
對此他很高興。到處都是真假難辨的謊言,而誠實難能可貴。
「不,這裏禁止解下頭巾。」
六個女人,一個年輕的,五個老的。
「那男孩,你答應嗎?」
「疼得這麼厲害!」
他仍不喜歡這些蟲子,也許只是因為他無法仔細地觀察它們,而且一想到它們全附著在他背上,而他卻無助地懸在那裡,他就覺得很可怕。但它們不叫。為什麼呢?因為它們吃飽了?睡著了?還是吃飽睡著了?
「我想你必須」她嘆了口氣,腦門上的鈴丁丁作響。鈴的顏色比其他修女的深,沒有她頭髮那麼黑,稍淺一些,彷彿這些鈴被掛在營火上熏過似的。可鈴聲比其他人的都清脆。「向我保證不要大叫,以免驚醒那邊的少年。」
美麗的傑娜
「我漂亮嗎?漂亮嗎?說真話,羅蘭,不要奉承,因為奉承像蠟燭一樣燒不長。」
「這是什麼地方?」
我有選擇嗎?羅蘭想。
蟲子醫生鳴叫著爬過地板,被丁丁響的鈴聲打發走了。
他所見到的確實如此可怕?在吉里德,水蛭被人們用來治療某些小疾——主要是腦脹、腋窩脹、腹股溝脹。
「拉下你的頭巾。」
「修女塔姆拉,十幾歲的可愛少女。」她最後補充道,咯咯地笑著。她的臉放著光,過了一會兒她又恢復了老態。勾勾的鼻子,灰色的皮膚,讓羅蘭又想起雷阿。
「那我呢?」羅蘭問。
她聽到美女兩個字臉紅了,那種紅色比她胸前別的玫瑰更自然更可愛。
「愛上了,美女的心已經向著他!」修女塔姆拉笑著說。
「我們是護理人員,或者說在世界改變前曾經是。」
許諾沉默
「你受到綠妖的襲擊,你一定激怒了他們,因為他們沒有馬上殺你,而是把你綁起來放在地上拖。塔姆拉、米歇拉、路易絲外出採藥時發現綠妖在折磨你,就叫他們停下來。但——」
「它們是醫生。」他說。
「你醒https://read.99csw.com了,英俊的人兒,休息吧,直到康復。」
「哦——!」
瑪麗似乎在考慮,其他人都看著她。最後她點點頭,朝羅蘭微微一笑。她的臉彷彿又在放光,像透過熱氣在看他。羅蘭看出(或是認為自己看出)她內心的恐懼和警惕。「乖乖地等幾天,我們會治好你的。」
「對,是她。」她轉身離開,但又停下回頭看他。如果是另一個像她這個年紀這麼漂亮的女孩,這樣回頭可能是挑逗性的,但她完全是嚴肅的。
「少年?」
「別命令我們,我們沒開他玩笑,你也看見了,傑娜。」瑪麗說。
從羅蘭臉上看到的比羅蘭所說的話更令她高興,因為她笑得很燦爛。她再把頭巾戴上,用指頭把頭髮塞進去。「舉止得體嗎?」
他遇見蘇珊並愛上她的時候,也認識了一個叫雷阿的巫婆——他在中土世界遇到的第一個巫婆。正是她導致蘇珊不幸死亡,儘管羅蘭自己也有責任。此時他醒來睜開眼看見的不只是一個雷阿,而是五個。他心想那過去的時光又再現了,記起了蘇珊,也就記起了庫斯的雷阿。雷阿和她的姐妹們。
不,她們是很老,她們會變幻,他一轉念,又這麼想。
她向那個有鬍鬚的人走去,裙子搖擺著。昏暗中她的身影模糊地投在所經過的空床上。她走到那人旁邊(他認為那人是失去知覺而不是在睡覺),再次回頭望著羅蘭,羅蘭點點頭。
「你別叫我美女,你看不到真正的美女。」她說。
其他人都笑了,像鳥叫般的竊笑聲散入昏暗中。米歇拉還給了他一個飛吻。
「都漂亮。」他說。
瑪麗繃著臉對剛來的女子說:「這兒沒你的事,沒大沒小的丫頭。」
「我就來了!」她說,扯著寬大的裙子往外走。她再次回頭,非常莊嚴而認真地說:「還有一件事,」她壓低嗓子,近乎耳語,還四處張望了一下,「你戴的金鏈牌——因為是你的,你明白嗎詹姆斯?」
「如夏夜般美麗。」
她看著他,咬著下唇,似乎想決定什麼。羅蘭發現她疑慮的樣子非常迷人。他意識到自己正把一個女人當成女人看,這是蘇珊死後第一次這樣。蘇珊已死了很久了,整個世界從那時起就變得不美好了。
在這不像是病房的房間里可能有100張床鋪,一個九*九*藏*書有絲綢房頂和絲綢牆的房間除了三張床上有人,其他都是空的。
「我們都是伊魯利亞鎮的小修女,」她說,「我是修女瑪麗,這是路易絲,米歇拉,科奎娜——」
那失去知覺的人的腿再次似動非動地動了起來因為他腿上有東西在動。那人毛茸茸的脛部、腳踝和腳從睡衣下擺露出來。只見大批蟲子像波浪般在他腿部爬動。它們瘋狂地歌唱著,像一個軍團在高歌猛進。
她們的醫生
她們像鳥一樣鼓噪。中間的那一個上前一步,同時,她們的臉像病房的絲牆一樣彷彿在閃光。他看到她們根本不老,也許是中年人,但不老。
羅蘭再次醒來時,他還以為自己仍在睡,在做夢,做噩夢。
「我叫羅蘭,來自吉里德,是個槍手。我有左輪手槍,你見過嗎,傑娜?」
那些蟲子爬到那人的腳尖上,接著一波一波地湧上前,像一個個從岸邊跳到泳池裡的人。它們輕快自如地在白床單上排好陣形,以一尺來寬的陣形開始向地板爬去。羅蘭無法很仔細地看到它們,距離太遠,光線太暗,但他猜想它們可能有螞蟻的兩倍那麼大,比過去在家裡花壇上飛來飛去的大蜜蜂小一點。
羅蘭記起橫過臉頰和鼻樑的那道黑色疤痕——疤痕消失了,當然他身上很多地方都像這樣。那些蟲子也在羅蘭身上,那就是使他產生似抖非抖的感覺的原因。它們全在他背上附著著。
「對,總是讓我心煩。」她做了個滑稽相,把頭髮塞了回去。羅蘭真想親她紅潤的臉頰也許親紅潤的嘴唇更好。
「誰禁止。」
他告訴自己,她在說假話,是因為害怕。
她們靠過來,圍在懸挂他的吊索旁邊。羅蘭后縮了一下,背上的疼痛猛地發作起來,腳也疼了起來。他呻|吟了一下,吊他的帶子吱吱地響。
「大姐。」
她吃了一驚,幾乎是震驚,然後歡快地笑了,「不,我們不是。」
傑娜走近懸在那裡的人,由於離他的床比較遠,所以羅蘭要透過打結和打圈的白絲帶才能看到她。她把雙手輕按在那人的左胸上,彎下腰然後一左一右地搖著頭,像在表示否定。她腦門的鈴鐺急急地響起,羅蘭再一次感到背上有種怪異的感覺,伴隨著一陣陣隱痛,背部似抖非抖的,彷彿在夢裡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