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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反作用力

4、反作用力

他失去了戈特弗里德,也失去了卞卡。現在他開始明白了,他在這兩個人身上的失敗,都是輸給了同一個贏家。不過他明白得太遲了。如今他已經忘記了時間順序,不知道是先失去哪個寶貝的,甚至——黃蜂般的雲霧在記憶中湧起——甚至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同一個寶貝的兩個名字,兩個不同的名字……就在這時候,別人的浮渣向他撲過來,尖利的邊緣,高速率的旋轉,使他明白:自己無法長時間抓住這個想法,因為他很快又在無遮無攔的水裡掙扎了。但是他不會忘記,自己抓住了一點點,看到了它的質地和顏色,一邊的臉已經貼到上面了,當時他剛從附近的一方睡鄉里醒來:戈特弗里德和卞卡兩個寶貝是同一個人……
紅酒熱:違反萬有引力的紅酒熱,你發現自己在電梯頂上,電梯如火箭般上升著,沒有辦法再下去了。你分身為兩個,最基本的兩個,兩個自我都互有知覺。
海瓦日尼卡它祖
中午時她來到一座農舍。農舍廚房的地板是藍色和白色瓷磚鋪成的,精工細作的舊瓷盤像畫一樣掛著,還有一把搖擺椅。「你有他的照片嗎?」老太太遞給她一個軍用錫盤子,裏面是她早晨剩下的Bauernfrühstuck(農場里的早餐),「我可以給你施魔法。」
傳單忘了提到,本傑明·富蘭克林也是一位共濟會成員,特別喜歡搞各種各樣的滑稽惡作劇,「美利堅合眾國」很可能就是其中之一呢!
可是我覺得再也看不見你的面容。
魏斯曼被自己同花色牌里的Q給阻礙了。也許他自己也被阻礙了。她是他的主要障礙。他最底下的牌是獨獨的一把劍在王冠里燃燒:又是耐扎克即「勝利」。在美國紙牌里,這張牌傳到我們現在是黑桃A,但罪惡卻還要重一點。你知道的,不論玩什麼,只要這張牌一出來,整個屋子就會安靜下來。他的後方是五星4,從生命里分離出來的一種影響,上面是一個相貌平常的人,拚命抓住屬於自己的四個金幣——這個傻瓜蛋抓著兩個金幣放在腳邊,另外一個放在頭上保持平衡,第四個則緊緊壓在有潰瘍的肚子上。這是一個固定不動的巫婆,要保住自己的房子不被外面黑暗中的那一幫人啃掉。在他前方進來的則是許多「梅花」,可以暢飲飽餐一頓。他很快就可以大量飲美酒、玩女人了。對他很有利——雖然有人在他的家裡看到他走了,放棄了八個疊在一起的聖杯。也許他以後得到的恰恰只能是自己現在必須拋棄的東西。也許是因為在夜晚最後一杯的剩渣里看到了一個女人痛苦的影子,獨自一人坐在礁石叢生的海岸邊,即劍2,就在波羅的海邊緣,在月光下矇著眼睛,拿著兩把劍交叉在胸前……一般認為這幅圖畫的含義是「武裝狀態下的和諧」。這正是佔領區目前的形勢,也說出了他最隱蔽的希望,或者說恐懼。
山谷,暴龍握住單臂背摔,下巴頦脫臼了,
小胖子路德維希像霧裡的白色螢火蟲。他做的遊戲是要偵尋到一支龐大的白人軍隊,這支軍隊時刻不離他身體的另一側,路德維希一聲令下,就會從高處撲下來,把黑人們打入地下。不過他永遠也不會命令他們下來的。他更願意隱身跟著遷移隊伍走。他不必著急。他不屬於這支隊伍。他們要去某個地方。他覺得自己必須跟著他們,但又要做一個陌生人,與他們保持距離,同時還和他們一樣,受著佔領區的擺布……


哦,不說啦。讓那些乖戾的想法見鬼去吧!咻!馬提尼4號,來啦!
戰鬥動員日終於來臨了,拜倫當然高興極了。他一直在盤算一些非常瘋狂而宏偉的計劃——他要把所有的燈泡組織起來,在柏林建立一個電力基地,對於閃光術他早已精通,你只要修鍊功夫(幾乎是瑜伽),把開關頻率掌握得接近人類大腦的α波狀態,就能引發癲癇病!真的。拜倫曾經在自己房間的椽子上預見了整個歐洲兩千萬隻燈泡的情景:他在電網中有眾多代表,在其中一位的組織下,這些燈泡全體以同步脈衝同時開始閃光,兩千萬個房間里的人狼奔豕突,像海岸上精力十足的魚——人啊,你們注意了,這是一次警告。下一次,我們有幾個會爆炸。哈—哈。沒錯,我們會派出我們的神風突擊隊!你聽說過吉爾吉思之光嗎?和我們要——那個的相比,簡直就是螢火之光——哦,你沒聽說過那個——哦,太不幸了。因為有幾隻燈泡,也就一百萬隻吧,非常願意來一次輝煌的放光,而不願耐心按照預定壽命苟延殘喘……就這樣,拜倫等待著自己的游擊武裝來一次聯合爆炸,準確地擊中赫伯特·胡佛和斯坦利·鮑德溫的臉……
俄耳甫斯放下了豎琴
金門大橋(「那座橋怎麼樣?」「唔,咱們再看看另一座?就是,這個,呃……」「布魯克林?」「——看上去有點舊的那座——」「布魯克林大橋?」「對,就是的,有尖尖的……那什麼東西……」)。
等待著夜色里唯一的人兒到來,
「你是哪兒的,孩子?我是威斯康星基諾莎的。我父母在那裡有一座小小的農場。雪茫茫的田野和籬笆樁子一直通往芝加哥。雪把停在院子里木塊上的舊車子都蓋住了……白白的一大堆……看上去像威斯康星那裡的收屍部隊。」
「說不上。」
「我們可以搞一頓比這好的飯,」羅傑晃動著菜單,「先吃胞衣開胃湯,也許還有一些製作巧妙的瘡痂三明治,當然麵包皮要剝掉……或—或者鼻屎餅乾!唔,對,上面抹一些黏液蛋黃醬?外面再塗一點黏液香腸……」
嘿,你瞧,這真是見了鬼了……
「歐洲人來到非洲、亞洲、美洲印第安,在這裏建立了自己的分析和死亡秩序。凡是不能用的,都殺死或改造。後來這些死亡殖民地變得很強大,可以脫離了。但是對帝國的眷戀、傳播死亡的使命和這種秩序的結構仍然存在。現在我們處在最後階段。美洲的死神來佔領歐洲了。它從自己的源頭學到了帝國的感覺。可是我們現在只剩下了那種結構,再也沒有彩虹似的羽毛,沒有黃金的用具,沒有無機鹽海域上大規模的軍事行動。其他大陸上的野蠻人已經腐敗了,但還在以生命的名義抵制著,不顧一切地繼續生存著……死神和歐洲一向是分離的,所以他們的愛還沒有完成。死神只在這裏進行統治。它從來沒有愛過,融為一體過……
告訴你的好友,告訴你的兄弟,
「這就是你們要我現在死的原因?」
我們卻還在自由呼吸,

屎和史諾拉
「我們。」
「發射場清理完畢。」馬科斯從操作板前打來電話。
「你自己拿去……」
貝蒂·戴維斯和瑪格麗特·杜蒙在某人豪宅的客廳里。客廳採用屈維利埃卷飾風格。從窗外的某個地方傳來卡祖笛的聲音,吹奏的曲子乏味得超乎想象,像《賽馬一日》中的《那人是誰?》。不止一點像。吹笛子的是格勞喬·馬克斯的一個土老冒朋友。聲音很低,嗡嗡的,還有喉音。貝蒂·戴維斯渾身發冷,搖搖頭,彈一下煙頭,問道:「是誰呀?」瑪格麗特·杜蒙笑笑,挺了挺胸,眼睛看著鼻子,答:「哦,好像是卡祖笛。」
就這樣,在這位來使耐心的誘導下,他哀泣,他傾訴,他忘乎所以、滔滔不絕:多疑症式的疑慮,無法撫平的恐懼,自我譴責,在自己身體周圍鑄成一層囊殼,永遠與周圍的人群隔絕開來……
太陽神其實並沒有真正狂亂。這種事以前也發生過。還有一項措施可以採取的。這就意味著有些僱員需要多加班,並從中意外得到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深層樂趣,同時還有打破常規所帶來的那種同樣說不清道不明的興奮。要想滿足感情需求,就得別去想太陽神。那些面色冷峻的搜索組走到了街道上。他們心裏多少有些底,知道去城裡的什麼地方找。他們認為消費者當中沒人知道拜倫長生的秘密。所以他們手裡非長生燈泡盜竊案的數據也可以用在這個案子上。而在這些數據中,最突出的就是這座首府里的貧民區、猶太區和吸毒、同性戀、妓|女、魔法等區。考慮到這種犯罪的性質,這裏最理所當然出偷燈賊。你看看所有的宣傳,都說這種犯罪是道德犯罪。太陽神發現消費者們都需要有一種罪惡感,而這種感覺一旦掌握在合適的無形之手裡,就會成為最強大的武器。這是我們這個時代沒有發現的最重大發現。在美國,萊爾·布蘭德和他的心理學家們握有數據、專家聲明和足夠的錢(清教徒意義上的「錢」,就是對他們的意圖說聲痛快的「好吧」),把這項「罪惡感的發現」置於科學理論和事實之間的那個峰尖上。接下去幾年的增長率將會證明布蘭德的正確性——其實,真正證明布蘭德正確性的是所有資深人員組成的名譽六人組,包括薩里鐵瑞、普瑞、納適、德·布魯圖斯和邵特,外加正在打噴嚏的小萊爾。巴迪比較有錢,最後時刻決定去看《吸血鬼》。在布蘭德留下的所有財產中,最了不起的恐怕就是「偷燈賊邪說」了。其意義不只在於說明有人不買燈泡,而且還說明同樣是這些人沒有在燈頭裡通電!這種罪惡既背叛了太陽神,也背叛了電網。
在七月的高速公路上
「聽見啦,」帕迪在發電機後面嘲諷道,「我聽見里(你)傻丫枝(撒丫子)了,飛掉了,屁股邊喪(上)臟(長)賜(翅)膀了。我聽到的就四(是)仄(這)個!哈!哈!」
仿聚合物柔和的氣味完全包裹了他,這是他熟悉的氣味。他沒有害怕。很久以前,在深遠、甜蜜、僵滯的童年時代,在他睡覺的屋子裡就有這種氣味……他開始做夢的時候伴著他。現在他該醒來了,該回到真實之物的氣息中來了。來吧,醒來吧。一切都已就緒。

但是兩個賽費羅司都有相應的魔鬼,也就是「殼裡頗似」。「耐扎克」的魔鬼是「高拉布才里珂」,即「死亡之鴉」。「郝德」的魔鬼則是「薩彌爾」,即「上帝的毒藥」。無論從哪個層面上,都沒有人求過這些魔鬼,不過很可能是因為有一點點害怕那種掉落的感覺,我們夢裡感覺到的那種掉落,很猛烈,很遙遠,不是從物體間掉落,而是從空間里掉落。雖然不同的「殼裡頗似」只能控制自己的魔鬼,但在「塔」從「耐扎克」到「郝德」的路徑上進行的活動卻引出了新的魔鬼(什麼?辯證的塔羅?是的真的夥計們!而—而且如果你認為我們周圍沒有馬克思列寧主義的魔術師,那就得好好再想想啦!)。「死亡之鴉」現在嘗到「上帝的毒藥」的滋味了……不過藥量不足以致病,還能像傘形蘑菇的蕈毒鹼一樣產生一種特別的心理狀態……這些東西沒有正式的名字,但它們是火箭的魔鬼。

多疑症呀,你這個愣頭青,
那邊的另一條走廊里,一個鑽頭髮出很大的聲音,冒著煙,緊接著啪地中斷了。餐廳里的盤子和鐵具嘩嘩啦啦響著,很單純、友好的聲音,隔著熟悉的蒸汽帶。那些蒸汽濃厚地圍繞在酸味、香煙、洗碗水和消毒液的周邊——這正是餐廳中午時分的情景。
是啊,卡祖笛還有一個奇怪的特點:簧片上方的圓螺紋竟和燈頭裡的螺紋完全一致。善良的「恐怖船長」古斯塔夫,戴著一副搶來的深黃色英國射擊眼鏡(「我看,它可以幫你找到靜脈」),喜歡稱之為「日神的正宗簽名」。「你們這些傻瓜,竟然認為卡祖笛是一種顛覆性的樂器?你們看——」平常出來辦事,他總是要帶上一個燈泡,沒有理由放過讓這個老毒怪難受的機會嘛……他嫻熟地把熱熱的燈泡擰到簧片上,無聲勝有聲地說:「看見了嗎?日神就在卡祖笛後面!哈!哈!哈!」痛苦帶來的快|感滲遍了整個屋子,比吃了洋蔥放出的屁一直散不出去還要叫人難受。
可是比媽媽的眼淚更清晰的
「陽光。」孩子大喊一聲,一顛一顛地跑了。
是座死火山——
今晚要蒸發的東西就是以此音樂為背景的。針對羅傑的陰謀是在震顫、暈眩的快樂中設計而成的。西曼·博丁的出現是意外的驚喜。進去用餐成了祭祀儀式,滿是神秘的手勢和會意。根據菜單看,這頓飯很複雜,儘是些調料豐富的菜肴、魚肉和甜食。「這個『überraschungbraten』是什麼呀?」西曼·博丁問坐在右面的餐友康斯坦斯·弗蘭普。弗蘭普穿著寬鬆的卡其裝,是個新聞狗仔,也是從伊沃到聖洛的每個美國兵心中的粗話小甜妹。
他請你坐上他的大眾經理車,你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在高速公路上了。到了聖迭戈和聖莫妮卡立體交叉道附近,芝拉布指著一段鋪好的路:「我就在這兒看到過一個。開著寶馬,和我的一模一樣。想想吧。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是要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芝拉布身上是很難的。聖莫妮卡高速公路有一個傳統,人類所知的各種各樣愚蠢的汽車事件都在這裏發生過。這裏不像聖迭戈高速那麼白、那麼有教養,也不像帕薩迪納高速那麼叛逆,更不像海邊高速那樣是自殺的魔窟。這一點大家都很肯定,可是聖莫妮卡高速公路確實是怪人的公路,而這些怪人今天都出來了,讓你很難專心去聽芝拉布講的趣事。看到這些人,你會忍不住討厭得發抖,幾乎是一種本能的反應。他們從四面八方向你擁來,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在側窗邊轉著眼珠子,吹口琴,甚至吹卡祖笛,根本不顧什麼禁令。
羅傑徹底糊塗了。這時候,門裡慢慢走進一個人來,竟然是密爾頓·格洛明!還帶著一個黑人,羅傑認出來了,是克萊夫·莫斯蒙辦公室下面鍋爐房裡吸藥草的兩個黑人之一。這人叫簡·歐提雲布,是黑人支隊的聯絡員。布勞吉特·馬科星手下的一個阿帕契族中尉和女朋友也來了。那女孩走起路來更像跳舞,很流暢,很舒緩。這時候,奧斯比·費爾從廚房裡冒了出來,沒穿襯衣——他的肚子上文了只小胖豬?他文這個東西多久了?他正確地認定,女孩的舞蹈是使用海洛因的結果。
就連小草屋裡可愛的萊拉麗姑娘
這些日子出租房被人們稱為「那地方」。整個地方,一直到最後一個院子,幾乎都擠滿了酸爺的朋友。這種變化是始料未及的——現在,出租房的泥土裡好像長起了更多的草木,形成了一個渾然天成的體系,有光導管、鏡子,整個白日里自行調節,第一次把陽光送到了這些後院里,顯示了以前從未看到過的顏色……還有一個導雨系統,把雨水引到水槽里、漏斗里、防濺反射面、水車、噴嘴,還有小堤壩,圍成一系列小河和瀑布,供大家夏天裡賞玩……那些從裏面可以鎖上的房子都留給了那些孤獨者、戀物癖、逃出佔領區住進來的迷失彷徨者,他們需要孤獨,就像癮君子需要毒品……說到毒品,這一片建築群現在到處都可以看到藏起來的毒品,種類很多,量也很多,從地窖里到閣樓地板上,到處散布著含半格令酒石酸嗎啡的西雷特注射器線環和塑料蓋,擠得像牙膏一樣空空的;還有從防毒設備上搶來的亞硝酸戊酯小瓶,已經破碎了;還有深綠褐色的苯丙胺錫罐……人們正努力在整個出租區周圍挖防警護城河。為了不引人注意,這條河成為歷史上第一條由內而外挖成的護城河。河體就在雅各街下面,緩慢地、杯弓蛇影地挖空、造型,在街道薄薄的表層下小心翼翼地進行支撐,以便偶然路過的電車不會出乎安排地掉下去——據說這種事也發生過:深夜,電車內的燈光發出暖暖的色調,有如清清的肉湯;車外是護城河邊緣地帶,車子穿過長長的、沒有燈光的公園,或者正順著倉庫周圍會發出鳴聲的籬笆前進,突然瀝青路面像抿著嘴巴的壞蛋,塌了下去,車子就掉到多疑症患者們滴滴答答的護城河裡去了,值夜人那雙地下居民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不過他面臨的問題不是車子,而是一個痛苦的決策問題:車子是真的嗎?換句話說,這些「乘客」真是化裝的警察嗎?唉,難哪,難哪。
清場
這情景可能是出現在斯特拉爾松的賽姆婁爾街。窗戶全部是遭受過蹂躪的樣子:所有的屋子裡面都像是被掏空了,熏黑了。也許又造出了一種新炸彈,專門破壞屋子內部結構的……不……這是在格賴夫斯瓦爾德。某一段潮濕的鐵軌上有一些井架和設備,就建在路基上,運河邊的氣味……是格賴夫斯瓦爾德的海港街。一座大型的教堂在他背上投下冰冷的影子。哎,前面那座拱形磚塔橫跨在巷子兩側,矮矮的,是不是佩特里特呀……也可能是羅斯托克的染匠街……或者是呂訥堡的畫家街,磚砌的三角牆上方有滑輪,正中的尖頂上裝了透雕風向標……他為什麼在朝上面看呢?在一個有霧的早晨,在一二十條北方街道中的隨便那一條街道上,他在向上面看。越往北,東西就越樸素。巷子中間有個排水槽,雨水從槽里流下來。鵝卵石嵌得更平,也沒那麼多香煙吸。駐軍教堂里回蕩著燕八哥的叫聲。走進一座佔領區的北方城鎮就像在一個有霧的日子從海上進入一座陌生的海港。
此時,城市變得很高,電梯就成了長距離的運輸工具,裏面還有休息室:有墊子的座位和長椅、快餐廳,還有報刊亭,電梯到站之前你可以在報刊亭前讀完整整一期《生活》。膽小的人進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找電梯壁上的合格證。針對這些人,專門有一些姑娘,戴綠色外國帽子,穿綠色天鵝絨短上衣和喇叭型黃條褲,頗有女式佐特裝效果——她們學習過各種電梯的學問,專門為人緩解心情。伊利諾伊州卡本市的姑娘敏迪·布勞思側著身子,露出空洞的笑容,模糊的、變幻波動的菱形銅鏡從她旁邊很近的地方經過,上下有數千個——她的臉正在成熟,如夢如幻卻又十分現實,像塔羅牌里的「梅花Q」,眼睛從不認真看你,總是從你們之間的金褐色媒介物上沿某個角度折射開去……這是早晨時分,那個送花的人帶來了新鮮的早丁香花和鳶尾花,站在一兩個台階下面的電梯後部的一個小噴泉後面。敏迪尖著嗓子在說話:「早年的時候還沒有『垂直方案』,所有的交通實際上都是二維的——嗯,我能猜到你的問題——」姑娘和常乘電梯的質問者之間交換了一個微笑,一種熟悉的微笑,沒有折射開去,「『那飛機呢,啊?』你要問的就是這個問題,對不對!」事實上,他要問的是火箭,人人都心裏明白,不過火箭是嚴格禁止的話題。敏迪出於禮貌,為這一塊流暢地向上穿越空間的方形世界提供了一個實施暴力的機會,壓制的暴力——猶如一個橄欖香皂里冒出的一個泡,周圍被緩慢的閃電全部染成了綠色。九月,旭日對面的晨空色澤如洗,晨風銳利如鑿,上升的電梯經過一個個樓層。有些樓層上已擠滿了沸騰的人頭,比大海里的精|子和卵子還要惹眼。還有些樓層則黑暗無人,沒有供暖,由於某種原因而廢棄了,看上去特別頹敗。還有些樓層則自從戰爭開始就沒有人去了——啊!一聲嚎叫傳了過來。「普通的空氣動力效果,」敏迪耐心地解釋道,「與我們經過時我們自己的邊緣層和通氣孔的形狀有關——」另一個質問者叫道:「噢你的意思是說在我們到達之前,通氣孔的形狀不一樣?」「對啦,老兄,我們經過之後也不一樣。」敏迪不再理他,張開嘴巴發出了同樣的聲音,閉嘴—放鬆—微笑——那些參差不齊的口子嚎叫著,凄涼地拉長、下降,不覺已到了腳底下好多層遠的地方。這一聲嚎叫像是方向朝下的口琴音符——可是為什麼這些忙碌的樓層在他們經過時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呢?那裡的燈光溫暖地閃亮著,像聖誕周里的派對,召喚你進入密密麻麻的玻璃雕刻和屏障中,進入咖啡壺邊善意的牢騷中,哦我的天哪,又一天過去了,你好瑪麗,你們這些女人把黑色裝置1號的圖紙藏這兒了……你說的「『發射場部隊』又把它們弄走了」,是什麼意思?工程設計師難道沒有一點權利嗎?看著一件設備被送到發射場去,就像你看著自己的孩子跑開。就是這個意思。一顆破碎的心,一位母親的祈禱……慢慢地,呂貝克希特勒青年合唱團的聲音在身後弱下去了(目前這些小夥子們在整個佔領區的軍官俱樂部里唱歌,用的是公路名「萊德豪森」合唱團。他們穿著得體,在觀眾覺得合適的情況下,背對觀眾唱歌,狡黠的小臉還從肩膀上方轉過來對這些戰士們飛媚眼呢:

