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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史郎日記(7)

東史郎日記(7)

其實,早已不是需要這種清洗習慣的時候了,我們有的人還沒能完全擺脫在內地時的習慣,不適應野戰生活。
終於遇見了敵人,發生了戰鬥。但是,我們中隊是預備隊,依舊沒參加戰鬥,彈藥一點也沒減少。微微昏暗的道路上,通訊兵不停地撥打著電話。他說,一百米前方已經開始交戰,我軍也有幾人傷亡。我們聚在道路的一側坐著。這裏雖說是後方,但並沒有片刻的安寧,當火線上友軍的某處陣地出現危機時,我們必須立刻去增援。就在這等待時機的時候,上面給我們發下了一點極為珍貴的食品:一粒奶糖和一條烏賊腿干。
手電筒也很需要。香煙不拿上一點也不行。扔掉獻縣的支那米,換上糯米吧。有了砂糖,麵粉一定更好吃。哎呀,還有皮手套,到了冬天沒這可不行。這東西少拿些,就拿兩副吧。露宿時羊皮也是很需要的。
刺殺老人的那個士兵真是一個太狠毒的士兵。
騰騰煙霧之中,我們終於做完了飯。野口好像物色到了什麼東西,他摸出了糖果。聽了他的報告,我們電擊一般地飛出去,到了一家商店一看,一個大罐子里全是茶色的糖果。
為了不讓做飯的火暴露目標,我們只能在大門緊閉的屋子裡做飯。
"給我好好看著他。我去叫翻譯官來,哨兵快站崗去!"
命令讓我們在寧晉城附近的一個小村子里宿營。我帶著哨兵去了司令部所在的前面的房子里。本部人口處必須有一個哨兵。緊緊關上哨所人口的大門,我們一面燒著火一面吃著從分隊運過來的晚飯,海闊天空地談論起來。
街上有一口井。許多士兵都用這僅有的一口井,水是用一隻旋轉式搖柄打上來的,每次只能打一點,打水的隊伍排得很長。儘管如此,我們還是堅持把粘有剩飯的飯盒洗幾下,然後再用飯盒淘米,這是因為我們還留有內地生活時的習慣,或者說還有清洗的習慣。
命令我們分隊負責搬運彈藥,所以脫離了中隊,這下要急著趕上中隊。親愛的橫山淳工兵伍長提醒我說:"喂,東君!洪水太大,小心點!"
"是間諜?"
黑暗中子彈漫無目標,所以射擊停止了。
年輕人回答翻譯說,他是前面四十多里地的一家當鋪的掌柜。但是,我們不信四十多里地前面的當鋪掌柜有什麼理由來這個打仗的地方,都說九_九_藏_書他是殘敵。他說他沒想到這裏正在打仗,他來寧晉是做生意的。
老人嗚嗚地呻|吟,他以自己的鮮血噴出了自己鮮紅的老命,同時噴出了想使之存活的孩子的紅色生命。
好不容易徵用了六個當地人,我們決定讓他們扛彈藥。
三十幾具屍體慘不忍睹地疊在一起。
其中一個是七十多歲的患了中風的老人,走路搖搖晃晃,看上去起不了任何作用,很可憐,但這時不是同情的時候。這樣的病人扛著別國軍隊的沉重彈藥,被迫跟著別人在黑暗的洪水中行走,而且還不知走到哪兒才是盡頭。這是戰敗國民眾的悲慘可憐之處。
飛機飛來,在我們頭上盤旋,好像在尋找降落地點。盤旋了兩三圈后,發出輕輕的聲音漂亮地著陸了。小隊長命令我們去看清是敵人的飛機還是自己人的飛機。我們走近飛機,內心在想肯定是我們自己人的,只是帶著一些好奇,想知道到底乘坐的是什麼人。
輕率盲從的我們肆無忌憚起來了——這是戰勝國士兵的權利。首先得還回我的五十錢!我打開了店主的抽屜,五十錢還在。
一想到靠近寧晉城了,就覺得令人高興的休息似乎正等著我們,腳步也不由得加快,可是,敵人的子彈突然呼嘯著飛過來。我們再次慌忙散開,踏倒了高粱稈。子彈好像是從三個方向交叉飛過來的,我們四面都是敵人,怎麼辦?我們必須儘快衝出包圍圈。穿過高粱地,來到了有六間(日本的長度計量單位,1間約合1.8米。)那麼寬的很氣派的大路上,這裏可能是敵人的軍用道路。道路的兩側是深深的塹壕,多半是敵人來來去去用的。
這點貴重的食物由兩個人分。由於太貴重,我們都沒動手。一粒奶糖和一條烏賊腿干,兩個人不知怎麼分。
"錢付了嗎?如果沒付錢,趕快付錢,隨便多少都行。"
正當我抱著這些多得抱不下的東西要出門時,大隊本部的經理部的下士過來了,他怒吼道:"誰允許你們拿走的?"
