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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二

後記

至於「遙知叔孫子,已致魯諸生」這兩句詩,原是東坡從海外北歸,再度過大庾嶺時,所作次韻詩的最後一聯。用的典故是叔孫通為漢高祖定朝儀,征魯國諸生三十餘人到中央政府來做事,當時有兩個魯生,拒不應|召,還被叔孫通笑罵為「若真鄙儒,不知時變」。
「如這兩句詩,意深語緩,若不明了當時情況,更不容易窺測。」
放翁隨後又舉了一個「白首沉下吏,綠衣有公言」的例子,認為若未讀故老孫勰的詩跋,便不知綠衣所指何人,她又說了什麼話,就無法看懂這兩句詩語。所以放翁的結論是:
注本雖多,但是並不理想,所以范成大要勸放翁再事研究,放翁當時不敢擔當這一工作。後來有吳興施元之、施宿父子以兩代數十年不斷的努力,綜核前人諸說,重新增編補訂,成施注本,以繁征博引,詮解詳備,稱譽士林。這個規模大具的注本,刊版于南宋嘉泰二年(1https://read.99csw.com202),放翁作序。前面那段與范成大對話的回憶,就見於放翁所作《施司諫注東坡詩序》。

東坡寫此詩時,他兩兄弟的情況,正如放翁所言:
「……必皆能知此,然後無憾。」
「這就是我之所以不敢從命的緣故了。」放翁慨然道,「從前朝廷以三館養士,儲備將相之才。到元豐年間實施新官制,把三館一起撤銷了。東坡舊時曾直史館,但自謫為散官,史館之職,削去已久。至此,連這個老窠也被廢去了。所以說『九重新掃舊巢痕』。東坡用事之嚴如此。」
「東坡被竄黃州,自忖不復再被朝廷收用,所以說『新掃舊巢痕』;建中初年,朝廷召復元祐舊臣,所以說『已致魯諸生』。想來不過如此。」
注蘇最早的本子,當以崇寧大觀年間(1102—1107)趙次公等的《蘇詩五注》為read.99csw.com先,距東坡謝世還不過幾年;次則南宋紹興初年趙夔等的《蘇詩十注》、王十朋的《蘇詩百家注》等,皆其著者。
石湖居士聽了,也嘆息道:「如此誠難矣!」
理解蘇詩,在陸放翁、范石湖那個時代,確然如此;但後來以愛讀蘇詩者之眾,從事批註蘇詩的人,傳有百家以上,若能仔細讀注,困難未必不解。
所幸施氏父子合數十年精力所成的注本,「徵引必著書名,詮詁不涉支離」,詳贍疏通,學者都認為是自有蘇注以來的第一善本;再加邵長蘅等的刪補和整理,稍後復有乾隆名士翁方綱的《蘇詩補註》八卷,考訂尤稱精詳;至清嘉慶二十四年,王文誥撰《蘇文忠公詩編注集成》,更是綜合蘇注之大成,附載《總案》四十五卷,在考核事迹這一方面,貢獻更多。大家之詩,從來以熱心注杜(甫)者為多,但亦不過數家,內容蕪雜膚淺,不為識者所取;九_九_藏_書而蘇詩注本,前有施氏父子的辛勤建樹,後有清代學人不斷地整補,這份豐富的前賢業績,在研究東坡生平這個工作上幫助很大,這是必須要先加說明的第一點。
詩家援據該博,使事奧衍。少陵之後,僅見東坡。蓋其學富而才大,自經史四庫,旁及山經地誌、釋典道藏、方言小說,以至嬉笑怒罵,里媼灶婦之常談,一入詩中,遂成典故。故曰:注詩難,而注蘇尤難。
這時候,政治上的元祐黨禁,雖已解除,但治蘇學還是忌諱。施宿因為出版此書,遭人非議,而被罷官,所以傳本甚為稀少。
清代學者才將施注本發掘出來,各以其專門知識來加以補充。如海寧查慎行撰《補註東坡編年詩》五十卷,以詳于考證地理,為其特色;馮應榴編《蘇文忠詩合注》五十卷,則精於考古。兩書皆頗流行。
「建中初年,韓(忠彥)、曾(布)二相得政,盡量收用元祐舊九九藏書臣,即使無法在朝中位置,也都任為封疆大吏;唯有東坡兄弟,只領一份宮觀祠祿的干俸,不被重用。……」東坡詩只從正面說「朝廷已經徵召了魯國諸生」,暗中卻隱藏著「不能致者二人」,自嘲與子由該為「不知時變的鄙儒」。放翁感嘆道:
明人好選評而薄箋注,但他們的「選評」,事實上只是借東坡這塊招牌,來發揚自己的文學主張而已。晚明公安派諸君子雖極推重東坡,但在研究上,卻不甚有用。
後來商丘宋犖(牧仲)得施注宋槧本于江南藏書家,他便動員門人邵長蘅、顧嗣立、李必恆和兒子宋至等為之刪訂編補,又大力搜求施本未收遺詩四百余首,為《蘇詩續補遺》上下兩卷。邵長蘅承擔此一工作時,又發現放翁所說難處之外的另一重困難。
東坡逝世七十余年後的南宋淳熙二年(1175),陸放翁在成都安撫使衙門裡做參議官。同年六月,朝廷派范成大來做四川制置使。這兩位詩人read.99csw.com聚合在一起,便常談詩說藝,屢屢論及東坡。因為放翁是個閑官,富有時間,石湖居士就勸他研究蘇詩,以遺後學。放翁遜謝不能,范不相信,放翁提出兩聯坡詩:「五畝漸成終老計,九重新掃舊巢痕。」又:「遙知叔孫子,已致魯諸生。」問他該作何解,范答:

蓋因東坡于書無所不讀,經傳子史之外,不論佛經、道藏、小說、雜記,到手皆讀,因此,他的知識範圍,無邊無際,加以生活經驗又那麼豐富,見聞寬廣,皆非常人所及。東坡自己固然富有統馭文字、驅策書卷的才氣,可以不限題目,牛溲馬勃,皆以入詩,取材可以不擇精粗雅俗,嘻笑怒罵,街談巷議,信手拈來,皆成佳詠。如沈德潛《說詩晬語》曰:「蘇子瞻胸有洪爐,金銀鉛錫,皆歸鎔鑄。」但是後世讀者,學問識見,兩不如他,而欲深切了解蘇詩內容,時遇困難,依然不免。如邵長蘅作「注蘇例言」十二條,其中一條便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