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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史郎日記(15)

東史郎日記(15)

友軍的飛機在高空像老鷹一樣飛行。我們在塹壕里悄悄地匍匐前進。說好是出動中隊所有人員夜襲四方城,所以必須保持聯絡。"中隊長!中隊長!"我喊了兩三次,但沒有一點曹長精神抖擻,果斷地命令道:"時間已到,其他小隊已經出擊了,我們出擊!"
田中悔恨自己不是輜重兵,否則就把他眼饞的橫卧大佛像也搬走了,裡屋掛著一幅鑲在玻璃框里的裸體女人油畫,不知是誰在腿襠處畫上了陰|毛,又在腿襠處戳了一個洞,並且,另外再畫了一個男裸體像,把好端端的一幅畫糟蹋成了淫穢圖。
我緊握貼在腰間的槍,機械地扣動著扳機。我越過了第二道塹壕,邊行進邊射擊。第五次裝子彈時卡殼了,子彈卡得很緊,我越是慌越是退不出來。我萬分焦急,一面要注視敵人動向,一面又得搗通槍膛,大聲喊叫著跟上去,生怕掉隊。我心裏不斷地鼓勵自己,不能慌,要沉著,一邊小步急行,一邊往外取子彈。可是,槍膛里的子彈怎麼也取不出來,我心裏想:"算了!不能射擊就拼刺刀!"精神振奮地跟著曹長跨過了第三道塹壕,在這裏,敵人構造了兩三層工事。
我吐了一口煙圈,說:"不用愁!進了南京就和無錫一樣,應有盡有。"
爬了三十米左右的時候,小隊長"刷"地高高舉起日本刀,大聲喊道:"哇!哇呀呀——"我胸口像被人踢了一腳一樣,跟著也"哇呀哇呀"地喊起來。喊聲激發起我的情緒,我就像是瘋了似的。緊前面有條壕溝,我發現前面有一個敵人,他正要往右邊跑,突然,小隊長一刀砍過去,就差一點,沒能砍到。千鈞一髮之際,我打開保險栓,從背後開了一槍,清清楚楚地看見敵人倒了下去。邁過塹壕,繼續向前,槍緊貼腰間,不管三七二十一,只管朝前放槍。我的腦海里只交錯著"生""死"兩個字,心裏雖然什麼都不怕,但總感到閃電劃過一樣,腦子裡閃現出是生是死的疑慮。
身穿棉衣、纏著裹腿、腳穿低口布鞋的抗日英雄蹲著死在那裡。蠻漂亮的房子里堆積著有各種圖案的布料,士兵們把紅布料圍在腰和脖子上,感到有一種春意盎然的氣氛,精神多了,似乎有一種遇見了女人,被她那柔軟的帶有香味的縴手摸了一下的感覺,紅色很容易讓人熱血上涌。張學良的房子建在草坪覆蓋著的緩坡上,是一座豪宅。草綠色瓦屋頂上被炮彈炸了一個洞,機槍從洞里正在咔噠咔噠地對外射擊。我們走進豪華的大門,穿過寬敞的走廊,在客廳里集合。大廳正對著敵人陣地,廳中央擺著大圓桌。坐在豪華的彈箐椅上就像在轎車裡一樣,挺胸腆肚,給人一種了不起的感覺。我們渾身泥土,坐在鬆軟的椅子上,圍著桌子,叼著剛剛分發的朝日牌香煙,撫摸著好久沒洗的沾滿灰塵的鬍子,彷彿是參加重大作戰會議的軍官,兩腳併攏,正襟危坐,倒真派頭。我呢,兩腿交叉,仰著臉吐著煙,左手搭在頭上,擺出一副有功之臣的樣子。可愛的孩子們啊!戰士就是孩子。
"喂!你命挺大的,還活著呢!子彈飛不進醫院的。攻下南京后你再回來吧!"雖然他傷勢不輕,但還是很開朗地去了後方。
據說今天夜裡要襲擊那裡。子彈雨點般地打在了地里和樹上,我們卧倒在土墳堆后,等待著分隊長前進的命令。可是過了很久也沒見他回來。第二分隊卧倒在我們前面,在分隊長的指https://read.99csw.com揮下向前移動。第三分隊和我們一樣,俯卧在後面。