我們在晨霧中看到了絕妙的景色。那美景簡直令人無法描繪。
我們是這個工業的忠實職員。
死亡到處播撒著屍骨。
第二天,吃上了徵收來的蘸上果醬的糯米糰子,吸著香煙,手浸在水裡,讚頌著美麗的風景,那心情就像乘遊覽船觀賞風景一般。下午五點左右,到達了九九藏書新河縣城前面的一個地方。那裡有敵人的糧草倉庫,看守倉庫的兩個敵兵正在午睡。
十二日,早晨七點,我們擔任軍旗護衛小隊,出發去攻打寧晉城。和聯隊本部一道排成縱隊在高粱地中前進著,這時,從右側"嗖嗖"地飛來了子彈。我們立即散開隊形,繼續前進。
無邊無際的洪水,沉重的彈藥,方向不明,殘敵的襲擊,黑夜的來臨,我方人數太少等等,一想到這些,就神經質似的焦躁不安起來。
我們常常因吃不上東西而大叫其苦,這次拚命弄來了食品,但又不可能吃完,最後剩下的連運也運不走。我們一直吃到想吐為止,死命往肚子里塞。吃葡萄乾,吃果脯,吃罐頭,吃年糕團,吃油炸餅,一直吃到我們鬆了褲帶。我們說:"這不是掠奪,是徵收。是勝者之師必須進行的徵收。"
呀,老人被刺中了。
"東!"這時,正在站崗的步哨帶進來一個二十歲左右的支那人。在士兵之間,誰都不說某某上等兵先生,某某伍長先生,某某哨長先生。即使是現役兵也是直呼其名,如稱"橫山淳"。
步哨踢了那年輕人一腳。
晚八點左右,我們到達了百尺口。
在那裡,我發現了可怕的事。許多士兵在那裡大肆掠奪商品,商店的主人和夥計們一臉悲痛地呆立在門邊望著他們。我已經沒有必要再交涉什麼砂糖價格的貴與賤了。
天快黑下來時,下起了瓢潑大雨,砂糖和麵粉全隨泥水流走了。盡量帶上出發命令允許攜帶的食品乘上船,前行了一陣之後,裝甲艇在爆炸的地方過不去,便停了下來,沒辦法之下又往回走,系好船開始宿營。
"臉長得挺秀氣,也許是學生軍。"
這時已經有幾隻骯髒的黑手伸進罐子里了。我一面把糖放進了嘴裏,一面想起了孩提時代見過的一個老頭兒,他把這種有些酸味的鬆軟的糖繞在棒子上賣。這家店可能也賣香煙,地上散亂地扔著空的香煙盒,但我一支煙也沒見到。煙和糖,我沒福氣兼而有之。
我從懷裡掏出了一枚硬幣,交給了店員。那個店員可能很生氣,又把那硬幣擲還給我了。但我硬塞進店員的手裡就勢跑了出來。寬闊的河岸上,分隊的戰友正在等待著我這個聖誕老人。這邊也喊,那邊也喊,都為掠奪品之多而驚https://read•99csw•com嘆。兩三個戰友又拿著東西回來了,我們分隊的食物真夠多的了。
我們進入屋子裡。
殘酷猙獰的殺戮結束了。我們繼續前進。
飛機上下來了炮兵科參謀,會見了聯隊長后又跳上了飛機。敵人的子彈依舊在我們的頭上掠過。苦力們因害怕,拖著鐵皮彈藥箱在地上爬行。
