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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史郎日記(20)

東史郎日記(20)

我們的鼻子被沙塵塞得透不過氣來,嘴裏滿是砂粒,臉也被蒙上了厚厚的塵埃。就這樣,下午五點,我們像個雪人似的到達了新鄉。
村下少尉讓我們殺了頭豬,又買了瓶支那酒來。我們在屋外圍著火堆開起了晚宴,大家一醉方休。最近我們幾乎每天晚上都開開這種晚宴,引吭高歌,開懷暢飲。
應該是下午兩點出發的,臨時改成下午七點乘火車出發。
今天有酒供應,我們已經好久沒有喝酒了。還沒到滿月的時候,但天空中的月亮像幻燈一般清亮,無數的星星銀河般瑤璨,即便在這寒冷的冬夜,我們也嗅出了春天的氣息。過不了多久,迎面拂過的春風就該帶來一股剛擠出的牛奶般的濃香了。
寺廟建得很古樸,上面有"清朝道光"的字樣。廟門的屋頂又寬又重,穿過廟門,走過圓形石橋,就來到了正殿。正殿裏面安放著支那特有的與真人一樣大小的雕像。
道口鎮狹窄而骯髒的道路上,擠滿了乞丐,滿耳是他們的乞討聲。這些乞丐衣衫襤樓,再加上灰塵與污垢,整個人都變成黑乎乎的了。他們手裡拿著碗,悲哀地乞討,就像野狗一樣四處徘徊。
他們現在散發的傳單上畫著一幅畫——刑場上,蔣介石被接二連三的敗仗弄得心驚肉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歇斯底里地下令槍殺李宗仁、馮玉祥、宋哲元、韓復榘等人。
在北支那這片見不到小鳥的土地上,對那些偏僻落後的村莊來說,惟一能與外界交往的就是這塵土飛揚的道路了。
南門有手持達姆彈槍站崗的保安隊哨兵,他們純粹是擺擺樣子的,根本起不了守衛的作用。
二月二十六日。
月亮總會引人傷感,看著月亮,我不由得想起了很多事情,淡淡的哀傷漸漸浮上心頭。
不一會兒,我們就到達道口鎮了。本來平漢鐵路是有支線延伸到道口鎮的,現在鐵路的枕木被抽走,鐵軌也被卸掉了。據守衛的士兵說,鐵軌是敵軍為了不讓我們用而卸掉的,枕木則被居民偷去當柴火燒了。
過了一會兒,又來了一個衣衫襤樓的老太太,她帶著一個三歲左右的幼兒,拄一根細細的拐杖,拎著個圓筒狀的空罐子,那孩子一個勁兒地往她懷裡鑽,瞪大雙眼看著我,她或許就是抗日戰爭的受害者吧?我拿一些食品把她打發走了。
壯觀。
不知為何,今天一整天都覺得坐立不安,心神不定。把席子鋪在向陽處,躺在上面繼續我的故鄉夢,昨晚的月亮至今還留在我的心坎上。
我們宿舍前有一個大教堂,聽說有三四百名姑娘在那兒避難。支那任何一個偏僻的角落,都能看到這些外國人的足跡,我們權力再大,不經允許還是不能進入這個高掛著法國國旗的教堂的。所以,在支那人想來,天主教堂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可能我們在門外大喊"開門"的時候,女人和孩子趁機溜了,但這家的房子沒有後門,他們是怎麼逃走的呢?難道從屋頂上逃走不成?