可是我們要推翻「他們」的系統,
尼莫欣·格路比女士的什麼病突然發作了,來勢兇猛,珍珠首飾斷開了,珍珠沿著絲綢桌布滾開來。人們普遍失去了胃口,公然嘔吐者更是多多。坑裡的火焰弱了下去。今晚沒有脂肪來支持它們了。漢尼巴爾·哥倫特—高比耐特爵士的鼻子里一陣陣地冒出黃膽汁泡,他在嘔吐間歇中威脅說要把國會的事情都吐出來。「如果我噁心而死,我一定要在苦艾叢看到你們兩個!」哎呀……
「獎賞——」她生氣了,「這是無期徒刑。如果你把這個叫獎賞,那你說我是什麼?」
「我的經歷怎麼可能比這還悲慘呢?」無恥的姑娘,她不是在幽他的默,居然是在給他賣弄風情,為了保護自己不進入他的黑色之中,她用上了在皺巴巴的、歪歪扭扭的青春歲月里學到的全部技巧。其實她不懂,那黑色不是他的,而是她自己的——那是一種難以承認的黑暗,此時此刻她竟自欺欺人地認為它是屬於恩贊的。她這種黑暗比女巫團聚會的潘神叢林中心還要深,根本不屬於田園,而是屬於城市。在這一格局中,自然的力量被甩開、踩踏、改造,甚至受傷流血倒在地上,最後變得像個死人,成了魏斯曼超越了的「死人的軀殼」,他們靈魂的跨越之旅非常困難,所以在藍閃電中失去了所有的善意——藍閃電長長的海溝泛起漣漪——他們變成了愚笨的殺手和玩笑者,在虛空中發出難以聽清的吭吭聲,被鍛造和剝脫得羸瘦如鼠。這種城市黑暗屬於她自己,在這種黑暗的底面上,事物向四面八方流動著,既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可是隨著時間流逝,那裡越來越吵鬧,所以它要擺脫自己、進入她的意識。
「那麼——」上校突然產生一個想法,問道,「歡樂谷這裏下不下雪呢?」
「我對於自己的死有一種幻想。你應該是拿他們的工資的,不過沒關係。你聽聽吧。凌晨三點,在聖莫妮卡高速公路上,一個溫暖的夜。我的窗戶全開著。我的車速大概是七十或七十五。風吹進來,一個薄塑料袋從後面的車底板上升起來。那是個普通的乾洗塑料袋:在空中飄浮,從后往前飄,被水銀燈照得蒼白如鬼……塑料袋裹住了我的頭,超薄、透明,我沒有意識到頭上裹了塑料袋,等意識到又太遲了。塑料裹屍布,讓我窒息而死……」
「肯定派了,不過我不知道派的是理學博士還是黨衛軍。到處都是他們那些人。我只記得是個很瘦的人,帶著厚厚的眼鏡,從辦公室里出來過一兩次。不過他穿的是便裝。名字我叫不上來。」
這是虐待狂式無政府主義,目前在佔領區坦納茨是這種理論的帶頭人。終於到達了呂訥堡灌木林。昨晚與運送燃料和氧化劑箱的各個小組會師了。火箭尾部小組一早晨都在用無線電聯絡,想得到一個確定的方位,然後只要等天晴就行了。所以,00001的安裝也是在地理意義上進行的。就像散居國外的猶太人要返回自己的國家,像流亡在外的子孫們開始向一處聚集,他們平和地預期到了一種引力坍縮,預期到彌賽亞將重新聚攏散落的火花……還記得討厭三角餛飩的那個孩子的故事嗎?他討厭恐懼三角餛飩,只要看到這種食物,就會逃到這些可怕的綠色蜂房裡,渾身都變成浮雕式地圖。孩子的媽媽帶他去看精神病醫生。「對未知之物的恐懼,」滿頭白髮的名醫診斷道,「讓他看著你做三角餛飩,這樣他就會放鬆了。」回到家裡來到媽媽的廚房。「孩子,」媽媽說,「現在我要為我們做一頓意想不到的美餐!」「哦,天哪!」孩子叫道,「太棒了,媽媽!」「你看,我要把麵粉和鹽篩成細細的一堆。」「那是什麼呀,媽媽?漢堡嗎?哦,媽媽!」「漢堡,還有洋蔥。現在我來煎一下,你瞧,就在這個煎鍋里。」「呀,我等不及了!太有意思了!你又在幹什麼呢?」「在這些麵粉里做一個火山,把這些雞蛋打進去。」「我能幫你和面嗎?哦,天哪!」「現在我要揉麵糰了,看到了嗎?擀成平整的薄片,現在我要把它切成小方塊了——」「太好了,媽媽!」「現在,我要把一些漢堡用小匙舀到這個小方塊里,現在我把它包成一個三角形——」「啊——!」孩子尖叫起來,恐怖極了——「三角餛飩!」
「為什麼不永遠愛下去呢?」
以撒
「天哪。」傑瑞米笑著,匆匆看了看整個屋子。
「雄鴕鳥毛,染成了漂亮的孔雀藍,從邊上伸出去?」
你覺得「他們」需要同情,靈魂不重要,
進了門,博丁首先注意到的是今晚演奏的弦樂四重奏。第二小提琴正好是往往不受酸爺·巴摩歡迎的毒友古斯塔夫·施拉本,在「那地方」人們都稱他為「恐怖船長」,雖然是愛稱,卻也十分準確。拉中提琴的是古斯塔夫的同謀安德烈·奧姆諾朋。二人合力之下,可以使一百米範圍之內的任何人,不論從哪個方位進來(弗雷德和費力思呀,在你們門邊輕輕拍打、咯咯發笑的是誰?),都會心情抑鬱得想自殺。奧姆諾朋留著羽毛狀的里爾克鬍子,肚子上有小胖豬文身,而且最近成了「時髦」之物,就是在佔領區內政部的地盤,那些美國小妞都覺得很酷。古斯塔夫和安德烈是今晚的「內在聲音」。這一點很令人費解但非常獨特,因為節目表演的是從海頓76號作品經過抑制處理而成的弦樂四重奏,即所謂的降G小調「卡祖」四重奏,其名源於「緩慢、悲傷的歌」樂章。這一樂章使用「內在聲音」來演奏卡祖笛,而不是常規樂器,這樣就給大提琴和第一小提琴製造了力度變化問題,這在音樂作品中是獨一無二的。「其實,有幾個地方你只是從跳弓換到分弓,」博丁一邊口伶齒俐地和某個公司人員的妻子說話,一邊往屋子對面的免費午餐桌走去。桌子上堆滿了龍蝦做的開胃菜和閹雞肉三明治——「減少用弓,更高層次,明白嗎?柔和些——然後做一千次從最弱到最強的急奏。可是唯一的那個,最著名的那個卻是從最強到最弱……」確實,這部作品之所以壓抑,一個原因就是顛覆性地使用了由最強突然靜下來到最弱的手法。這是聲影遊盪時的感覺,是太陽的燃燒中止。他們不想讓你太多地聽到那些東西——至少不是海頓所展示的那些東西(這也是這位德高望重的作曲家叫人難解的一次失誤):大提琴、小提琴、中音和高音卡祖笛,一齊歡奏,頗似電影《化身博士》中的一支歌曲《你應該看我跳波爾卡》,到了一個奇怪的小節中間,卡祖笛突然全部停下來,「外在聲音」開始了沒有旋律的撥奏——據傳統的解釋,那是鄉下的傻子們在蠕動下嘴唇。對著嘟。這種代表傻子的撥奏持續了二十到四十個小節,克虜伯的中層職員們坐在鋪著天鵝絨的羅圈腿椅子上,弄出咯吱的響聲。嗶卟嗶卟嗶卟,這不是海頓的風格,媽媽!皇家化學公司和通用電器的代表們偏著頭,在燭光下努力辨認著那些手寫得很漂亮的節目單。那是烏特加塔洛吉在現實中的拍檔烏特加塔洛吉小姐書寫的。大家都說不准她的名字,這對斯特凡一直很有利,因為他們會一直對她有防範心理。她的形象就像你去世的媽媽長了金髮:如果你見過她的滑稽模樣,貼著金箔,面頰太肥大,比例失調,眉毛太黑,眼白太白,表情裡帶著一種毫無意義的漠然,說穿了這種漠然其實是一種邪惡,因為她的臉因此變形了。結果,你看到的表情就像喝第一杯馬提尼之前的南琳·斯洛索普,她的靈魂來到了眼前,到了這場克虜伯宴會。她的兒子泰榮也來了,唯一的原因是現在,在處|女座早期,他成了一隻拔了毛的信天翁。拔了毛,見鬼,也就是剝光了。散落在整個佔領區。很難說他能否被重新「找到」,就是傳統觀念上的「驗明正身並拘留」。只有羽毛……還有多餘的、可再生的器官,「如果不是因為完全沒有敵意,我們會忍不住將這些歸入『九頭蛇怪現象』……」——娜塔莎·勞姆:「信天翁解剖中的不可確定地區」,見1936年冬《公開承認對信天翁病理分類學具有熱情者國際協會學報》,一份偉大的小雜誌。其實,那年冬天他們還給西班牙發過一封信。為了討論上面的問題,其中若干期雜誌專門對世界經濟進行分析,而所有這些分析都明顯和信天翁病理分類學有關聯:所謂的「夜蟲」到底屬於偽金道類,還是有充分證據(一切跡象都大同小異)證明,只是毛普氏初周病一種隱蔽的形式?
最邊遠的那個哨兵從銹跡斑斑的破水泥屋裡向外張望。他和卡婕在日光下同時用腳畫著圓圈搖擺著,和土塊、銹跡、滲入的陽光斑點融為一體。那些光斑呈金黃色,感覺冷冷的,玻璃般溜滑。和這一切融為一體的還有樹間清爽的風。哨兵的眼睛如非洲人患了甲亢,眼睛的虹膜像沒有開好的矢車菊,包圍在擁擠的白色田野中……啊哈哈哈!一下子跳到鼓邊,嘿呀!告樹(訴)春(村)子里別的逐(族)人,小子哎!
不公征服不了原則
「很奇怪,對嗎?」再會,嘣的一聲門響,出去了,再沒說什麼,留下羅傑一個人,腦子裡的邊緣地帶升起一陣亮光,最叫人不舒服的那種,非常刺眼,月牙大小。那是一個新發現才露出尖尖角。染共體,啊哈?波因茨曼先生這些日子心無旁騖,專一和帝國化學公司(帝化)高層密切往來。帝化和染共體有卡特爾協議。這個雜種。哼,他可能一直了解斯洛索普的情況。雅夫的事只是在掩護……天哪,這兒到底在幹什麼呀?
「再用癬來調味!」
獨自熬過一個又一個夜晚!
布魯克林大橋(「你瞧,莫特兒,適合追人的場面,咱們應該觀察好比例——」「說對了。」「現在我們要坐高速汽車了,唔,好,我們恐怕可以用金門……可是如果現在要快速穿越空氣,就需要舊一些、親近一些的東西,人類的——」)。
「這話是誰說的?」
「我指的是『他們』和『他們』僱用的精神病專家稱為『幻覺系統』的那些東西。自然,『幻覺』的概念是有官方定義的,我們不用去管真假的問題。『他們』也是因為討論的必要做出的權宜定義。真正重要的是系統。那些數據如何在這個系統中安排。有些是一致的,有些則相互癥牾。你認為是波因茨曼派格洛明來的,那是拿錯了叉子。如果沒有相反的幻覺集合,即關於我們的幻覺,也就是我所說的『我們』系統,那麼,你對格洛明問題的看法可能就是對的——」

他們告訴我你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寶貝,
你破門而入,凶神惡煞,
他很愉快樂觀,勇氣十足,對父親的作為也沒有特別在意。這個布洛德里克只是個殺人痴而已。唉,不知他下一步還要玩出什麼花樣——
「構思不錯,頭兒。」
「也許不是你安排的。那是你的把戲。你認為這樣能保住你自己。可是對我們沒什麼用。我們應該知道後面的真實情況。」
「我覺得可以在這兒轉一個『U』字彎?」他的肩膀變幻莫測地聳了一下。兩個人心領神會。回頭向宿營地方向看,起伏平緩的山丘猛然被一陣杏黃的光照亮了。
「沒錯。斯洛索普也一直在找,不過我覺得斯洛索普不知道這個情況。」
路德維希挪了挪自己放在坦納茨手下的胖乎乎的屁股。兩個人心裏都有一個不能逾越的界限。不過他們還是悄悄爬開,來到一處交界,在一叢冷冰冰的灌木中間踩出了一塊地方,躺在那裡。「路德維希,小小的『S』和『M』傷害不了任何人。」
證據和直覺,或許還有我們每個人心中殘留的無法與文明接軌的恐懼,這一切都指向000°:真北。還有哪個方向更適合發射00000呢?
「哎,彭謝羅,里(你)資(知)道義大利潛艇在新的探測儀喪(上)四(是)薩(啥)聲音嗎?啊?」

