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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飄泊江淮 二 訪弟·殤子

第七章 飄泊江淮

二 訪弟·殤子

蘇軾和全家其他的人,則仍乘船溯江而南。經池州,六月二十三日到蕪湖,七月初抵達當塗。
平生好詩仍好畫,書牆涴壁長遭罵。

故衣尚懸架,漲乳已流床。
母哭不可聞,欲與汝俱亡。
蘇軾觀察敏銳,感覺力很強,並非完全是天賦,大部分得之於凡事認真的態度,對於浮夸、作偽的事,落在他的眼中,一點也不肯含糊,亦不肯人云亦云。游石鐘山,他對那出於自然的天籟,非拏舟夜探,尋出根底不休;《姑熟十詠》偽詩,他不肯讀過拋開,悻悻于贗物李赤;游廬山,在陳令舉的《廬山記》中讀到徐凝的瀑布詩,非但訾為「至為塵陋」,更討厭他偽作樂天詩稱羡此句有「賽不得」的這種謊話,不惜作詩痛罵:「飛流濺沫知多少,不與徐凝洗惡詩。」——這些都是小事,然而十足表露蘇軾求真求實的真性情。
人在世間,處處受著束縛,步步似有荊棘,聰明過人,才氣愈大者,他所感受的壓迫,當然也更深更重。鬱悶無聊到極點的時候,唯有藉著酒醉,才能脫出塵俗世網,把自己暫時解放一下,所謂「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即是此意。酒精的力量,是一種刺|激,平常人可以藉此灌夫罵座,可以醉后痛哭;而藝術家者,則以筆墨這種工具,以借醉得全的天真,寫出他沉積胸中的塊壘。滿紙淋漓的醉墨,往往是詩人無所皈依的沉哀,「詩不能盡,溢而為書,變而為畫」,都一樣是精神發泄的產品,都一樣是性靈的呼號與怒吼。
一個慣弄筆墨的人,無不講究使用的工具,癖好文房用品,蘇軾更不例外。黃州文化落後,苦無筆墨,他作詩說:「我貧如飢鼠,長夜空咬嚙。瓦池研灶煤,葦管書柿葉。……」所以一旦身還江淮,到了當塗,他即熱烈尋求僅次於廣州端石的歙硯。不料他又遭遇了一次小型「筆禍」。
到了奉新,先派人送信給蘇轍說:「已至奉新,旦夕相見。」將至筠州前,又寫了《將至筠,先寄遲、適、遠三猶子》那篇長詩,說他「露宿風餐六百里」,明朝雖然已可走到高安的南(蜀)江了,但是「念汝還須戴星起」,充分寫出了他當時的興奮和熱望。距高安二十里,蘇轍等已在城外建山寺迎候了。
蘇軾很奇怪,人生夢幻一場的了悟,早有認識,何以事到頭上,仍然一點都想不開,嚙心的痛苦絲毫解脫不得。正如平日儲藏藥物已如山積,一到疾病上身,仍然覺得無葯可醫,聽任這把「恩愛」的利刃,來切割老人的肝腸。
蘇轍《次韻作卻寄邁迨過遯詩》,有雲:「邁年最長二十六,已能幹父窮愁里。」蘇邁時將前往饒州德興縣去當縣尉,蘇軾決定先送兒子赴官,六月初九至湖口,父子二人還乘便遊了當地的名勝石鐘山。

歸來懷抱空,老淚如瀉水。
這次蘇軾遠來,才真派上了用場。
這次游罷廬山,還至九江,蘇軾才得到好消息:上年(元豐六年,1083)十一月皇帝南郊祀天于圜丘,大赦天下,楊繪亦援恩例起知興國軍,已至任所。蘇軾感念他們之間的友誼,不惜從九江原路折回到與武昌甚近的興國去看望楊繪。
「我八九歲的時候,常常夢見自身是個和尚,往來陝右一帶。還有先妣孕我時,曾經夢九九藏書見一個和尚要來我家投宿。還記得這和尚身材瘦長,瞎了一隻眼睛。」
這次意外重逢,王明清《揮麈后錄》記有一則故事:
幼子真吾兒,眉角生已似。
過不幾天,蘇軾的送信人到了。蘇轍、雲庵二人大喜,及期,雇了竹轎,出城二十里至建山寺等他。
不但如此,自是而後,蘇軾常穿衲衣,甚至將朝服套在衲衣外面,穿了就去上朝。那時候,哲宗皇帝還是十幾歲的小孩,眼睛尖,好奇心重,他看得很奇怪,便問右璫陳衍道:「蘇軾襯在朝章裏面的是什麼衣服?」
蘇軾這一年是四十九歲,大家相信五戒禪師是他的前身。蘇軾自己也很信這話,至元祐中,在京城給雲庵和尚寫信,還說:「戒和尚不識人嫌,強顏復出,真可笑矣。既法契,可痛加磨礪,使還舊規,不勝幸甚。」

