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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杭州去來 三 治六井·開西湖

第十章 杭州去來

三 治六井·開西湖


葑臠初無用,近以湖心疊出一路,長八百八十丈,闊五丈,頗消散此物。相次開路西葑田,想有餘可為田者,當如教,揭榜示之。
明朝的大名士楊升庵(慎)說:

佳節連梅雨,餘生寄葉舟。只將菱角與雞頭,更有月明千頃一時留。
忽驚二十五萬丈,老葑席捲蒼煙空。
他借錢塘門外大佛頭山,即石佛院的十三間樓,作他的臨時辦公處。這石佛頭山舊稱始皇纜船石,僧人思凈刻山為佛,築院,與壽星院為鄰,都在萬松嶺山麓。開工后七日即是端午假日,遊人都出錢塘門到十三間樓來玩,蘇軾也在那裡督工,看到湖上遊人如織,那樣熱鬧,心裏好不高興。作《南歌子》詞,題為「杭州端午」:
不過白居易確也築過一堤,起自錢塘門水閘,過昭慶寺,沿寶石山麓北行,至松木場止,是《西湖志》所說「白公堤在錢塘門外,由石函橋迤北至餘杭門」,即今武林門止的那一條,現已久廢。


錢塘縣尉許敦仁也建議「西湖可開」,他說:「議者欲開西湖久矣,自太守鄭公戩以來,苟有志於民者,莫不以此為急,然皆用工滅裂,又無以善其後。……」
十六年後,沈公井又告淤塞了,時又災旱,軍民皆苦無水。蘇軾想起前事,就各處尋覓熙寧年間負責修井的這幾個和尚。四人中只剩下子珪一僧尚在人間,雖然已七十,但幸精力未衰。蘇軾問他:「沈公井何以又壞了?」他說:「熙寧中雖已修好,但當時系用毛竹來做水管,所以容易腐壞。」於是改用瓦筒作管,又將瓦筒盛在石槽中,兩邊以磚石培瓷固護,底蓋力求堅厚,錮捍周密,費時不過一二月,即已完工。井既修復,則西湖淡水,幾乎遍於全城,家家都有可飲之水了。
疫病期間,失時曠業,饑民必然驟增,蘇軾又命人設廠煮粥,普施貧病。
杭州,本在水底,由滄海變成桑田,故雖漸為城市,而水泉咸苦,居民還甚稀少。唐李泌始造六井,汲引西湖群山所出的淡水,供應民飲;白居易繼復治湖浚井,築石函隔絕江水,飲水問題才獲充分解決。

其方不知所從出,得之於眉山人巢君谷。谷多學,好方秘,惜此方不傳其子,余苦求得之。謫居黃州,比年時疫,合此葯散之,所活不可勝數。巢初與余約不傳人,指江水為盟。余竊隘之,乃以傳蘄水人龐君安時。安時以善醫聞於世,又善著書,欲以傳后,故以授之,亦使巢君之名與此方同不朽也。九_九_藏_書
既設病坊,他又自費修合藥劑——聖散子,施送貧病。這聖散子的功效,蘇軾自記:
所以始終無人辦好。但看西湖形勢,三面環山,一角通江,雖以風景名勝騰譽天下,其實卻是杭州城的一大蓄水潭,群山所受的雨水,流注西湖,乾旱時期的農田灌溉和全城居民的飲水,莫不取給於此。西湖堙塞了,山水無所容蓄,稍遇乾旱,即成災害。所以開湖是民生樂利的水利工程,並非只為「游觀之美」。
然而問題是一個接著一個發生的,錢塘六井雖然修好了,但是六井的水源則在西湖;若是西湖的水源不足,不但六井歸於無用,即辛苦浚治的運河,不得不取給於江水,江滿必挾泥沙以俱來,仍將三年一浚,勞民傷財事小,為患閭里之害更大。
前揭致章致平書中,有這樣一句話:「相次開路西葑田,想有餘可為田者。」後來錢塘縣尉許敦仁建議將葑地作田,不如變為菱盪。他看到吳人種菱,每年春天,一定要將水中荇藻雜草芟除澇漉到寸草不遺,然後下種。現在如將路西部分開葑以後的湖面,闢為菱盪,以一定租額放給民戶租領種菱,則葑草就無從生長了。





