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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史郎日記(10)

東史郎日記(10)

我們分隊和第二分隊的宿舍一道被分配在一家大民宅里。木下不知什麼時候先到了,在等著我們。每逢有戰鬥,他都被留在後方;一到駐屯下來,他又回歸分隊。不管後面有什麼事,十天的休整不能不說是一件難以言表的開心事。我們不知道明天會有什麼事。
我們中國近幾十年來到處都受著日本人的欺凌,到處吃著日本人的虧!使我們追求和平的心理不得不走上焦土抗戰的道路。
前進!一百來米的前方,有一處寬闊的沙丘上生長著草。
他同意我們徵用苦力了。
西原少尉說:"還得走很久。中隊長要訓,也就這一次。"
那種貪婪帶來了一種令人難以忍受的沉默,簡直令人難以置信,它比危險的子彈和艱苦的行軍更強有力地支配著身處這裏的人與人之間的關係。
同胞們!時至今日,惟有軍民聯合起來,團結抗戰,才是活路……云云。
"前山去看了。"
我們暫時放棄平津,完全是戰略的變更,機會到來,立刻可以收復。不過日寇佔據的地方,我們的同胞立刻要過非人的生活!現在謹以血淚向大家報告以下日寇慘無人道的獸行!日寇駐防各地,青年婦女多數被姦汙!
上面嚴格禁止我們徵用苦力,因為這樣做有失風範,讓人覺得自己沒志氣。但我們覺得,戰鬥才是根本的,行軍應該配合戰鬥,應該讓我們減少疲勞,把力量用在戰鬥上。
這次戰爭開始的時間,是在七月七日深夜,日本駐丰台的部隊,非法在盧溝橋附近演習,借口一士兵失蹤,突向我駐防盧溝橋的軍隊攻擊!我們二十九軍為了保衛民族的生存,為了保衛華北一方千千萬萬父老兄弟們的生命財產,為了保衛祖國的領土主權和執行我們神聖的職責,從七月七日夜間起……一直到七月二十七日,我們是在繼續不斷地和日寇血肉相搏,我們以一團官兵抵抗敵人,與日軍三千之眾相持二十余日,英勇壯烈的犧牲。前仆後繼、不怕死的精神使敵人心驚膽顫。
"那你抱著門就沒事了?混蛋!"
說是這麼說,可我們對明天會發生什麼事還是抱有好奇心的。這一好奇心並不妨礙我們享受今天的時光。
有人在搖轉水車,水車是細長形的垂吊式水車。井水碧清,像水晶一樣閃光。我跑了過去。
我沒想到食物的不足竟使大家的心靈變得如此卑鄙下流。那模樣就像幾匹餓狼一起貪婪地盯著僅有的一片肉似的。
陸軍第二十九軍司令部
我們每天每人只分給三合米。一大三合米在部隊只能吃半飽,肚子餓也沒辦法。必須想出既能吃飽肚子又能節省糧食的辦法。分隊隊員近九九藏書來的心情很壞。糧食不足成了戰友不和的根源,各人的情緒都不好。飢餓的叫嚷聲,偷盜,猜疑,暴戾,輕侮,壞心眼,已經泛濫成災。
"那邊角落裡。"
為了祖國用盡了所有力量的軍馬啊!