蘇軾謫至黃州的第三年春四月,他的老友楊繪(元素)因舉薦屬吏王永年,被台諫糾彈,貶官荊南節度副使,乘這機會曾到黃州來看望過他。當時楊繪還對蘇軾提起十年前,他接替陳襄來知杭州時,蘇軾贈詞《醉落魄》中有「尊前一笑休辭卻,天涯同是傷淪落」的句子,不料正應驗了今日兩人相同的命運,成了「語讖」,相與感嘆良久。
不知樗櫟薦明堂,何似鹽車壓千里。
哲宗聽了一笑。
蘇軾與胡道士於此訂交,並將從磁湖得來的石菖蒲數本,一起託付這位道士代他培養。蘇家全部眷口坐了大船從黃州到了九江,時將六月,參寥也要回浙江於潛去了,賦詩留別,蘇軾和作,有「到后與君開北戶,舉頭三十六青山」句,三十六峰系言嵩山,指河南府永安縣的少室山,蘇軾移置汝州,即在是地,意為約他將來更至汝州相見。
蘇軾這幅郭家漆屏上的醉畫,在他的朋友中印象很深。蘇軾歿后,黃魯直於崇寧元年(1102)在荊南作詩曰:「郭家髹屏見生竹,惜哉不見人如玉。」李端叔(之儀)更深入了解此畫作者當時的心境,次韻詩曰:「大枝憑陵力爭出,小干縈紆穿瘦石。一杯未釂筆已濡,此理分明來面壁。我嘗傍觀不見畫,只見佛祖遭訶罵。人知見畫不見人,紛紛豈是知公者。」畫中重要的是作畫者的精神,不是筆墨。所以端叔看這畫,竟然不見畫面,但看入畫里的「芒角」和「槎牙」,而為之震慄:「汗流几案慘無光,忽然到眼如鋒鋩。急將兩耳掩雙手,河海震動雷電吼。」
古人本將姬妾視同私人財產,可以隨意將她遣去或贈人,何況時在君猷身後,蘇軾沒有理由「掩面號慟」,除非他心裏還有一份難忘的舊情,面對勝之嬉笑自若,毫無情意的態度,使他借君猷的酒杯,澆自己的塊壘,作《西江月》(姑熟再見勝之,次前韻)一闋以寄慨:
以此進道常若渴,以此求進常若驚。九-九-藏-書
蘇轍迎上去,大聲對他說道:「他正與洞山老師說夢,您也是要來說夢嗎?」
這是蘇氏兄弟黃州別後第一次重逢,而且是與他全家人的合聚,他們可以一起自由自在地講眉山家鄉土話,做家鄉點心「水餅」來吃,毫無拘束地說笑話。


蘇轍的公事,無人替代,甚至端午節那天,他仍然要去鬻鹽沽酒,所以,蘇軾只得帶了三個侄子去玩了一趟大愚山的真如寺(這大愚山就是五戒和尚圓寂的地方)。
蘇軾從筠州折回九江,要在九江等待留在黃州的家眷,來此會合。
這石鐘山就是酈道元《水經注》所記的「下臨深潭,微風鼓浪,水石相搏,聲如洪鐘」的奇景之地。
森然欲作不可回,吐向君家雪色壁。
蘇軾曾作《鳳咮石硯銘》,中有「蘇子一見名鳳咮,坐令龍尾羞牛後」句。其實龍尾是歙硯中的上品,曾為南唐李後主所愛用,石質緊密溫順,扣之聲如玉振。所以歙人認為他的品評不公,便賭氣說:「您既自有鳳咮,何必再求龍尾。」
兩翁歸隱非難事,惟要傳家好兒子。
憶昔汝翁如汝長,筆頭一落三千字。

