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腹、拉肚、疲勞——這些將把我們的肉體變成木乃伊。

我們都相互小聲說：

後方部隊有吃不完的糧食，而火線部隊卻常常餓肚子。

"戰友負傷，沒有上司的命令就可以隨便留下來給他包紮嗎？戰鬥中不管出現多少傷亡者，士兵都不允許隨便留下來給傷員包紮！你是害怕戰鬥吧！"

我們依舊空著肚子，追上許多部隊，追上許多車輛，差一點聯繫不上，最後急行軍到達了一個大村莊。這個村莊有許多豪華的住宅。好啦，我們以為就在這個村莊宿營，可剛在一家門前的石階上坐下來，又來命令讓我們前進。這次倒是只有我們第三中隊。這樣看來，我們中隊像是擔任前衛了。順著棉花地里狹窄的彎彎曲曲的田埂繞了一陣，到達了一里多地前面的一個骯髒的小村子。我們進入一家又小又擠的院子，燒著高粱稈露宿了。時針指著凌晨兩點半。

又凄惻，又悵惘，一種純潔感直逼心胸。

今天，沒有槍聲。道路直通寧晉城門。我們沿著道路的右側前進，第五中隊隊長從瞭望樓上俯視著下面說："敵人昨晚逃走了，你們的行動白費勁。"

我們遞給他一碗，但心底暗暗地嘲笑他：哼，說得倒好聽，還不是想吃嘛。

但一直跟著本部轉悠的中隊長卻命令我們前進，意思是至少要參加一點戰鬥，哪怕是一點點也好。我們渾身是汗地到達一個村子。我們立刻在各家的牆壁上開好槍眼，等待敵人逃過來。左等右等，除了兩三條野狗繞來繞去之外，沒見到一個像敵軍的人。有許多山芋，我們煮了當午飯吃，然後踏上了歸途。回去的路上遇見三十三聯隊正朝寧晉城行軍。他們說："無論怎麼疲勞，我們隊長都不允許使用苦力。他說不能行軍的人不是戰場上的士兵。"

"……渡夜晚的河川……"

一直臉朝下默九九藏書默走著的士兵們，一起抬頭朝前方望去。

自從演出了那場地獄演奏會以來，我們還不曾見過這樣崇高的清凈。

"南和。"

我們沒功夫穿褲子，把褲子拎在手上便匆匆前進，就像被恐怖追趕似的。接著，我們在黑暗中看到了高高的城牆。"終於到了南和！"我們歡呼著來到了城門處，怎麼回事？城門的黑磚匾額上竟寫著"隆平縣"，三個大字正冷冷地俯視著我們。

啊，這清冷的河水，在那天氣炎熱的行軍中，又恰逢喉嚨幹得冒火之時，我們不禁喜出望外。

"不是的，戰友痛苦的叫聲……"

十五日，早晨七點，我們從吃了涼拌菜的隆平縣縣城出發了。我們中隊依舊是軍旗護衛中隊。

第一中隊隊長回答三十里，是指大約，實際是說五六十里。多虧了中隊長，我們挖了不少山芋，回到村子取背包，然後急追大隊。大隊不停地前進，好像是說：沒用的第三中隊，隨他們去吧。

吃。吃。吃得幾乎不能動彈了。不知道夜已深，不去想明天的行軍，也不想睡覺。

可是連葯也吃不上，除了說一句胡鬧還能說什麼？我也是保衛我熱愛著的祖國的一分子。社會應該指出軍隊的這種單方面缺陷，忠告他們向士兵們提供內科藥物！"

駒澤出了便血還在走。他每天為拉肚、便血痛苦不堪。

這時，我們在一個村子遇見了第三大隊。軍旗改由第三大隊護衛，我們歸回第一大隊繼續前進。

這時，遠遠的地方靜靜地浮現出來的山巒正擁抱著夕陽。

對！為了明天不餓肚子，再烤點麵包！

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好吧，就算明天是參加激戰，今天的日子不更應該不遺餘力地好好享受，不該先一飽口福嗎？