我說,討厭敵兵可以理解,但有的人也是強制征來的,明天就該他見閻王了,算啦,今晚就讓他坐坐吧。於是,便把他綁在柱子上。那青年閉著眼睛,一句話不說,似乎沉浸在回憶之中。他也許在想他那如明天的朝露一樣的生命,想他的父母和故鄉吧。他閉著的眼睛里流出了露珠一樣的淚水。我想踢他,可看到他可憐的晶瑩的淚光,靴子又抬不起來了。
僅有的一粒奶糖既可笑但又難得。
十二名戰友開始游泳前進。天已完全黑了下來。踏穩地面,浮出水面,搖搖晃晃,摸索著,我們靜悄悄地走著。一寸一東史郎孩子奄奄一息的生命之軀開始痙攣,迎來最後一口呼吸,死神掩沒了他的肉體。
殺人工業!
停止炮擊,繼續前進,但我們的船很難通過架設在河上的低矮的石拱橋,不得己,決定等待工兵隊炸毀這座橋。這時,傳下命令讓我們做飯。我們正做著飯時,一個當地居民過來,我給了他五十錢讓他買糖,他只買了一點點回來,我用亂七八糟的支那語抱怨他,並讓他領路,我自己去交涉。那家店在城外。
在內地恐怕不屑一顧的一粒奶糖和一條烏賊腿干,在這裏卻是極珍貴的。
就像餓狼一樣看了一圈,想著掠奪什麼東西。首先是砂糖。葡萄乾味道不錯吧,又搶了一盒葡萄乾。罐頭也挺好的。
"這傢伙在本部旁邊的小路上轉來轉去的,我把他抓來了。"
哨兵和我來到屋外。檢查了一下年輕人轉悠的小路之後,我去叫翻譯了。
白天的汗水沾在脊背上,隨著溫度的下降,我們開始感到陣陣寒冷。就在我們睡不著、陣陣發抖的時候,命令讓我們做飯。
從上岸地點到剛才的村莊有兩百多米路程全浸泡在水裡。在這麼大的洪水中我使出很大力氣走了起來,但要走這兩百米很不容易。有的地方深,有的地方泥土粘腳,更何況扛著背包和彈藥箱,移動身體真是難上加難。泥水漫過腰部達到了胸口處。好不容易弄來的砂糖和香煙全浸透了泥水,但我這時已經顧不九九藏書上這些事了。背著背包,左肩扛槍,右肩用棍子和前面的人扛著彈藥箱。前面的人一閃,後面的人就跟著一閃;後面的人站穩了,前面的人又進退兩難。腳被泥土粘住的話,脫也脫不開。好歹花了一個多小時過來了,彈藥箱終於沒受潮。我們嘴裏說出的話都一個樣——"畜生!真他媽的!"我不知道還有什麼話能更好地表達此時的心情。
突然響起"轟"的一聲,工兵把橋炸毀了。
老人摔倒了好幾次,求我們放了他,但我們堅決不聽。他終於癱在地上,一動不動地哭了起來。我們對他又打又踢之後,又像神一樣命令他背起了背包。本該讓他扛彈藥的,由於他是病人,就讓他背了個背包。我們為他找來了一根拐杖,不是因為同情他,而是為了防止他中途死掉或者不堪痛苦而倒下。從他的病勢來看,估計他會死在洪水泛濫的、漫長的跋涉途中。我們為什麼如此慘無人道呢?這是因為對巨大痛苦的厭惡使我們漠視了人道,再加上扛過一次背包和彈藥,我們自身也難保了。
播下屍骨的地方又萌出嫩芽。那嫩芽又不分晝夜,不分春夏秋冬地在成長。
"什麼事?"