睡在院子前面第二分隊的士兵,忽然"哇"地叫了一聲,他的右腳出血了,血染紅了褲腿。
自稱對文物有眼力的田中一等兵說:"這些珍品在我國從未見過,它的價值簡直就是天文數字。"這番話,讓我看出他已是物慾熏心,他忘掉了這是戰場而在物色值錢的東西。本來我對這些不感興趣,但是在田中古董熱的影響下,我在無錫徵收了名人字畫和署名的兩把扇子,還有在武進徵收了掛軸。
"因為他還是個二十五歲的毛孩子。"我也輕蔑地加上了一句。
整個晚上,捷克式機槍的射擊聲就像節日的焰火一樣,通宵達旦,一刻不停。
扇子兩面分別有左右相反的詩,畫著蝴蝶和花草。掛軸上畫的是皇帝坐在大象背上,落款是道光元年。
這裡是一戶有錢人家,房屋豪華氣派。寬敞的庭院里有一片整潔漂亮的草坪,草坪旁綠樹成行。後院里有一眼泉水,光滑的石頭上長滿了青苔。庭院的小徑旁邊安放著一尊古樸的金佛。琉璃瓦屋頂,硃紅色圓柱,相映生輝。漂亮的室內裝飾還很有一些現代氣息。天花板上畫著春、夏、秋、冬花鳥風景,地板上鋪著華麗的地毯,我們穿著沾滿泥漿的皮鞋毫不憐惜地在上面走動。右邊屋子的玻璃書櫃里,有看來很珍貴的古籍和軸畫。左邊屋子的玻璃櫃里,珍藏著價值連城的支那陶器。這些陶器外表裹著真絲並逐個標著編號,上面印有"乾隆年"、"康熙年"、"道光年"的字樣。
大鬍子、翹鼻子的熊野也瞪著眼睛說:"可是,兵站的小子們肯定是吃香的喝辣的!"
敵人又集中火力,壓得我們進退不得。我們看不見躲在高地樹叢后的敵人,敵人大概也看不見我們,他們僅僅憑著自己的判斷進行射擊,我想,這回可沒命了!子彈鋪天蓋地地從四處飛了過來。迫擊炮彈"嗖嗖"地從我們頭上飛過,就在我們後面不遠處爆炸。我們第一分隊成一列趴在草叢裡。西本分隊長沒有和我在一起,他在哪兒?是在前面吧?我是代理分隊長,等待其他隊員到這裏集合。田中嚇得發抖。我們個個像石頭似的一動不動。我們知道,這種情況下,哪怕稍微一動,都是非常危險的。我貼著地面說:"好厲害的子彈啊!"接著又嘟嚷道:"大家都到齊了嗎?"熊野一等兵輕聲答道:"好像都到齊了。"
"是啊,老東,如果我能多帶一些回國的話,就開古董店啦。"
田中看上去老態龍鍾已沒有什麼性|欲的樣子,但卻依然惦記著女人的事。他說:"女人也會有的吧。"
我國的德川家綱時代,正值支那的康熙皇帝、雍正皇帝、乾隆皇帝在位的清朝最興旺時期,湧現了錢大聽、黃宗羲等有名的學者,考據學非常發達,完成了《四庫全書》、《康熙字典》等巨著,這是文化繁榮的時代。
二樓房間里有寬大的辦公桌和書櫥,各種書籍和文件零亂不堪。從二樓環視,四面八方都是機槍射擊的火光,照明彈像流星似的拖著長長的亮光。有的地方是火災,有的地方是通明的篝火。
"哎呀,別扯了。說什麼只要把南京打下來,我們就可以凱旋迴國,又可以想吃什麼有什麼了。讓我們再加把勁。可九-九-藏-書是,也許說話之間活著的人中就會有死掉的。"島田又壓低了聲音說,"我們中隊長閣下絲毫不可信賴,這才是最可怕的,整天耀武揚威,一看他臉就知道他是個神經質。"
我想起了故鄉夏夜的海。彷彿是星星落在水面一樣,漁夫捕獲烏賊的煤氣燈光在波浪間時隱時現。
機關槍子彈、步槍子彈四處飛竄。我甚至奇怪,雙方炮彈為什麼不在空中碰撞呢?