我們的中隊在離城門不遠處宿營。我的分隊則被分配在狹小衚衕里的一戶人家。這戶人家還算整潔乾淨。我們佔了裡屋,把他們全家人趕到外屋去祝我們要在這兒駐紮一個月,因此得把所有設備都調配好。當我們把廚房、寢室、廁所、槍架等都安排妥當后,就準備在這兒安安靜靜地度過一個月。
在這片土地的海洋里,時不時能看九*九*藏*書到樹林,有樹林的地方就一定有村莊。除了偶爾能看到這些樹林外,映在我們眼裡的只有土地和天空。連麻雀也見不到。
今晚月亮沒出來,四處一片漆黑。車站上,壓縮餅乾、大米、醬油堆成了小山,宇都宮聯隊的哨兵站在一旁看守,抓到前來偷竊的支那人,就綁在樹上拳打腳踢。支那人滿臉鮮血,痛苦地哀叫、求饒。
幾乎所有村莊的村民都逃走了,當然他們沒忘了給自家的門加上牢固的大鎖。有一個村莊掛起新政府的五色旗和趕製的太陽旗,打出"歡迎大日本軍"的牌子。村長帶著村民在村口迎接,軍官走到他面前時,他掏出自己的名片遞了過去。
我們各自吃得飽飽后外出。
一想到不知何時才能重歸故國,我就陷入深深的鄉愁之中,啊!無法排遣的鄉愁。
汲縣的城牆建得牢固而雄偉。護城河河水清澈,有一部分水都漫到路上了。我們在水淹的大路上揀著干處走,好不容易走進城。我們來到一戶寬敞的民宅。這家的主人長得器宇軒昂,他的臉讓人聯想起宋太祖的畫像,給人一種威風凜凜、不可一世的感覺。
二月十八日。
我們走到城外,踩著厚厚的塵土向廣闊的大地前進,在去湯陰的路上,我看到五六個朝鮮妓|女搭坐在部隊的卡車裡。
北支那的人家再窮也有大門,這個人家也不例外。他們家沒有一扇朝外的窗戶,要想從外部攻打進來是不可能的。
裏面的房間呈"凹"字形排開。
在昏暗的空地上,一些戴著白色臂章的苦力,一一、二、三、四、五……按順序用日文編上了號,好像共有四十八人。
不用步行,真是太妙了。
站完崗回宿舍后,又去參觀了寺廟。
小小的高宋村裡,沒有一個村民,他們可能看到部隊后全都嚇跑了。
日本軍人老是說支那兵把婦女和孩子帶到戰壕,可如今為什麼自己也帶著這種不潔之身行軍呢?
今天也允許外出,但因為昨天外出時做了該遭唾棄的事,我準備一人在房間里度過。
城外的火車站前妓院林立,可能有三四十家。大都是朝鮮妓|女。不知為何今天特別想找個妓|女。我們五人看中了一個妓院,覺得那兒可能有美貌的妓|女。誰知進去一問,一下子找不出五個妓|女,我們只好返程。坐在人力車上,想想幸好沒找到妓|女。
我們又踩著天空般無垠。浮雲般柔軟的土地行軍。天空和大地在遠方相接,大地向我們展現它的偉大和寬闊,我們機器一般走在這土地上。
走來一位氣質高雅的外國人,他頭戴黑帽,身穿黑衣,所有的隨身物品都是黑的。他可能是個牧師吧?想到他們遠離故土,在渺無人煙的異地默默無聞,奉獻一生,我不由得肅然起敬。
我們從車站出發走了五六百米,來到城內找宿舍,在一條巷子的兩旁排列著很多磚瓦房。我們中隊就要宿在這兒。
人人都喝醉休息了,就剩我和田中兩人圍著火堆談心。
強烈的陽光照得人睜不開眼,不一會兒,我們就走得汗水直淌,可一停下來脊背就涼颼颼的。
我們中隊跟在第三大隊後面出發了,我們中隊的第一小隊充當磁縣與彰德間的警備力量,第二大隊負責彰德的警備。
這所房子的主人,也就是先前的老頭子,籠著兩手,臉上交織著不安和好奇,詫異地瞧著我們不同尋常的舉九*九*藏*書動,豎耳聽我們奇怪的曲調。
我們看到黑乎乎的火車開始噴蒸汽了,靠蒸汽居然能推動這麼沉重的車身,真是一項了不起的發明啊!
我們滿以為泉就在前面,但不管走多長時間,泉還是離我們那麼遠,根本無法走近它。原來這是錯覺,是由地面蒸發的水汽形成的。這大概就是人們常說的海市蜃樓吧!