隨著他的照明時間漸漸延長到六百個小時,瑞士的監控人員越來越關注拜倫了。太陽神監察室設在一座鮮為人知的高山內部,屋子裡涼颼颼的,裏面塞滿了德國的電用零件、玻璃、銅件、硬橡膠、銀件,還有體積龐大的接線塊,上面是粗毛髮般的夾頭、螺絲。一組觀察人員穿著異常乾淨的白大褂,在儀錶前走來走去,身輕如雪妖。他們要保證一切正常,保證任何燈泡都不能超過平均照明壽命。可以想象,如果這種情況發生,會對市場造成什麼樣的影響。
小猿伸出爪子,在斯洛索普的屁股上輕拍一下,把一直拿著的東西遞給他呀啊啊啊是一塊圓圓的無政府主義黑鐵炸彈,就是那東西,導火索都點著了……猿蹦蹦跳跳地跑了。斯洛索普站在那兒,在這潮濕的、裝著玻璃的屋子裡,化的妝開始走形,眼裡的驚恐像大理石一般清晰,雙唇像是被蜂蜇了一下:「哎,我現在到底應該怎麼辦?」他無言,聯絡人還沒有出現,即便他化了裝,聲音也會泄露機密……導火索燃得越來越短了。斯洛索普往四周看了看。所有的洗臉盆和尿壺都有人佔了。他應該把導火索放到某個人的生殖器前面,剛好讓尿澆到上面……嗯,可那樣不是顯得我在向他們提什麼下流的要求嗎?唉,有時候真希望自己別這麼優柔寡斷……也—也許我可以挑一個比我弱的人……可是那就得挑那些獲得條件反射的小傢伙了,記得嗎——
「好,」酸爺在問,「你跟我說說美國詞語『屎和史諾拉』。」
「你知道嗎?你已經失去了探險精神。沒錯。你以前不是這樣的,真的。」
「老早就有了。」機器人道。
一切凝滯。優美而纏人的琴弦懸在空中……叫人沒辦法輕鬆。如果你用「長官,快完了嗎?」來拉開對話,對方就會應以:「當然沒有,乳臭未乾的小傢伙,你這邊啊,連一半都沒完呢……」
在尖銳的回聲中,泰坦們在下面躁動。他們的形象是我們所預料不到的:風神、山頂之神、落日之神——所以我們就訓練自己不去仔細看他們,不過我們很多人還是仔細看了——把他們激動人心的聲音拋在城市邊緣的黃昏里,我們自己卻躲進到處分岔的夜路斗篷里,直到
貴族們在夜晚的鎖鏈里哀哭的時候,侍從們卻在唱歌。聖杯里可怕的政治永遠與他們無關。歌才是有魔力的披風。
這個小組很棒,他們在收拾行裝,準備好要去解救「熠時」——說什麼呢?斯洛索普自個兒的天才和缺陷是什麼呀?噢,別打岔——呃,「熠時」,莫特兒嗖嗖來去,不斷在各處顯形:
等待了十五秒,氧氣箱的壓力逐漸升高。毛里茨操作板上的一盞燈亮了。
水流中,這把「好咧」牌口琴的孔眼一個個都顯得變了形,方格彎曲得像音符,成了澗水演奏的一曲視覺布魯斯。所有的河流,只要水流到處,都演奏著口琴和揚琴的音樂。就像里克爾預言的:
「羅傑,你的多疑症還剛入門呢。」這是普倫提斯第一次叫自己的教名,羅傑一感動就收住了自己的長篇演說。「當然,一個成熟的『他們』系統是必要的,但那只是一方面。和每個『他們』相對應的都應該有一個『我們』。我們的情況就是如此。有創造性的多疑症就是至少要發展一個和『他們』系統一樣徹底的『我們』系統——」
噢,原來是一架舊「水壺」,駕駛艙蓋是玻璃的。海盜的視線被擋住了,記憶中頸部肌肉一陣陣的疼痛又回來了。在他的感覺中,飛機好像一直不平衡,但他還是不停地撥弄著那些鍵鈕。他這會兒正在搗弄「戰時應急能源」——雖然現在好像既無戰事,又談不上什麼應急,他就想看看起什麼作用。他盯著操作板,上面的每分鐘轉數、歧管壓力和氣缸蓋溫度都接近了紅線。他減低速度,繼續前飛,沒過一陣在采勒上空來了個側翻,還在布倫瑞克翻了個筋斗,最後,竟然在馬格德堡來了個殷麥曼!背上牙齒咬過的地方還痛得他咧嘴,所以側翻時稍慢了一絲兒,還不到三十分之一秒,卻幾乎使飛機失速,搖搖晃晃地完成了一系列難點——是來個普通的筋斗就結束呢,還是把殷麥曼做完?——他已經伸手調動副翼了,別管方向舵了,翻個滾兒有什麼擔心的……不過還是在最後一秒踩了一下腳踏板,算是小小的妥協(我都快四十了,天哪,我也妥協了?),然後直直翻了起來。必須做殷麥曼。
就是戈雅,也難將你描畫——
武志又高又胖,不過沒有像那個瑪格麗特·奧布賴恩那樣扎辮子。一智藏則又矮又瘦。武志開的是零點戰鬥機,一智藏開的則是櫻花戰鬥機。櫻花戰鬥機其實是一顆長長的炸彈,有個駕駛艙,一智藏可以坐在裏面,機翼似樹樁,火箭推動,機尾有幾個操縱面。武志只上了兩周神風隊學校,在台灣。一智藏則上了六個月櫻花學校,在東京。這兩個人一個是花生醬,一個是果子凍,差別大了去了。要是再搞不清他們倆誰是誰可就太不得體了。

「在戰爭期間。」
「你這是濫用偉大的發現從事商務活動,」坦納茨一邊上岸一邊說,「你應該為自己感到羞恥。」他走入這座沼澤邊的空城還沒過五分鐘就聽到隆轟——隆隆隆!巨大的聲光爆炸把水沖回到殯儀員那裡——他一邊為坦納茨的薄情寡義憤恨不已,一邊把船拖開。

葛哈德·馮·高爾成了阿米妥鈉變態人!
「不用去想這個。你可以操作得很好。想想我們還沒有獲勝,這個問題就不要緊了。」
坦納茨低語道:「有沒有這種可能:我們所有的人就是在媽媽的膝蓋前學會了這一經典的幻想?在大腦的豪華相簿里總是有一個孩子藏在某個地方,穿著小公爵服裝,還有一個漂亮的法國少女,乞求你用鞭子抽她?」
羅傑喜歡把這幅圖片想象成傑瑞米小時候的照片。傑瑞米雖然知道一切,但還是原諒了傑茜卡和羅傑在一起的事。他自個兒也紅杏出牆過一兩回,能理解。他是個思想解放的人,戰爭畢竟能摧毀一些壁壘——你可能會稱之為「維多利亞傳統」(這個故事也是由那些發明「聚氯乙烯雨衣」的玩笑者們講給你聽的)……那麼,羅傑,他這是在幹什麼呢,想給你留下深刻印象?他身體前傾,抓緊玻璃杯子,眼瞼高高地、溫和地彎了起來。他的塊頭比羅傑想得小,咂著羅傑見過的最沒品味的煙斗,煙斗鍋是歐石楠的,造型仿溫斯頓·丘吉爾的頭部,造得無微不至,甚至還鑽了個小洞表現丘吉爾嘴裏的雪茄,以便煙真的能從洞端漏一些出來……這是在庫克斯哈文的一家軍人酒館里。這地方曾經是海軍救援場,所以孤獨的士兵們就坐在這些海上的廢物間胡思亂想、喝酒解悶。這裏的檔次沒有普通的戶外咖啡館高,當然沒有。有些人站在傾斜的艙口,有些人在水手長的椅子里、桅頂瞭望台上晃蕩,或坐在鏈條、索具、箍帶和黑色鐵件間喝苦啤酒。這是在夜晚。外面的桌子上點起了燈籠。溫和的細浪有如夢幻,悄無聲息地扑打在鵝卵石上。晚歸的水鳥在湖上鳴叫。
哦,嘿,嗯,萬事靈先生,是戰—戰爭啊,就是說現在沒有造新車,我們只好把車型最好的老牌子留下來,因為後方剩下的機械師不多了,而—而且我們不應該把汽油放著不用,我們應該把A貼簽一直貼在右下角的顯眼位置——
沒有微笑,沒有友好的言語,豈不是太寂寞、太辛苦?
可是,小舟里的那個波蘭殯儀員有興趣解開這個密碼、破解秘密組織或者可識別的亞文化圈嗎?不,他沒興趣。他之所以要找出這些人來,是因為覺得有助於他的工作。你能理解嗎——習俗?他想知道人們在閃電之前和之後的行為,這樣他就能更好地應對失去親人的家庭了。
燈光一亮,它們就慌忙逃跑!
他們是這裏空軍基地僅有的兩名神風隊員。這座島嶼離本土很遠很遠,根本已經沒人,哦,沒人真正在乎了。戰鬥在萊特島進行……然後打到硫磺島,再向沖繩島,可是那些地方都太遠了,這裏出動的飛機都到不了。雖然如此,他們還是有命令在身,流放般待在這裏。沒什麼發牢騷的機會,只能去海灘閑逛,看有沒有死掉的腺狀介蟲。這種甲殼類動物有三隻眼睛,形如土豆,一側有貓須,晾乾后制粉,可以做極好的發光體。要使其在黑暗中發光,只需加水進去即可。其光呈藍色,色調多變,很奇特——有些許綠,還有些許靛青——那種藍色極其冰涼,只屬於夜晚。在沒有月亮或陰雲密布的夜晚,武志和一智藏就把全身脫|光,互相撒上腺狀介蟲光粉,在棕櫚樹下追逐嬉戲。
然而有一天,密爾頓·格洛明闖進來,要打破他閉門不出的狀態。格洛明剛到佔領區走了一趟。他事先沒想到自己是和一個叫約瑟夫·施萊姆的人在一個特別工作組裡。此人才能低下,是叛離過來的,曾在染共體工作,有時在萊廷傑博士的VOWI分部也就是NW7的統計部工作。在統計部,施萊姆負責美國部,通過下屬機構和許可機構為染共體收集經濟情報。這些機構包括凱米克公司、通用苯胺和膠捲公司、安士高公司、溫思羅普藥品公司。1936年,他來到英格蘭,為皇家藥品公司工作,身份一直有些說不清楚。他聽說過斯洛索普,是千真萬確的……想起了斯洛索普以前的事。萊爾·布蘭德最後一次出殼神遊前好幾周,就有許多「綠皮報告」雪片似的飛進染共體各個部門,有「指揮機密」,還有一些傳聞,聚聚散散的,像強壓力下的煤焦油分子,統統與布蘭德不在之後何人接管監控斯洛索普的事情有關。
「真的。」兩個人都笑起來。她的笑是疲憊的歐洲式,不緊不慢的,一邊還在搖頭。以前,她可能會邊笑邊評價、談論邊緣、中心、盈利與虧損、攻擊開始的時刻、有進無退的境地——面對官場上的困境,她會笑得很有政治家的味道,因為她別無選擇。可是現在,她是純粹的笑。就像她當初在埃爾曼·戈林賭場和斯洛索普在一起的那種笑。
「真的嗎?抓住你的披風。」
給他開了一個人造藍寶石窗戶,四英寸見方,本來是1942年染共體培植的蘑菇狀人造寶石,微微加了一點鈷,增添了一絲綠色的意韻——隔熱性能很好,大部分常見的光波均可透過。從窗戶里看出去,天空和雲彩都變了形,不過挺好看,像古代還沒有玻璃窗時的「牛眼睛」雲母窗……
我們可以看到他們有一千個名字……「格麗塔·埃德曼」只是其中一個。這些女人,她們的工作永遠是在恐懼面前畏縮……呶,和我們一樣,下班回家就睡覺,夢到刺殺,夢到謀害善良正派的人……
現在是在「小莽豬標誌」下面。單色圖片,上面有一隻流著口水的乳豬,胖得令人噁心。小莽豬一隻布丁般的手裡緊緊抓著油滴滴的後腿肉(對不起小豬們,沒啥隱私的),另一隻手則朝一隻人類母親的乳|房伸過去。乳|房從圖片左面出現了,小豬緊緊盯著湊近他的乳|房,嘴巴張開了,表情很愉快,尖尖的牙齒急不可耐,眼睛里放出光來,好像在說「吃的嚼呀嚼呀對啦吞下去唔——」。小莽豬是佔領區「少校王牌」里的第二十三張牌……
洛杉磯(PNS報道)——梅爾羅斯俄耳甫斯劇院夜間經理理查德·M.芝拉布公開反對他所謂「對口琴不負責任的使用」。他把口琴說成「吼尋」,因為這位芝拉布經理患有慢性腺樣增殖症,影響到了說話。無論朋友還是誹謗者都認為他是「腺樣增殖體」。這些且不說,據芝拉布稱,由於這種樂器的干擾,他的觀眾,尤其是夜場觀眾,買票時幾乎處於無政府狀態。
霍奇基斯,有趣的武器。擁有許多國籍,每到一處都能融合到不同的種族中。美國人的霍奇基斯用來在溫狄尼掃射手無寸鐵的印第安人。比較輕的是8mm的法國霍奇基斯,很靈活,開槍的時候發出「嗥嗥嗥嗥」的聲音,帶著鼻音,溫文爾雅的,像電影明星。再說說我們的老兄約翰牛。很多英式霍奇基斯重機槍要麼在一戰後私下轉手賣了,要麼就熔化處理了。這些處理過的機槍將偶爾出現在最陌生的地方。海盜·普倫提斯1936年和斯科皮婭·莫斯蒙遠足的時候見過一挺,在切爾西,在那一年的波希米亞小丑王詹姆斯·捷婁家裡——他只是個微不足道的王,其流派傾向於模仿令人噁心的先天性疾病,比如家族性痴獃、在最不合適的時候進入公眾視線的性怪癖(一個錚亮的、被雨洗凈的早晨,在一條偏僻的工業街,一根裸|露的陰|莖從垃圾罐里伸出來。這條街馬上就會擁滿憤怒的工人,戴著頂上有紐扣的寬大帽子,拿著三米長的扳手、方鑽桿、鏈子。突然,面前出現了光屁股的「小丑王儲」庖費力奧,頭上是一大蓬鋁屑式的鬈髮,嘴巴塗上了黑油,軟乎乎的臀部靠在冰冷的垃圾上扭動著。鋼鐵碎片扎在上面,很爽。眼睛和嘴唇一樣黑,眼神放蕩。噢天哪這是什麼呀?噢太不好意思了,他們來了,就要轉過街角了,他聞到了這群下等人的氣味,不過他們對庖費力奧卻知之甚少。走路的人們疑惑不解地停了下來。這些最愚蠢的革命者們開始爭論起來:是管理者們把這個鬼魂一樣的討厭東西安插在這兒以便轉移他們的注意力?要麼他真是腐朽的貴族,被綁架來勒索贖金?如果這樣,那贖金是多少?……這時候,屋頂上和鋪著磚頭瓦壟的門口開始出現了棕色的政府部隊,操作著沒有熔化掉的英式霍奇基斯。這些霍奇基斯是機槍批發商批量購進后賣給世界上一些小型政府的)。在大屠殺的那一天,「王儲」庖費力奧可能記得,詹姆斯·捷婁家裡也有一挺熔化處理過的霍奇基斯,要不就是詹姆斯玩的又一怪招,是啊,他對此一無所知……