公見勸開西湖,已動手成倫理矣,想不惜見助。贓罰船子,告為盡數剗刷,多多益佳。……仍告差人駕來,本州諸般,全然闕兵也。至懇!至懇!
至熙寧五年(1072),錢塘六井年久失修,居民又苦水不夠飲。時陳襄來知杭州,蘇軾為通判,命僧人仲文、子珪、如正、思坦等負責修整,自擘劃以至工程的點驗,蘇軾亦均參与其事。錢塘六井對於杭州居民飲水的關係,蘇軾有極深的了解,當時並應陳襄之請,為撰《錢塘六井記》一文,石刻於相國井之亭上。九-九-藏-書
這聖散子藥效如此神奇,簡直就是萬應靈丹;而且所用都是中下品的藥科,每服成本只要一錢。所以蘇軾勸人施藥,必曰「千錢可救千命」。四年春間杭州這場時疫中,蘇軾自費修合此葯,廣事施捨,據說,「得此葯全活者,不可勝數」。
據他說,此葯表裡虛實,一切不問,凡陰陽二毒狀至危急者,連續飲服數劑,立即汗出氣通。如遇時疫流行,于天明時用大釜煎煮,不問老少良賤,各服一大盞,就能使疫氣不入其門;如是平常疾病,空腹一服,也能飲食倍常,百病不生,真是「濟世之具,衛家之寶」。
人力方面,工兵自有常業,調撥有一定的限度,加上以工代賑的夫役,還是不夠,船隻缺乏的情形更嚴重,等到奉准全面開湖之日,這兩項短缺,就成了非常困擾的問題。蘇軾親自寫信給秀州的章致平求救,要他集合秀州人船前來助役,語氣迫切,可見當時工程緊張的情況:
堤工完畢后,兩岸遍植芙蓉和楊柳,而不是後來的桃花,利用樹根的生長盤曲,鞏固堤岸,又建九個涼亭,便於行人歇腳。南宋時代吳自牧的《夢粱錄》記曰:「自西迤北,橫絕湖面,綿亘數里。夾道雜植花柳,置六橋,建九亭,以為遊人玩賞駐足之地。」但這都是蘇軾離任后的景色,蘇軾和趙德麟詩,他的喜悅,只在湖葑空去,南北路通:
開湖大功告成,蘇軾于寄林希詩中說:「卷卻西湖千頃葑,笑看魚尾更莘莘。」只以湖中游魚之樂,來比擬他胸中充溢著的歡欣和安慰。
蘇公堤這名字,是蘇軾去后,接他後任的林希題的。杭人在堤上也為蘇軾立過生祠。后十年,呂惠卿來守杭州,被他奏毀。
蘇軾初從巢谷手上得到這個秘方的時候,他在黃州貶所,經濟情況很不寬裕,然而還是合這個葯,施捨別人。
自開工之日起,蘇軾閑日一至湖上,親自督察工事的進行,奔走于礫石泥淖之中,甚至忘記回家吃飯,好在他生活習慣簡率,就便與堤工同吃。施德操《北窗炙輠錄》說:「築新堤,坡日往視之。一日,飢令具食,食未至,遂于堤上九九藏書取築堤人飯器,滿貯其陳倉米一器,盡之。」
西湖湖水不但供給居民飲用而已,白樂天治湖,做石函泄水,湖水灌溉附近的田畝,達千頃之巨。吳越王時代,特置撩湖兵士千人,日夜開浚。自入宋朝以後,西湖被定為皇家放生池,就疏忽了浚湖的工作,每年乾旱時節,水草叢生,橫長蔓出,在湖面上出現了一塊一塊的葑田,葑田佔據了湖面,湖水無所容納,便越來越少了。蘇軾說,他做本州通判時,湖上葑田還只佔十之二三,到現在相距不過十五六年,湖面已經堙塞了將近一半。
菰黍連昌歜,瓊彝倒玉舟。誰家水調唱歌頭,聲繞碧山飛去晚雲留。
西湖原來有道自西至東的長堤,歷史非常久遠,長慶年間白居易浚治西湖以前,便已存在。堤岸西邊,密植垂柳,自錢塘門至西泠橋止。《臨安舊志》說此堤「不知所從來」,又曰堤「徑三里余,唐稱白沙堤,宋稱孤山路」。因為原有白沙堤名,所以後人往往誤會這道湖堤為白樂天所築,其實白詩「誰開湖寺西南路,草綠裙腰一帶斜」,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此堤誰所開築,則非樂天之功可知。
子珪僧從前已獲朝廷賜予紫衣,這次蘇軾又上狀為他請得「惠遷」師號,用以酬謝他兩次修井的營幹勞苦。
蘇軾接受這個建議,但劃定界限,沿界立小石塔做標記,種菱不許侵入界外的湖面,並命錢塘尉司管勾這一公事。蘇軾前作《南歌子》詞里的理想,完全實現了:
一千多年前的蘇軾,就反對家傳秘方,認為應將驗方公開,博施濟眾。
古代社會缺乏公共衛生設施,任何地方水旱災荒之後,一定會發生瘟疫,瘟疫蔓延,也必有大批大批的人死亡。
山與歌眉斂,波同醉眼流。遊人都上十三樓,不羡竹西歌吹古揚州。
開浚西湖工程,先由杭州父老農民一百一十五人到帥府來請願,他們說:「西湖之利,上自運河,下及民田,億萬生聚飲食所資,非止為游觀之美。而近年以來,水面日減,茭葑日滋,更二十年無西湖矣。」蘇軾奮然道:「使杭州而無西湖,如人去其眉目,豈復為人乎!」九九藏書