門外傳來了如位如訴的二胡聲。我大踏步走到門口,把賣唱的盲人叫了進來。他吃力地登上石階,拉起了二胡。細弱而顫抖的弦聲沁人我寂寞的心靈。春風輕輕地拂過我的臉頰。我的心顫抖起來,像是因為自己找回了哀怨,又像是因為找到了真實的自我。盲人眨巴著什麼也看不見的眼睛,靜靜地拉著二胡,昨晚,我們在這兒意氣風發地唱歌、喝酒,現在,瞎眼的乞丐在同樣的地方拉著凄涼的曲調,嘶啞的二胡聲直接傳到我的心靈深處,我恨不得讓這音樂永遠留在我的心裏。拉了幾段曲子后,二胡停了下來。我給了他十錢和一些米。
道路成了惟一的交通手段。這裏的農民世世代代受苛捐雜稅之苦,麥子收成不好時,就只有哀嘆的份了,這塊土地上出生的人們,不知道外面的的世界,也接觸不到文明,就這麼忍受著重重剝削,默默地勞動,最後又被埋在這片土地上。
二月十九日。
二十四日,我把背包全部裝上中隊的板車后,自己就去徵用了一頭毛驢。跨上毛驢,像堂吉河德當年那樣,開始了驢背上的旅行。騎在驢背上,沐浴著燦爛的陽光,這樣行軍可真舒適。
我們在這兒也找不到柴火,就顧不得主人滿臉不樂意,把桌子、椅子等傢具劈了當柴燒。支那人的房子都是中看不中用。這一家外觀氣派,像個豪宅,裏面卻是灰塵密布,另外,房間的布局也很不合理。
雖說才二月二十三日,卻相當於內地四五月份的氣候。
在這塊不長樹木的地方,柴火一直是個問題。麥稈算是惟一的柴火了,這裏的人還把馬糞晒乾當柴燒。
支那的馬車很結實,車輪也相當大,就是車身太沉。苦力把馬鞭甩得"噼啪"作響,吆喝三頭毛驢和一匹馬趕路。
二月十七日。
我們意氣風發的歌聲,打破了冬夜的寂靜,回蕩在夜空中;我們打的拍子,也與歌聲應和,在夜空中迴響。
湖面的水蒸氣裊裊升起,又消失在空中。月亮穿過水汽倒映在湖面。遠處野狗的吠叫聲,更加深了寂寞的感覺。
第一個晚上是在骯髒的湯陰城宿營的,我們的目的地是新鄉,村下少尉在我們分隊領取給養,和我們一起吃住,少尉拿出了隨身攜帶的酒,我們殺了雞,飽餐了一頓。
今天要出發去新鄉,我們中隊的任務是扛軍旗。這個人家有一匹好馬,它不同於一般的支那馬,長得膘肥體壯,讓人挑不出一點刺兒來,我們十六個掉隊的有一輛毛驢拖的板車,就準備把這匹馬也用來拉車。我們向主人保證到新鄉就還馬,他這才把他的馬連同僕人借給我們。
我們盡情地喝酒、高歌。直到拍得手發疼,喝得酪酊大醉為止,但我們高亢的歌聲里隱含著一絲不知何時才能返回故鄉的憂愁。
最近可能是太輕鬆了,晚上常常難以入眠,我想是不是該找個地方發泄一下了。
我是第一次看到這種奇怪的現象,可能是天氣晴朗時,地面的陽氣在空曠的大地上形成的幻影吧?
一想九*九*藏*書到我們步兵這麼累,他們卻騎在馬上有說有笑,就像在騎馬散心,我就氣不打一處來,心中暗想,只要他們敢對我說一句話,我就逮住他們,狠狠罵一通,發泄一下心中的怒氣。
兩個半小時后,火車停靠在彰德車站。這個地方看來不小,車站也很大,車站前有一個日彰賓館,很顯然是臨時改造的。一個穿著日本和服的女人下了火車就走進賓館,看來勇敢的日本市民也跟隨到彰德了。
她有一個手提收音機,隨著音樂給我跳起舞來。欣賞著熟悉的音樂和舞蹈,我覺得很愉快。
我讀著讀著就越發覺得自己應該反省。我們奔赴戰場不是才六個月嗎?但我們早就祈禱能早些歸國。我們每天談得最多的是:"什麼時候能回國呀?"我們簡直無法想象在戰場上呆兩年或三年。遠在故鄉的人們從沒說過類似"早點回來"的話,而我們卻個個歸心似箭,真是可恥!
