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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書齋內外 七 繪畫

第九章 書齋內外

七 繪畫



宋詩的理想,一反唐代富麗的詞藻和激烈的感情,梅堯臣說:「作詩無古今,唯造平淡難。」當代文宗歐陽修對於詩的主張是:
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


他在精神上,已將詩畫融合一體,認為詩與畫的表達功能是可以合一的,其目的同為追求一種脫離塵俗的意境,為人們在混沌的世俗生活中帶來清新的感受。因此詩、書、畫是一個思想整體之幾種不同的表現形式,不論哪一種表現,都存在著有機的聯繫,互相呼應出作者的憧憬和追求,作者的思想抱負及其為人之基本態度。詩畫之理一律,所以在情緒反應上,詩畫之趣也當一致。
蘇軾詩作中,有一絕大特色,即最愛用顏色字,在他集中,不勝枚舉。不但用顏色渲染境界,而且更常使用顏色增加讀者視覺上的享受,加強事物的觀照,與畫家使用顏料塗抹畫面,毫無二致。現在摘錄數則,以證蘇軾「詩亦是畫」的理論。
形色不是圖畫,文字非即詩歌,蘇軾所以說:「論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
蘇軾激賞吳道子者,是他繪事的氣魄;傾倒于王摩詰者,是他畫中的詩情;非但毫無低昂二人之意,並且承認他們各有千秋的地位。蘇軾自許:「平生好詩仍好畫。」(《郭祥正家醉畫竹石》詩)認為吳道子的筆力氣勢,王摩詰那種詩不能盡,溢而為畫的藝術精神,則是他于繪畫的最高理想。
涓涓泣露紫含笑,焰焰燒空紅佛桑。
年長一輩的蘇洵,心理上不免嚮往盛唐時代富強燦爛的文化,所以也就特別喜愛代表這一時代精神的吳道子的畫風,年輕時期表現慾望非常強烈的蘇軾,對於筆力雄放、氣勢蓬勃的吳道子,盛讚曰:「道子實雄放,浩然海波翻。當其下筆風雨快,筆所未到氣已吞。」這幾句話如移來稱揚蘇軾自己的詩文字藝,正也非常恰當,可以說是異代人之間性情與氣誼的十分投合。

被畫的對象,常是塊然無情的外物,必須使無情的山水、竹石、花鳥等等題材,化成我的生命感情所寄託的有情天地,於是畫者與讀者才能獲得感情的溝通,從而得到情緒的解放與滿足,此即蘇軾稱文同畫竹所說的:「其身與竹化,無窮出清新。」欣賞一幅好畫的趣意與欣賞一首詩的美感就自然趨於一致,詩情畫意融化渾成為一時,即已達到中國文人畫的最高境界。
野水參差落漲痕,疏林欹倒出霜根。
雨過潮平江海碧,電光時掣紫金蛇。(《望湖樓醉書》)
據說,蘇軾曾試以蔗渣畫石,松煤作枯木。主張畫與書法相通的趙孟頫曾說:「石如飛白木如籕。」按漢之飛白書,今已不得見,似為渴筆健鋒之作。蘇軾用這新工具畫石,當是利用它易作渴筆,易著腕力;以松煤作枯木,效果或許像今之石炭畫,不知何以後不繼作,亦無記述。總之,蘇軾無處不用他的聰明而勇於嘗試。
皖人李公麟本來不解閩語,聽了這個批評,只能笑服其言。
「形似」只能傳達知識概念,畫虎不可類狗,畫馬不可似騾,單是形似,不能發生美的感覺,亦即不是藝術。我們在生活的各種形相中,吸收若干知識概念,要將這種概念用藝術方法表達出來,以經過美九*九*藏*書化創造的形相來觸發他人的感情,而不直接訴諸人的知識。這種表達的工具,在繪畫即是形色,在音樂則是聲音,在詩歌則為文字。