上升

他們倆在套間里亂叫亂跑了十五分鐘,踉踉蹌蹌轉圈子,順著房間的對角線排成一條線。在拉茲洛·雅夫賴以成名的這種分子里有一種獨特的變化,即所謂「珀克勒特性」,出現在某種有缺陷的吲哚環上。後來的夢寧專家、學者、專業工作者普遍認為,正是由於這種特性,該藥物才得以導致獨特的幻覺。這種幻覺不只是聽覺和視覺的,而是平均刺|激每一種感覺器官,並且還會反覆進行刺|激。有一些主題,像「預言原型」(劍橋學院的喬里佛克斯是這樣命名的),還會反覆出現在同一個體身上,從實驗看情況非常穩定(見《吉·夢·心理·藥物》406—453頁,第13章,沃伯和沃阿頓「預言原型在中產階級大學生中的分佈」)。因為其中一些幻覺和死人的靈魂存在一致性,所以專業術語稱這種反覆出現的幻覺為「附體幻覺」。這種夢寧式附體明顯有一種敘事連續性,其清晰程度不亞於《讀者文摘》之類的文章——而其他一些幻覺往往隨浮光掠影而過,但相互間也是有深層聯繫的,不是一般癮君子能感受到的。這些附體幻覺常常很普通、很老套,吉安奇稱之為「心理藥理學史上最乏味的幻覺」,所以要確定其是否為附體幻覺,必須大胆而花巧地違反常規:看到死去的人;同一路線、同一方式的旅程,有些人出發晚,卻到達早;一張印刷出來的圖形,卻沒有足夠的光亮讓人看清楚……一旦受試主體確定自己產生了附體幻覺,就會立即進入「第二階段」。這個階段總是叫人不舒服,不過不同主體感受到的強度有所不同。儘管夢寧本身就被歸類為中樞神經鎮靜劑,但這時候往往還需要對主體進行鎮靜(皮下注射0.6mg阿托品)。
「他一直是一個人。」
「Ja(對),Ja(對),und mit(還有)——」
恩贊跪下來,向上抬沉重的鐵皮后擋板。他知道這很造作。他心裏其實想成為他們中的一分子,今晚和他們一起分擔那無垠的「卑微」,一起不睡覺、面對死亡、承擔痛苦,一起穿過佔領區。可是誰又會相信呢?——他熱愛那樣的過去,也知道現在的自己在大家眼裡永遠是個陌生人。頭上的鎖鏈在咔噠作響。等到后擋板邊緣和下巴一樣高的時候,他抬頭盯住了安德烈斯的眼睛。他的胳膊綳得緊緊的,肘子在疼痛。他這是在祭獻自己。他想問:到底還有多少人把我排除出來了?我是不是會走入一種只有我自己看不到的命運?可是他們無法改變自己的生活習慣。他掙扎著站了起來,一聲不吭,舉起極其沉重的擋板,砰的一聲合上了。他們一起把兩邊的栓子插上。「那邊見。」恩贊揮揮手,轉身走了。他吞了一粒德國的脫氧麻黃鹼,又往嘴裏扔了一塊口香糖。那種葯能讓牙齒咀嚼起來,口香糖則受到牙齒的咀嚼。嚼口香糖是一門技術,是女人們為了在已經就木的戰爭期間忍住哭泣而完善起來的。他有哭的衝動,並不是因為離別。他想為自己哭泣,為他們所有人給自己認定的命運哭泣。他們越認定,可能性就越大。手下的人只要有能力,就會廢掉他……
火箭人到此一游
「Ja(就是的)……」
於是他在牆上的那些文字里,用一塊石頭添上了這個標誌:
終於說出了尊貴地說了一輩子的「天哪,我們遲到了!」——每次這樣說的時候都帶著一絲冷笑和一種走形式的謙虛。他當然知道自己永遠也不會遲到,事情總是會推遲,或者那位「黃種撒旦」僱用的笨蛋總會犯個什麼錯誤,最不濟也要在屍體旁發現一個什麼很重要的線索——哈,這回丹尼斯·內蘭德·史密斯爵士終於要遲到了。
他的未來牌,也就是預示以後的牌,是「世界」。
「你說的是『我說』?是這句?那你應該說:『我說:「我說。」』」
就在這當兒,酸爺已經在玩器樂獨奏的把戲了,或者說有此意圖,想通過試錯法學會這種把戲。他咿咿噢噢地模仿著想象中的約阿希姆演奏自己為塵封已久的羅西尼小提琴協奏曲(去世后發表的作品)加寫的華彩樂段,把整個屋子裡的人都逼瘋了。一天早晨,特露蒂在這座被征服的城市上空的飛機上跳著跺腳舞,一直跳到第八十二個也是最後一個跳躍。天空中飄著百萬多羊毛般的雲冠,緩緩落下,圍繞、追隨著她最後謝幕一跺的風姿。「他要把我逼瘋了。」「嗨,特露蒂,你要去哪兒?」「我剛才說過了——去發瘋!」別以為這個可憐好色的老毒魔不愛她,他是愛她的。也不要以為他沒有祈禱,他把自己的願望都寫在了煙盒紙上,把自己最好最神聖的大麻卷到裏面,一直吸到把嘴上燙起泡為止。這位毒魔就是以這種方式看著黃昏星許願的,希望她再跺一下腳就停下來,求你了,只一下,趁白天還沒有結束,再跳一次就停下來。他在每天晚上最後一根大麻上寫著:就這樣了,我不想再求你了,我會努力做到的,你了解我,別對我太苛刻,求你了……可是這些跺腳的次數到底有多少呢?總有一個是最後的。他依然咿咿噢噢地模仿著羅西尼,他可憐貧瘠的街頭生涯、生活在邊緣的一生,都在音樂里發散開去。哦,他好像沒有辦法停下來,這是他作為老年人的習慣,他也恨自己,可是要忍不住這樣,不管他如何努力地解決這個問題,還是會無可避免地繞回到這誘人的華彩樂段上來……西曼·博丁理解他,也想幫他一把。為了營建有效的干擾源,他譜寫了自己的「反華彩樂段」,模仿的是1945年左右流行的那些名字比較傳統的通俗音樂(《我的親吻序曲》、《租房交響樂》)——只要有機會,博丁就會對這些每周來一次的新客們低聲吟唱:拉麗剛從呂貝克來,桑德拉從克萊因堡街逃來。這個可惡的博丁抱著吉他,跟在過道里每一個可恥的叛逃分子後面,扭髖擺臀,每段曲子都有點性犯罪幻想的味道,經過了改裝,變成了一個移動版本,又是彈又是唱:
「你為什麼要追捕自己的黑人弟弟?」里波夫盡量問得彬彬有禮。
〔諧謔地〕我希—望這首小歌,能把你帶入我懷裡!
這是一場戰爭,不是鬥氣。
他覺得自己有責任不停地動,可是又沒地方可去。這時候,他想起了溫佩這位染共體銷售代表,不過太遲了,只能隨他浪跡江湖了。他希望找到一條狗。狗代表完美、徹底的忠誠,他可以將其作為自己的準繩,日日比照,直到終了。有條狗相隨很不錯。不過,退而求其次的話,擺脫了詛咒的信天翁也是好的,可以給人留下溫婉的記憶。
一個身影突然出現在路中間,慢慢用手電筒畫圈。恩贊放下透明的雲母玻璃,頭伸向窗外的濃霧,叫了聲「超光速」。那個人揮動電筒為他放行。恩贊回瞥了一眼,就在這一瞥最後的餘光里,藉著手電筒的光,他看到碩大的黑色小球狀雨滴粘在那張黑臉上,像水粘在黑色油漆上,而不是粘在赫雷羅人的臉上——
「可是可是有了新的地軸、新的旋轉方式,」有客人想到了這個問題,「星象學會受到什麼影響?」
用這樣那樣的技巧,使奇迹實現——
直到騎手們睡在所有的路旁,
我是性變態,你也是同類……
就在這兒,在這黑暗寂靜的畫面上,火箭的尖頭以每秒近一英里的速度下落著,絕對、永遠沒有聲音。火箭頭到達了這座老劇院的屋頂上方,這是它最後一段無法測量的距離,最後一個Δt。
那就是我的「癮君子華彩樂段」喲!
日瓦好尼卡它祖
但夜晚里常常遊戲愛情……
「對,嗯,我覺得四(是)口琴。」彭謝羅忙著把一根根頭髮梳上去,每根都剪成稍有差別的長度,又一次次回過去這兒修一下、那兒整一下……只有上帝才知道頭髮有多少根。是阿特羅波斯把它們切割成了不同的長度。所以,今晚上帝控制了艾迪·彭謝羅,是以阿特羅波斯的形象出現的,是不可逆轉的。
我們這位「多愁善感的超現實主義者」在離開這個地區時,聽到了這些話。不過也無妨的。這時候他全心關注的,是油膩的瓷湯匙內部發生太陽靜區的那個時刻——如果你願意的話,也可以說他是「病態痴迷」。這個地方他好像去過了(威斯康星的基諾沙?),但記不得是何種情況下去的。他們把他叫「基諾沙小子」,不過也不足信。現在,他記憶中到過的屋子僅僅還有一個,屋子裡有兩種顏色,燈、傢具、窗帘、牆壁、天花板、地毯、收音機甚至書架上的皮書套,所有的東西都是這兩種顏色,色調分毫不差:要麼是(1)比廉價香水深的碧綠色,或者是(2)巧克力乳漿和聯邦調查局鞋子相結合的棕色。房間可能是在基諾沙,也可能不是,努力想馬上就能想起來:他到了那間白色瓷磚地板的屋子,離清洗時間還有半個小時。他坐在那裡喝咖啡,杯子是半滿的,糖和奶油放得很多,咖啡碟下面手指夠不到的地方還有菠蘿味的丹麥酥皮餅渣。他遲早會把碟子拿開,取到餅渣的。他只是在拖延時間而已。但那只是時間遲早的問題,因為
「不真實的感覺。」
天空將變得比現在亮麗!
就在這一刻,靜區那令人清醒的渦心落到了你身上,來自太陽的寂靜包圍了你,長達,哦,也就是從「戰爭中心時間」2:36:18到2:36:24——除非飯館的地點是在鄧甘嫩、弗吉尼亞、田納西的布里斯托爾、北卡羅來納的阿什維爾或富蘭克林、佛羅里達的阿帕拉契科拉,或者是想象中南達科他的摩多馬肯齊、堪薩斯的飛利浦堡,或者堪薩斯的斯多克頓、普類維勒或埃利斯——嘿,聽起來挺像陣亡將士名冊,是吧?讀名冊的地方是在大草原上,天空中一道道鑄鐵色雲霞,長長的,紅紫相間。黑壓壓的民眾直直地站在那裡,密密麻麻像麥稈,那個穿著黑衣的老頭在台上的麥克風前,讀著死去的城市名,鄧甘嫩……布里斯托爾……摩多馬肯齊……長於造型的「您石膏般的城市」之風把老頭的白髮吹到後面,獅毛般捲曲盤旋,把他斑斑點點的老臉也撫弄得光滑了一些,在日光下顯出沙色來,靠眼角的眼瞼不停地重疊著——他就這樣一個接一個地讀著那些陣亡城市的名字,聲音在鐵砧般的草原上回蕩——當然啦,他隨時都可能念到布萊克羅德或布利瑟羅的名字……
唉,輸家從不下滿注,玩賭卻不指望贏錢,
找到最後一隻被忽略的羔羊……
這不是唯一的主意,
所以嘛,對啦對啦這樣說就像經院哲學般繁瑣了,成了「火箭國家—宇宙學」了……這確實是火箭的趨向之一,一路經過那條蛇盤卷的、在地表上方五彩光亮里抽打的身體,鋼鐵的手足在抽搐……經過這些暴風雨,這些地球胸脯上我們從未聽說過的東西……經過這一切,穿越暴力,到達一個編了號的宇宙,進入一場奇特的、用棕色木板做信號板的維多利亞式大腦戰爭,參戰雙方則是19世紀80年代的四元數和向量分析——這是一種對以太的懷念,就像懷念先祖們那些銀色的、擺動的、穩若石錨的、銅製滾花的、細絲工藝的、漂亮而又實用的那些造型。當然,這些東西給人的感覺是深褐的。而火箭必須身兼眾物,必須能滿足那些觸摸它的人夢裡許多各不相同的造型——有作戰時的,有隧道里的,也有紙面上的——而且必須在引人矚目、持久不衰的異端學說考驗下存活下去……異端分子包括:諾斯替教徒,他九*九*藏*書們被火箭王座前面那些房間里的一陣風和火帶了進去……猶太神秘哲學派,他們把火箭當成希伯來《聖經》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研究——鉚釘呀,噴頭呀,銅噴嘴呀,其文本由他們來排列組合,形成新的啟示,不斷展開著……摩尼教徒,他們看見兩個火箭,一個好,一個壞,他們一起用始祖雙胞胎(有人說他們的名字是恩贊和布利瑟羅)的神聖語言談論著帶我們去星星的好火箭,和一枚讓世界自殺的壞火箭,兩枚火箭永遠處在爭鬥之中。
這不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不過這以後每次見面旁邊都有人:吸了毒出現危險的、為真實或臆想的欺騙而憤怒的。而此時,正像他自己擔心的那樣,博丁在無助和羞慚中打算要放走斯洛索普了。有時候行跡匆匆,看到漫天白網撒滿整個視野,他會覺得那是痛苦和死亡的標誌。他開始更多地和特露蒂待在一起。他們的朋友馬格達因為一級輕罪被抓了起來,送回到萊沃庫森。那是一座草木叢生的後院,電線在頭上嗶嗶剝剝地響,磚頭上落滿塵土,雜草從縫隙里鑽出來,窗戶永遠是關的,各種秋草把地面弄得十分難走。有些日子里風從貝伊爾工廠送來阿司匹林的粉塵。人們吸進了這些粉塵,變得更加安靜。
他似乎在真心問她的意見。難道他關心的就是這些問題?火箭呢?空殼人呢?他那尚在初期的岌岌可危的王國呢?
「這是一場戰爭。」羅傑唱著歌,開車去庫克斯哈文,一時想起傑茜卡為了傑瑞米剪頭髮的事,想起那個叫人無法忍受的、自命不凡的傢伙——在他頭上套一個推力室,不知是什麼樣子?「這是一場戰爭……」
「我不知道怎麼做。」她站起來,長長地、長長地聳了聳肩膀,然後在屋子裡昂首闊步地走起來,樣子很優雅。她以前的習慣,感覺自己只有十六歲,人人都在盯著她看。秀髮頭巾般垂下來。胳膊時時相碰。
「是的。迄今為止。」
斯洛索普順著小路躑躅而行,來到一條山澗邊。他把自己的口琴放在水裡,已經泡了一個晚上。就在一窪靜水裡,卡在幾塊石頭間。
同一時間,齊切林發現有必要放棄對阿根廷無政府主義者們的監視,這種監視簡直就像長包皮垢,既見不得人,又進展緩慢。情報活動委員會化名尼古拉伊·里波夫的探員來到了鎮上,正在發動攻勢。忠誠的扎巴耶夫也不知是出於恐懼還是嫌惡,和本地兩個流浪漢到酸果蔓沼澤地另一邊去進行漫長的飲酒歡宴,也許再也不回來了。小道消息說,他這些天模仿弗蘭克·西納特拉的外形,穿了一套偷來的特勤部隊服裝,像鐮刀一樣在佔領區割。進了城,找了個客棧,然後開始在人行道上輕聲唱起歌來。很快就聚了一群人,美少女們每人交六十五美元,就可以癲癇症似的撲到一大堆無私奉獻出來的纜索式針織品、人造絲髮辮和聖誕樹裝飾品中間,絕對物有所值。有效果。免費喝酒感覺永遠不錯,大量免費喝酒。鄉下滿是沙土的街道上,人們在遊行,大小酒桶在隊伍中隆隆滾動,而「三醉客」的身影也無處不在。對於弗蘭克·西納特拉左右各護著一個沒用的酒鬼這個問題,沒人產生任何疑問。人們對於他就是西納特拉也沒有過絲毫懷疑。城裡的音樂迷們往往把那兩位當做一對滑稽組合呢。
每次漫長的理髮都是一次心路歷程。頭髮又是一種調節過的頻率。想象一種優雅的姿態,像過去那樣,所有的頭髮都非常均勻地分佈著——那是一段純真的時光,頭髮直直垂下來,覆滿上校的頭部。風吹日晒,汗浸癢磨,玩樂驚乍,還有露宿處的大雪、凝視過的天空、忘不了的恥辱,統統寫在這完美的格柵里。艾迪·彭謝羅今晚作為歷史的代理人,要把這些回顧一遍、梳理一遍。在他重新塑造上校頭髮的同時,蓄積著顫抖的布魯斯也在演奏——至少在今晚,二、三兩孔間長時間的滾奏和頭髮深處蘊藏的心路歷程合二為一了,和潮濕夏夜裡的樺樹、通往樹木茂密的公園石屋小徑、高處掛著旗子的人行道旁渾身酥軟的小馬兒合而為一了……
「聽著,」羅傑這時候也想到了什麼,色迷迷地笑起來,「我們根本不能帶那些橡膠大陰|莖。今晚我們得隨機應變!」
不過太陽神還不知道拜倫是永生不死的。他的生涯始於一個全是女孩的鴉片窟,在夏洛頓堡,差不多能看見維爾納·西門子的塑像。他在一個燈架上燃燒著,和其他許多燈泡一起見證了共和政治更嚴重的沒落和腐朽。他認識了整個地方的所有燈泡。隔壁燈架上的燈泡本尼托總是想逃跑,沿過道到廁所里的路上可以看見伯爾尼,他有各種與尿有關的黃笑話要講,他媽媽布倫達在廚房談論大麻油炸玉米餅、臨時用來把復方樟腦酊帶來的性興奮泵入子宮毛細血管的假陰|莖、對阿斯塔蒂和莉莉絲的禱告——夜之女王莉莉絲把手伸入另一個世界的夜晚,真正意義上的夜晚,冷冰冰赤|裸裸地躺在油毛氈的地板上,已經好多天沒睡覺了,夢和眼淚已經成為常態……
好瓦肯尼卡它祖
「從來沒有過雅夫博士這個人。」世界著名分析家米奇·瓦克斯特里—瓦克斯特里評論道——「雅夫只是一個虛構,他用雅夫來解釋自己的生殖器每次和空中爆炸的火箭相對應的那種可怕、直接的感覺……用雅夫來否認自己不願承認的東西:他可能和自己的死亡,和自己種族的死亡發生了愛,性|愛。」
「那麼,」上校突出奇兵,「如果門是房子的鼻子,又是開著的,而—而且所有那些雪白的晶體聚集成一大團雲朵,從鬆餅盒路直接吹到——」
「控制我。」他醉了。他瘋了。很顯然不能讓他接近傑茜卡,這些數學怪人就像雙簧管手,會影響腦子什麼的……
這時候,令人驚慌的事情發生了:突然,不知從哪裡冒出一支完整的赫雷羅歌舞隊,統一的白色水手服,款式設計得著意要暴露臀部、前胯、細腰、前胸。他們扛著一個全身裝飾著銀片的女孩,花里胡哨,厚顏無恥,像「鑽石麗兒」或德克薩絲·桂南的那種。他們把她放下來,大家一起開始跳舞唱歌:
儘管已經年代久遠,仍然可以找到、聽見昔日琴師們靈魂的遺韻。斯洛索普狠勁把水從口琴里甩出來,吹起了今天早晨布魯斯單曲片段的第一小節。他就這樣啜吸著口琴,卻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今天的表現比以往更近乎於一個靈媒了。
海灘上,她慢慢從他身邊走開了。今天陽光燦爛,她腳跟旁的影子清晰而深黑,就像絲|襪後跟上的線縫。她的頭和往常一樣向前、向外低著,裸|露的脖頸無遮無攔,就像她的美貌,像她純潔的想法:無論有何危險,自己總能安然存活於世。他永遠也愛不夠,卻永遠再見不著她的脖頸了。她可能有一些意識,可能認為自己的身材和臉蛋算得「漂亮」……不過他沒有機會告訴她她所沒有意識到的一切,沒有告訴她,在他看來,很多有生命的東西,包括鳥兒、散發芳草和雨水氣息的夜晚、簡單安詳陽光和煦的時刻,這一切全都集中在她身上。應該說以前是這樣。他失去的不單單是一個傑茜卡,他失去的是生活的全部,是創世以來唯一的安寧。現在又要回到冬天了,不得不回到自己的套子里去了。哪怕要把這個套子拓展一點點,都是他自己獨力所不能為的。
好啦,各位——
布利瑟羅會死嗎不別讓他死……(可他一定會死的)「你會活得比我長。」他低聲道。戈特弗里德戴著狗項圈,跪在他腳邊。兩個人都穿著軍裝。他們已經很久沒有把自己打扮成女人了。今晚他們都要做男人,這很重要。「啊,你這麼得意,你這個小雜種……」
齊切林按照自己的辯證法將此理解為:自己的生命開始變得一覽無餘,回到中亞的實際意義就是走向死亡。
哦不不不,不不不!
「你這個黑雜種。」
這位潛艇員和說多種語言的手下捲入了炮連的麻煩中。塑料人將在仿聚合物的環鏈中迷路,佔領區的拓撲學家全體出動,阻止繼續支付他的酬金支票(「絕對可以變形」,真的噢!)。獨行俠將衝進來襲擊一群人里的頭領,馬靴刺輪把白色駿馬皮上的血都刺出來了。他發現自己年輕天真的朋友丹吊在一根樹枝上晃悠,脖子已經斷了。(如果情況許可,唐拓將穿上那件幽靈的襯衫,找到一堆死火,在旁邊蹲下來磨刀。)
硬體
「所以你們一直讓我——」
不過這種警報聲比警笛要大,包圍了混凝土建築和煙霧,充滿了盆地和山脈,其程度之強烈令凡人無法再動……終於無法再動……
美美呀妙妙呀累累呀累,
回到「那地方」
大家也不顧那個可憐的瑪格麗特·奧布賴恩迷如何抗議,一下子就撲到他身上。而這場羞辱、性|虐待和折磨陰謀(馬上就發生了,因為警察們現在來得越來越慢了)的真正目標——斯洛索普(得交給你,老爹!)卻悄悄溜掉了,快到外面時把裙子的緞領結解開,極不情願地把清純的假髮從油油的頭上取下來……

