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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入山和出山 2

第三章 入山和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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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樂水爽快地答應了。她用一個下午領客人逛了山景,看了那一線山泉串起的各個小石潭,看了潭中悠然往來的柳葉魚,看了那些橫生在絕壁上的古樹,返回時也領他看了懸崖邊的火葬台。客人在這兒停住了腳步,默默撫摸著井字形的柴垛,久久凝望著懸崖下的荒草古樹、飛瀑流泉,嘆息道:
這次魚樂水看著對方,沒有點頭。這番話恰恰是天樂在那次會上說過的,但這種可能性——她覺得希望不大。科學能助人類改變局部的自然,但不能改變宇宙。像這次尺度至少為幾十光年的天文災變,站在現階段的科學平台上,看不到任何一種有可能實現的技術突破。這是那次老界嶺會議上眾位科學家的一致看法。姬人銳了解她的想法,緊接著說:
「對,開過。」
晚飯後魚樂水對家人說了姬人銳的真實身份,笑著說:「這位辭官不做的姬縣長此次進山,是想說動咱們幾位出山的。他已經把我基本說服了,讓他再對你們施展辯才吧。」
「我?」
「沒錯,他也是北大的,應該比你低……十屆吧。」
「據我的估計,恐怕這個民間團體能鼓搗出大名堂。我提一個很冒昧的建議:政府最好能派去一個聯絡員,正式的,駐外大使級別的,並給予一定資金支持。」他歉然說,「這樣做是沒有先例的,所以我真的冒昧了。」
魚樂水笑著搖頭:「我只猜到你大概要和我說什麼話。」她補充道,「我、丈夫和公公都看出你不是一般的訪客。你……」她斟酌著用辭,「氣度不凡。」
「你好,總統閣下,現在該稱秘書長閣下了吧,我正想打電話向你道喜呢。」賀國基笑著說。艾哈邁德·阿比卡爾是個黑頭髮厚嘴唇的索馬里黑人,年輕時在北大留過學,留學期間是個積極的社會活動分子,曾出面邀請34歲的賀國基去學院做講座,諸如「政治博弈」、「權力與制約」、「中國歷代統治術」、「政治謀略中的正與奇」等。出乎賀的預料,這些講座大受歡迎,以至於賀國基一時成了媒體明星,甚至其後他在政壇的快速升遷與此也不無關係。兩人自此認識了,以後阿比卡爾對賀國基一直以老師相稱。阿比卡爾回到索馬里后迅速崛起,成為耀眼的政治明星,擔任了兩屆總統,是公認的鐵腕人物。也可能是一個比較小的窮國更便於管理吧,他把「開明威權」的優勢在索馬里演繹得淋漓盡致,這個在戰亂、部族衝突和海盜肆虐下呻|吟多年的失敗國家迅速走上正軌,成為那幾年世界上發展速度最快的國家,而且有効避免了常見的「發展病」,如貪污、貧富懸殊、裙帶關係等。更難得的是,這位鐵腕人物並不戀棧,兩屆總統任滿之後很瀟洒地走了,沒有埋下什麼可以讓他「重回大位」的政治操作。
眾人都大笑,那片刻的悲涼也就化解了。姬人銳讚賞地看看魚樂水。這位年輕女性渾身散發著陽光,而且是她內心世界的自然流露,沒有作秀的成份,她確實非常適當做基金會的旗幟。馬士奇說:
「你們幾位休息吧,我想請小魚帶我到山上轉一轉,看看她那篇著名訪談中提到的幾個地點。」
「是執行機構,姑且命名為《樂之友工程院》吧,這個名字比較不招搖。工程院的任務是,無論科學院做出多麼瘋狂的決策,後者都要以瘋狂的努力把它變為現實。執委會同樣定為九人。」他笑著說,「內舉不避己,我想我是一個比較合適的人選。」
「苗杳你沒勸他?」
「也好。我努把力,爭取跳它幾級。」
「是我,老魯。」那邊聽見了電話里的哭聲,「咋了?我聽見昌昌在哭。」
「天真的要塌?記得以前鬧騰什麼2012世界末日,鳳琴每天找我說叨,盅惑得我差點都信了。後來多虧請教了你,你說那純粹胡說八道,事實證明還是你說得對。鳳琴最近又說世界末日,我說咱們去問問康工,我就信服你這樣的有學問人。」
喬治端起望遠鏡又看了一會兒,傳給其他人。另外兩人也默默地看了一會兒。詹姆斯說:
「原來人銳真的辭官入江湖了?他留下辭職信離開后,縣裡頭頭們沒一個相信他是辭職,都猜他是另有秘密任命。但後來問過上級,上邊不知道,而且對他的不辭而別相當生氣。」他苦笑道,「我說過人銳不是凡人,早晚要成龍的,沒想到他去深山做了一條野龍。」
「還沒有,我們輕易用不上它的。」
「話是這樣說,但你可是高齡產婦啊,還是小心為好,最好到醫院生。」
「對,你是真善美的化身,是犧牲精神的象徵。你漂亮,性格開朗,對民眾而言有很強的親和力。你自願留在山中陪伴一個時日無多的絕症病人,以達觀的態度對待死亡,完全不把金錢、前程等世俗庸物放在眼裡。而且你這樣做純粹是響應內心的呼喚。從內心裡你把自己的舉動看得非常平凡,對不對?」