各界父老同胞們:
我不禁想象起跑到遠處折枝遮陽的士兵們對你戀戀不捨的情形。
話雖這麼說,但身處這種令人不快的氣氛中,我還是禁不住萬分討厭。這種不快的溫床是既貪吃又充滿猜疑和嫉妒的野口一等兵、龜口上等兵和西本分隊長他們。
奔出去一看,木下正抱著門口結實又沉重的門板在叫。
陸軍第二十九軍敬告各界民眾書
十點左右,終於到達了目的地一一一個村莊。我累得幾乎感覺不到腳還在自己的身上,身體就像散了架。但是,我們馬上又是找鐵鍋又是找照明用油,開始生起篝火,這與其說是紮營人員的任務,不如說是出於對戰友們的深情厚誼。我一個人躺在宿舍里,烤著火等待戰友的到來。一個村民也沒有。
我們中隊的宿營地在寧晉城附近的南樓下村。到了南樓下村,大隊本部來了緊急命令:嚴禁徵用蔬菜。因為有限的物品必須統一管制配給。師團集結在寧晉城,決定休整十天。
你為你愛著的祖國日本渡過大海,來到幾千裡外的支那北部,你跑到鐵蹄磨盡,勞作到心臟停止跳動,勞作到最後一息。你和愛你的主人天各一方,陰陽相離,你的主人不會忘記把你丟在沙漠里的沉痛,你的主人會祈禱你在天國安息。
十月十九日,早晨七點,我們從南和出發了。不久來到了橫山淳他們作業過的濕地,地已經幹了,埋在泥濘中、悲傷地目送著我們通過的一頭頭驢子都已倒地而亡。我們先前經過這裏時,它們用一種祈求同行的、希望救出它們的目光送過我們,而這會兒,它們已經斷了氣,化作了一具具冰冷的屍體。
這時,他聽谷山上等兵說頭痛,便訓斥說:"你吃多了!"我們每天早晚在又大又黑的大門邊的狹窄過道上點名,內山小隊長還經常說這種話:"我決不會死。不管你們當中的誰,如果戰死的話,我一定會為你們掃墓的。我堅信我不會死。"這種老生常談,不知說了多少次,說了多少天,幾乎讓人覺得已經說過頭了。
"東!你幹什麼去!"這時,准尉小隊長一聲大喝,我只得無望地轉回身。
"有個怪東西。"
木下一直都很輕鬆,所以夜裡就由他值班。我們都累得呼呼大睡了。突然,"出事了!不得了了"的叫聲把我https://read.99csw.com們吵醒。
對於我們來說,與其考慮往後會發生什麼事,還不如考慮如何把握住現在所處的情況,這樣也許更明智一些吧。往後會怎樣,只要我們還不是參謀,我們就無能為力。那就是不論你答應與否,該來的就會來,而且還要命令你服從。總之,既然不是自己的意志所能改變的,那還是不想它為好。
以往用友愛、互助和微笑結合在一起的戰友們,現在,由於糧食的缺乏,心裏都充滿了猜疑、貪婪、私心和不信任。
北平西部我後退步兵,斃敵巡邏隊一名,余寇狼狽逃竄至派出所,將我和平警察悉數制死,原因是怪我警察事先沒有通知!這幾件事情不過是列舉百分之幾的簡單魔行,此外不講人道而違天理的行動難以盡數,可憐我們在鐵蹄底下的同胞們,被其蹂躪!任其屠殺!竟有無恥之徒,報告我們藏械處所,反因此被殺,波及親鄰。這就證明了你縱然用盡如何的媚笑醜態,想去博得日寇的歡心,仍然免不了做刀下之鬼的厄運。
在城裡看到了敵第二十九軍的《敬告各界民眾書》傳單,我把它抄了下來。
"出什麼事了?"
從那天起,我下決心再也不做飯了。充滿不快的內務活兒簡直太讓人討厭了。
我們在沙丘上休息,開始與老兵們搭話。我們休息的地方只有一口井。這口井大概是為經過這漫長的沙丘的旅人準備的吧。
我很不滿,沙漠里的水怎麼會有毒呢。
這一句話對我們來說是一句名言,是一句令人高興的話。
不去想接下來的瞬間可能發生的事,只體味捕捉那瞬間心情,這才是幸福的人。
他的信上說,我父親通過報紙知道士兵奮戰的情形,流著淚講給重一和初枝他們聽。
他似乎是個很喜歡這類事情的人,這種事是鄉下好瞎尋開心的人所喜歡的。他還知道藤原平太郎任運輸隊隊長出征的事。柿本給我寫過信,我很感謝他的友情。
一日三合糧食雖然決不至於讓人餓死,但這總像用沙丁魚去喂鯨魚。衣食足,然後知禮節,這句話是千真萬確的真理。要是讓高貴的美人和說話優雅的上流社會的婦女也挨餓的話,恐怕她們也會變成這般模樣的吧。