衣薪那免俗,變滅須臾耳。
過姑熟堂下,蘇軾偶讀當地所印的「李白十詠詩」,不禁撫掌大笑道:「偽作敗露了,豈有李白作這等詩!」後來聽說王安國曾在秘閣中見過李赤集中有此詩。赤自比李白,所以名赤,據說為廁鬼所惑而死。蘇軾說:「今觀此詩止如此,而以比白,則其人心恙已久,非特廁鬼之罪。」
老年喪子,本是人生一大苦事,蘇軾痛悼不已,只歸咎於自己的惡孽,連累了這個孩子,不得長大。親自將他抱去金陵埋葬,葬后,雙手空空回來時,一路上禁不住老淚縱橫起來。
說到蘇轍的住處,比黃州的臨皋亭還不如。他剛到高安時,就住在鹽酒稅局裡,屋在江邊,常遭水淹,而且敝舊不堪。後來乞得郡守的許可,才借到部使者的府邸暫住,仍然是一所東倒西歪的破宅,他自己用木頭來支撐欹斜,土補圮缺,才勉強可住。只有廳堂外那間東軒是自己新造的,還在軒前手種了兩株松樹,百來株綠竹,算是最富情調的一間居室,現在用來招待老兄。
然而,蘇軾全家這段長江上的旅程,恰在六七月間鑠石流金的大熱天,日晒船蓬,水蒸炎暑,生活在這小小船艙里,長達兩個月,怎能不人人生起病來。最先病倒的是王夫人,答袁真州書:「某到金陵一月矣,以賤累更卧病,殆不堪懷。……」他自己的瘡毒也複發了,與文玉帖說:「某到金陵,瘡毒不解,今日服下痢葯,羸乏殊甚。……」
蘇軾到了寺中坐定,兄弟久別重逢,一時不便說話,蘇轍就各將前些日子所做的夢說給他聽,不料蘇軾聽后,說出一段故事來。

當地九*九*藏*書的奉議郎方彥德,家藏一方龍尾大硯,他說:「閣下倘能作一詩,稍解前語,即當將此大硯奉贈。」
別夢已隨流水,淚巾猶浥香泉。相如依舊是臞仙,人在瑤台閬苑。
天慶觀的道士胡洞微,熱烈接待蘇軾。他說,他種有玉芝,一名瓊田草,已經培養了七八年,再過幾年,便成熟可食,吃了可以延年益壽,慨然預約,到時定當分贈。蘇軾非常感激這胡道士的慷慨——時光流逝的悵惜連帶產生服食長生的幻想,詩人李白最豐富的那份想象,同樣激蕩著這半百老人的胸襟。
蘇邁須從湖口分程,自往德興,初次出仕去當地方官了。老父特為檢出一方硯台來,親撰銘文相贈。那銘文說:
蘇軾最關心的是他的三個侄子,他上次見到他們還是十多年前,時在濟南,老三虎兒(蘇遠)出生還不久。現在老大阿梁(蘇遲)年已弱冠,和老二阿羅(蘇適)都已長大得能夠高談闊論了,連這最小的幺兒也已十一歲,開筆學習作詩了。他很高興幾個侄子都已長那麼大,給他們寫「別詩」,自問中夾著甚深的感慨(《別子由三首兼別遲》):
蘇轍在筠州,交遊寥落,常相往來的,僅有洞山和雲庵和尚、黃蘗的道全禪師和聖壽院的蜀僧有聰禪師。在接信之前幾天的晚上,雲庵和尚夢與蘇轍及有聰禪師,三人一同出城去迎接五祖寺的戒禪師,醒后覺得奇怪,一早便來告訴蘇轍。話未說完,有聰禪師卻也來了。
「夜來,正夢到我們三人同去迎接五戒和尚。」有聰禪師說。
在高安,只能住六七天,多年的盼望,卻像天上的閃電一樣,照眼一亮便過去了。臨別時候,他勸慰弟弟道:「三年磨我費百書,一見何止得雙璧。願君亦莫嗟留滯,六十小劫風雨疾。」——人生途中,難免風風雨雨,只是吹打愈狂,過去愈快,勸他不要為眼前的潦倒而沮喪。