但是,一想到自己的嫖妓行為,我就後悔不已,那感覺如同身體被淤泥玷污了一般。我的體內生出一種無法抑制的厭惡,真想往自己骯髒的身體上狠狠唾一口唾沫。
行軍本身是一件苦差事,但考慮到沒有敵人,也不用打仗,這次行軍還算是輕鬆的。中隊徵用了一輛板車來裝落伍者的背包。
看來她們也和部隊同步調前行。
陽光普照著廣闊的大地,我們像螞蟻般緩慢行軍,一馬平川,一望千里,看不到一棵樹、一座山,腳底下也找不到一顆石子兒。
第二大休息,我早上九點起床,去了一趟澡堂。洗一次是十錢,我們大隊已包下了這個澡堂,所以個人就不用——付錢了。澡堂在二樓,裏面擠滿了士兵。他們身上的灰塵和污垢把洗澡水都染成黃泥漿了,看上去就像是在醬湯里上下浮動的圓子。即使這樣,想到能痛痛快快地洗澡,還是令人高興的。
彰德很大,特別是白天,人多得像在趕集。我們乘的人力車從后城門出了城。廣漠悠久的大地上綿延著高高的城牆,這是在大陸才能看到的風景,像電影上的畫面一般雄偉。
黑色的小豬像老鼠一樣悉悉卒卒空過湖邊。
世界大戰(這裏指第一次世界大戰。)持續了兩年,即使到了第二年,希特勒還是不願投降,他寧願選擇戰鬥。而我們已對才六個月的戰爭產生了厭煩情緒,這可不行。我們還得繼續戰鬥。
五川素來的《靜觀動亂》中,引用了希特勒的《我的奮鬥》中的一節。說希特勒"心懷愛國之情,奔赴戰場時感覺如同去舞場赴宴一般",他因眼睛被毒氣熏傷住院養病期間,聽到了德國投降的消息。他一邊流淚一邊說:"我自從站在母親墓前流過淚后,就再也沒哭過。我青年時代的坎坷遭遇,反而增加了我的反抗心。在這場曠日持久的戰爭中,我們隊伍失去了很多戰友,但我從沒為他們流過淚。因為他們是為祖國德意志而獻身的,哀嘆他們的死就是一種罪惡。但這次,我卻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
賣淫|女失去姿色就當鴇母,賭徒變成了騙子,浪蕩子淪落為乞丐,這就是貫穿人一生的不可逆轉的法則,即將步入老年的盲人垂下了頭,好像已屈服於這個人生的法則,慢慢吞吞走下台階。
從守衛營那邊又傳來了"哼!混蛋"的責罵聲和毆打聲,緊九-九-藏-書接著的是支那人的哭喊聲。看來這些宇都宮的士兵相當憎惡偷東西的支那人。
和我們一起前進的安撫隊的支那人身穿日本軍服,頭戴日本軍帽,忙著散各種傳單,到處貼布告。我們以前就經常看到居民撿起日軍飛機從空中散發的招降單,當作命|根|子似的往懷裡塞。那種招降單上畫著日支兩國的國旗(不過那上面的支那國旗是清國的國旗(此處清國的國旗,指偽滿洲國的國旗。),而不是革命政府的國旗),上面還寫明"持此傳單投降者一律饒命"。
下午本想好好歇一下的,誰知上面又命令我去南門當哨兵隊長。我只好帶上士兵往南門趕,考慮到明天一早要從南門繼續行軍,我們就穿著軍裝出發了。
我找的朝鮮妓|女長得很漂亮,但顯得很無知。
偶爾,毛驢會發出一種嘶鳴聲,聽上去像是在哀嘆,又像是在為亡國而泣。毛驢在我的屁股下"的噠的噠"地慢步前行。在北支那經常能看到路旁豎著一些石碑,上面寫著"芳名千古留"或是"節婦"的字樣,下面再用小字細細地刻上具體內容。我一路瀏覽著這些石碑,不經意就到了汲縣(衛輝)。
我站在那兒望著這寂靜的景色,不由得觸景生情,懷念起了故鄉。
原定要在磁縣駐紮一個月的,但隨著戰線的擴大,我們也不得不向前進軍。
戰友們都出去了,不知為什麼,我今天特別想一人安安靜靜地獃著。我早已習慣了紀律森嚴的部隊生活,像昨天那樣放鬆一下,當時感覺很興奮,但過後只會覺得無聊。
這個人家養雞,對他們來說雞也算是筆不小的財產了。
特別想家的時候,我常常會有這種衝動:想一刀挑死支那人,聽他們的慘叫聲,或是一槍打進支那人的身體。那樣心裏或許會舒服些。
半路上無法補給水,所以早上出發前把水壺裝滿后,得一直靠它撐到晚上到達宿營地為止。走過平地,越過丘陵,第二天晚上,我們在後石橋一個非常貧苦的農家宿營。我看他們實在窮得可憐,就拿了一些點心給他們家髒兮兮的孩子。
最近供給的食品、日用品,用都用不完。在警衛隊的話,可一直都是這樣的。