他臉色蒼白，瘦得就像在沒太陽的地方長出的草莖，但必須走路，而且沒httｐｓ://reaｄ•9９ｃsw•ｃoｍ有服過一次葯。小隊長發火說他不注意和吃過頭了。他也沒法向人傾訴。軍醫只是讓他喝了小蘇打。因為沒有葯，他喝了薄荷腦，好像那就是腸胃藥。

這就是戰場上的常情。

"真好吃埃"准尉說，喉嚨直咽唾沫。

"好處就是巡察來了不會罵我們。因為監視這傢伙，不管怎樣，得有人不睡覺。要是沒這傢伙，我們都會呼呼大睡。那樣一來，巡察肯定會大發其火了。"

謝天謝地，大概在這宿營吧。

他剛吃了半碗就回去了。

晚上十點，我們到達了目的地。我們趕快挖戰壕，戰壕一挖好，趕緊把宿舍里的小麥粉摻上昨晚剩下的砂糖，煮了起來。我們圍著院子里篝火上的鐵鍋，迫不及待地等著小麥粉煮成麵糊。不一會兒，煮熟了，微微發出甜香味。

"喂，小隊長所在的第四分隊肯定在做更好吃的呢。否則，這麼好吃的，哪能不吃完再走呢。真是個饞鬼。"

"戰友負傷了，我給他包紮的。"

"啊，是山！是山！是我們憧憬的山……"部隊立刻停了下來，士兵們遠眺山巒。

聽了這話的中隊長，吊起眼睛說：

下雨了。雨水和泥濘，關係就像士兵與餓肚子一樣是一對親密的夥伴，道路很快就泥濘不堪了。

這麼一來，我們過了凌晨一點才睡下。

"正因為我不行，所以我們老被安排成預備隊，我對不住大家。"他說到點子上了！不論是誰都在心裏對他嗤之以鼻。

"你聽誰的命令給他包紮的？"

對這個言行不一的中隊長，當值士兵發火、生氣，也不是沒道理的。

"這傢伙給我們帶來了什麼好處？"一個哨兵說。

這裏一個支那人也沒有。

所有人都像小狗吮吸母狗的read.99csw.com奶一樣，急急地吮吸起來，也不認為它就是內地所看不上的麵糊。不管是麵糊還是什麼，不客氣他講，它很香很香，好吃得不得了。

早晨五點，隊伍又朝南和進發了。

剛開始，內山是個萬事皆謹慎的人。死板不開竅的中隊長也好，這個對什麼事都感到無可奈何的准尉也好，都堅決地認為支那的一切東西都不幹凈，不讓我們吃。但不知從何時起，每天的空肚子攪得難受，他們私下裡有時也居然和士兵們一樣，開始什麼都吃了。

"聽到了嗎？你們稍有不行就馬上讓苦力背背包。看看人家三十三聯隊的士兵吧。你們這樣能打仗嗎？"說得滿嘴星沫亂飛，那口氣像是在訓斥人。

尤其是卑鄙的中隊長更讓當值的士兵憤慨。因為中隊長嘴上說絕對不許徵用別人食物，只能吃發給的食物。可是在他口還不渴之前，他就命令當值的士兵給他吃好的喝好的。

這怎麼行呢？薄荷腦是外用的傷科葯。可是，他不得不這麼做。不管是什麼，哪怕是外用藥，只要名字上有個"葯"字，不喝下去就不安心。可憐到了這地步。他說："要是能活著回家，我要向社會說的只有一句：在戰場上，不是只有負傷的人才是病人。在戰場上的不衛生、無規律的生活和最大的勉為其難的行動中，損壞內臟都是很自然的。

有人吟誦起了詩：

訓斥士兵的是機關槍隊隊長。

嚴肅的軍紀前沒有人情！

從大地上升起的太陽又要在西邊的大地上沉落的時候，不知是誰帶著感激，用力地叫了一聲："看，是山！"

天一亮，十幾輛輕型裝甲車開了過來。這種奇形怪狀的物體捲起塵土，朝寧晉城邊開火邊前進。第三中隊在敵人背後等待機會。接到出擊的命令后，我把那個青年交給本部，撤離哨所與中隊會合，輕裝上陣了。

白天脫下軍褲過河read.99csw.com，晚上在濕地前進，拔些北部支那的田裡長得很多的甜菜填填肚子繼續前進。夜裡，在高粱地中僅有的小路上前進。許多人嘴裏嚼著大蔥。