這些老兵們帶著蒸熟的山芋,我們帶著香煙。我們飢腸轆轆,他們卻吃得飽飽的。
我們到了宿舍,首先安排睡的地方,然後是廁所,接著制訂炊事值班表,值班的人要用有限的糧食做出合乎各人不同口味的飯來。征糧組進入無人居住的民宅,哪怕是一把小麥粉也都帶了回來。中隊定好了睡覺、起床的時間。我們宿舍的一角有一匹支那馬,大概是這家主人逃走時丟下的。夜裡,奇怪的事read.99csw•com發生了。
十八日早晨,我在城牆內側旁邊的水井邊洗臟衣服,又擦了擦很久沒洗過澡的疲勞的身體。這是一個多月來的頭一次沐裕臉也黑,手也黑,泥垢一塊一塊地掉下來。腳趾由於每天的行軍腫得發痛。小池塘里游著十來只鴨子,其中的三隻被蘸上鹽汁滿足了我們的胃。
草叢中有一匹軍馬倒在那裡。因過度勞累而不能再發揮作用的軍馬被拋棄了,我知道它是好不容易才爬到了草上的。軍馬還活著,不時地抬起長長的脖頸,帶著美麗動人的惜別之情目送著走過去的隊伍。這匹馬肯定在祈求與我們同行,肯定在為自己行將逝去的生命而悲傷。
我們焦急等待著的部隊過了很久還是沒到。不會在什麼地方宿營了吧。於是,我們也睡下了。可跳蚤爬來爬去,攪得我們翻來覆去睡不著。哪怕是有一隻跳蚤,我也睡不著,簡直束手無策。我們躺下來是在凌晨一點。
下午,命令再次傳下來。
你的主人並不遜色於你,他踏著沙浪不停地前進,又心疼你,又迫不得已。
我雇了個十八九歲的青年替我背背包。一半苦力一半士兵的隊伍又拚命地走了起來。日頭全黑了,我對青年喊著:…快快的!"催他快點。月亮出來了,映照著廣紊的大地。沒有一個人說話,大家都默默地向前走。月亮把我們的身影長長地投映在地上。
"喂,大叔,用煙換山芋怎麼樣?"
我們疑惑不解。後退意味著什麼呢?是戰爭就此結束了?我們直到今天都一直不停地在前進,為什麼要後退?如果是戰爭就此結束的話,那也太簡單了吧。後面肯定有事發生。
他們三個人幾乎鬧到唾沫橫飛的程度。我們分隊有一些徵用來的小麥粉,我打算把它們做成米糰子,但水放多了,沒做好,我又放了些麵粉想弄硬一些,可是我這個不會幹活兒的人最終還是沒能做好。我做菜的時候,也是不知該先放醬油還是先放菜,想想在家鄉時祖母燒魚的情景,也想不起到底是該先放哪一個。煮飯也不知放多少水。好幾次,不,是經常,不是煮成硬飯就是煮成稀粥。
一天過去了,新的一天又來臨了。早晨六點二十分,我們出了村子,朝大沙漠出發。沙丘的波浪起起伏伏,一浪接一浪,一0九、一0七聯隊像條大蛇一樣延綿不盡地來到。炮兵、騎兵、步兵、輜重兵一路激起陣陣沙塵。騎兵從沙丘的對面賓士而來的模樣,就像電影里勇士一樣威武雄壯。
"是馬那邊?"
殘暴的日寇現在對我們中國已決然發動了全面的戰爭,地點已經不僅是冀察兩地,上海張垣的戰火此刻正猛烈地燃燒……敵機的行九-九-藏-書蹤在上海、揚州、杭州、南昌以及我冀察各重要城鎮都相繼發現,這簡直是要吞滅我們國家、滅亡我們民族的一種非常舉動。
太陽酷烈,沙丘被曬得蒸人。
我們的觀念里沒有明天這個概念,內心只考慮今天眼前的事。在我過去的生涯中,還不曾像在戰場上這樣深切地感受過休息是怎麼一回事。
他們事先知道我們要來,全逃了。怎麼等也不見部隊到來,沒辦法,只得去中隊本部的宿舍。正吃著晚飯時,少尉大聲叫了起來:"失火了廠著火的房子是分給我所在的分隊做宿舍用的,是我為戰友生的火燒起來了。我忘記身體的疲勞,趕緊打井水澆滅了火。
早晨,霧氣籠罩大地,幾米遠的地方都看不清,大概寧晉城附近有泉水。晨霧中升起了巨大的紅紅的太陽。我們悠閑地走著,因為我們一直覺得自己走在大部隊前頭的。但晨霧散盡后,我們大吃一驚,發現大部隊正前進在我們身邊。
我從早到晚不停地寫信,給佐佐木,給中垣德彌、柿本文男、齋藤良次,給父母、姐姐、平太郎兄,給土田三四郎、下戶利三郎等等。