即使一向對蘇軾存有成見的朱熹,也不得不說:
上述幾個例句,豈不每聯都是色彩繽紛的圖畫?再舉一首全詩,其筆下的強烈色調,竟像是凡·高(Van Gogh)的畫作,通幅燃燒著生命熱情,強烈奔放。那時他在惠州,和朋友野外散步,望見有一人家,籬間雜花盛開,他便叩門求觀。出來的主人林姓老媼,白髮青裙,獨居已經三十年了。蘇軾便用他的詩筆來作畫道:
蘇軾是詩人愛畫,摩詰的畫使他覺得氣血相通,如相知心;但他對於吳道子大氣磅礴的畫藝,依然非常嚮往。元豐八年《書吳道子畫后》將吳畫比顏字、韓文和杜詩,備極傾倒,如言:
在蘇之前,未有此體,而蘇軾為此創格,也是非常自然的;因為他本畫竹,不過把所畫的領域略作擴大而已。重要的是蘇軾所作,性與畫會,能把內部生命中滿溢的感情、高潔的品格和邁往的豪氣,完全貫注到簡單平易的畫面中去。山谷說:「東坡居士作枯槎、壽木、叢筱、斷山,筆力跌宕于風煙無人之境。」此即是他所鼓吹的「意氣所到」的成就。
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

從經驗意識上想象一個笑得彎腰婀娜的女郎,那種搖曳生姿的動態,豈不就是竹在風雨中掀舞搖晃的姿勢。《說文解字》:「笑字,竹得風,其體夭屈如人之笑。」故蘇軾以女郎的嬌笑來比喻畫中的風竹。詩耶?畫耶?歸於圓融一體了。
文人品畫,脫離不掉文學欣賞的習慣,以鑒賞文學的觀念來評量一幅畫作的價值。詩畫既成一體,則當代文學的風尚,便領導了美術思想和繪畫發展的方向。

白足赤髭迎我笑,拒霜黃菊為誰開?(《九日尋臻闍黎》)


觀士人畫如閱天下馬,取其意氣所到;乃若畫工,往往只取鞭策皮毛,槽櫪芻秣,無一點俊發氣,看數尺許便倦。
白水滿時雙鷺下,綠槐高處一蟬鳴。(《溪陰堂》)
蘇軾用文字畫的是淺綠淺黃色的縹蒂花苞從大紅的花萼里綻露出來,綠樹叢中結著青色的果子,紫色的含笑花,如火如荼的紅棉雜生在籬落間,落日紅霞里有縷裊裊青色的炊煙,短籬破屋襯出高潔的白髮青裙。最妙的是他能利用杜詩「黃四娘家花滿蹊」來做結語,以「黃四娘」對「青裙袂」,真是神來之筆。
美人為破顏,正似腰支裊。
高人豈學畫,用筆乃其天。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某一暇日,黃、秦諸君在館中觀畫,庭堅取出一幅龍眠畫的《賢己圖》來看。圖中聚博者六七人,圍據一局;骰子在盆內旋轉,已定者五枚,都是六點,一枚還在轉;其中一人俯首盆邊,張口大叫,餘人注視,神情畫得惟妙惟肖。蘇軾從外來,在眾人同聲讚歎中,看了圖,便說:「龍眠天下士,怎麼學起閩語來了?」

以上雖論畫馬,實是蘇軾自述其read•99csw•com志。
(《韓幹馬》詩)
意即精神,氣則為勢、為力。作用必須自有創意,在題材的形象之間,悟出可以寄託精神的所在,以形寫神,即是借外部的形相,抒寫自己內在的思想感情,才能表露畫的生動性和真實感;以純熟的筆墨,縱橫揮灑,使機無阻滯,才能將畫者的生命感情注入這幅畫件。意氣所到,則此畫便氣韻生動,神完意足,成為一幅「真士人畫也」的藝術品了。
詩不如畫者是畫面上的線條和色彩,畫不如詩者是形象上的輕重疾徐,感官上的冷暖,性分中的理趣。所以畫是靜態的,詩可以寫動態。德國的萊辛(G. E. Lessing)指出視覺術中,繪畫的範圍是空間,詩歌的範圍是時間。而蘇軾作畫,嘗欲突破這兩大缺憾。蘇詩多用顏色字,是要用此來掠取圖畫之美,又如畫風竹即欲加強詩中的動態。守湖州日,游山,途遇大風雨,他便到朋友賈耘老(收)築于苕溪上的澄暉亭去避雨,畫興忽至,令官伎執燭,畫風雨竹一枝于亭壁上。我們今日固已無緣親見此畫,但讀他所題詩:
偉大的畫家李龍眠也犯過同樣的錯誤。