參寥自下廬山,也仍在九江等候,蘇軾回來后,與他共住慧日院。九江舊名潯陽,當地有一唐代著名的道觀——紫極宮,宋時改為天慶觀。李白有《潯陽紫極宮感秋》詩。太白作此詩時,也在貶謫境況中,且與今日的蘇軾,同為四十九歲。蘇軾往游,兀自默誦著太白的原詩:「何處聞秋聲,翛翛北窗竹。回薄萬古心,攬之不盈掬。……懶從唐生決,羞訪季主卜。四十九年非,一往不可復。野情轉蕭灑,世道有翻覆。……」一種時光流逝的壓迫,一種落拓無歸的際遇,使蘇軾驚訝於人生真是變化莫測,沒有可以肯定的存在,惘然和唱:「流光發永嘆,自昔非余獨。行年四十九,還此北窗宿。……世道如弈棋,變化不容覆。」吐露他寥落無依的傷感。
世人聞此皆大笑,慎勿生兒兩翁似。
朝雲,這個失去愛子的年輕母親,更是整日整夜,只伏在床上痛哭,遯兒是她唯一的命|根|子,口口聲聲要和這個孩子同去。突然失去嬰兒吮吸的乳|房,漲滿了乳水,溢流出來,濕透了床褥,他穿的小衣裳,還掛在衣架上,令人觸目心傷。蘇軾沒有辦法安慰她,作《哭子詩》曰:
樂全老人張方平的兒子張恕,時居當塗,邀請蘇軾宴敘,並出家伎侑酒,不料家伎中卻有黃州舊守徐大受的愛姬勝之在內,君猷死後,她已歸了張家,不料在此相遇。
不嗔不罵喜有餘,世間誰復如君者?
花霧縈風縹緲,歌珠滴水清圓。蛾眉新作十分妍,走馬回來便面。九九藏書
未期觀所好,蹁躚逐書史。
在這種情形下,身體的抵抗力很重要。老年人抵抗力弱,所以病了。初生的嬰兒,抵抗力更弱,侍妾朝雲所生的遯兒,還不滿十個月,禁不住濕熱夾攻,於七月二十八日一病殤于金陵舟次。
中年忝聞道,夢幻講已詳。
蘇軾寫字作畫,大抵都在醉后,這是他自不諱言的癖性,生活中激越起伏的情感與藝術衝動相結合,藉著痛快的筆墨,發泄他的感情。所以,此詩是蘇軾畫論的基礎,此畫則是蘇軾盤郁胸中的塊壘。
吾年四十九,羈旅失幼子。
仍將恩愛刃,割此衰老腸。
蘇軾自己現在固然飄泊無歸,但是,一個自幼從儒家學說里鍛鍊出來的人,怎樣都消滅不掉「求為世用」的抱負,天生我才必有用,決不放棄拯物濟時的責任,決不甘心使生命的意義從此失落。不過讀書人雖要求用,但是立身處世,自有原則,決不放棄。他說了斬釘截鐵的話,要他的弟弟不要擔心他的前途:「知君念我欲別難,我今此別非他日。風裡楊花雖未定,雨中荷葉終不濕。」——這是蘇軾可以自豪的志節,也是蘇軾形體之外壓不倒的英氣。
劍在床頭詩在手,不知誰作蛟龍吼。
蘇軾本就非常喜歡嬌小玲瓏的勝之,也很欣賞她的冰雪聰明,在黃州時與她最熟,也寫過好多闋詞來讚美她,送過她好茶和好泉,認為只有她才配享受此物;又說過她是一個出身很好的女孩子等,似乎有一點秘密的愛意。
蘇軾在當塗,往訪詩友郭祥正(功甫),這郭功甫于熙寧年間即以殿中丞致仕在籍,不大樂意做官,而以詩聞名,梅聖俞推譽他為「太白後身」。
一雙銅劍秋水光,兩首新詩爭劍鋩。
蘇軾來了,被款待住在蘇轍家廳堂前廂的東軒里。
當地的寺僧使一小童陪他們父子同往,手持小斧在水邊亂石間挑選一兩處敲敲,果然發出硿硿的迴音,但是蘇軾笑而不言,他一定要實地去勘察個明白。當夜,獨與蘇邁乘一小舟到絕壁下,果然聽到山下石穴與江水相激蕩,自然發出鐘鼓一樣的聲音。舟至兩山間將入港口時,又發現有一大石踞于中流,此石中空而多竅,與風水相吞吐,聲音更加響亮。據說,歷來遊客看過便罷,像蘇軾這樣自棹小舟,夜探水石的人並不多。他自己也很高興得此發現,寫出《石鐘山記》那篇有名的散文。
蘇軾只想大哭一場,把所有的悲哀一齊發泄掉。