「斯洛索普和我——」她朝屋子裡環顧了一圈,眼睛掠過金屬表面、紙面、鹽瓶面,卻沒有找到著落。她像是在做絕望的、意外的懺悔:「一切都很遙遠了。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把我安置到這裏來。我也不再知道斯洛索普是何許人。光亮出了問題。我看不見。一切已離我而去……」
學會了愛,拜倫接著要學會的就是不聲不響。
「一些可供選擇的壞疽燉牛肉,或者一些美味的白奶油麻風麵包片,」博丁用平板的調子輕快地唱起來,「麻—風—〔降三度〕麵包片。」一邊戲謔地搜尋著堅持不吐的人,搖擺著指頭:來吧你們這些小混混,為穿佐特裝的好人而嘔吐吧……
他就是那個你永遠無法殺死的父親。目前佔領區的戀母情結非常可怕。沒有了人倫。母親們都被男性化,變成老舊破爛的錢袋。她們對任何人都沒有性|欲了,可是她們的兒子卻困在四十年前就應該過期的戀母慾望中不能自拔。父親們如今沒有任何權力,過去也不曾有過,可是因為四十年前我們沒能殺死他們,我們現在就該承受他們所承受過的消極被動,承受他們過去所秘密珍藏的性|虐待幻想,甚至由於我們自身的弱點,還要承受更重的懲罰,化身為當權者——我們年少時一定痛恨他們,想取而代之,又沒能成功……就這樣,一代又一代熱愛痛苦和消極被動的男人都在佔領區度過了一生,一聲不吭,渾身散發著干精|液的香味,極度恐懼死亡,不顧一切地沉溺於別人賣給他們的舒適生活,無論這種生活多麼無用、多麼醜陋、多麼淺薄,心甘情願地讓那些以操控死亡為唯一才能的人掌握他們的生活。
「這是顆鈉彈。鈉遇水就會爆炸。」也就是說導火索是假的,卑鄙小人……「你們看到了,是誰把它扔進水裡的。此人是個危險的瘋子。逮住他,你將獲得大筆報酬。你的衣櫃將會使諾瑪·席勒在『珍寶』地下室里的衣櫃相形見絀。」
傑瑞米知道如何應付這種事情。他邀請羅傑晚上去吃飯,是個非正式的親密聚會,在斯特凡·烏特加塔洛吉家。斯特凡以前在庫克斯哈文這裏的克虜伯廠子里搞管理。「當然,歡迎你帶朋友來,」海狸一心想討好羅傑,咬著牙說出了這句話,「周圍有很多軍人小吃部,你應該不難找個——」
於是我祈禱,不為傑克,他還在露天甲板上
呼拉圈,呼拉圈,玩他個爽——
「鐵路在哪裡?」克里斯蒂安插話道。安德烈斯饒有興趣地看了他一眼。這種興趣是相互的。最近這裏的人興趣都很濃。鐵路在西北方六至七英里處。
嘗嘗咱的木瓜包你一輩子走不了!
「開過幾千回了。」
「如果你的鞋子……不是……那種……黃色的話,我可能會的。」
「我的眼鏡。」米勒·霍赫勒本小姐啜泣著,在屋子裡爬來爬去。摩西哥用鞋子把玻璃渣子踢得到處都是,故意要讓這個倒霉的姑娘不停地把手和膝蓋划傷。她開始追尋帶血的深色小羽毛,一次只能爬幾英寸——即便她能堅持足夠久,最後也會像別爾茲利畫上的裙裾,點綴在波因茨曼的地毯上。
正是在發生的那一瞬間,那位白色的「處|女」從東方升起了,頭,肩,胸,那顆少女的頭與地平線成17°36′。幾個將要遭難的日本人稱她為西方神女。她在東方天空盡展風姿,看著那座馬上就要成為犧牲品的城市。太陽還在獅子宮。火光乍迸,接著是一聲巨響,排山倒海一般……
每一塊石頭都有靈魂
「你們的語言有些東西我永遠都搞不明白,美國豬。」現在酸爺整天都叫他「美國豬」。他不只這樣叫,還經常推波助瀾增加搞笑效果,在說到「美國——」的時候便停住,繼以可怕的大笑,帶著鼻音,喘喘的,像肺結核病人,咳出的肺部分泌物很嚇人,黏黏的,五彩紛呈,頗有大理石花紋的效果。比如其中的綠色,就像枝繁葉茂處年深日久的塑像在黃昏時分顯示出來的那種綠色。
此前,燈泡卡特爾已經啟動了應急方案B,確定了七年的法定時效,過了這個時間,拜倫就在法律意義上被認為燒壞了。再說,從拜倫案撤回的那些人又忙著去追蹤另一顆長生的燈泡。那顆燈泡叫畢垂茲,本來裝在亞馬孫叢林一個哨所的門廊燈頭裡,剛剛被一個印第安突襲組莫名其妙地偷走了。
「這是鬆餅盒路,」機器人解說著,「注意看,這裏所有的屋子上都有笑臉。」樓上的窗是眼睛,尖樁籬柵是牙齒。前門是鼻子。