另一特色是無論書字作畫,都以醉筆為勝。酒能解放精神上的束縛,助長筆墨的氣勢,可以將他鬱積在內部生命里的感情,痛痛快快地宣洩出來,畫中的精神意氣,即是其人肝肺所生的牙角。
東坡老人英俊后凋之操,堅確不移之姿,竹君石友,庶幾似之。其傲風霆,閱古今之氣,百世之下,尚可想見也。

古來寫生人,妙絕誰似昌?
這是千年來寫西湖景色最好的一首詩。詩中所寫的西湖,同時有陰晴濃淡兩種景色,則又不是一幅畫面的空間所能容納的了。
余嘗論畫,以為人禽、宮室、器用,皆有常形,至於水石、竹林,水波煙雲,雖無常形而有常理。常形之失,人皆知之;常理之不當,雖曉畫者亦有不知。……
從王維開始,才有完全排除人物或故事的,純粹以山水為內容的水墨畫出現;后與宋代疏易平淡的詩風互為呼應。李成創枯木寒林圖法,王詵是繼承營丘的高手之一;蘇軾雖以畫竹為主,但在黃州,也畫寒林,而且頗自得意,與王定國書說:「兼畫得寒林墨竹,已入神矣。」這種氣象蕭疏、煙林清曠的《寒林圖》,正如蕭散淡泊的詩境,同為宋代文人所特別愛好的境界。

更將掀舞勢,把燭畫風筱。

如《惠崇春江晚景》二首之一:
據著錄說,蘭陵胡世將收藏過一張蘇軾畫的螃蟹。蟹是那麼細瑣的小動物,應非慣於大筆揮灑的蘇軾的題材。胡托夏大韶持請晁補之鑒定,補之還特地做了一篇文章大論蘇軾奇文高論,大處固然豪放不羈,但也有細針密縷的功夫。
主人白髮青裙袂,子美詩中黃四娘。
縹蒂緗枝出絳房,綠陰青子送春忙。九九藏書
蘇軾自幼好畫,全集中題畫詩統計約有六十一題,一百零九首之多。他觀畫作詩,多數出於一種品賞的態度,只從畫中景物下手,直接抒寫畫面所給予他的感受,因此深得畫中之趣。讀這類詩,常會忘記他是在題別人的畫,誤以為這正是他自己用文字(詩)來描寫同一題材,將詩與畫的表達方法揉而為一,也可以說是「畫不能盡,溢而為詩」者。

蘇軾既承王維詩畫的影響,純粹的畫技已經不能使他滿足,要更進一層追求形理以上的自我精神的發揮,達成形神兩全的藝術創造。
水光瀲灧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君看此花枝,中有風露香。
蘇軾本是文同后一人的畫竹名家,受了《寒林圖》的影響,便加變化,用淡墨掃老木古櫱,配以修竹奇石,形成了古木竹石一派。蘇軾自負此一畫格,是他的「創造」。在黃州時,他作枯木一幀,又竹石一幀,寄章楶(質夫):

中國的文學傳統,在於追尋自然。敏感的知識分子要逃避痛苦的現實,只想把這無限煩惱的人生,安放在大自然中去,期求心志的寧靜,精神的解放,使人與自然在精神上得到美的合一。因此田園詩和山水畫成為詩與畫之主要的內容。
眾皆不解所謂,軾曰:「四方語音,說『六』都是閉口音,只有閩語才張口的。現在盆內都是六點,只有一子未定,法當呼六,而呼者張口在叫,卻是為何?」