吾老常鮮歡,賴此一笑喜。
搖頭卻梨栗,似識非分恥。
然後,蘇軾一人再自興國陸行,徑赴筠州去看他的老弟。過瑞昌,自言「溪上青山三百疊,快馬輕衫來一抹。……」(《自興國往筠,宿石田驛南二十五里野人舍》詩),這時候天氣尚不太熱,旅途還算輕快。五月一日至建昌,途遇蘇轍的女婿王適(子立),再至永修,訪問了李莘(野夫)、李常(公擇)兄弟的故居,因為屋九_九_藏_書主久已不在,似已十分荒敗。當時李常已離開舒州,在京做禮部侍郎,李莘亦官於他處,所以詩說:「何人修水上,種此一雙玉。思之不可見,破宅余修竹。」他懷想故人,只是:「我來仲夏初,解籜呈新綠。幽鳥向我鳴,野人留我宿。徘徊不忍去,微月掛喬木。」一種朋友契闊的懷念,更加深了他在流浪中的寂寞。
感此欲忘生,一卧終日僵。

儲葯如丘山,臨病更求方。
蘇轍在高安的生活,遠不如蘇軾在黃州那樣閑適。這鹽酒稅的差事,原來有三個人在做,蘇轍來后,另外兩個人適皆罷去,從此不再補人,一切瑣事都壓在蘇轍一個人肩上了。早晚上下班,中間隔著一條江水,都須坐船擺渡,自作詩說:「朝來榷酒江南市,日暮歸為江北人。」已夠奔波勞苦了,何況他還必須整天坐在市場中,鬻鹽、沽酒、秤量豬肉和魚鮮,與那些市儈販夫爭論斤兩,計較錙銖,一點休息時間都沒有。直要等到天黑了,才能收拾稅場,關門渡江回家。回到家裡后,他已筋疲力盡,昏然就睡。等他一覺醒來,天也亮了,他又得再趕到江南去做同樣的瑣事。所以雖然造了這間東軒,並沒有時間來享受,自言:「每旦暮出入其傍,顧之,未嘗不啞然自笑也。」

蘇轍拊掌大笑,說:「世間果有同夢的事,真是奇怪!」
東坡北歸過南都,其人已歸張樂全之子厚之恕矣。東坡復見之,不覺掩面號慟,妾乃顧其徒而大笑,東坡每以語人,為蓄婢之戒。
唐坰送他張遇墨半丸,張遇是李廷珪、李承宴后一人,蘇軾珍視之為「烏玉玦」。老朋友孫覺(莘老)上年與李常同時被召至京,任太常少卿。初入經筵,例有文房之賜,莘老不善書法,佳墨名筆對他都無用處,便轉送了蘇軾。蘇軾得到,不啻貧兒暴富,作詩四首為謝。蘇軾此時,漂泊江淮,窮無所歸,卻亟亟于求硯弄墨,說是個人的愛癖,也只有深懷藝術感情的人,才能有此近於沉迷的嗜好。

以此治財常思予,以此書獄常思生。
忽然遭奪去,惡業我累爾。
空腸得酒芒角出,肝肺槎牙生竹石。
我淚猶可拭,日遠當日忘。
蘇軾果然作了《龍尾硯歌》,得到了這方歙硯。又將郭祥正送他的銅劍換了張近(幾仲)的龍尾子石硯。
「是道衣。」陳衍回答。
知迷欲自返,一慟送余傷。
蘇軾在郭祥正醉吟庵里喝酒,酒後興發,索筆濡墨,就在他家髹漆屏上,畫了一幅竹石,醉墨淋漓,大氣磅礴。祥正無意得此,喜出望外,立刻送他兩支家藏的古銅劍。蘇軾復詩為謝,才將何以當時有非「揮灑雲煙」不可的衝動,解釋出來道:
雲庵大驚道:「戒和尚是陝西人,瞎了一眼的。晚年棄五祖寺來游高安,終於大愚。從現在倒數上去,恰恰五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