魚樂水考慮一會兒,笑著說,「我已經差不多被說服了。《三國演義》中說諸葛亮不出山便知三分天下,你是未進山就看準了文明之河的流向。」
兩人緊緊握手,薄暮中兩雙眼睛都閃著火焰。這番長談后兩人都覺得,他們已經成了相知很深的老友。魚樂水忽然說:「呀,太陽馬上就要落山了,咱們快點回去吧,那仨人肯定在等著咱們回去才開飯呢。」
洋洋回他的書房看書去了,從樂之友那兒回來后他一直在自學天體物理學、宇宙學等專業,學得非常刻苦。這孩子過去就懂事,學習有韌性,屁股能坐得住。現在已經有了明確的人生目標,這個目標讓他更成熟了。
姬人銳笑了,「謝謝誇獎。其實這句話該用到你們身上的,你們全家人的氣度都非常平凡,但又非常不凡,這種平凡的不凡才是真正的不凡,是不凡的最高境界。」
凱迪拉克順著紐約長島的半島公路一直前行,前邊就是著名的剛尼遜天體海灘了。亞歷克斯沒把車開往停車場,而是拐入一處無路的荒灘。凱迪拉克緩緩開著,一直開到台地的邊緣才停下來。從這裏向下看,海灘景色一覽無餘,海面上飄浮著幾艘白色的帆船,蔚藍色的海水輕柔地拍擊著海岸,激起一線白色的水花,一群灰色的海鷗扑打著翅膀在浪花處覓食。台地下邊是沙灘,白色細沙無邊無際,沙灘上有一大片區域躺滿了裸體的人群,但距離過遠,看不清楚。再向前遠眺,是高樓如林的紐約市景。亞歷克斯說:
其他三人都理解了他的意思,最後商定分為三撥,亞歷克斯和瑪格麗特先走。他們喝完這瓶威士忌,收拾了雜物,向遠處沙灘上那片蠕動的天蠶投去最後一瞥,然後乘車離去。
「你把我們也說服了。我們干。」
「你說該怎麼辦?」
「好說好說。喂,小魚,那位姬先生,那位現代版的陳宮或諸葛孔明,你覺得是怎樣一個人?」
三人相繼點頭:「好的,你去吧。」
之後他們中斷了這個話題,開始商量昌昌要不要去醫院打點滴。
他們找地方坐好,開始了這場平心靜氣的談話,後來史學界稱之為「火葬台談話」。它實際奠定了此後幾十年人類文明的流向,開闢了一個極度輝煌的、被稱為「氦閃」的時代。面臨絕境的人類像「氦閃」一樣迸發出了千萬倍的能量,用幾十年時間實現了千年的科技進九-九-藏-書步,雖然這些努力對災變本身並無實際影響,但「氦閃時代」仍以金字書寫在人類歷史上。當然,絕非是姬人銳以一人之力造就了這樣的時勢,這樣的時勢遲早會來的,他只是提前扳了一下扳機而已。
在北京的一家單元房內,魚子夫喊正在陽台澆花的妻子:「章雋你快來看,咱們的女兒!」
他的口吻非常平靜,但由於這句話中內蘊的悲涼,在場人心中都是一震。魚樂水非常機敏,立即笑著說:
「好吧。讓直升機來一次,一則陪客人轉轉,二則把日後送媽去醫院的事安排妥當,全當是預演一遍。」
魚樂水給小朱打了電話,飯後直升機很快來了。全家人坐上它,請小朱把直升機拉高,從空中俯瞰寶天曼的全景。天樂媽是第一次坐飛機,驚嘆著:從天上看地上,景色真的不一樣啊。這一帶有玉皇頂、犄角尖、老君山、化石尖等懸崖,均是刀削斧劈般險峻。但位於空中觀察,險峻之處都隱沒了,只剩下平緩的山頂。山勢一路向東南延伸,只是時有中斷。這樣的平緩山頂正是寶天曼獨具的景觀。極目之中儘是鬱郁郁蔥蔥的山林,連陽光都被染綠了。一條條白色的細線從山石中鑽出來,曲曲折折,時隱時沒,最後匯成一條白帶,向東南方向流去。姬人銳大聲叫好,說這兒煙鎖霧罩,元氣內聚,龍脈綿綿,有王者之氣。駕駛員小朱笑嘻嘻地回頭看看他,那意思是明顯的——哪兒跑來這麼一位年輕瀟洒的風水先兒。
「小魚,這次災變所造成的局面是人類從未面臨過的。科學讓我們預知了這場潑天災難,但又給不出求生的辦法。人類還有二三百年的時間,這段時間太短,不大可能在科技上做出足夠的突破;這段時間又太長,足以讓人類在一天天逼近的災難中因絕望而瘋狂。小魚,我親自處理過那次萬人自殺事件,我知道人一旦絕望是多麼可怕。你能想象得到嗎?母親帶著嬰兒來自殺!因絕望而生的瘋狂已經抵銷了人類最強大的母性。而且杞縣那些自殺者的行為還是在法律框架之內,如果民眾的絕望轉化為暴力又該如何?我給出一個估計吧,如果楚馬發現沒有被新證據否定,又找不出求生之路,那麼人類社會將在五年之內停轉,在十年之內崩潰,在50年之內毀滅。」
魚樂水想想,不得不承認:「不會。如果這樣冒險,那這位政治家太不負責任了。」
「世界末日的景象。」理論物理學家瑪格麗特先開了口,「就像古巴比倫,雙性神阿芙洛蒂忒的神廟中,聖妓藉著神的名義公開淫|亂。或者像古羅馬,男女混雜的阿格里帕大浴場中,貴族們在昏暗的燈光下公然行淫。不知道歷史該如何記載我們這個頹廢的時代。」
亞歷克斯舉起酒杯:「那好,品完這瓶50年的陳酒,同這個享樂主義時代告個別,大家就回去準備出發吧。咱們得盡量趕緊一點兒,《樂之友》科學院有九個執委的名額,目前只落實四名,咱們去抓它三四個,因為——我不大放心讓別人來執掌航船。」
「洋洋你太性急了吧,你現在去能幹什麼?只會給人家添亂。等你大學畢業后吧。」