譬如善游者,一一能操船。
子由嘗言:所貴于畫者,為其似也,似猶可貴,況其真者。吾行都邑田野,所見人物,皆吾畫笥也;所不見者獨鬼神耳,當賴畫而識,然人亦何用見鬼。

這是說寫字作畫,要有學問的根柢,精神的修養;若無精神學問的修養,一味講求技術,刻畫求工,最多只能畫出形象的皮相;或者因襲古人的成法,不成其為創作,畫中沒有畫人自己的思想感情和修養,只剩形相的空殼,即是畫工的俗筆。書「宋漢傑畫」說:
但在同一家庭里生長的蘇轍,卻完全沒有這個興趣。蘇軾說:「子由之達,自幼而然。當先君與某篤好書畫,每有所獲,真以為樂,唯子由視之漠然,不甚經意。」蘇轍非但沒有這個嗜好,而且根本否定繪畫,充分表現他的天分中毫無藝術細胞。蘇軾在《石氏畫苑記》里,曾記其言。
蘇軾讀畫,觀察敏銳,他評同時代最有名的花鳥畫家黃筌畫雀,說他所畫飛鳥,頸足皆展,是違背常理的,因為飛鳥縮頸則展足,縮足則展頸,鳥飛時絕不兩展頸足。《東坡志林》里他又記載一個故事:以畫牛獨步晚唐的戴嵩,有幅鬥牛圖,被一牧童見到,大笑道:「牛斗,力在角,尾當搐入兩股間。這幅畫上的牛,掉尾而斗,錯了。」
扁舟一棹歸何處?家在江南黃葉村。

如前者,陳善《捫虱新話》便謂:「此便是東坡所作的一幅梅竹圖。」
后又書雲:
少陵翰墨無形畫,韓幹丹青不語詩。
賦詩必此詩,定非知詩人。
低昂黃金杯,照耀初日光。read.99csw.com
如將上面的這個「言」字改成「畫」字,亦即當時畫學的主流。

檀心自成暈,翠葉森有芒。
蘇軾深愛杭州西湖,作詩曰:

晨妝與午醉,真態含陰陽。
在西洋,雖然公元前的羅馬批評家賀拉斯(Horace)在其《詩藝》中已經揭出「詩即是畫」的理論。後來須到十九世紀,英國的文藝復興史專家佩特(W. H. Pater, 1839—1894)才指出「詩是有聲之畫,畫是無聲之詩」。文藝復興時代,此論在歐洲方才大為盛行;而在中國,唐朝的王維創之於先,蘇軾發揚於後,他明白說出詩與畫是不分的,畫是無聲的詩,詩是無形的畫,如讀杜甫詩和觀韓幹畫馬,本是兩件不同的事情,然而他說:
論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
落日孤煙知客恨,短籬破屋為誰香。

黃山谷題蘇軾畫《竹石圖》:「東坡老人翰林公,醉時吐出胸中墨。」又為蘇軾與李公麟合作的《枯木道士圖》撰賦,說他們的畫是「取諸造物之爐錘,盡用文章之斧斤」。莫不說他的畫即是他的詩篇,即是他的文章,以文學的修養,直接移入畫面的創造。這創造,就是中國美術史上文人畫派的成熟。
創作必先通過「實對」的階段,實對即現代所說的寫實功夫,其中包括形和理。經過畫家形象思維的過程,將自己的思想感情與被畫的客觀事物做有機的聯想,通過外部的形相,傳達出內部蘊涵的精神,古人稱為「遷想妙得」。
畫至於吳道子而古今之變、天下之能事畢矣。道子畫人物,如以燈取影,逆來順往,旁見側出,橫斜平直,各相乘除,得自然之數,不差毫末。出新意於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所謂游刃餘地,運斤成風,蓋古今一人而已。



碧玉碗盛紅馬腦,井花水養石菖蒲。(《贈常州報恩寺長老》)
蘇軾論書法:「苟能通其意,嘗謂不學可。」他對繪畫也持同一意見,作《次韻水官詩》:
蘇軾寫字用墨,濃研如糊,作畫亦然。方薰《山靜居畫論》記所見:「老坡竹石,石根大小兩竿,仰枝垂葉,筆勢雄健,墨氣深厚,如其書法,所謂沉著痛快也。」吳修說:「東坡墨竹,寫葉皆肥厚,用墨最精。」裴景福《壯陶閣書畫錄》說:「東坡墨竹,干粗如兒臂,墨色濃潤沉鬱。」——這些都是後代書畫家所見真跡之共同認識。我以為蘇軾書畫用墨濃厚,與作詩喜用顏色字,完全由於他性喜沉著痛快和一種強勢發揮的表現慾望所造成的。