路邊長著高高的白楊。夕陽漸漸向山那邊沉落。我們繼續前進。

清清的河水很冷。

這早已成了一種超越食慾的快樂和娛樂。拿砂糖，用手抓入容器中；拌冷盤，盛在碗里。這一切都是忘卻疲勞的愉快事。

寒氣刺透肌膚。頭頂上月亮傾瀉著縷縷寒光。屋裡有青龍刀等許多兵器。一個多小時后，我們進入了警察局前面的宿舍。

看到一條又寬又大的清水河，我們脫下了靴子，因為軍靴一受潮，皮革會變硬，裏面有水的話，腳上會起泡。難得河床全是沙石。因為有山，所以才有沙石。以前的河不管哪一條河床上全都是黏土。天完全黑了下來。接著，秋風蕭瑟之中，月亮皎潔地掛在空中。憂鬱的月光燦爛美好。

又碰到了一條河。這是第三次遇見河。我們又脫下了軍褲。河寬五六十米，很深，河床也是沙石的。對我們這些沒見過一塊小石頭、一粒沙子，只見過一片黏土的大地的人來說，河床的沙石實在是種不可思議的存在。北部支那的確是連一塊石頭也見不著的大地。

昨天是平原，今天還是平原，明天還是平原，每一天的晨暮都在一片大平地上度過。看不見山嗎？沒有山嗎？在這幾十里地之間，讓我們望眼欲穿的山巒正擁抱著橙色雲彩下的夕陽，令我們感動不已。士兵們連聲高呼："山！山！"我們把群山看成是多麼崇高的生命埃它遠離世上的一切醜惡，與太陽一道超然物外。山是神靈，是清凈，是威嚴的正義。

青年一夜沒睡。

進入城門，右側有座巨大的建築，入口處豎著一塊"隆平縣警察局"的牌子。在院子里，把背包往頭下一枕就睡下了。

天亮也走，天黑也走，一味地走。所有的人都因空肚子和吃過頭而九*九*藏*書弄壞了腸胃，沒想到第一線部隊竟然會這樣缺乏糧食。

回到城牆一帶，大隊正向某處開拔。內山小隊長問第一中隊長："朝哪裡前進？"

傳令兵來通知值勤。我去了大隊當值勤兵。指定為值勤地點的那家的男主人是支那人，我吩咐他去打點乾淨水來，他卻打來了髒水。我生氣地給了他一耳光，他妻子和他一起跪在地上不停地道歉，這才打來了乾淨水。

中隊長想起了什麼，對大家說：

"不能打仗？究竟推進到哪裡，也該說句話嘛。你年輕，膽小，沒能力讓人信賴，這不才落得第三中隊只能護衛軍旗嗎？護衛軍旗又不是打仗。不知趣的東西！"

我們與自然共生，與自然同寢，與自然化為一體。自然是我們的，我們是自然的孩子。越過河岸，有一處小樹林，樹林里有個村莊。我正在一棵大樹根邊擦腳時，傳來了尖厲的罵聲："沒有隊長的命令，你為什麼擅自留在了後面！害怕戰鬥嗎？"

大概支那人就是這樣的吧。

對我們來說，這是神仙食品。

"有多少里地？"

朗朗的吟誦聲催發英雄的感傷。我靜靜地走著，一步一個腳印。這是詩的世界。戰場上還有這樣的詩情。

"約三十里。"

我們從隔壁的商店取來砂糖，很快做了冷盤。啊！久違的甜味，自從百尺口的那一粒糖果以後，再也沒碰過的甜味！

"第一分隊為什麼連著兩天都有這麼好吃的？"聽到這種感嘆聲也不是沒道理的。這時，內山准尉悄悄地走了進來，他就是那個曾經訓人家吃棗子的人。不管人家說頭痛，還是說腳痛，他都訓斥人家說是吃過頭了。他認為不管是頭痛還是腳痛都與吃過頭有密切的關係。

拉肚子的人吃，患胃病的人也吃，頭痛的、腹痛的……都盡情地吃。

大蔥、蘿蔔、甜菜成了很貴重的食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