回途中康不名比較沉默。老伴知道他是動了感情,也陪他沉默著。剛才牛牛的舉動觸到了康不名心中最柔軟的地方,一時五味俱全!他和老伴已經年過花甲,把生死都看淡了,那個「天塌」的噩耗並未引起太大的感情激蕩。但在剛才,四歲孫孫的一抱在他內心中激起了洶湧波濤。這樣嫩生生的孩子有權好好地活下去,一代一代地活下去,他們不該遭受災變惡魔的戕害!他在片刻之間做出了決定,對老伴說:
「我的話還沒有完呢,你既然說我變態,我就再變態一點兒吧。現在,假設食物已經罄盡而海岸還沒到,天樂先去世了。這時——你做好心理準備,我的問題令人作嘔的——食用屍體可以讓你堅持到成功。你會嗎?」
魚樂水有所警覺,表面上仍是嬉笑著:「也就相處那麼一天,說不上太深了解。你說呢?你既然這樣問,肯定有自己的看法。」
「只是,公公和天樂都要受累了……受累也值,這樣活著才有意義,哪怕最終只是空忙一場。」她向姬人銳伸出右手,「來,握握手,這就算是拉鉤了,我答應幫你說服他們仨。」
苗杳嘆道:「當然勸了,但其實也沒怎麼勸。我知道他的脾性,勸不轉的。嫁雞隨雞|吧。」
魚樂水沉吟著,「要發展這樣的全新技術,所需投入應該是天文數字,可能是數千億……」
馬士奇說:「小姬你不用擔心,賀國基賀老不久前給我們配了一架直升機作專機,可以隨喚隨到。」
「她正在樂之友一會兩院掛牌儀式上講話呢。台上還有咱的倆親家,有咱的可憐女婿。咦,那不是水兒的報社葛總么,怎麼也去那兒啦?」
「可是你要考慮到天樂是個殘疾人,即使有食物和淡水也無法把船劃到海岸。所以冷靜權衡,應該讓天樂把東西留給你才對。這個方案你會接受嗎?」
馬士奇說:「樂之友基金會眼下由葛總編負責,他也是一個合適人選。第三方面軍呢?」
魚樂水心情沉重地點頭。
轉了半個小時,直升機把他們送回原地,雙方做了將來接產婦的安排,然後直升機飛走了。他們攙扶著兩個殘疾人回到屋裡,姬人銳意猶未盡,說:
「我想我會吧。」
「但如果姬先生處於你的角色,絕不會做出這樣感情衝動的愚蠢決定。不,我的評價並非貶低姬,而是完全客觀的。如果他處於天樂的角色,他也許會心甘情願把生的機會留給你。所以這不是自私,只是冷靜權衡后做出的清醒選擇,完全排除了感情的因素。」
「牛牛,來,給爺爺奶奶再抱抱。」
姬人銳臨走時曾讓苗杳請一個家庭保姆,但苗杳考慮丈夫此去前途未卜,也許很長時間全家得靠她一人的工資生活。這些年姬人銳和她潔身自好,沒有多少積蓄,她得省著點兒花,所以就沒有請保姆。她正在哄昌昌吃藥,電話響了。她抱著昌昌拿起座機。對方說:
「我想這樣辦:現代社會的一大特點,是私人擁有巨大的財富,其總量堪比國家。我想,最好的辦法是借某個民間組織把這些財富集中起來,組織對新技術的攻堅戰。船小掉頭快,民間組織能把這件事辦得非常高效。如果打個比方,那麼這個民間組織就像解放戰爭期間的野戰軍,而今天的國家機構將扮演當時的地方政府。前者可以輕裝前進,縱橫馳騁;後者只管維持治安,組織支前工作,解除野戰軍的後顧之憂。」
「我哪說過她是胡說八道,我只是說,用瑪雅歷預言世界末日不大靠譜。」
三個夥伴沒有異議。他們下了車,把野餐毯子鋪在地上,擺好食品、刀叉、酒杯和法國葡萄酒。亞歷克斯·湯利是年輕的天體物理學家,他今天邀約的三位朋友也都是年輕科學家,是各個專業領域的佼佼者:分子生物學家喬治·雅各比,數學家詹姆斯·格萊克,理論物理學家瑪格麗特·坎尼普,後者也是亞歷克斯的女友。四個人在地毯上安頓好后,亞歷克斯從旅行背囊中掏出一個裝潢考究的方形酒瓶,鈷藍色的瓶身中蕩漾著深紅色的酒液,透著高貴的皇家氣質。亞歷克斯小心地打開瓶九_九_藏_書塞,為各人斟上酒:
苗杳苦笑道:「算了,息事寧人吧,也怪昌昌太淘。」她想了想,「去還是要去的,你去不合適,明天我去一趟吧。」
在她身後是加入救世計劃的第一批人員,此刻只能說是一小撮:一條假腿的馬士奇,病歪歪的楚天樂,神態冷靜風度不凡的姬人銳,心廣體胖笑得像彌勒佛的葛總。大腹便便的天樂媽不算正式人員,但她也笑哈哈地站在楚馬二人中間。
魚樂水思考之後深深點頭。姬把問題分成「群體」和「個體」兩個層面,這種觀點很新鮮,也很有力,她自己的「個體意志」拗不過「群體意志」的。「你說得對。你把我說服了。人類應該這麼做。但你為什麼來這兒?你應該去找政府或聯合國,這肯定應該是國家行為,甚至是全人類的行為。」
四人坐在院中的涼棚下,姬人銳從容地開始了遊說,馬士奇和楚天樂聽得很認真。天樂媽收拾好碗筷也出來了,笑嘻嘻地聽著,她能聽懂姬先生說的話,但以她的境界胸襟,還不能把它轉化為形象化的、宏偉的歷史圖景,所以聽是聽,沒把他的話太當回事。但楚馬二人與她不同,他們的目光越來越專註,明亮的火焰在眸子中跳動,照亮了山中的暮色。等姬人銳說完,馬家父子交換一下目光,楚天樂毫不猶豫地說:
夫妻二人挨坐在沙發上,認真聽完了女兒的講話。他們很感動,也很驚奇,那個大大咧咧的、在他們眼中永遠長不大的女兒已經脫胎換骨了,已經是世界級的人物了。他們正在做的事是歷史上從未有過的,無比壯闊和艱難,雖然最終的成敗無法逆料,但是單單他們的氣魄和境界就讓人敬服。章雋嘆口氣:「水兒這就要忙了,會忙一輩子的。」她再度嘆息一聲,「那就忙吧,忙著最好。人哪,哪怕處境再絕望,只要有事可忙,就不會太痛苦。而且,真希望他們確實忙出一個結果。」
「對,是我。不過那都可以說是前生之事了,今天早上我已經掛冠封印,披髮入山了。」他笑著說,「入山就是為了找你們,想談一件大事。但我覺得,在和楚馬二位談話之前,最好先和你把話說透。小魚,我看出了你對他倆的影響力。」
「小魚,也許你猜到了我單獨約你出來的用意?」
魚樂水稍停,笑著說:「葛總你不愧是領導,說起話來邏輯嚴密滴水不露,正面反面你都分析到了,我還能說什麼?」她轉了話頭,「葛總你快點來吧,我盼著你呢。」
「不,你的估計還是太保守,投入可能是數萬億,應該是人類財富的大部分。」
「基金會?我們剛剛有了一個,叫『樂之友基金會』——我倆名字中都有一個『樂』字。是北京青年報葛總編號召的募捐,原來的目的是為天樂治病,但沒想到募到的金額太大,有幾個億,我們不能把這麼多的錢據為己有,就成立了基金會,準備用於公益事業。」
對方掛了電話。賀國基料定,這位鐵腕人物上任后一定會強力推進救世行動。他沉思了一會兒,然後要通一個電話。電話中他言簡意賅地介紹了有關樂之友的消息,以及他所知道的有關樂之友們的背景。最後說:
亞歷克斯點點頭,「你說得對。你說同性戀只是富裕時代的奢侈,其實西方社會的『個人至上』同樣是富裕時代的奢侈。如果社會陷入絕境,人類肯定會重拾集體主義,靠它來凝聚群體,拚死殺出一條活路。」他頓了頓,「在東方的中國,已經有人開始這麼做了。」
「我也去。」
「是嗎?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這架直升機配給你們后,用過沒?」
「野龍」這個新鮮詞兒把幾個人都逗笑了,不過笑過之後是苦澀,因為這個詞兒意味著——姬人銳確實主動跳下了動力強勁的官家大船,從此將在人生的波濤中自生自滅。老魯悻悻地問:
章雋拎著水灑急急往客廳跑:「水兒怎麼啦?」
「那是一群可敬的人,只是我看不到任何成功的希望。我覺得那更像是北美旅鼠成群撲向大海,是一次狂熱的死亡大行軍。」
「我們干。」
「盡人力而聽天命吧,誰知道呢,儘管眼前看不到希望,但正如麥哲倫的探險,他在出發之前並不知道大西洋和太平洋之間是否有海峽溝通。我們沒準兒也能僥倖找到一條麥哲倫海峽,把人類從災難中拯救出來,包括把這夥人,」他用手指劃過海灘,「從墮落中拯救出來。你們說呢?」
四人舉杯,祝老人安息,然後呷著酒,細細品味著。喬治說:
天樂說:「你的態度就是最有效的邊鼓。我們干!只是……我與你們不會同行太久的,也就兩三年吧。」
姬人銳深深看看她:「有句老話說,意識不到自己美貌的姑娘才是真正的美貌。今天我可以說,意識不到自己高尚的魚樂水才是真正的高尚。試想,如果民眾和企業家把錢捐給你們這樣的四人組合,他們是否會非常放心?」
「為什麼來山裡找你們?因為你們已經于無意中佔據了『天樞』或『天權』的位置,佔據了人類社會的道德制高點,儘管你們本人尚未意識到這一點。你看,馬伯伯身有殘疾,小楚更是絕症患者,但兩個殘疾人做出了偉大的楚馬發現;他們藐視死亡,堅韌地活著,這對民眾而言是巨大的精神力量;還有你婆母,任冬梅,正像你在訪談中說的,是天下最好的母親,為絕症兒子燃燒一生的愛,又為所愛的男人生孩子,不計較名份,可以說是母性的絕好象徵;其實,在你們四人中最具號召力的是你。」
「有了錢,就要立即開展工作了。我想應該首先成立一個世界性的科學院,它將延攬各國的天才科學家,然後以最瘋狂的想法,最狂熱的節奏,尋找讓人類逃出這個地獄的辦法。科學院的地點我都看好了,就設在離這兒不遠的老界嶺迎賓館,然後向山下慢慢輻射。」他解釋說,「因為,我覺得你們最好不要離開這兒。,這兒已經成了世界民眾心中的聖地,最好讓這樣的神聖感繼續保持。好在如今科技昌明,即使居住地偏僻一點兒也不影響指揮的效率。我路過時已經了解過這家賓館,它有1500張床位,一應通訊設施俱全,硬體是大致夠用的。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你們同意我的設想。」
「亞歷克斯,這瓶威士忌確實是極品!餘味中帶著橡木和金雀花的綿長芳香。向你的祖父致敬,他生前一定非常會享受生活。」他笑著說,「願他在天堂中也能喝到這樣的好酒。」
「但事情都是兩面的。兵法雲,置之死地而後生。人類已經被置到死地了,這種極端的處境也許能轉化為巨大的能量,從而促使科學技術在幾十年幾百年內暴升幾個數量級,讓人類絕處逢生。」
「剛剛看到。」
「至少到眼下為止,我同樣看不到逃脫的希望。」亞歷克斯說,「但在宇宙坍塌之前,為什麼不讓咱們的智慧再綻放一次?像咱們幾位的腦瓜,那是上帝對少數人的特別恩賜,如果不讓它們燃燒凈盡就埋到宇宙的廢墟中,未免可惜。」