我們剛才還像軍官似的悠然地抽著煙,這時趕緊把身體靠在牆上,因為敵人的子彈可能還會從窗戶外飛進來,坐在遠離窗戶的人感到不安全,也拔腿跑到靠窗的牆壁邊,就在我們聊天的時候,第二小隊沒打招呼就出發了。我們急急忙忙跨過竹柵欄,在凹地里拚命向前奔跑。來到安全的農田后,把背包卸了下來。命令苦力看守背包,我們進入了突擊狀態。
"什麼!不是你小子對我們講,叫我們在這裏卧倒等你回來通知我們的嗎?我們等得腿都麻了,你就這麼當分隊長啊?
我們射擊並非為了殺死敵人,完全是一種威嚇。最重要的是聲音。威嚇和擾亂人心的聲音,在戰場上能發揮舉足輕重的作用。
十二日,早晨七點左右,還沒做早飯就出發了,昨夜不斷扔手榴彈的敵人,今天早晨早已不見了蹤影。我們進了一所說是大學但不像學校的宮殿式的建築。學校里掛有胡亂寫著"女教員"的黑板和標有"擁護民族領袖蔣中正先生"的肖像。
"他又卑劣,又自私,是讓人討厭,但這小子也就這點上還確實能幹,他還算不錯了。木下更沒治了,他從未上過戰場,是個沒聽過子彈聲的勇士,真了不起。可他幹什麼都振振有詞,其實不過是個絲毫不起作用的野貓、吝嗇鬼。打下南京的話,他肯定說是他打下的。到時候肯定還要再回分隊,真拿他沒有辦法。"
天氣寒冷,我們拆下豪華椅子上的包裝布系在腰間,圍在脖子上,這幢房子里,凡是帶不走的物品無一完好,統統被我們砸得稀巴爛。
開始從學校左邊灌木叢前進,快速跑了五十多米后匍匐前進。荊棘刺手,我戴上了在北支那衡水徵收來的手套,像蠐螬似的爬著。敵人的子彈從頭上呼嘯而過。道路上,隆隆前行的四輛輕型坦克機槍掃射,炮彈連發。我們跟在坦克後面奔跑,躲避敵人的子彈。奔跑中趕上了最前面的坦克。坦克停了,我們跳進了凹地。這裡有一條小河,河上有座石頭橋。
炮兵射擊時,我們得到了充分自由,隨心所欲,為所欲為。
"你小子不是有表了嗎?"
田中垂涎三尺地看著這些陶器,置身體而不顧,貪婪地把這些東西塞進自己的背包,田中雖然年方三十七歲,但已是未老先衰的後備兵。可能是干過木匠活的緣故,他的背駝著,臉色憔悴,步履蹣跚,老態龍鍾,他比誰都好色貪財。我們都受他古董迷的影響,把房間里的陶器洗劫一空。我拿了五件香爐之類的東西和幾個碟子。帶不動的大件物品統統砸爛。
這是死神亂舞。
"可你再看看江島。這個少尉年齡雖小,可是多勇敢!"
炮擊一直持續到下午兩點。步兵開始發起進攻。我們轉移到了另一幢洋房。因為步兵炮從空地猛烈射擊,所以敵人在瞄準這裏打迫擊炮。這幢洋房的院牆是水泥結構,院門口有值班室。我們必須通過這個一間寬的院門到路對面的溝里,穿過凹地攻擊高地上的敵人,敵人集中人力封鎖了大門。
"那小子當中隊長似乎一點兒不稱職!&quo九*九*藏*書t;島田嘲笑著說,這時,傳來了喊叫聲:"大山給打中了!"