必能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見於言外。
事物有一定的形相,固不可失,而事物形相有其一定的常理,尤不可違。《凈因院畫記》言:
蘇軾讀畫,不但深得畫趣,而且常借畫中形象,抒述自己的懷抱:如《韓幹畫馬贊》,說畫中這四匹「豐臆細毛」的廄馬,雖于山林間悠遊自得,蕭然如賢士大夫之臨水濯纓,但終不如野馬之無拘無束、得遂自由的天性;如《李潭六馬圖贊》,強調「絡以金玉,非為所便」之可悲;如《戲書李伯時畫御馬好頭赤》詩,則以為御廄之馬,養尊處優https://read.99csw.com,毫無貢獻,不如山西戰馬,吃苦耐勞,勇於赴險,更為可貴。
此畫此詩真已矣,人間駑驥漫爭馳。
弱質困夏永,奇姿蘇曉涼。

日上紅波浮翠巘,潮來白浪卷青沙。(《次韻陳海州乘槎亭》)

某近者百事廢懶,唯作墨木頗精。奉寄一張,思我者,當一展觀也。
紫李黃瓜村路香,烏紗白葛道衣涼。(《病中游祖塔院》)
蘇軾愛好繪畫,一半由於天性,一半由於家庭熏陶。老蘇是個「燕居如齋,言笑有時」,態度嚴肅的人,於物一無所好,獨喜收藏繪畫。他的門人弟子為討他歡喜,爭相贈送他所嗜好的畫件,希望能看到他解顏一笑。所以蘇軾雖然是個布衣,但藏畫之富並不輸與公卿人家。蘇軾自幼耳濡目染,養成他在這方面深厚的興趣與鑒識的能力。
蘇軾性好嘗試,許是受了李公麟的影響,也曾戲作人物畫,畫樂工一幅,作樂語以漢隸題曰:「桃園未必無杏,銀礦終須有鉛。荇帶豈能攔浪,藕花卻解流連。」又畫過應身彌勒像,相傳是南遷途中寄與秦觀者,原錄是「東坡居士遊戲之作」,實在太不了解流人心理上的痛苦和祈求解脫的迫切。
最有趣的是蘇軾南遷后,畫一背面人像,舉扇障面,上書「元祐罪人寫影,示邁」 八字,人在無可奈何的痛苦中,只有自嘲能夠輕減心理負擔,這也是蘇軾所慣用的。
本只作墨木,餘興未已,更作竹石一紙,前者未有此體也。
又如《書李世南所畫秋景》二首之一:



蘇軾曾於鳳翔東塔夜觀王維壁畫,殘燈影下,恍惚覺得畫上僧人踽踽欲動,徘徊觀摩,久久不能離去。古來畫人,皆是職業畫家,都不讀書,與詩人氣息不通,而王維則「摩詰本詩老,佩芷襲芳蓀」。他是個出生早於杜甫的唐代大詩人,兼工繪畫,曾頗自豪地說:「夙世謬詞客,前身應畫師。」蘇軾《書摩詰藍田煙雨圖》即曰:「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對於這位融詩畫於一身的大師,尋到了自己美感的歸宿,不禁頂禮膜拜:「吳生(道子)雖妙絕,猶以畫工論。摩詰得之於象外,有如仙翮謝籠樊。吾觀二子皆神俊,又于維也斂衽無間言。」
唐代張彥遠在《歷代名畫記》里,稱顧愷之「格調逸易,風趨電疾;意存筆先,畫盡意在」。意者,是畫人把自己內心世界的生命感情(即神或氣)表現出來。立意是畫之始,是全畫的靈魂,建立意境是繪畫的基本原則。

照西洋美學家的說法,美感的經驗,當為形相之直覺,所以美感應該訴諸人的感覺,而非訴諸人的知識。軾詩:
蘇軾似乎有意要證明「畫即是詩」,如題《王伯揚所藏趙昌花四首》之一(黃葵)詩,簡直要使在夏日下的那一叢折枝黃葵,色彩鮮明、風姿綽約地活現在讀者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