「早該走了!也該到外婆家住幾天,哪能老賴在奶奶家!」
「那我和你嫂子去幫忙,這會兒就過去。」他在電話外大聲喊了幾句,回頭對苗杳說:「你趕緊打開電視看中央十台!人銳在那兒正主持什麼《樂九九藏書之友》一會兩院的掛牌儀式。」
四歲的牛牛大聲說:「才不!這兒是我家,外婆家是旅館!」
老伴想想,沒有勸阻:「行啊,想去你就去,為孩子們儘儘心吧。到那以後注意身體,別玩命,畢竟是60多歲的老傢伙啦。」
姬人銳一笑,立起身來指著東南方向,此刻夕陽在背後,為那個方向的山水塗上了金光。「你看,伏牛山的余脈沿這個方向再走百十里,就是諸葛亮曾經隱居過的卧龍崗。我非常敬仰這位古人,只是對他躲在卧龍崗上、坐等劉皇叔去三請三顧這一點兒頗有腹誹。大丈夫生於亂世,自該挺身而出,建功立業,就像徐庶或陳宮那樣。幹嘛扭扭捏捏的,太不爽快。所以,我就貿然上門自薦來啦,哈哈。」
「我也去吧,哪怕最終證明這隻是一次無效燃燒。」瑪格麗特笑著說。
「能同行多久就多久,那是以後的事。說不定你這麼一忙活,閻王爺會對你手下留情呢。你想嘛,如果這片宇宙塌陷,他的閻王殿也難逃此劫。他和咱們是一條繩上拴的螞蚱,巴不得咱們成功哩。」
魚樂水沉吟片刻:「也許你對他的評價是對的。」
這話讓陳素芳很沮喪,那個叫鳳琴的則有明顯的勝利感。兩人沒有多停,告辭走了,聽見她們下樓時還在爭論。康不名一家匆匆吃過飯,送牛牛母子去機場。取了票,把行李辦了託運,兩人要進站了。老兩口說:
「噢——我知道募捐的事,不瞞你說,我還捐了錢呢。但我同樣沒想到會有這麼大金額,也不知道你們已經有了一個基金會。這麼說,你們實際已經走到我前邊啦。」他略為思考,「如果這件大事定下來,以後我會找葛總編談談基金會的事。」
生物學家喬治說:「我對同性戀毫無不敬,但我認為它只是富裕時代的奢侈,是富裕時代人類過度繁衍時冥冥中設立的自限。一旦它,」他指指天上,大家知道他是指那場空間暴縮,「越來越近,人類得為生存和繁衍而掙扎時,這種現象自然就會消失的。眼下這一幕只是油燈熄滅前的迴光返照,所以不必看得太重。」
「那這回呢?八成還是瞎鬧騰。說啥子只要太陽變藍天就會塌,這幾個星期我一直在注意看,太陽根本沒有變藍。」
魚樂水含笑望著他,沒有接話。
「我爸沒被抓!」
「賀老師你好,我是阿比卡爾。」
姬人銳和葛其宏總編的進山耽擱了幾天。幾天後他們回來了,同時帶來三塊金屬牌:《樂之友科學院》、《樂之友基金會》(基金會雖說已經成立幾個月,但沒有正式掛牌)和《樂之友工程院》。還帶來十幾位新聞界的人士,包括搜狐、網易和新浪,難得的是其中還有央視記者,他們將對這次掛牌儀式全程直播。這是非常難得的,眾所周知,央視一般不會隨便報道民間活動,但眼下的非常局勢,再加上姬人銳的辯才,最終促使央視破了例。
「那就用一次!下午就讓它來,咱們一塊兒從空中俯瞰寶天曼的全貌,行不行?」
馬士奇則有片刻的沉吟。以他的人生經驗,他看出這位現代版的陳宮絕非等閑之輩。姬肯定能把這件事做大,也很可能成為《樂之友》的實際掌門人——楚、魚甚至加上自己,就政治謀略而言無法與他相比的。那麼,《樂之友》今後的功罪將與姬的個人品德密切相關。至於姬的個人品德,僅僅一天的接觸是無法透徹了解的。但不管怎樣,姬的提議順應了時代的潮流,這種建議無法拒絕。所以他沉吟后也表示:
「第二方面軍是《樂之友基金會》,負責募款、資金管理和其它綜合事務,其執委會也以九人為佳。我想小魚是非常合適的人選,她將是基金會的首席親善大使。」
「再往下怎麼做?」
杞縣離寶天曼很近,當天中午馬家人接待了這位姬姓客人。他自稱是楚馬的傾慕者,專程前來拜訪的。這個客人很家常地提了一些要求:想在這兒住上一兩夜,還想請主人帶他去山中轉轉。馬家人以山裡人的好客爽快地答應了,先安排客人吃午飯。
魚樂水笑著說,「本來就很平凡嘛,我哪是犧牲,說起來倒是極度的自私——在這大難臨頭的時刻,我卻只顧尋找內心的平靜和個人的快樂。」
飯桌上姬人銳說:「我想問一下,馬太太……」他笑著搖搖頭,「我不習慣這麼周吳鄭王的,顯著生分。我就稱伯母吧。伯母,我估計你的臨產期快到了,到時候怎麼下山?這段山路可不好走。」
鏡野拉近了那片白花花的裸體,有如一堆白色的天蠶,其中也夾著一些黑人和黃種人,這是在網上組織起來的一場萬人性派對。自從楚馬格林發現公布之後,各西方國家中的集體露天性派對已經不是稀罕事。有人說動物種群瀕臨滅亡時性|欲會特別旺盛,這符合進化論,因為瀕死物種是以「強化生殖」作最後的抗爭。這也許是這些性狂歡的深層生物學原因。對類似的露天性派對,各國警方基本裝聾作啞,因為社會上積聚著越來越濃的絕望、憤懣、狂躁和戾氣,如果這些負面情緒能在性集會上多少得到釋放,又何必干涉呢。今天的集體露天性派對更特別一些,它是專為同性戀者組織的,所以此刻沙灘上進行的大多是同性之間的性遊戲,以男「同志」居多,女性也不少。沙灘上氣氛相當平靜,甚至算得上靜謐祥和,性遊戲都是一對一的,沒有難以入目的群|交。不過他們就像舞會上交換舞伴一樣安靜有序地交換著性|伙|伴,也偶爾會轉換為異性的交媾。懸崖上的四個人品著酒,輪流使用望遠鏡,靜靜地觀看著。