"島田,你去什麼店?"
最後的光亮越來越弱,黑暗爬上了農田。西本趕回來了,並且罵道:"你們這幫傢伙在幹什麼?說是要衝鋒的,你們為什麼不衝上去!"
代理小隊長荒木伍長的手被子彈打穿了。我命令本間一等兵護理荒木伍長下了火線。現在由西本伍長擔任第三小隊隊長。"第三小隊前進!"這時從前面樹林里傳來了命令,敵我雙方的炮彈在我們的頭上來回穿梭,發出狂風一般的吼叫。
在我們前方一百多米處有一個高坡,上面有幢豪華的建築物。
"喂!小隊長負傷了!"不知是誰叫了一聲。
我回答說。
夜戰中稍許離開一下部隊,都會讓人覺得害怕。
我吩咐士兵們說:"喂!我先衝出去,找到隱蔽的地方通知你們,你們再衝過去!"我拼著命一口氣沖了七十余米,來到了大樹林的下面。這是敵人火力射擊的死角,比較安全。
"白天,重炮已對它進行了轟擊,那裡很堅固,很難攻下。"
肖像被扯了下來,踩在沾了泥的軍靴下。
我怒吼道:"第一分隊前進!前進!前——進——"結果不見動靜,大概分隊隊員們都在猶豫。我卧在草叢裡塞了點壓縮餅乾填了一下肚子。集合之後,大家把背包堆在竹林邊上,做好突擊準備,然後渡過小河,登上山坡待命。
我們一步一步地悄悄前進,天黑下來以後,槍聲像是告一段落,四周靜了下來,遠處的槍聲不過像敵人自己在發生口角一樣。
子彈打在門柱上向四處飛竄。若想通過這個大門,就得冒著雨點般的子彈穿過去。我們貼著牆向前移動,趁敵人子彈間歇時沖了出去。——在猛烈的火力封鎖中,我們憑著高度集中的注意力和極端謹慎的判斷,一閃而過衝出了大門,無一傷亡,奇迹般地穿過這生死關。我們到了凹坑,卧伏在草叢中。
有人輕聲走了過來。原來是第九聯隊的下士。
駒澤像發表重大宣言一樣,鄭重其事他說:"可以說啦!
"命令我們佔領那個高地,情況怎麼樣?"他問道。
"我想要照相機,你小子給我也搞一份。我會給你搞點點心的。"
曹長並沒專指誰,訓斥說:"衛生兵一個人走到這裏都不害怕,你們害怕什麼?"對!有什麼可怕的,我們一點也沒有猶豫和恐懼。
我們出其不意的喊聲像群犬狂吠一樣衝破了黑夜。遭到突然襲擊的敵人,狼狽不堪,機槍就像彈藥庫著了火似的一齊吼叫起來。敵人的射擊聲和我們的射擊聲相互交織在一起,驚天動地,打破了夜晚的寧靜。他們遭到了我們颱風般的襲擊。乍一看,我們是妖魔附體、精神錯亂、軍紀混亂而又粗野的人。其實我們是處在高度敏銳和緊張的戰鬥氣氛中,洞察和直感一切,無需命令和號召,互相配合,默契無間。我們是在剎那間憑著直覺果斷地確定敵我雙方的位置、敵情、速度、與戰友之間的關係、地形等,絕非是忘乎所以的無思想狀態。
"我們中隊長那小子,正因為自己沒有信心又沒有本事,所以裝腔作勢,狂妄自大,惟恐別人瞧不起,反而更讓人瞧不起。"
"你們也馬上行動嗎?"