「我經歷過,你沒有。」
「怪了,」羅傑回答,很顯然他也在烤肉坑上看到了同樣的東西,「我正要問你這個問題呢!」
點火燈亮了:點火。「點火就緒。」
河上的一座橋。頭上很少有人、車來往。抬起頭可以看到滿山坡結著球果的樹,從路的一側黑壓壓凌坡而上。樹木發出憂傷的咯吱聲,因為它們的地形、地性、地心都受到了人為的傷害。河裡的鱒魚迅速閃過。在涵洞里躲過的人在一堵彎牆上寫了些字。「帶走我吧,『蹬腿』死神,什麼擋住你了?這些日子太可怕了。你會像柔和的睡眠。僅僅是睡眠嗎?請求你,快快來吧——下士魯道夫·埃斐格,12:4:45。」還有一幅畫,感覺像突擊隊員臉上的黑色油污,畫的是一個男子盯著一枝花。遠處,也就是比這個小一些的,好像是一個女人,正向他走過來。要麼就是小精靈之類的。男子看著她(它)。再遠些到中景處有些草堆。花的形狀像姑娘的私處。天空中有一個閃閃發光的人在往下看,上面的一張臉十分平靜,像佛陀。畫的下面有人用英語寫著:「畫得好!結束!」再下面,另一種字體寫著:「是結束了,傻瓜蛋。你也結束了。」旁邊是德語:「莉澤爾,我全心全意地愛過你」——沒有名字、軍銜、部隊、序號。……是些首字母,可以肯定這是一個人玩的那種密碼遊戲,就像絞刑手遊戲,那個神秘的詞永遠也猜不出來:GE__RAT__。儘管天還很早,也差不多能看到涵洞另一頭那個受絞刑的屍體了,因為這條公路很窄,陰影沒有明顯的層次。一輛自行車藏在路邊的草叢裡,卻又露出一部分來。一隻白得像眼瞼的蝴蝶在一些新草的莖部漫無目的地閃動著。坡上高一些的地方,有人揮動著一把利斧,砍向活生生的樹木……年輕的女巫就是這個時候在這兒發現瓦斯拉夫·齊切林的。
……完全是加略人猶大的那一套,毫無疑問。上面的說法太難相信。一打?他能找到那麼多可信的人,是誰,又是在哪兒看見的?特別是在這樣邊緣的地方——
(哈—啊)那就是我的「癮君子華彩樂段」喲!
他坐在河邊,沒有沮喪,也沒有寧靜,只是在等待。一隻被動等待有人來解開的螺線管。聽到她的腳步聲,他抬起頭,看到了她。她是他昨晚到現在用眼睛看而且也看到了的第一個存在物。這是她在使魔法。她從自己最好的內褲上撕下襠部的那一塊綢子,綁在玩偶的眼睛上,東方人的清澈的眼睛——儘管她只是用指甲在上面抹了些黏土就弄出來了。她背了下面的咒語:
他坐了好幾星期的貨車,輪流吊在指定的車廂外面,這樣就可以在裏面鋪草的地方騰出空位來,讓另一個人睡覺。之後他們又交換。這樣就能一直醒著。他每天都能看到半打的難民因為打盹而掉下火車。有時候看著挺有趣,不過難民們的幽默感雖然很獨特,但更多的時候並不讓人覺得有趣。他的手上、額頭上、屁股上都蓋了橡皮印章,除虱、挨戳、把脈、更名、編號、託運、上發票、誤轉、扣押、遺忘。他在紙面上被蘇聯、英國、美國和法國等國家的人口工作者在手頭轉來轉去,在這個職業的圈子裡打轉轉,不斷認識新主子的臉孔、咳嗽、靴子。沒有定量供應卡和德軍薪水卡,你就註定要被搬來搬去,在佔領區跟著一批又一批的兩千人,從一個中心到另一個中心,也許永遠就這樣下去。所以,他在梅克倫堡一些地方的池塘和籬笆樁子之間,發現自己一樣都躲不過。他坐上火車的第二天鞋子被偷了。支氣管發炎,咳嗽很重,又發高燒。整整一個星期沒人來看他一眼。為了得到兩片阿司匹林而極力討好管事的勤雜兵,此人後來竟漸漸喜歡上了一個動作:坦納茨用滿是鬍子的臉以一百零三度的高溫貼著他的屁股,爐火般的熱氣呼在睾丸上。在梅克倫堡,坦納茨趁一個獨臂退伍軍人在睡覺,偷了他一截煙屁股,結果被一群人又咬又踢,折騰了半個小時。這些人的語言他從沒聽過,臉也沒顧上看一眼。蟲子們從他身上爬過時竟也有點惱火,嫌他擋了路。可供他吃一天的麵包被一個比他塊頭小的難民搶走了,那表情竟像麵包就是他的,那樣的表情坦納茨頂多隻能學著別人做一做——所以他害怕去追趕那個瘦小的、穿著紅色破大衣的背影,那大吞大嚼的亂草一般的頭……別人只是袖手旁觀:那個告訴大家坦納茨晚上調戲她女兒的女人(坦納茨不敢看她的眼睛,因為他真的想扒掉那個苗條美麗、青春初萌的少女身上寬大的美國軍褲把陽|具塞進那白白的小屁股那屁股讓他想起卞卡他咬她軟如麵包的大腿內側弄得她呻|吟動她的頭她也會特別喜歡的),還有一個眉毛很粗的斯拉夫人,曾逼著坦納茨熄燈後到處給他找煙頭,弄得坦納茨睡不成覺,主要卻不是為了找到一個真正的煙蒂,而是為了證明斯拉夫人指揮的權威——他也在旁邊監視著。其實,圍了一圈的敵人都看到了麵包被搶、坦納茨沒能追上去這個過程。他們的結論很清楚,清楚地寫在眼神里,坦納茨在「阿努比斯」號上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眼神,很誠實,他無法逃避,無法甩掉……最後,最後他不得不面對,具體說就是用自己的臉面對那種透明,那種真正的光明……
那(踏踏)青春(踢踢踏踏)面容!(余同)
「你在山體之內,」一個聲音傳來,石窟里的音響效果,「從現在起請記住,你要服從一切有關的命令。」
我的癮君子華彩樂段
……他瘦了很多,走到哪裡都護衛森嚴。至少有一打保鏢。大多是東方人……
伸入阿波羅之夢……
下面,數以千計的孩子們在有風的院子里和樓間的空地上跑來跑去,也有在樓梯上下跑的。他們頭戴無邊帽,上面的塑料螺旋葉在風中旋轉,嗒嗒響著,快得都分不清葉片了。孩子們在塑料草叢間跑著,進出於各塑料辦公室間傳遞信息。泰榮啊,這是在提醒你呢。去尋找「熠時」吧(悲哀呀!竟然不知道這個時刻已經丟失了!好像又是老爸在搞那些陰謀了!),你瞧,它就在擁擠的走廊里,狗在鬧,自行車在跑,少女秘書們來去穿著旱冰鞋,運送產品的手推車在走,不知疲倦的人們在燈光下不停地旋轉,每個角落都有孩子在用玩具手槍或者水槍打仗,他們一邊用噴出的水作掩護,一邊說:等一下,你那是真槍,我這是真子彈嗖——!幹得不錯,老爹,不過今天你可沒有「小子」厲害嘍!
他撲倒在她散發著甘油和玫瑰香水的膝頭,他舔舐她「領助」勞動靴上的沙子和鹽粒,願意把自由獻給她,把接下去五十年待遇優厚的工作薪酬獻給她,把可憐的悸動的大腦獻給她。可是為時已晚。我們和平了。戰爭時期里、和羅傑在一起的那些歲月里存在的那些多疑、危險都上床睡覺了,忙著在隔壁吹口哨的死神也睡覺了。火箭不再落下的那一天,就是羅傑和傑茜卡分手的一天。一天又一天安然過去,情況越來越清楚,火箭不會再落下來了,這時候新的世界像春天一樣悄悄潛入她的心裏、她的身上——她不再想要空氣和光亮的那些變化、伍爾沃斯連鎖店人群里的那些變化,那樣的春天她覺得糟透了,電影業很不景氣,儘是紙做的葉子、棉絮做的花、不真實的照明……不,她再也不會站在他們廚房的水池邊,用手把細瓷茶杯洗得吱吱響。那聲音像小孩在哭,一點都無法保護自己,掉到地上稀里嘩啦摔成了白色和藍色的碎渣,還發出溫和的迴響:導彈爆炸,不小心摔碎了……
——操,我就是這樣想的。我的兒子是雙重處|女座。
參加我的十字軍討伐,
斯洛索普的視野里陡然升起了沙色的教堂屋頂,一部分向四面凸出去,如火箭的舵,為流線型的尖頂導航……他發現了外面有圓圈的十字架,嵌在砂岩里等待著。這是神聖的標記。終於有一天下午,在一座被瘟疫摧毀的古鎮邊上,他躺在陽光下,四肢放鬆張開,成了一個十字架,一個十字路口,一個有生命的交通路口,法官們都來搭絞架,正午時要在這裏絞死一個普通的罪犯。黑色的獵狗,牙齒尖尖、靈活如鼬鼠的小獵犬,絕種了七百年的狗,都在猛追一個女人。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這是今年春天的第四起絞刑了,在這裏已經不稀奇了,只是這個犯人與眾不同:他在生命臨終之際幻想的是,慈悲的、大腹便便的死亡女神姍姍而至時會穿什麼樣的撩起的衣衫,會以什麼身份出現——誰知道呢?他勃起了,紫黑色的東西鼓起了一大團。就在脖子斷裂的那一刻,他竟然高潮了,破爛的遮羞布下面潔滑如脂,就像大齋期聖徒紫袍下面的皮膚,有一滴精|液竟流下來,沿著屍體的腿毛連續下滴,一直滴到起了繭子的赤腳邊,滴到地上,正好落在十字路口的中心點上,歷經了一夜變遷之後,又變成了曼德拉草根。到了第二個星期五黎明時,魔術師帶著狗來了。那隻狗黑如煤炭,已經好幾天沒有吃東西了。魔術師身體周圍有一圈移動的光暈,隨影子投在露水打濕的曼德拉草上,搖曳著光圈,從紅外線變為紫外線。魔術師在珍貴的草根周圍小心翼翼地挖著,最後只剩下極細的根須連在土裡了——他把草根綁在黑狗的尾巴上,用蠟堵上自己的耳朵,然後拿出一塊麵包,逗引那隻餓狗——汪嗚!狗撲向麵包,把根撕開了,發出尖利絕望的叫聲。狗還沒碰到早餐就倒地而死,神光凝結了,消散在百萬露滴間。魔術師輕輕把草根拿回家,套上小小的白衣服,放了些錢在草根旁邊過夜:到了早晨,錢成了原來的十倍。「先天疾病原型委員會」的一位代表來參觀。問:「通貨膨脹?」魔術師的手行雲流水般移動著,想遮掩:「『資本』?沒聽說過呀。」「不不,」代表答道,「不是現在。我們是往未來想啊。我們很想聽聽這件事的基本情況。比如,狗叫得多厲害?」「我把耳朵堵起來了,沒聽見。」代表的臉上閃過友善的假笑:「我怪你的時候就不能這麼說了……」
因為我是土汀之鷹,發出歡呼的嘟嘟聲,
最後一位黑人管家打開了通向外面的最後一扇門,逃跑了。逃避今晚。「丘疹餡餅加糞便霜糖,先生們。」他點點頭。黎明即將來臨,你可以看到一抹微笑。
是約瑟夫·奧姆賓迪,「空殼人」的頭領。不過,他面帶微笑的樣子一瞬間竟使恩贊以為是歐汝提恩的鬼魂。「聽說奧坎迪歐的孩子也死了?」
「他們」會利用我們,我們將幫助「他們」獲得合法地位。不過「他們」其實並不需要這樣,這對「他們」只是錦上添花,雖然也不錯,但不是雪中送炭……
那是無與倫比的快樂感覺!
馬克西米連在樂池下方很遠的地方擺出吹奏C音調薩克斯的姿勢,已經完成了自己的「秘密智慧書」《神風隊偉大飛行員的智慧》,由沃爾特·迪斯尼配插圖——每一頁上面都是小日本,尖叫著,毛鼻子、成夾角的白板牙、斜眼(細長形,精心畫出了睫毛卷)、又黑又圓的巨型草莓鼻,從頁面上疾飛而過!只要馬克西米連沒有吹薩克斯,就肯定在專心致志地干這件分散但又有回報的工作,這隨便一眼就能看出來。同一時間,莫特兒回到了甘蔗控制室,操作著操作板,隨時準備撲進去救人。那些人很快就會倒霉的,或因為愚蠢,或因為別的。斯洛索普呢,則躲在易裝癖衛生間的煙霧和人群里,熒光燈嗡嗡響著,熱乎乎的尿像化了的黃油。他記錄著所有貨攤上、馬桶上和便池邊的交易(你得表現得像個男性化的女人,但又不能太過,另外任何關鍵部位還不能太凸出,她看見一個凸出部位就會扣掉十分,唯一額外加分的條件在這兒也說得很清楚:第一次見血加二十分——),心裏一邊在想:這個煙盒上的消息能不能送出去?他們會親自來,還是爸爸會派殺手來,在第一輪就擊倒他?
「你幹得不錯,米勒·霍赫勒本小姐。」羅傑大聲鼓勵道,「至於你,你——」他突然呆住了,因為他注意到羅饒沃爾基這時候幾乎消失在陰影里了,只有眼白髮出灼灼白光,在半空中戰慄,眨呀眨的,不想再出來……他費了老大勁才停留在角落的陰影里。那個地方根本不適合他。首先,屋子的其他部分好像離得格外遠,就像在照相機的取景框里。還有那些牆,看上去好像不太……嗯,其實就是不太結實。它們在流動:那是一種粗糙的、黏糊糊的流動,像一塊豎起的綢子或尼龍般起起伏伏,顏色如灰白的水,水流中不時有出人意表的小島,小島的顏色則和這間屋子絕不相合:藏紅色的紡錘,棕櫚綠的卵形物,洋紅色的河口,像波浪一樣流入連環漫畫般橙黃的、形狀參差的一座座小島間,受了傷的戰鬥機在空中盤旋,把油箱拋下來,又拋掉了銀色艙蓋,把襟翼調到接近失速的狀態,盤旋而上。這時候藍色涌了進來(突然出現了如此強烈的藍色!),緊接著降落油門嗡一聲關閉了。哦該死的礁石,我們要撞到——噯。噯,沒有礁石?我們—我們安然無恙?沒錯!芒果,我看見那邊那棵樹上的芒果了!還—還有一個妞——好多妞!瞧啊,她們都很靚,乳|頭完全露在外面,都在搖擺著那些草裙,彈著尤克里里琴在唱歌(只是聲音粗糲難聽,鼻音很重,就像美國人的合唱隊?)——
「你看,理查德,」一個過路人嘲諷地說,「我看到你的翻邊袖口了,你看。」邊說邊以最徹底的方式暴露出自己的身體,玩弄起包皮來,其情形記者實在不堪寫進報道里。
胡說,齊切林已經死了,你沒聽說嗎?已經死了好幾個月了……
和滑稽的神風隊員武志、一智藏共同度過快樂瞬間
「相反。說錯了。我覺得這就是我現在的樣子。一個遠離人群、處在一定高度和距離的人物……」在琥珀色的夜晚里他俯視著火箭城,身後是水洗過一般的雲片,顏色在漸漸加深——「除了這個優越的地位,什麼都沒有了。現在,普天之下已經沒有心,沒有人的心讓我住在裏面了。你知道那種感覺嗎?」
「我說呀。」桌子旁一個聲音輕輕說,聽不出性別。
芝拉布經理微微退縮了一下。「此人絕對是其中的首惡分子,」他直言不諱,「給我惹了不少麻煩。他,還有那個史蒂夫·埃德爾曼。」他把埃德爾曼說成了「埃德爾辦」,「我唔怕說出他奔的屏字(他們的名字)。」
瞧啊!奇迹完成了,他們此刻像長脖子海怪,沿火箭城走廊般的街道飛速前進著。小孩子們沸騰如螞蟻,站在遠高於城市滴水石的高架橋網狀拱洞上,活像倒了一半又定在那裡的寄生苔。高處的欄杆上也有孩子,也有孩子爬到那隻光滑友好的巡城怪背上。他們從一扇窗戶爬到另一扇窗戶,在上帝充分的眷顧下,根本不會摔下來。自然,他們有些人是間諜:那個漂亮鬈髮的小美人穿著藍格子圍裙和藍色齊膝短襪,躲在窗口的滴水怪獸下偷聽馬克西米連的談話。樓一動,馬克西米連就開始狂飲,這會子他正在喋喋不休地指責馬賽爾,還打了個很蹩腳的幌子——以學者的身份確定這個高盧天才是否真算得上有靈魂。怪獸下的女孩速記了全部內容。這些數據對心理戰爭研究非常有價值。
噢,真的嗎,小騷|貨?那為什麼路上這種車這麼多?
繼續唱寶貝們——來—加—入—我—長長的—隊伍吧!
「不是的。」兩種可能性都有。毒品推銷員可能對齊切林的一切反應都了如指掌,認為那種毒品對他不起作用——要麼一時心血來潮,向這個傻小伙全盤托出。
「他們」唱給你所有的催眠曲,
我們喝敵人的血。朋友的血,我們是小心呵護的。〕
羅傑·摩西哥出發了,雙腳沒有踩離合器,一點都沒碰。他開著一輛前希特勒時代的霍希870B,疾馳在夏天的高速公路上,車輪壓過脹縫,發出有節奏的隆隆聲。這是在呂訥堡灌木林,周圍綿延著焦紫的顏色。柔風夾帶著杜松植物的氣味,從擋風玻璃上方吹到他身上。灌木林小種綿羊靜靜地棲息著,如飄落的白雲。沼澤和灌木疾速後撤。頭上的天空也急急忙忙地流淌著,像一條乳清之河。
酸爺喜歡這樣給別人的語言挑刺。當年他還是梁上君子的時候,一天晚上天賜鴻運,闖進了漢堡學校的星象師明娜·克利奇富麗堂皇的家。明娜好像天生就不會發母音變音,甚至分不清母音變音和母音的區別。她吃了過多的「神朋」,藥效正在發作。當時酸爺一頭鬈髮,是個小帥哥。他走進卧室時把她嚇了一跳。他手裡拿著一隻象牙棋子,是「象」,面帶譏笑,裏面藏滿了儘是泥土的上等原質秘魯可卡因。「別叫人,」酸爺晃了晃假硫酸瓶,「否則你那張漂亮臉蛋就會像香草布丁那樣,從骨頭上脫落掉。」可是明娜識破了他的虛張聲勢,對著樓里和她同齡的女士們大聲呼救。那些女士從她的叫聲里感覺到了一種心照不宣的曖昧,覺得她的呼救聲里有一種面對青壯年飛賊時的母性|愛意,好像在說「等他強|奸我之後再來救我吧」。她本來想叫「真帥飛賊!真帥飛賊!」,可是因為不會發母音變音,說出來就成了「直升飛機!直升飛機!」要知道,當時還是20年代左右,樓上能聽到這個詞的人根本不明白是什麼意思:「直升飛機」是什麼東西呀?不過倒是有一個喜歡咬指甲的學生,極其多疑,學的是空氣動力學,和這棟樓隔了出租房的一座院子,他在柏林的深夜裡聽見了她的喊聲,儘管周圍有電車碰撞聲,隔壁的街區還有步槍射擊聲,再還有一個學口琴的人,在吹《德國德國高於一切》,已經吹了四個小時,不斷地吹錯音符,搞錯節奏,吹「高……于整……個……世……世……」,長久的停頓,哦,蠢貨,加油,你能吹出來的——渾蛋,是「世界」,咻!一下就能改過來……在這嘈雜的背景之下,傳來了「直升飛機,直升飛機」的喊聲,起子的螺旋紋鑽入軟木塞的空氣中,下面是地球上的葡萄美酒,滴滴晶瑩——沒錯,他完全明白了——難道這一聲叫喊是預言?是警告(天空中滿是這樣的警告,天窗上擠滿了拿激光槍的灰衣警察,像古代男人褲子上的遮陰袋,藏在每一條螺紋下:「我們從上面看見你了,你無處可去了,這是你最後的巷子,最後的避風洞。」),讓人乖乖待著別礙事?於是他就乖乖待著沒有礙事。後來,他成了霍斯特·阿赫特法登給黑人支隊招供的「司勃利」。不過那天晚上他沒有去看明娜叫的是什麼東西。如果不是男朋友溫佩在折騰,那她就是吸毒過量了。溫佩是染共體銷售人員,剛剛嶄露頭角,負責整個東方部分。一幫尋找新鮮刺|激的美國遊客在特蘭西瓦尼亞山區舉行派對,為他提供了意想不到的商機。他趁機拋售了所有的夢寧樣品,然後一陣風似的趕到城裡——是我,親愛的,沒想到這麼快就——他看到了穿著緞子的可人兒,四肢張開躺在床上,像個小學生,皮膚散發著淡淡的光暈。他趕緊從皮箱里找助興葯和針頭。做完這件事,又在滿是冰塊的澡盆里洗了個澡,她才安定下來。
這就是我的「癮君子華彩樂段」,唱給你——!
「你一直在找他。」
哦,好得賽過交響曲——
「閉嘴,你這個特蘭西瓦尼亞的白痴!」羅傑咆哮著,「我在找老闆,明白了?你再犯蠢,我就把你做了,叫你再也說不成『哎呀不行老天』,叫你的獸牙再也吃不成燕麥片——」羅饒沃爾基嚇壞了,退到冷卻器跟前,想拿一把轉椅自衛。轉椅的座子掉了下來,羅饒沃爾基的手裡只剩下架子,架子的形狀碰巧又像個十字架,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可古斯塔夫的燈泡正是我們的朋友拜倫,它想說:不,根本不是那麼回事,那是卡祖笛為所有受管制、受壓迫的燈泡們能夠團結如兄弟而進行的慶賀……
對呀,對呀。「是。很可能是。怎麼了?」
「在沙漠里打仗,」克里斯蒂安蹲下來,抬頭望著反光鏡蒼白的曲線。他們冒雨來到了反光鏡底座邊,聚集在一起,分了一支煙,算是離開遷移隊伍稍作休息。「不是『為了』沙漠打仗。他說的是『在』。」
「我說。」羅饒沃爾基又說了一遍。
躺在那兒吐白沫發尖聲,像魔鬼一群,
——可你總是會回來,不是嗎?
——哦爸爸。天呀。那和毒品根本不是一回事。
「操。」「野兔」亨里克突然剎住車,開始緩慢倒退,等待著恩贊的命令。拿著手電筒的那個人可能是唯一的監視哨,若干英里以內應該沒有敵人的耳目。可是——
車子突然開到一片金黃燦爛的坡田間,周圍長滿了鬍鬚般的草木,他差點忘了在有路堤的彎道處打方向盤……
「好——我們來看看列在『戰爭東部時間』名下的東部城市。交界處其他所有城市都屬於中部時間。剛才讀到的西部城市屬於中部時間,在另一邊交界處的城市屬於山區時間……」
我初次在那裡盤桓,森林和夜色融於一體,
布利瑟羅是個高手。他很早就學會了如何進入恍惚狀態,等待神示,而神示也每每會到來。他從來沒有給別人說過這件事。
他點點頭,把鬍子側指向一張椅子。嗯,這就是布利瑟羅從荷蘭最後寫來的信里說的那個「金婊子」。當時恩贊沒有想象出她的模樣。他心裏想的都是魏斯曼的事情,悲傷得透不過氣來。那時候在他的心目中,她似乎只是一個可怕的生物,生存在他的世界里。雖然恩贊不想有種族意識,但過了一段時間,就把她想象成喀拉哈里大岩畫里的那個白種女人,腰以下都是白的,帶著弓箭,她的黑人侍女跟著她走過了漂泊無定的行程,一路石頭,一路深溝,各種大小的人來來往往著……
咯嘣,咯嘣,唔晚上好女士們,柳碧卡捆紮得不錯,咯嘣,蔑茨斯拉夫的頭怎樣了?那些子彈彈回去的時候他們絕對感到驚奇!嗨—嗨,咯嘣,咯嘣,像傍晚的「火花」。從漢堡來的一切都懸在液氧上,該死的歐如如最好快來吧,不然我們就得蟄伏著,很難受哦——哎媽的那是誰呀——
(c)還有一種辦法,就是利用類似於動畫片的一種電子「圖像」在塑料表面的投射。這樣做最少需要三台幻燈機,甚至更多。具體要多少台則隱含于另一種不確定因素,即所謂的「歐提雲布測不準關係」(由物理改性φR(x, y,z)引起的或然功能紊亂γR與亞仿聚合物紊亂γB中一個較大的數值p成正比,其中p不一定為整數,其數值由經驗確定),其中下標R代表火箭,B代表布利瑟羅。
「正是這個問題。」奧斯比叫道,腹部的小胖豬扭動著,張大嘴巴笑了起來,「『他們』是理性的。我們在他們理性的網路里撒尿。是嗎……摩西哥?」
「權宜的定義,沒錯。」
既然祭祀已經成了政治行為,成了愷撒的行為,最後一匹馬也就只關心今天下午風起的情景了:先是向上升起,接著刺戳、抓握,但都沒有成功……每一次,馬都感覺到心裏有同樣的東西在升起,從眼角、耳朵、大腦……最後,作為一天的轉機,他的頭被風牢牢抓住,升了起來,一陣戰慄傳遍全身,控制了他。他用尾巴抽打著風透明的、無形的身體。林子里的祭祀開始了。
傑克是個好孩子。真的,我愛傑克,和愛霍根、泰榮一樣,像我的兒子。我愛他,甚至沒有那樣愛過我的兒子,哈哈!(她嗓子啞了)可那樣我就是個可惡的老寶貝了,你明白的。像我這樣的人是沒希望的……
他知道只要一次不成功,往往就會失敗連連!
「是的,他對我有意義,很有意義。他是過去的我,是我親愛的信天翁,我無法將它放飛。」
「從那次以後?沒有。」
他是個愛情遊戲的失敗者喲,
它們會出來愛你,直到拂曉,
「好,不談政治。恩瓜魯勒盧上校,你把自己能享有的自由竟然給一個民族剝奪了。」說著又微笑起來,像今晚丟了性命的那個人的鬼魂。你在投石問路,想刺探什麼呀?什麼?上校,你想說什麼?後來他看到恩贊滿面倦容,才明白他並沒有使心計。「自由。」微笑、低語。這是一首愛情歌曲,在酸橙色包圍的黑色天空下低唱,是一條廣告,說的全都是卡特里教派把人的靈魂囚禁在新生兒身上的駭人行為:「你很快就會使用這種自由。我聽到你的靈魂在夢中囈語。我是最了解你的。」
希望和恐懼:劍2
可是布利瑟羅沒有回答。他的眼睛和風車的側影一起發動了魔法。於是,坦納茨眼前閃現了許多專門為他提供的場景。有海軍少尉森村提供的:1944年歲末,在菲律賓馬拉巴卡特附近某處鋪有香蕉葉的地板上,一個嬰兒在斑斑點點的陽光下扭動、翻滾、踢腳,弄得快乾的香蕉葉上揚起了塵土,特別襲擊隊從頭上隆隆飛過,零點戰鬥機載著戰友們飛走了,最後在春天都紛紛墜落了,像神風隊最喜歡的形象——櫻花一般……有格麗塔·埃德曼提供的:在表層泥土或爛泥的下面有一個世界,爬行如爛泥,叫聲如泥土,緊密層疊的一代代重力及附著于其上的失去之物——失物,失敗,最後時刻,再之後就是一字排開的虛空、一系列被窒息的土層堵塞的隱士洞穴、那些永遠失去的人……還有某某人提供的——管他什麼人呢:卞卡穿著薄薄的棉布內衣一閃而過,一隻胳膊后舉,露出光滑粉|嫩的肘窩和蹦跳、微露的小乳|房,臉低垂著,暗影里只能看見額頭和顴骨,朝這邊轉過來了,看見睫毛了,你祈禱著,希望她抬起睫毛……她會看到你嗎?這是永遠停留在疑問之門的懸念,是對她愛情永久的疑問——
「他們」也從不覺得你有智慧頭腦。
「萬事靈先生總是能問有所答。」