不知怎麼,"掠奪"這個詞讓人覺得心情黯然,而說"徵收",便不會感覺到罪惡。
聽說這些東西還是空運來的。
我把奶糖,還有烏賊腿干放進嘴裏,一面深深地感激,一面有滋有味地咀嚼著。
不論他怎麼辯解,我們決定把他當做殘敵或便衣偵探處理。不當班的哨兵們說,用粗繩子把他綁在柱子上站一夜。
火線上在激烈交戰,天完全黑下來后,槍聲漸漸低了下來,不時地響幾下之後便戛然而止。
中隊長也感慨萬千他說:"好!我給你辦手續。"
造型優雅的瞭望樓和城牆浮現在水中。長在城牆邊的水中楊柳更增添了一種風情。尤其是火紅的朝陽掛在樹梢上,河水燦然生輝,那景緻美不勝收。配備在大快艇上的步兵炮吐出火舌,擊中了城牆。一發、兩發、三發,但堅固的城牆紋絲不動。幾分鐘后,大概是害怕了炮擊的衡水縣城的居民們,揮著趕製出來的太陽旗一溜排開在城牆上,表明了歸順之意。
可是,洪水的困難並未就此結束。諾亞方舟時代的大洪水在等待著我們。橫山淳的忠https://read•99csw•com告成了嚴酷的事實。穿過村莊,出現了茫無邊際的一大片洪水,簡直讓人懷疑是大海。看到這情景,想想剛才的辛苦,整個人就要垮了下來。暮色蒼茫,弄不清部隊前進的方向,我們十二個人望著洪水束手無策,無可奈何地抽起了香煙。
這時,我深深地為自己不懂支那話感到悲傷。撇開這個青年不說,我們因語言不通,不知錯殺了幾百個無辜的良民。
我磨磨蹭蹭地走了過去。其他士兵大大咧咧地拿著東西出了門。我沒法回答這個問題。
他說這個彈藥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要帶回去作紀念。
這樣,黑暗給戰鬥帶來了休息,我們就決定在路上睡覺。
"喂,關上門,別讓火光漏出去。"我對哨兵說,然後在年輕人的懷裡搜了搜,沒發現什麼可疑的東西。我隨手給了他一記耳光。
聽見了"隆鹵的槍炮聲。
不論敵人怎麼射擊,我們一槍都不還擊,因為我們發現不了敵人的影子,從子彈聲來判斷,敵人可能是在四五百米或者更遠的地方朝這裏射擊的。
語言不通會引起誤解,進而惱怒,最後發展為殺人。我們在殺死的農民身上,有時撒一些冥錢,幾千元不等。冥錢上印的數額都很大,商店的抽屜里多的是,上面寫有"南無阿彌陀佛"。
面對敵人密集的射擊,步兵炮開始發威了。旗手緊緊握著軍旗精神抖擻地前進,我方的炮擊終於壓倒了敵人的射擊,聯隊再次排成縱隊,我們小隊處在本部前方三百米,順著炮車的輪印蟎跚前進。二三十分鐘后,高粱穗的前方浮現出了寧晉城的影子。
"也許是的。"
子彈命中分隊長竹間伍長前面的鐵箱,子彈引爆了裏面的幾發子彈,它自己也停留在裏面了。竹間伍長奇迹般地撿了一條命。
每大的過度疲勞要求身體補充糖分,這時正是連一粒糖也都想要的時候。
一個是大個子軍人,一個是學生兵似的年輕人。兩個人身上都帶著相當數量的紙幣。翻譯審問了他們。士兵們充滿了仇恨,又是用香煙火燙他們的臉,又是用刺刀捅他們。西原少尉舉起軍刀擺開架勢砍了其中一個,軍刀砍歪了,沒有殺死敵兵。另外一個被翻譯的手槍打死了。這個少尉看上去好像對殺人非常感興趣。他至今已經砍死了不少可能是無辜的平民,儘管說是試刀。糧倉有米有點心,點心都是帶糖的,特別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