「也基本是三權鼎立,不過不是為了互相制約,以人類面臨的局勢,無法享受這樣的奢侈。我們將建立三個方面軍,各有不同任務。第一方面軍是是《樂之友科學院》,負責確定新技術的發展方向。科學院應該有個執委會,由幾位最睿智的科學家組成。人數不能太少,太少則難免片面;也不能太多,太多會影響效率。我想以九人為佳。馬伯伯和小楚都是合適人選。」
全屋人都笑了,康不名笑著說:「這是牛牛外婆說過的埋怨話,誰知讓他記住了。都說抱孫孫不如抱草墩,我家這個草墩可是抱出感情了,乍一離開還真捨不得。」
「往下說吧,對於樂之友組織的基本結構,你肯定也有想法。」
陳素芳說:「你家有事,我們不耽誤,就問一句話。康工,你是不是到北京開過一次『天塌』的會?」
魚樂水沉吟著。這位姬先生的遊說很雄辯,很有煽惑力,但她也不好輕易許諾。她知道,自己只要一點頭,此後的人生就變了。這與不久前她決定與天樂結婚不同,那也是個陡峭的人生轉折,但那時她更多是順應內心的呼喚,是潛意識的母性替她做的決定,並非理智的權衡。而今天則是清醒地思考,決定是否把一副十字架扛在肩上。一旦扛上就沒有退路了,隨後是終生的攀登……長久思考之後她輕嘆一聲:
姬人銳還說,他已經把老界嶺迎賓館全部買下,做一會兩院的臨時總部。當天下午所有來賓參加了掛牌儀式,媒體向全世界直播。典禮簡樸而熱烈。姬人銳做典禮的主持,魚樂水做了主旨講話。她呼籲各界踴躍捐資,誠邀世界各國的一流科學家和工程師來這裏效力,呼籲各國政府與這兒read.99csw.com密切合作。她的講話激|情洋溢,客觀坦率,為世人描繪出一個清晰的、熱烈而不瘋狂的前景,撥動了億萬人的心弦。當然她甜美明凈極富親和力的笑容也起到很大作用,達到和講話內容一樣的效果。
「所以——擔起歷史交給你們的責任吧。我先說服了你,咱倆再共同說服那三位,然後,先成立個基金會……」
苗杳趕快打開電視。昌昌看見屏幕上的爸爸,不哭了,偎在媽媽懷裡,兩眼一眨不眨地盯著屏幕。老魯夫妻兩個很快趕來,魯妻照看著昌昌,那兩人仔細把直播看完。老魯困惑地說:
「如果你們都同意,明天我想去北京一趟,把基金會也許還有葛總編這個人一塊兒收編過來。有了這筆錢,咱們的事兒就要正式啟動了。」
「沒錯,他是典型的老派美國人,把各種生活細節雕琢得非常精緻。只是——」他嘆息一聲,「也許我們已經習慣的享樂主義社會馬上就要坍塌了。」他把一具蔡斯雙筒望遠鏡交給夥伴,「來,一邊喝酒一邊欣賞吧。」
魚樂水笑了:「你給我念繞口令啊。不過,還是謝謝你的誇獎。」
在杞縣的縣府家屬院內,五歲的昌昌感冒高燒,這會兒正在哭鬧。苗杳對他又是恨,又是心疼。這個小禍胎今天在幼兒園又和人打架,院長訓他,他竟然把院長的手給咬破了。院長一怒之下罰他在院里站了半天,結果受涼感冒。昌昌一向淘得出格,說起來也怪當爸的。雖然夫妻倆一向為人低調,但姬人銳唯獨對兒子十分寬縱,他說不要太約束孩子的天性,調皮孩子長大才有出息。這下可有出息了,把院長都咬傷了。
兩人在暮色中步履輕快地下山。
「你說得不錯,但我說得也不錯。小魚,找地方坐下吧,這場談話比較長。」
「發燒,我正在喂葯。」
「也許有些人寧願安靜地死去,作為個體意志來說,這也無可厚非。但人類作為群體來說絕不會這樣,所有生物物種在族群瀕臨滅亡的時刻,都會爆發強烈的群體求生意志,並轉化為狂熱的群體求生努力——只是,它也可能轉化為瘋狂和暴力,畢竟這次災變來得太陡然了。」他一字一句地說,「作為人類的清醒者,有責任把群體的亢奮引向『生』,而不是聽任它滑向『死』。」
魚樂水痛快承認:「那倒是。我們四個有無能力干成什麼事且不說它,但決不會把捐款私吞一分一毫。」
「我知道。那也是一個很有誘惑力的選擇,但那兒政治家太多,聰明人太多,政治沙龍的傳統也太強。我寧可押一個冷注,把希望押到另一些沒有名聲但崇尚實幹的人身上。畢竟,那群缺乏個性的螞蟻建造了世界上最多的高速公路、高速鐵路、三峽大壩、越海大橋、南水北調,如此等等。坦率地說,在和平時期我總覺得他們是瘋了,集體性的瘋狂,他們工作的狂熱就像是在擔心:如果今晚不把話幹完,明天天就要塌下來——但現在正好天要塌了。」
「他們已經開始幹了!這麼快!爺爺,你說過讓我去他們那兒的,什麼時候去?」
「這是一瓶百齡壇牌蘇格蘭威士忌,20年前的30齡特釀,所以它有50年的歷史了,在我祖父的莊園酒庫中也算是極品。我一直沒捨得喝它。今天就用它來紀念我的祖父吧。他不久前去世了。」
大家知道他指的是什麼——不久前中國一個偏僻山區成立的《樂之友》組織。大家也知道,恐怕這正是亞歷克斯組織這次野餐的真正目的,他拉大家來這兒聚會,並非只是為了觀賞一場肉|欲表演。眾人沉默一會兒,瑪格麗特嘆道:
「人生自古誰無死。小楚將來葬到這片清凈之地,也算是福份了。」
「即使奮鬥的結果仍是失敗,至少可以把人類社會中的高壓蒸汽在可控狀態下引出來,讓它噴到汽輪機葉片上,不致因高壓累積而造成鍋爐本體的爆炸!依我說,單單為了這個結果就值得全力去做,這樣人類至少可以死得有尊嚴。」
四個人都笑了,說我們沒打算離開這兒,就是離開,也不會把你一人撇下呀。天樂媽說那你們繼續商量吧,我在旁邊插不上話,我要先睡了。她用手支著后腰窩,慢慢地走了。餘下的四人為了不影響孕婦休息,把談話聲音壓低了。他們談了整整一夜,可以說,「科學執政時代」的大致輪廓當晚就基本勾勒出來了,以後填充的只是細節。
第二天,徹夜未眠的姬人銳顧不上休息,要來了直升機,啟程趕往南陽機場,從那兒飛往北京。他這趟遊說非常順利,當天晚上葛總編興高采烈地給小魚來電話,說你派來的那位說客真是舌燦蓮花呀,我輕易就被說動了。我已經向報社董事會遞了辭呈,明天就趕往你那兒,給我幾個月前的部下當兵去。你看看,真是三十天河東轉河西呀。
姬人銳搖搖頭,「不,這是全新的局勢,需要近乎瘋狂的努力,舊的權力機構無法適應也無力承擔。我這句話你不一定相信,那我跟你打個比方吧。現在假定有某種可以讓人類逃離災難的設想,要想實現技術突破必須砸進去數千億元,但它只有百分之一的成功希望。假設你是國家主席,你會冒險決策嗎?」
魚樂水笑了:「呀,這麼爽快!我還等著幫姬先生敲邊鼓哩。」
賀國基沉思片刻,凝重地說:「你太客氣了,恐怕我給不出什麼有價值的忠告。這個局勢是人類從未經歷過的,往日的老經驗都失效啦。」
「他們的行動真快。其中的姬人銳還是我的低屆同學呢。」
康不名剛看完對樂之友的電視直播,有人敲門。是同一家屬院的兩個退休老太,一個是樓下的陳素芳,另一個住得遠,不太熟,名字好像叫劉什麼琴,是基督徒,常常熱心地勸住戶們「信主」。兩個客人一進門就看見客廳堆著的大小旅行包,問是不是老康要出差?康不名說,是牛牛要走,跟著他媽到天津的外婆家住幾天,晚飯後我送他們上飛機。陳素芳逗牛牛:
魚樂水笑:「來了你還是我的領導,是基金會的實際掌門人。我的唯一任務就是戳在基金會門口當招牌,就像機場進站口戳的空姐招貼畫,不用大腦的,只要笑得甜就行。這兩天我正在苦練露齒微笑呢。」
「我決定了,到樂之友那兒去。這兩次開會我有一個印象:我這樣的老傢伙也多少有點用處的,那兒都是專業精湛的科學家,但太專太精,需要有一個萬金油式的人當粘合劑。老伴,家裡這一攤子就交給你啦。」
北京的另一家高級公寓里,賀老和孫子一塊兒看著這則消息,洋洋看得很認真,目光中異彩閃爍。看完后他激動地說:
「苗杳你放心,我明天去見那個院長。對孩子竟然說這樣的混賬話!」
「比比眼下這些人乾的事,我寧可去參加旅鼠的死亡大行軍。不過亞歷克斯,聯合國安理會也開始行動了,他們正在誠聘各國科學家以組建一個行動委員會,簡稱SCAC,直屬安理會領導。新秘書長阿比卡爾看來是個雷厲風行的鐵腕人物。」
馬士奇說:「天樂更合適,我倆佔一個位置就夠了。往下說。」
喬治思考片刻。「好的,我隨你去。」
那邊回答:「好的,我們合計一下,謝謝賀老的責任心。」
鳳琴臉上有點掛不住。當年她確實非常焦灼地到處宣傳:世界末日真的要到了,只有主read.99csw.com才能拯救你的靈魂,這樣的宣傳一直進行到那年的12月21日晚,即傳說的世界末日。第二天好些人笑著問她,末日咋沒來?弄得她很尷尬。康不名忙打圓場:
「咱們的營地就扎在這兒吧,怎麼樣?」他笑著說,「我覺得,觀察塵世最好是隔著一段距離,那樣才會有上帝的目光。」
魚樂水笑道:「是嗎?我倒沒覺得我有什麼影響力,要說影響也是他倆影響了我。」
三個大人很吃驚,忙問他為啥說這話,昌昌卻閉上嘴,執拗地不回答。不過這個謎不難破解,猜也猜出個八八九:一定是昌昌和人打架,素來不喜歡他的院長過來批評時說了些過頭話,比如「你當你爸還是縣長啊?」或者:「如今哪有辭官不做的,肯定是貪污受賄,被紀委抓走了!」昌昌這個惹事精哪受得了這些話,一怒之下就把院長的手給咬破了。對,肯定是這樣,昌昌平時雖然淘,也不至於像今天這樣出格,肯定是受了強刺|激。老魯沉著臉說:
對方笑了:「你這番話就是最好的忠告——非常之時,應對以非常之策。謝謝啦,再見。以後我還會隨時向你請教。」
魚樂水仍沒有點頭。這段話如果換一種直白的說法,就是用虛幻的希望矇騙人們,讓他們在勞碌中麻木神經,在沒有結果的努力中度過一生。依她本人的願望她不想這樣,如果人類確實無法逃生,她寧願在這片山林中安靜地打發日子,安靜地死去。姬人銳看看她,顯然洞悉她的心理,接著說:
大家默然。正如亞歷克斯一樣,其它三位對自己的天才有同樣的自負。亞歷克斯說:
他稍停片刻后說:「算啦,我不逼你回答了,我想你肯定不會。可是,如果姬先生處在你的位置,他會這樣乾的。再重複一遍,我這麼說並非貶低他,如果他反過來處在死者的位置,他也許會主動提議,捐出肉體供你食用。所以,這不是自私也不是殘忍,而是無與倫比的冷靜。」他沉默片刻,「坦率地說,這樣的冷靜讓我心存忌憚——但話又說回來,在現在的非常時刻,也許正需要這樣極度冷靜的人。」
三人都點頭:「沒錯。你最合適。」
他說出真實身份。「小魚,我是原杞縣縣長姬人銳。」
「道什麼喜啊,該致哀才對,我是被綁上火刑柱了,推我上火刑柱的也包括老師你和楚馬二位。」阿比卡爾笑著說,「賀老師,你看到樂之友一會兩院成立的消息了嗎?」
不過也有人說,他的「不戀棧」是因為他已經盯上了另一個大位。他卸任之後正值聯合國秘書長換屆,按照不成文的規矩,這一屆應該是由非洲人出任。由於其出色的政績,48歲的阿比卡爾是最有力的競爭者。但這隻是「水面之上」的形勢,實際上,因為某些比較微妙的原因,他的勝面並不大:有些大國是忌憚他的執政風格過於強勢,擔心他為聯合國帶來不可控制的因素;有的國家則是因為更深刻的原因,因為他的「威權政治」不符合西方的普世價值。據賀國基在各國政界老友那兒聽到的「悄悄話」,阿比卡爾幾乎肯定會出局的。但恰在這時,楚馬發現公布了。聯合國內迅速形成了一個共識——災變臨頭,應該推舉一個雷厲風行的新秘書長。之後阿比卡爾順利當選。
天樂媽不在意地說:「沒事的,世上沒醫院之前女人是咋生孩子的?祖祖輩輩不都過來了。再說又不是頭胎。」
全家人稍愣,互相交換著目光。這個要求也……太家常了點兒。他們在山中過慣了不求人的生活,輕易不想麻煩人,哪怕這架直升機是專門配給他們的。不過楚天樂想了想,爽快地說:
「我對他印象蠻好,否則也不會這麼輕易就被說服。不過——怎麼說呢,對這個人的描述無法用普通方式,我打個比方吧。預先請你原諒啊,這個比方有點得罪人——如果你和丈夫楚天樂被困在一隻小船上,只有夠十天用的食物和淡水,但離最近的海岸也有20天的路程。你會不會省下食物和水,讓天樂一個人用?」
數學家詹姆斯蒼涼地說:「只要有歷史記載,那就不是世界末日。怕只怕連後人的評判也沒有了。」
魚樂水想了想,「是你平息過一場萬人集體自殺,後來又搞了個『杞人憂天』的雕像?我在網上媒體上看過有關消息。」
康不名猶豫片刻,不知道對兩位家庭婦女該把話說到哪個程度。倆客人巴巴地盯著他,尤其是那位叫鳳琴的,似乎在等待最後的宣判。最後康不名斟酌著說:「現在就說天塌地陷、世界末日什麼的肯定太早,但這回確實有大災難了,太平日子怕是要到頭了,你們得有點心理準備。」
天樂媽這會兒才聽出點眉目——這幾個人真的要干一件大事,而且馬上就要幹了。她遲疑地問:「你們是不是很快就要離開這兒?」她忙解釋,「你們都走也沒事的,我一個人能對付。」
客廳中電話響了,是一個國際長途,但說的是流利的普通話:
魚樂水沉思著。「我得好好想一想。」她笑著說,「你的設想太宏偉,太輝煌,我的眼睛一時間被耀花了。我得讓眼睛適應片刻。但你為什麼……」
「你該勸的,這下子中國少了一位姓姬的副總理,太可惜了。那個什麼基金會……」他輕蔑地搖搖頭,沒有再說下去。懷中的昌昌突然大聲說:
「好的,我洗耳恭聽。」
牛牛在奶奶家長到四歲,從來沒離開過,這次要離開幾個月,爺奶打心眼裡捨不得。特別是康不名,常常自稱是「閹公雞」,對孩子特別親。牛牛曾自豪地宣稱:爺爺只要在家,我再淘,媽媽也不敢打我。這會兒牛牛高高興興地跑過來,同奶奶擁抱親吻,再同爺爺擁抱。但小東西不知道怎麼想的,忽然抱緊爺爺的脖子,深深埋下頭,很久很久不說話,也不鬆手。幾個大人的眼眶都濕潤了。
詹姆斯笑著說:「如果是這樣,那咱們就要來點小謀略——各人單獨行動,把行程錯開。到那兒以後,暫且不要透露我們互相認識。」
「你說得對。但在全新的形勢下事情恰恰反過來:只有敢這樣冒險才是對人類負責任!否則你就是個坐擁億萬家產而活活餓死的土老財。但舊式政治家已經習慣了『負責』和『穩健』,很難轉過這個彎子的。何況『國家』是個極為龐大的機器,即使失去動力也能因慣性繼續運轉很久,這會掩蓋局勢的急迫性;但若等到機器真的停轉,等政治家們真正認識到形勢的危殆時,想讓機器重新運轉就非常困難了,可以說已經沒有可能了。還有一點,今後的領導層將面臨很多艱難的決策,決策者的科學素養和科學直覺將變得非常重要。既然如此,不如直接把決策權交給睿智的科學家。」
「賀老師,關於這場災變,我知道你在中國主持和參加過兩次重要會議。我去聯合國上任之前,想從你這兒得到一句忠告。賀老師見識過人,我一向很欽佩的。」
魚樂水略略停頓,埋怨著:「你真是個變態的考官,專提這些戳心窩的問題。告訴你吧,我不會。在這種情況下,我會和丈夫均分食物,然後我儘力划船。誰知道呢,也許十天之內就有船隻路過,也許十天內會下雨,也許我們能靠捕魚活下去。即使這些都沒有,我們會在吃完食物后一同迎接死亡。不過就是一死嘛,也不是啥了不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