「傑茜,我們為什麼竟然談起理髮的事來了?」
如果你聽到,優美的吉他,
對這個問題他無須怎麼考慮。他經常在想象中應付提問題的人。「這時候我先帶你去一個陽台。我帶你看看火箭城。我們經營的整個佔領區網路的樹脂玻璃地圖:地下學校、分發食品和醫藥的體系……我們可以直接看到教研室、通訊中心、實驗室、診所。我覺得——」
「是這樣的,當時他們伏擊他的時候,我在芝加哥。那天晚上我在那兒,就在從拜歐格拉夫劇院過來的那條街道上。我聽到了槍聲,所有的一切。操,我這是個新兵娃子,我以為自由的全部內容就是這樣的東西。所以我撒腿就跑。我和半個芝加哥市的人。跑出酒吧、廁所、街巷。為了跑快些,少女們把裙子撩了起來。米蘇絲·科洛多布力整個大蕭條期間都在飲酒,她一直等到太陽照進來。你知道嗎?還有我來自五大湖的畢業班同學,有一半穿著禮服襯衫,標籤和我彈簧床上的一樣。還有資歷很老的妓|女和長麻子的男同性戀,呼出的氣味就像司機手套的裡子。還有老太太們,從院子後面跑出來;妙齡少女們剛從電影院里跑出來,大腿上的汗還是冷的。門兄啊,人人都在那兒呀。他們在脫衣服、從支票簿上撕支票,互相把對方的報紙撕成碎片,僅僅是為了蘸上約翰·迪林傑的血。我們瘋了。特務們沒有阻攔我們。人們向街上的血撲過去的時候,他們站在那兒,煙從口和鼻子里裊裊升起。也許我想也沒想就上前去了。可是還有別的什麼東西,我肯定需要那東西……如果你還能聽到我說的話……所以我把這個給你。可以嗎?迪林傑的血就在那兒,我到跟前的時候還是熱的。『他們』決不想讓你認為他只是『普通罪犯』,不過截止目前『他們』還是清醒的——他做過的事畢竟已成事實。他趕過去當場抓住了『他們』銀行里不可告人的秘密。誰會在意他的想法呢?只要不礙事就行了。而—而且我們現在這麼乾的原因也不重要。火箭人?對。我們需要的不是合適的理由,而是那種面子。讓事情順利進行的面子。勇氣、頭腦,當然要,很好。可是沒有了面子?那就別想了。你是不是——哎,你在聽嗎?這很有用的。真的。過去我就用過。不過現在我早已經不是小飛象呆寶了,沒有羽毛也能飛了。可你不行。火箭人。你……」
一個傻子,愛情上從來不贏,
「主要階段。」
「嗨,嗨……」
低頻節目收聽者
毛里茨把主鑰匙轉到發射位置。「鑰匙已到位。」
然而年輕人都變老了,記憶中的情景也退色了……此刻,他們在往太陽下推火箭,刺眼的日光照到身上,他們眯了眼,張嘴笑著。在西門子上早班的時候就是這樣日光明朗的:那些人頭馬身雕塑在高高的牆上掙扎,沒有數字的鍾面,吱吱尖叫的自行車,還有午飯桶、午飯袋,當班的男女低著頭,在黑暗的通道口匯成辛苦勞作的人流……這情景很像一位已被遺忘的攝影師1856年時為早期的火箭城拍攝的銀板照片:也正是這張照片害死了他——他在自己的工作室里吸加熱的汞霧中了毒,一個星期後死亡……其實,他有中等劑量的汞霧癮,覺得吸了以後對大腦有好處,《火箭城》這樣的照片就是明證:照片從一個德國地形中不可能存在的高度反映了這個象徵性的城市,是預期尺寸的四倍,不可思議地精確再現了建築物和人的所有線條和明暗。整個城市像赫雷羅村莊一樣,修成了曼荼羅形,頭上是莊嚴肅穆的天空,那些大理石在照片上猶如原野上的莽莽白浪,發出耀眼白熾的光芒……好像城市各處都在搞建設或者拆除,因為這裏的東西沒有一件是一成不變的,還可以看到工人們在潮濕的地下室里苦幹,一滴滴的汗水從黑黑的脖頸上滴下來……一袋水泥破開了,一粒粒水泥塵粒懸浮在陽光中……這座城市將會一直變化下去,塵土裡的新車轍印、垃圾堆里的新香煙盒……火箭在設計建造方面的變化導致了新供給線和新生活格局的出現,這反映在交通的密度上,也反映在這幅從非同尋常的高度拍攝的照片上——確實也有許多函數表,從城市的變化算出火箭的改動:其實,康斯坦斯·巴丙頓—史密斯和麥德門罕皇家空軍的同事們1943年在佩納明德的偵察照里就發現了火箭,這些函數不過是那些技術的衍生而已。

「你指什麼時候,瓦斯拉夫?」
你好啊鄰居,你好啊夥計!
——小莽豬大會決議
他把麵包拿到了手裡。河水在流。小鳥在唱。將近天黑的時候,兩個戀人赤|裸裸地躺在一片冷冰冰的草坡上,窄小的公路上傳來了車隊駛近的聲音。齊切林急忙穿上褲子爬起來,想看看能否討些吃的或香煙。黑人們的臉過去了,唔巴卡耶(放過我),有些人好奇地看著他,還有一些人則累得顧不上看,或者全神貫注地看著一輛蓋著的貨車,裏面裝著00001的彈頭部分。恩贊在摩托車上停了一會兒,唔巴卡耶。他和這位滿臉是疤痕和鬍子的白人交談起來。他們在橋中央,德語說得結結巴巴。齊切林設法搞到了半包美國香煙和三個生土豆。兩個人點點頭,不怎麼正式,也沒怎麼笑。恩贊掛好擋回到隊伍中去了。齊切林點了支煙,看著他們沿公路走遠,身體在黃昏中發抖。之後,他回到了河邊的姑娘身旁。他們得在所有的光線消失前找一些柴火。
唏,唏。一個注射器,0.26mm的針頭。血液在旅館的棕木套間里凝滯了。繼續爭論這個問題,繼續糾纏在上面,意味著他們會成為論敵,兩個人都不想有這個結果。靈代磷酸夢是解決問題的一個辦法。(齊切林:「你是說『硫代磷酸夢』吧?」他以為指的是硫……溫佩:「就是靈代磷酸夢,瓦斯拉夫,」他指的是上帝。)兩個人都注射了毒品:溫佩緊張地看著水龍頭,想起了柴可夫斯基和沙門氏菌,想起了《悲愴》里可以用口哨演奏的那支快速集成曲。齊切林卻緊盯著針頭:德國人的精密,優良的鋼質材料。不久之後,他了解到了一系列急救站和野戰醫院。那些地方與和平年代的溫泉療養地一樣,引起人對戰爭年代的回憶。外科軍醫和牙醫們為了救他的命,將把高級鋼材料嵌入、打進他痛苦的肉體里,並且用一個電磁儀器,把以暴力形式進入他身體里的那些東西剔出來。這個電磁儀器是戰爭期間在杜塞爾多夫的舒曼街買的,有一個燈泡,一個可調整的反光器,雙軸止動柄,一套完整的、奇形怪狀的電極,還有一些用以調整磁場形狀的鐵屑……然而,在蘇聯,在那個和溫佩相處的晚上,他是第一次嘗試——是他首次體驗鋼鐵之物……他無法把這種體驗和「靈代磷酸夢」分開,無法把鋼鐵器皿和邪惡瘋狂的注射液流分開……
他想起了他們的愛,像一幅幅畫給孩子們的插圖,是最後薄薄的幾頁,飄動著合上了;像一句溫柔、被動而沒有說完的台詞;像一幅用色猶豫的彩色蠟筆畫:布利瑟羅的頭髮顏色較深,齊肩長,一直在晃動;他是個少年侍衛或侍從,在用一種光學儀器看什麼東西,同時還在向小孩戈特弗里德招手,臉上是一種慈母般的、急於教育他的表情……此時他在很遠的地方,坐在一個橄欖色房間的最深處,過往的身影有些模糊,戈特弗里德認不出他們是敵是友。在他和——他是從哪兒——那東西已經不見了,不……它們開始滑走了,速度太快,他擋不住,像瞌睡來臨的感覺——它們開始模糊了——抓住!你可以穩穩抓住它,看到自己的吊襪腰帶在大腿上拉緊,白色的帶子細得像幼鹿的腿,黑色的末端……黑色的——抓住!你已錯過很多了,戈特弗里德,你不想錯過最重要的……你知道這是最後一次了……抓住!吼叫聲什麼時候停了?燃燒中斷,燃燒中斷什麼時候開始的不可能這麼快呀……可是燒完的尾部分離物正在被甩到太陽那邊去,一個布羅肯的幽靈穿過受難者金黃的頭髮,某人或某物的影子在明亮的陽光下從這裏投射出去,把天空遮蔽成不同的區域,或金黃,或漸漸變成白色,或變得靜如深水,任萬有引力蜻蜓點水而過……這種死亡是什麼呢?一種越來越白的過程而已,把白的變成超白的,是什麼?只是漂白粉、洗滌劑、氧化劑、研磨劑——對於小夥子受折磨的肌肉來說,他今天是「蹬腿」,也許還可以說得更準確一些,他是布利克爾(沖切機)、布萊克羅德(白色垃圾)、布里切爾(漂白者)、布利瑟羅,把高加索上空的灰氣拉展開來,使之變得稀薄,變得沒有色素,沒有黑色素,沒有顏色,沒有顏色間的區別。變得很白很白,抓住!那隻狗是賽特狗,最後一隻狗的頭,那隻來給他送別的好狗。記不得紅色的含義了,他追的那隻鴿子是藍色,可他們現在都成了白色那晚在運河邊樹的氣味哦我不想失去那個夜晚抓住!房子之間、街道之上有一個波浪,那兩座房子是船,一艘船要踏上漫長、重要的航程,可是揮手道別的動作卻很輕鬆很深情抓住!布利瑟羅最後的話:「夜晚的邊緣……人們排成一條長長的弧線,都在對著第一顆星星許願……永遠記住千萬英里路堤和海洋上的那些男男女女。陰影最真實的時刻是你在天空中看見光點的時刻。單獨的一個點。陰影正好把你收集到它的麾下……」
一切都定格在這裏。日常事務猶如一條條仍然令人信賴的走廊,從時間里穿過,把我們集合在一起……鐵火箭在外面等候……來得最晚的那部分春天發出初生的啼哭,哭聲撕裂了薩克森雨蒙蒙的原野……路邊上亂扔著最後的信封、拆下的零件、搶奪來的軸承,還有生鏽的襪子和內衣,散發出蘑菇和泥土的芳香——如果說在這個春風怒吹的時刻戈特弗里德還有什麼希望的話,那麼別處也就還有希望。這種香味本就該當成一張牌來讀,代表將要發生的事情。此後,卡上的人物(畫得很粗糙,髒兮兮的白色、軍灰色,像斷牆上信手畫出的草圖)身上所發生的一切,儘管沒有名目,都會被保留下來,卻又像「愚者」,在整副牌里沒有大家一致認可的地位。
「我說了。」
「不得而知啊。我這兒有他離開你們城市后寫的一些信。他在改變。變得很可怕。你問我他對我有什麼意義。我的苗條白皙的歷險者啊,可能給了我一些生機的最後那顆心已經病了二十年,老了——它一直在變,從癩蛤蟆變成王子,從王子變成可怕的惡魔……『萬一他還活著』,可能也變得我們認不出來了。今天他可能就在天空中,我們就在他下面開著車,但根本看不見他。無論最終發生了什麼,他都超脫了。即便他真的死了,他超越了痛苦,超越了罪孽——深入到『他們』的領地,深入到控制,合成與控制,比——」嗯,他本來想說「我們」,又覺得「我」好像更合適,「我還要超脫。我只是得到了提升。這樣的說法其實空洞到了極點。如果有人告訴你,你不必死在不相信的人手裡,感覺也比這要好……」
火箭的上升將會被出賣給萬有引力。但是火箭引擎以及將那個靈魂封閉其中的燃燒過程所發出的嘶喊卻給了他逃生的希望。下落前,受難者一直不能動,他的上升依賴於一個逃生的承諾和預言……
「陽光。」一個大人跟著說。早晨剛起來,嗓子有些沙啞。
你監管的王國,日夜不歇,
啊哈,饒是如此,傑瑞米一個月也會這樣夢想一回,就連傑瑞米也這樣:賭債……各種各樣的收債人不停地來找他……他記不得這筆債了,也記不得是輸給誰的,就連賭博這件事本身也記不得了。他隱隱覺得,這些來要債的人身後有一個龐大的組織。這個組織給人的威脅感始終沒有盡頭,等待傑瑞米去補充完整……每一次恐懼都會從空隙間滾滾而來,純粹的恐懼……
「你想賣弄風情就賣弄吧,」此時的恩贊變得像卡里·格蘭特一般溫文爾雅,「但要做好思想準備,別人會當真。」噢嗬。夥計們,你們來的目的不就是這個嗎!
「嗯……薩(啥)聲音?」
轟隆隆一聲巨響,炸彈爆炸了:水通過每個黑蓋子馬桶的青綠色舌頭(有沒有聽到過馬桶叫「哎呀!」?)迸出來,管子扭曲尖叫,牆壁地板戰慄不已,牆皮開始掉落,月牙狀、粉末狀、薄片狀。所有閑聊的易裝癖都安靜下來,也不管旁邊是誰,就伸手去摸,以此動作迎接揚聲器里傳出的聲音:
權力征服不了天空
倏然間,羅傑覺得在自己和萬有引力之間什麼都沒有了,只能感覺到自己的屁|眼還在:「我不在乎。生他的孩子。我會愛你們娘倆的——跟我在一起吧,傑茜,求你了……我需要你……」

這樣做的結果只是弄來了蘇聯警察。沒人告訴過坦納茨,在能不能離開「175城」的問題上,有個初步協議。煤氣廠以前是出了名的約會地點,蘇聯人採取了一系列打擊行動才制止住。「175城讚美詩」最後的迴響在公路上蹦跳著,漸漸消逝了。歌里對同性戀的讚頌挺恐怖,比如:
你瞧,這是個與連續性有關的問題。大多數人的生活都有起起伏伏,但相對比較平緩,是一條波浪型曲線,每個點都有一階導數。這些人永遠也不會遭到閃電襲擊。他們沒有真正的災難意識。但那些被襲擊的人會經歷一個奇點,生命弧線中就會出現斷裂——你知道尖點的時間變化率是多少嗎?是無窮大,正是的!而—而且在點的另一面,是負無窮大!這突然的變化怎麼能這麼大呢?每小時無窮英里的速度變成相同的逆速度,點兩邊的Δt只有蚊子屁|眼兒或紅色陰|毛那麼大小,變化就在這一瞬間。夥計們,這就是被閃電擊中的感覺。你在一座山的高處,在針尖般的山頂上,覺得在那血紅色的高處一定有胡兀鷲在盤旋,等待機會把你抓走。哦對了。它們的導航者是赤|裸著脊背的侏儒,眼睛上戴著小小的塑料面具,那形狀正巧是無窮大的符號:∞。這些小人兒長著邪乎乎的眉毛、尖尖的耳朵、禿禿的頭,雖然有些人戴著奇形怪狀的帽子,但絕不是羅賓漢式的淺頂軟呢帽,而是卡門·米蘭達式的那種,像香蕉、木瓜、葡萄串、梨子、菠蘿、芒果,天哪還有西瓜——還有一戰時頂上有穗子的威廉盔、嬰兒帽、拿破崙十字帽——有的有字母N,有的沒有。至於小紅衣服綠斗篷就更不用說了。瞧,他們身子前傾,趴到那些惡鳥的耳邊低語著,像職業賽馬師的樣子。他們是出來捉你的,老兄,就像那個從帝國大廈上跳下來的人猿,不過他們不會讓你掉下來的,他們要把你帶走,帶到委託他們為其代理人的地方去。那個地方的樣子和你離開的地方很像,但其實是不同的。在全等和同一之間似乎還有一類相似物,它們只能看到合適閃電襲擊的那些腦袋。那是另一個世界,重疊在前面的世界上,所有的外表都一模一樣。哈哈!不過那些被閃電擊中的人知道有區別,沒錯!即便他們並不知道自己知道。這正是今夜這位殯儀員出來到暴風雨中尋找的東西。
「哦?誘敵隊伍也應該能成功到達,對嗎?」
顯然,刺|激必須是電子的。向塑料表面傳達信息的方式是有限的:
「我得告訴你,」古斯塔夫貪婪地低語著,「我感覺太可怕了,不過你們不需要我這樣的人。要知道……我以前是納粹突擊隊員。很久以前。就是,嗯,像霍斯特·韋塞爾一樣。」

「你所謂的『光明和善意』是垂死掙扎。」古斯塔夫道,「那些輕快的調子,無一不發出死亡的氣息。」他悻悻地用牙齒打開一小瓶可卡因,把紅色的碎渣吐到那些亮晶晶的蟲子間。
就這樣——坦納茨去了煤氣廠,靠在一堵塗了瀝青的牆上,鯖魚眼睛在濕濕的毛領子暗影襯托下顯得很突出,黑白分明,很驚惶。呼吸的熱氣從嘴角冒出來。來路上的小徑間,綠色的黎明開始生長了。「他不會來這兒的,他一定是死了。」一定是死了?難道這裡是交界面?兩個世界相交的平面?……肯定是,但又是哪兩個世界呢?靠實證主義來解救他是沒指望的,那玩意兒戰前在柏林彼得·薩克撒請神會的時候就不管用了,只會礙事,弄得別人對他不耐煩。在他和超自然的東西之間,語言的隔擋永遠只是一個借口……卻從來沒有讓他感覺到更自在。這些日子甚至覺得這種借口沒太大意思了。他知道布利瑟羅仍然存在。
昨晚上我扔了個派對給我的心靈,
愛人跳進了火山口!
後來她掰下一半魔法麵包,只吃下其中一塊。另一半是給齊切林的。
吉普賽人在離散的歷史之外,得到了某些秘密,並將它們保留了下來。還有些秘密則留給了猶太神秘哲學家、聖殿騎士、薔薇十字會會員。這個「可怕的裝配秘密」及其他秘密也進入了這個或那個「民族笑話」里。其中就有泰榮·斯洛索普的故事。他被派到佔領區,參加自己的裝配——可能多疑症特別嚴重的人悄聲說過,是「他的時間的裝配」。按說,故事里應該有一句妙語才對,可是卻沒有。計劃出了差錯。他被打碎分散了。他的牌被存放起來,以凱爾特風格,按照A.E.韋特先生建議的順序。後來又擺出來,讓大家看。可這些牌又是「坦克手」和「傻子」的牌,指向漫長而混亂的未來,指向庸常(不僅包括他的生活,嘿嘿,也包括為他紀事的人,沒錯沒錯最好把五星中的三張倒過來,在指揮牌想第二次送你進入顯像管里看武志和一智藏第七輪表演的時候把它罩起來,點一支煙,忘掉整個事情),看不到明確的幸福和可以給人以救贖的大災難。所有這些有希望的牌都被倒過來了,其中最不快活的是「受絞刑者」,他必須倒過來當第一張牌,說出他隱秘的希望和恐懼……
「前幾天晚上有人快死了,」羅爾對他說,「不知道是在佔領區還是在外面的海上。他要找牧師。我是不是應該主動給他講一些牧師的情況?這樣他會不會獲得一些安慰?有時候真的很痛苦啊。我們真的想好好做基督教徒啊……」
向著勝利哎,飛行!
聽廁
「風吹雪花射門的時候,有人開過門嗎,啊?」