石橋上設著障礙,扔滿了圓木和大石頭。橋墩旁挖有一米寬的壕溝,坦克遇到了障礙,無法前進,停在那裡放九*九*藏*書炮。我們立刻隱蔽到河邊的安全地帶,以防飛來的子彈。二十三歲的西本分隊長是現役下士伍長,我們應徵入伍時,他是上等兵。雖然剛從步兵學校畢業,但因為是下士志願兵,很快就被提升為我們的分隊長。他是個蠻幹的冒失鬼,說了一句"讓坦克通過",便上橋搬撤障礙。我們認為這樣做毫無意義,所以沒有伸手幫忙。任憑他怎麼使力,那碩大的石頭紋絲不動。敵人的子彈飛了過來。他大聲吼道:"我在這裏干,你們在幹革命么?
"我進了南京城后首先要衝進點心店!"
我想超過曹長走在前頭。曹長還是靜悄悄地走在我的前頭,走在前面就意味著死。走在前面很困難,而跟在人後則很簡單。我不止一次想過:我要衝到最前面!但恐懼的巨大引力使我怎麼也無法做到。我的神經集中在眼睛和耳朵上,耳朵像馬的耳朵一樣非常警覺,眼睛大概也像野獸一般閃閃發光。手中的槍緊貼在腰間,遇到敵人,就上去拼刺刀。
曹長的日本刀在我的眼前發出清冷的寒光。出了塹壕的盡頭,來到了草地。雜草纏在鞋子上,一下子被拉斷了。大約前進到一百米的時候,我們聽到了瀑瀑的流水聲。小河發出哀憐的聲音,靜靜流淌。鞋子里灌滿了水,走路時發出"撲嗤撲嗤"的聲音。白天輕易就可過去的小河,現在也不行了。過了小河,是一個斜坡,草長得更茂盛。
"我去照相機店和鐘錶店。"
駒澤帶著諷刺口吻說:"在我們分隊,野口是幹這種事的老手,無論什麼事,只要托他,幾乎都能搞到手。可是,說來也奇怪,也許是甜年糕小豆粥吃得大多,打起仗來數他是孬種。"
第一小隊佔領了張學良的家。到張學良家之前,有一道高達七尺左右的土牆,土牆內外,到處都挖有戰壕,戰壕里剛斷氣的敵人還在流血。土牆槍眼下散亂著許多彈藥。戰壕里到處都是裝著手榴彈的藍布袋。
看來這一帶是南京市郊外,漂亮的洋房稀稀落落。我們爬上了道路,前面像是桑田,桑田左邊樹林里有一幢洋房,敵人像是賭氣似的接二連三地向外扔手榴彈。不知固守洋房的敵人究竟有多少,即便僅有兩三個,也比平地上幾十個敵人難對付。這些亡命之徒對我們構成了極大的威脅,這幢洋房已經被當成了碉堡。
衛生兵下土井小聲喊著"第三小隊!第三小隊"來到了這裏。
重機槍從寬大房間的窗口對外猛烈射擊,其中的一名射手中彈而亡。
中隊長遲遲不下突擊命令,最後叫我們停止突擊,撤退到後面十米的洋房裡過夜。洋房非常漂亮,周圍是差不多一人高的石頭院牆。大門旁有車庫,院子很大,還有地下室。第一、第二分隊駐守在門旁的另一間屋裡,關牢窗戶后,在灶里生火取暖,讓值夜班的守著火,大家躺了下來,我打著手電筒從樓梯走上二樓巡查了房間。
是害怕子彈嗎?"我憤然而上,做起了這種無用功。這時,我和橋本完全暴露在橋上,非常危險。正當我們干到一半的時候,小隊已經過河開始前進了。我停下活追趕小隊去了,西本也跟著我離開了橋。我是被說了"害怕子彈嗎"后不服,才冒險幹了這種蠢事的。幸運的是沒有白送命。事後回想起來,覺得在這種情況下,還是和其他人一樣忍一下為好。
我坐下來,點著了僅剩的兩支煙中的一支,在寒風裡靜靜地看著周圍。突然間閃念出:"我什麼時候死呢?是明天嗎?"