古岸開青葑,新渠走碧流。會看光滿萬家樓,記取他年扶病入西州。
果然,杭州于乾旱之後,翌(五)年三月間,氣候轉暖,疫病隨即大作,照蘇軾說:「杭州是水陸交通之區,因疫病死者,比他處常多。」
湖上葑田面積有二十五萬丈之多,一旦剗草剜土,這剗剜出來的大量葑草湖土,除了取之於湖,用之於湖,沒有比此更為經濟的辦法。湖上東西有堤,但是環湖一周,達三十里,南北往來,必須繞湖步行,非常不便,蘇軾因此定計,廢物利用,增築一條自南徂北的長堤,則行人便而葑草湖泥都有用了。

飲水,與人們的健康和防止疾病傳布,關係非常密切。蘇軾為解救杭州旱災,費了半年功夫,浚治了茆河、鹽橋兩道運河,疏通了航運,供給了居民洗濯用的水,但還不能解決人民日常飲水的問題。
治湖所需最重要的條件:一是人力,二是船隻。
輔佐蘇軾主持開湖工程最力的,一是駐杭州的兩浙兵馬都監劉季孫,所用的兵工,完全靠他調度和督率,他每日由萬松嶺以至新堤,往來奔走,不辭勞怨;第二個是監杭州商稅的蘇堅,他嫻習水道工程,故能擔當這個非常重要的角色;第三個是錢塘縣尉許敦仁,他首先建議西湖可開,且又是他所轄屬地區的分內公事。所以此一工程中,這三個人的貢獻都很大。
昔嘗覽千金方三建散雲:風冷痰飲,症癖痎瘧,無所不治。而孫思邈特為著論,以謂此方用藥節度,不近人情,至於救急,其驗特異。乃知神物效靈,不拘常制,至理開惑,智不能知。今仆所蓄聖散子,殆此類耶?

歷時四個月,佔據一半湖面的葑田大部分被剗除了,南北相通的長堤也將築成,蘇軾續與章致平書雲:
六橋橫接天漢上,北山始與南屏通。
湖中剗下來的葑草,挖出來的濕泥,往哪裡放呢?蘇軾周視良久,口中喃喃:「今欲去葑田,葑田如雲,將安所置之?」後來他從西湖原有自西至東的長堤和白樂天築堤得到靈感。那兩道湖堤是這樣的:
蘇軾和各方面商議決定,既是為民興利的事,必須克服任何困難,說到做到。蘇軾遂于九*九*藏*書元祐五年四月二十九日,上《乞開杭州西湖狀》,請再賜度牒五十道,配合本州賑饑餘款,就可將湖面葑草二十五萬丈清除乾淨,使西湖復唐之舊。照宋朝立法,本州節餘款項,知州有權動用。蘇軾就利用手頭現有一萬貫錢、一萬石米的節餘,足夠支應十萬人工。以每工開葑一丈計算,就可添得十萬丈的水面,全湖積葑二十五萬丈,已可消除十分之四。所以拜發奏狀前一日——元祐五年四月二十八日,他已差派捍江船務等兵士五百名,先已動手剷除葑草,搬載湖泥;一面再分派民工參加作業,這些民工都是仰賴救濟的災民,以工代賑,減少政府的負擔。
這條堤,起自南屏,止於麴院。蘇軾並未賦予堤名,到他離杭州任,林希來接事後,才榜之曰「蘇公堤」。堤上跨築六座橋樑,本亦無名,舊稱第一橋、第二橋……這六橋各通沿岸港埠,目的是疏導諸港之水。後人自南山第一條起,名映波橋者通赤山港(埠),名鎖瀾橋者通麥嶺港,名望山橋者通花家山港,名壓堤橋者通茅家埠港,名東浦橋者通麴院港,名跨虹橋者通耿家步港。
這個秘方,蘇軾得來不易:
蘇軾立即實行兩項救濟措施:一是設置病坊,一是施藥。
他撥出結餘官錢兩千貫,自捐私款黃金五十兩,在城中眾安橋設置病坊一所,取名「安樂」,遴選僧人主持施醫的工作。規定每年從錢糧(即田賦)中留出病坊的常年經費,三年內醫逾千人者,對主持僧人,呈由朝廷賜與紫衣。
蘇軾去任后,所設病坊,改名「安濟」,從城中眾安橋遷至西湖上,辦了沒有幾年,就停廢了。南宋周煇言:四十年前見到祥符寺一老僧,稱其先師曾隸安濟坊,現在杭州雖為陪都,卻不見官府再辦這種拯民疾苦的社會事業。


宋修六塔河、二股河,費百十萬錢穀,溺死數十萬丁夫,迄無成功;如東坡杭湖、潁湖之役,不數月間而成不世之功,其政事之才,豈止什伯時流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