在我繼松板上等兵之後去中隊辦公室值勤的時候,一個號手對我說:"這次我們遭遇的敵人擁有各種武器,聽說我們是無法活著回去的了。現在,上海打得很慘,說是我軍戰死不少。雖然和我們作戰的只有上海和北滿的敵人,但這次我知道自己活不成了,所以我把錢全寄回國了。"
那些看上去像是雜草的東西,卻是士兵們為他們因疲勞而倒下的心愛的馬用來遮陽的樹枝。士兵們忘卻自己的疲勞,跑向遠處折來這些樹枝,來表達他們的愛意。
西原少尉是紮營指揮官,我們超過第二大隊朝前走。我們很累,但仍然竭盡全力不停地朝前走。一心一意地拚命走,所有過度的疲勞都忘了。只想著走。不,連走也不想,只是一味地拚命朝前,天漸漸黑下來的時候,我們開始感到了飢餓和乾渴。拔些白菜和蘿蔔啃著繼續走。我和機關槍隊的士兵忍不住饑渴,朝野地里的水井跑去,那裡掛著水桶供人隨時打水。我們解開繩索,打上水來,但水太臟,全是泥水,不得不把它倒掉,我們遺憾得幾乎要流出眼淚。
我們在這裏休整了十天後,聽說要往上海方面去。說是上海方面的敵人使用了毒氣等新式化學武器。為此,我們不得不每天進行針對性的訓練。
也許有人喜歡被人這樣寫,但我是絕對屬於討厭被這樣寫的那一類人,我看不起喜歡小題大做地撰寫這種內容的人——瞎尋開心的人!我們的行為不是尋求劫后美談的材料。佐佐木說:"看了這篇報道后更增添了勇氣,https://read.99csw.com我決心更加努力。"
戰地郵局也開設了,開始允許我們郵寄東西。這是我自從天津出發以來第一次寫信。佐佐木健一給我寫來的信里夾著剪報。剪報的內容是寫我出征之際母親給我匕首的事,母親當時囑咐我說,假如被敵人抓住了,就用這把匕首自殺。報道的題目是《楠公今猶在》。這實在是讓人難堪的事。以這種事為美德,還寫迸報道里,實在讓人感到討厭。
一天,輪到我值廚了。
順著蜘蜒曲折的田間小道朝著一個村莊走去,農民挑著兩桶清水過來。我們就像饑渴的嬰兒吃奶一樣,把臉浸在桶里喝了起來。嬰兒蘇醒了。我從背包里拿出從南和出發時做好的饅頭,終於填飽了肚子。
小隊長挨個兒地跑各個分隊,問有沒有做什麼好吃的。
四處響起這樣的叫聲,換東西開始了。
"第十九旅團的第一0九聯隊明天與第一0七聯隊換防,返回寧晉城。"
"在哪兒?"
我就覺得終於遇見了久違的朋友和父親,思緒漸漸地又從父親身上轉向了故鄉的山河。
我們繼續前進,丟下將在充滿珍貴情義的樹枝陰下死去的軍馬。唐山城(現在的隆堯縣,l937年時為隆平和堯山兩個縣,而堯山縣的治所即是唐山城。)在左側出現了。被野狗撕咬的死馬零亂地躺在沙丘上。不一會兒,沿著長長的自楊樹大道的西側,橫著一條又寬又大、河水清清的淺水河。踏著河底的沙子過了河,滾熱的腳讓冰涼的河水一冷卻,心裏有說不出的舒服。來南和城防守的後備師團陸陸續續地過來了。左側是一片平緩的山巒,它讓人想起滑雪場,讓人想起雪,讓人想起遙遠的故鄉的冬天。平緩的山巒的盡頭是岩石山。嗆著沙塵越過了山谷,然後休息。我奉命參加紮營,只得急行軍走在部隊的前頭。
走到木下所說的可疑的角落一看,根本沒什麼可疑的東西。只有馬在不時地動一兩下。原來是木下聽到馬動的聲音叫了起來。一個多麼混賬的東西。人們罵他,可他卻絲毫不害臊。
今天的米糰子也沒做好。這事使我和西本分隊長發生了口角。是他隨便命令我做飯的。我生氣地爭辯說,我是天生的,又不是故意的。
難逃倖免。天津某水果商號店主,因向日本軍舉發我部隊槍支掩藏處所,反被日軍疑惑砍下雙臂,並將全體夥計槍決,附近一帶商民多被波及!
如果餓上一兩天,知道第三天會吃得飽,那麼餓一點也不算什麼事。可他們長期餓肚子,現在也是這樣,也不知道這種情況會持續到將來何時,所以,暴露出一些動物的本性,也是可以原諒的。在蔑視他們的這種行為之前,應該先給予一些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