不由得感到一九-九-藏-書種冷酷的東西向我撲來,心慌意亂地下了樓梯。
我和田中、竹橋、熊野、下坂、駒澤卧倒在矮得頭一抬就暴露在外的墳堆後面。敵人的子彈非常準確,打在土墳的四周。我們像席子一樣緊緊地貼在地上,鋼盔沿已插|進了地里。太陽把她最後的光芒從地平線轉向了空中,夜晚臨近了。我們趴在地下近兩個小時,感到發悶。於是,大家把臉貼在地上抽起煙來了,突然,敵人的子彈暴雨般打了過來,大概是敵人發現了我們吐出的煙。我們即刻滅掉香煙,繼續俯卧著不出聲。
還說我們幹什麼,這是什麼意思!你這個混蛋!你有什麼資格當隊長?"我一邊在心裏直罵一邊越過竹叢中的土梗越過土埂,前面有條狹窄的交通壕,第三小隊在這裏,大家緊握上了刺刀的槍,屏住呼吸,氣氛異常緊張。我們緊跟在第三小隊隊長小野曹長後面,貓著腰等待光亮被黑暗吞噬。
大山是在通過走廊時被打中的。
十二月十一日,東方破曉,炮擊在晨霧中開始了。我們到中隊本部集合。
各位!關於進攻南京這一件事——"接著又說:"依我看,兵站部的傢伙們沒有完全履行自己的職責,自從登陸以來,他們沒給我們補給過一次糧草,搞得我們一邊打仗一邊擔心糧食問題。我們連一袋麵粉和醬都沒有領到過,副食品天天都是鹹菜葉。戰壕里到處都扔著手榴彈,可惜不能吃啊!"
可能是輜重兵到了,每人分了二十五支朝日牌香煙,真是雪中送炭。
大家都很憤懣。
"我最近在收集這些東西玩。"
不知是誰在說:"向那裡射擊,敵人會從右邊衝過來的,不準亂放槍!"我們埋伏在草叢中,伺機待發。前面洋房裡不斷扔出的手榴彈,在空曠的黑夜裡頻頻爆炸。在我們埋伏的時候,第九聯隊的軍官來到這裏和中隊長交談。據少尉講,昨天夜裡的山火是敵軍放的。第三十三聯隊士兵們是從半山腰進攻的,遇到了很大的困難。他們被困在大火圈裡,把重機槍拆卸后逃了出來。途中遭到狙擊,傷亡慘重。第九聯隊的某部隊十二名士兵踩到地雷,被炸得粉身碎骨。
我們這支敢死隊必須上斜坡。這時我心裏只有一個念頭:"我一定要爬在最前面!我跟在曹長的身後前進著。斜坡的上面有敵人。
我在部隊的右側。我右邊大約十米遠的道路上倒著一棵大樹,是敵人設的障礙。右邊大約一百米處著了火的房子冒著濃濃的黑煙。夜幕正在降臨,籠罩著地上的殘殺。黑暗中搖曳的火焰就像爛醉如泥的醉漢,我發現敵人正在火光中像紙影(紙影,類似於中國皮影戲里的皮影。)一樣晃動,就借倒在路上的大樹以防身,向紙影開了槍。雖然我在黑暗中來到離部隊十米遠的大樹旁,但這一舉動並不能說明我真的勇敢,我僅僅想在縮成一團的戰友面前表現一下而已。
周圍已全黑了下來。神秘、緊張、嚴峻使夜色顯得更加濃重,我們感到連氣都喘不過來。
"另外,古董也會有的吧。"
"是的。"
中隊長呆在地下室最安全的地方。我們都嘲笑說:"中隊長都講了,太可怕了!"
"每次戰鬥一打響,這小子就留在後方,頂不上事。可是一到駐紮地,他就派大用場了。徵收物品,全中隊他拿頭號。"
我相信自己不會死,深信子彈打不進自己的肉體,所以我一點都不害怕。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麼會有這種心理,總覺得子彈對我是客氣的。我下定決心準備衝出去。
說完,下士又消失在薄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