要想讓士兵們恢複原來的幹勁是不可能的了,失去那種熱切的期待后,他們現在陷入了沮喪的情緒中。
今天不同往日,風呼呼地刮著,捲起的塵埃形成了一道黃霧。我們就像走進了風沙肆虐的沙漠,有時都看不清人的身影。無奈之下,我們只好戴上防塵眼鏡。艱難的行軍途中,戴上口罩只會覺得呼吸困難,所以沒有一人戴口罩,大家一邊吸著灰塵一邊往前走。這灰塵掃過原野,穿過村莊,狂風刮到哪兒,它就卷到哪兒。
現在士兵的心境和當時他們在南京軍政部時的相差甚遠。在南京的時候,人人都認為取得了勝利,個個興高采烈,充滿活力,現在的士兵們已失去了往日的朝氣,每天唉聲嘆氣,士兵內部瀰漫開一種自暴自棄的情緒,早就失去了原來那種緊張感。
二月二十五日。
我們四處追著逮雞,沒想到北支那的雞居然像鳥似的,能飛到半空中,根本抓不著。雞飛上高高的白樺樹頂,在白樺樹之間跳來跳去。但到了晚上,雞還是乖乖地回窩睡覺。我們等它們進窩時,抓住兩隻宰了吃。
夜空里閃爍著無數的星星。田中說read.99csw.com:"我要是回去就會好好乾活。"我答道:"我也會拚命幹活的。"他今年三十六歲,原來是當木匠的。到後來我們都不吭聲了,看著天上的星星眨巴著眼睛。田中也去睡了,我一人躺在火堆旁,閉上了眼睛。
長途行軍時,行李再重我也沒把在大連買的《殘夜焚竹錄》與《靜觀動亂》這兩本書扔掉。
我們大罵了老頭子一通:"你這死老頭子!我們沒想害你們,你倒讓我們費這麼多功夫!"隨後就走進房間躺了下來。
往事走馬燈似的從我腦海里閃過,一想到家,一想到故鄉,我就特別想回國。最近為什麼會這麼戀家呢?
准知他們根本沒跟我搭腔,只顧和自己人談笑風生,輕快的馬蹄聲漸漸遠去。我瞪了馬屁股一眼,又邁開步子,軍靴像雨珠般無精打采地落在地上。
今天不比往日,颳起了大風,風卷著沙土迎面撲來,讓人無法睜眼。
但這隻是心理歷程的一個過渡期而已。過了這個過渡期,我們會靜下心來,全力以赴,為下一個軍事目標做好準備。
半路上看到一棵有幾百年樹齡的蒼木,白色的布條像嬰兒的圍嘴從樹上垂掛下來,上書"心誠則靈",這和日本農村的求神拜佛非常相似。
二月二十三日。
太陽從地平線上升起,又消失在地平線上,我們日出時分就出發了,被這急行軍弄得筋疲力盡,我曾幾次想讓農民幫我背背包,但轉念想到這是對意志的鍛煉,一直沒開口,我渾身汗水和泥水,拖著沉重的腳步,慢慢地跟在隊伍兩百多米后。輜重兵們騎著馬輕輕鬆鬆過來了,他們大聲說笑來到我身邊時,我已累得說不出話來了。
院子里,熊熊燃燒的火堆上,架著石油罐熱酒。我們圍著火堆坐成一圈,邊喝酒邊引吭高歌,唱了很多曲子,有沙諾沙曲(沙諾沙曲,為l897年前後日本流行起來的歌謠,因每句結尾加上沙諾沙的音調得名。)、袈裟曲(日本新與一帶流行的民謠。)、礬曲、小原曲等。
我們挨家挨戶地敲門,用中文喊著:"開門!開門!"卻無一人給我們開門。最後我們就用十字鎬砸門,結實的門卻紋絲不動。費了好大勁衝進去一看,只見一個老頭嚇得哆嗦成一團,其他人早不見了蹤影。
一小時三日元。
道口鎮不大,很骯髒,沒有什麼大的建築物,看來不是一個富裕的城鎮,跟繁華的彰德簡直沒法比。我們的分隊進入一戶又臟又狹小的人家。這家有一個老人。
過了正午,在我們前往今晚的宿營地——高宋村的途中,突然發現前方五六百米處有清泉,還有樹林和村莊。我們歡呼起來:"啊,前面有水!"繼續朝西行進,準備過橋喝水。在陽光照耀下,可以看見那一汪泉水呈弧形。先頭部隊也在往泉水處前行,他們該過了橋了吧?那兒有村莊和樹林,樹和人看上去像在水中,折成兩半,就如同映在泉水裡的倒影。
放眼四望,到處是大地,綿延的平地上甚至找不到一個石子兒,我們的部隊在這土地上像成群的螞蟻緩慢前行。
他們還在桌上擺好茶水,但我們誰都沒去喝,只有賣酒的朝鮮人上去喝了幾口。這些朝鮮人從磁縣起,就用板車拉著名叫世界長的酒,跟在部隊後面賣。
但這一天外出的時候,我還是走進了妓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