是死亡之國赫雷羅。
上星期我朝誰的媽媽扔了一塊餡餅,
灰色是用於戰爭的。海盜攝取別人思想的奇特才能好像也是用於戰爭的,勝利日後就悄無聲息了。可是他的精神問題還沒有完結,還是和以前一樣,有東西遠遠地、若有若無地「纏著」他,那是卡婕的祖先弗朗士·凡·德·格魯夫,度度鳥殺手,財運亨通的軍人。他一直若即若離地糾纏著海盜,海盜對此頗為惱火:自己的身體不僅由自己佔據,還是弗朗士適宜的宿主。這個荷蘭人在自己身上看到了什麼?和「公司」有關係嗎——當然有了。
蒸發的氧氣有一部分通過戈特弗里德的仿聚合物裹屍布輸送過去。他的一隻耳朵里通過外科手術植入了一個小揚聲器,像漂亮的耳環閃閃發光。數據傳送是通過無線電導航系統進行的,有一陣魏斯曼的話音還和發送給火箭的誤差校正信息進行了同時分路傳送。可是沒有一個頻道能夠讓戈特弗里德回到地面。他死亡的準確時刻永遠無人知曉。
火山裡面十英尺深,
到燈光下面來,和他坐在一起,和這個陌生人一起坐在對大家開放的桌子旁。馬上就到清洗的時間了。你看看自己能否從陰影里溜進去。即便能感受到局部的遮蔽也強過永遠不知情——強過一輩子縮在他們教你知道的那個天空中巨大的真空里,縮在你從未聽到過其寂靜的太陽下。

斯蒂芬·多德森—特拉克爵士坐在窗口擦一挺輕機關槍。窗外,倫敦經過了夏天的、表面的寧靜,今天已經可以感覺到經濟緊縮的不祥信號了。此時,斯蒂芬爵士的腦子裡什麼都沒想。他一門心思擦著機槍。他不再想妻子諾拉,儘管她就在外面的某個屋子裡,那些通靈者們仍然在眾星捧月般圍著她轉,而她正在走向一種奇特的命運。最近幾周,她處在救世主的狀態,慢慢明白了自己真正的身份,說得明確些就是「萬有引力」。我是萬有引力,我是火箭必須對抗的力,史前的廢墟都向我臣服,變成了歷史的核心……圍著她轉的那些怪人、預言家、意念致動者、星際旅行者、人類災難界面體都知道她的幽靈,但誰也給她指不出一個方向。現在她必須自己證明自己——從更深層的形式上進行摒棄,比薩巴泰·澤維在奧斯曼皇帝高門面前背棄自己的信仰還要徹底。這種情形下,常常有人搞惡作劇也就成為可能了——可憐的諾拉被人哄著參加連姑姥姥都糊弄不了的請神會,羅納德·柴里科之流也穿著耶穌基督的衣服找她,對著電線吹口哨,進入一個隱置的小紫外線聚光燈下。柴里科十分可疑地發起熒光來,把福音書的話胡拉亂扯到一起,從十字架受難的姿勢伸手下來,竟去摸諾拉束著腰帶的後背……諾拉很生氣,就會跑到過道里,而那裡又滿是濕乎乎、冷冰冰、看不見的手——惡作劇的幽靈會在上廁所時把馬桶掀到她身上,毫無惡意的糞便會輕輕打到她純潔的頭頂上,她「啊」一聲尖叫,屁股還在滴滴答答,腰帶跑到了膝蓋上,踉踉蹌蹌地回到客廳,卻還是躲不過。這不,有人會給她變出正在口|交的同性戀大象,黏糊糊的象鼻子在濕答答的象陰|戶里有節奏地抽出送進。她轉身要逃離這個可怕的場景時,又發現某個頑皮的幽靈把後面的門插了栓,另一個幽靈則正準備用約克郡的冷布丁砸她的臉……https://read.99csw.com
不過這些街道中的每一條都殘留著一絲人類的痕迹、泥土的痕迹。不管那裡發生了什麼,不管它們被用於何種目的……
他是不是對所有別的世界都感興趣,只要這個世界派了侏儒代表騎在鷲背上出來?不是。他也不想寫什麼人類學名著:被閃電擊中的人們組成了一個亞文化圈,甚至是秘密組織,用指甲尖急敲聲代表握手,還私下辦了雜誌《省一枚錢》——這個名字看起來像本·富蘭克林擴充過的那句單純而古老的諺語,除非你知道這句話的下半部分:「……就是存一堆錢」。這就使引語的真正含義指向了鎳幣大王馬克·漢納的話:「從政時間足夠長才能明白,公職人員絲毫沒有虧欠公眾任何東西。」所以,雜誌真正的名字應該叫《時間足夠長》,「明白的人」自然明白。該雜誌每一期上的文章,要是這麼折騰,都會引發很多言外之意呢。不過在外人看來,這本雜誌只是一本令人喜愛的俱樂部小型新聞通訊:傑德·普倫濟特四月最後一個周末為衣阿華分部舉行燒烤會。傑德,我聽到「用電量競賽」的事了。運氣不好啊!不過,參加下次燒烤會,保你精神煥發放光輝……米妮·卡爾金斯(章節號1.739)將於復活節周日和加利福尼亞一個紗門推銷員結婚。很抱歉,他不符合會員資格——起碼目前不符合。不過有了那麼多紗門,我們就得天天求神保佑了!……很多人寫信問編輯閣下,迪凱特爾的春日大會在祈福時所有的燈全熄了,究竟是怎麼回事?很高興地報告大家,經調查問題出在線路上的一次大規模電流瞬變,「類似於一種電流大潮,」親歷現場的工程師漢克·法夫納這樣說,「那個地方所有的燈泡都燒壞了,整個天花板上都是黑糊糊的、孵不出雞的蛋。」漢克,挺有詩人味嘛!如果你現在能找到那個穗子的來歷——
有時我想回東方,看看親戚……
「完畢。」火箭發動機操作板邊的毛里茨回答道。他對著掛在脖子邊的電話告訴設備控制室:「發射場清理完畢。」
他現在還能聽見嗎?他還能看見這塊布、這塊污漬嗎?
岩漿流出火山,味道美得像櫻桃——
「如果我有過自己的選擇,那就肯定——」
「痔瘡大麻,」康妮得意地一摔湯匙,「大腸漢堡!」
「美洲就是這個世界的邊緣。它是來自歐洲的一則信息,整塊大陸那麼巨大的信息,你無法避開它。歐洲發現這一塊地方,是作為死神王國的——西方人發明的、特殊的死神。野蠻人有自己的蠻荒之地,有自己的卡拉哈里沙漠,也有自己霧氣沉沉、看不到對面的湖泊。可是歐洲人走得更遠——遠離野蠻人的純真,走入了困擾和毒癮。美洲是隱形力量的饋贈,是一種回歸方式。但是歐洲拒絕接受。它不是歐洲的原罪——現在最新的叫法也把原罪稱為『現代分析』——但碰巧的是,原罪之後的罪更難贖償。
灌木林四面都變成了綠色和洋紅色,土地和歐石楠成熟了。
是否還有過去的印痕?
「我們從來沒有這樣關心過作為斯洛索普的斯洛索普。」對抗力量的一位發言人最近在接受《華爾街雜誌》採訪時說了實話。
「好幾個部門主任都不高興。」施萊姆表示贊同,「特爾·密爾是個冒失鬼——他和霍林都是,愛往前沖。他們可能已經要回去了。」
以前的那些斯洛索普,一天就算一個吧,有上萬個,有些強,有些弱,每天日落時分都要回到憤怒的主人身上。他們是第五縱隊的內奸,藏在他的頭腦深處,等待時機,要把他送到外面正在逼近的另外四個師里……
但是這些異端分子會受到追捕,每消失一個,沉默王國的領土就會擴大一分……他們都會被搜捕出來的。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火箭。火箭的目標搜索器里儲存著異教徒的腦電圖、心跳峰值和低語,及其鬼魅般的紅外線之花。每枚火箭都知道自己的搜捕對象,並在我們的世界里對其進行追捕,像驅趕一隻塗成綠色的、沉默的獵狗,在他的天空身後閃著光,尖尖的,就像受託保護他一般,衝過去,越來越近……
電話往來的嗡嗡聲傳進他接了揚聲器的耳朵里。聲音有金屬感,經過了大量的過濾。這些聲音就像乙醚狀態下聽到的外科醫生的聲音。雖然這時候這些人說的都是些例話,他還是能分清他們是誰。
這些白痴每天都奮起反抗「危險的老爹」,可是在他們身上幾乎感覺不到信心,這有什麼奇怪?這裏沒有真正的指令,也沒有權力機構及其相互合作,沒有真正認真作出的決定——即便有決定,也是從懊惱、衝動、幻覺、無所不在的可恥等物所形成的混沌狀態中自行出現的。他們這個小組與其說是戰鬥小組,毋寧說是一窩子焦慮、憂鬱、怪想、仇怨,卻沒有一隻珍稀的或傳說中的鳥兒。它之所以存留下來,似乎只是某一次在一個重大夜晚里碰上了運氣在胡侃,在天空大理石般的紋路間瞎碰亂摸。鑒於此,斯洛索普今天對自己的這個合作體將來成功還是罹難,希望各佔一半(不,這可不等於麻木不仁——不和諧音在你身體里震響,尖刀般把你切成兩半)。他很惱火,自己居然會如此分裂,又如此無能為力——想往哪一邊偏點兒都不行。古老的清教訓示里把一種人斥為「世界上含糊其辭的不偏不倚先生」,這種人日子也不好過,妻管嚴哪,看不見並非意味著不存在!內部的能量和表現出來的能量一樣真實存在,一樣有控制力,一樣無法躲避。你上一次強烈感覺到自己「不溫不涼」是什麼時候?啊?含糊其辭的不偏不倚先生和英雄、壞蛋一樣,都是人。不管你在哪兒,在城裡還是在鄉下,暖在被窩裡還是坐在公交車上,你應該馬上轉身對著離你最近的那個「不偏不倚先生」,甚至對著你鏡子里的影子,然後……就……唱:
「障礙清除完畢?」他問操作板旁的小夥子。
「我說兄弟,」他用海軍語音說成了「兄弟兒」,「你看,兄弟兒。你也得把腳往我鞋子里放放,了解一下我的感受啊。」
「鏡框上鑲有精細的萊茵石,Fräulein(小姐)?是嗎?」
克里斯蒂安從旁邊經過,整理著編織布皮帶下山去了。他走得並不踉蹌。前天夜裡姐姐瑪麗亞給他託夢了,希望他不要報復任何人,要他信任和熱愛「恩瓜魯勒盧」。所以,他們的目光相遇時,既沒怎麼高興也沒怎麼挑釁,但互相間的了解卻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對面走過時,克里斯蒂安的手朝著灌木林那邊舉了起來,半是敬禮,半是慶賀,偏西北方向,死亡國度的方向。恩贊也如法炮製,伊呀庫倫代(來吧,夥計)!在某個瞬間,兩隻手掌滑過,碰到了一起。至少在目前,這一碰就足夠了,其中的信任也足夠了……

出於某種原因,恩贊和比自己年輕的克里斯蒂安逐漸形成一起散步的習慣。兩個人都沒有刻意謀求什麼。難道演替就是這樣發生的?兩個人都有這樣的疑問,卻不再有以前那種令人尷尬的沉默。不再較量。
多—疑—吱——(踢踢—踢踢—踢踢,踏呀踏!)
金吉達香蕉說我們不應該!發生了可怕的事情!這是誰乾的?不可能是媽媽,霍根又愛著金吉達香蕉女郎——泰榮好多次走進家裡都看見,哥哥把香蕉的標籤黏在勃起的生殖器上隨時參看,一邊想象搞這個年齡稍大但很迷人的拉丁女郎,一邊手|淫:她戴著帽子,很大的果市帽,笑得開心又漂亮——唉!唉,你們美國佬就是有激|情啊!……也不可能是爸爸,不會的,爸爸不會的。可如果不是(這裏好像越來越冷了?)我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人,那麼(客廳那邊放的司派克·瓊斯的唱片《在元首臉上》是怎麼回事?聲音怎麼越來越小了?)……除非是我放的,卻沒有意識到(看看周圍,有東西的合頁在咯吱響呢),也就是說我瘋了(這「增強燈光」是什麼,是什麼——)。嘭!呶,不管是誰放的,反正是對聯合水果公司無線電廣告的肆意辱慢,而且還把小泰榮關到了冰箱里。現在他只好希望莫特兒能救他出來了。真他娘的不好意思。
啊,給我看看主光,給我輕語一句台詞……
不對,他上周末來到呂訥堡,我的戰友見過他,沒錯,是他……
她就這樣和恩贊談論著一個共同的朋友。這就是真空的感覺嗎?
(a)薄薄的磁線存儲矩陣,在塑料表面形成緊緊相連的坐標系,通過這個坐標系可以把勃起或其他指令發送到很準確的區域,大約可以準確到1/2cm 2;
「燃料設備清除完畢?」
在灌木林里最後一次發射火箭的情景越來越清晰地出現在記憶中。高燒使之光亮如新,疼痛為之剔除雜蕪。一個形象反覆出現:一隻土褐色的眼珠子,已經近乎黑色了,裏面映照出一架風車和參差交錯的樹影……風車旁的門迅速開合,如暴風雨中鬆弛的窗頁……彩虹般的天空中,一朵蛤殼狀的雲升起了,周緣呈深紫色。那是爆炸引起的煙雲,雲體淡赭,從地平線上升起來……近些看又像是一些紫色混雜在黃色周圍,內面燦燦的黃,四面襯托著向外逸散的紫羅蘭色,朝著我們的方向逸散成肚腹狀。呂訥堡灌木林沒有風車!奇怪——先暫停描寫這獨特的風景——太奇怪了,明白嗎?坦納茨甚至快速把四周檢查了一遍,看是不是真的沒有風車。真的沒有。好,可是布利瑟羅的眼睛是看著灌木林的,裏面有一架風車,唔?咦,老實說,這時候眼睛里照出的又不是風車了,而是一瓶杜松子酒。灌木林這裏也沒有杜松子酒啊。可是剛才眼睛里就是風車。這是怎麼回事?格麗塔·埃德曼曾在布利瑟羅那雙眼睛裏面看到過德國地圖,難道現在又要讓坦納茨在裏面看到過去?這就奇怪了。如果你沒有看那雙眼球,上面發生的事情可能就錯過了。你只能間歇地看到一些片段。卡婕回頭看著肩膀上的鞭痕。戈特弗里德在早晨的隊列里,身體軟得像候鳥,風吹過他樹枝般的臀部,把軍裝吹得波浪翻滾,頭髮迎風飛揚,好看的笑臉對著別處,嘴微微張開,眼皮下垂。布利瑟羅在橢圓形鏡里的影像,蒼老的臉——他正要戴假髮,「龍夫人」牌齊肩鬈髮,帶劉海的。他停下來,朝鏡子里看著,臉上有什麼疑問?你說什麼?假髮斜著戴,稍微壓低點,就成另一張臉了,被假髮的影子遮住,幾乎看不見……可是近些看,又能看到骨山肉川在眼前呈現,塗了冰一樣白白亮亮,活像一個拿在手裡的面具,放在張開的空兜帽里——現在是兩張臉在回頭看了:坦納茨,你要給這人一個評價嗎?坦納茨,你喜歡過鞭子嗎?你渴望過女人衣服的摩擦和嘆息嗎?你想過殺死自己喜愛的孩子,殺死無辜、無助的生命而得到快樂嗎?趁他抬頭看你,那可能是他最後的時刻——信任你,對你微笑,抿住嘴巴親你——這時候你朝他頭上狠狠一擊……那豈非妙不可言?哭聲在你胸口戛然而止,突然地、真實地失去,永遠失去,不可挽回地終結愛和希望……決不影響你最後的結局……(可是要容納那張臉,那張蛇臉,張開雙腿和雙臂讓它進入你的身體,進入你自己的臉,又覺得非常害怕——它會殺死你,如果它——)
嘿,前八小節還沒結束卡婕就明白了:那個引人注目、厚顏無恥的金髮女郎正是她自己。她在和這些上了岸的黑人水手跳例行舞蹈。她想起自己的形象代表多疑症(一位威嚴的老太太,有些古怪,但心地純潔),便覺得這種粗俗的、爵士味的音樂有點煩人。她心裏更喜歡偏於伊莎多拉·鄧肯風格的例行舞蹈,典雅,穿的都是薄紗,而且——唔,是白色的。海盜·普倫提斯給她交代的都是民俗、政治、佔領區策略,但是沒有提到「黑色」這個問題。而她最需要了解的恰恰是這個問題。現在,她如何走過這麼多的黑色而救贖自己?她又如何找到斯洛索普?在這樣的黑色中間?——說「黑色」這個詞的時候要壓低聲音,就像老年人提到一個卑鄙的公眾人物時那樣,讓它流出來,成為真正的黑色:從此不再被言說——她的思想帶著這種執拗而逼人的激烈,絕不是種族主義者膚淺的指指戳戳,不是的,而是覺得心裏又增加了一樣擔憂。她擔憂的問題還有:佔領區食品匱乏,天黑後人們住在雞舍里、洞穴里、地下室里,和去年的荷蘭人一樣恐懼、躲避武裝佔領者。她在這裏至少還算舒服,安安逸逸的,但外面的真實世界,那個她依然信賴、永遠都想重新回去的世界,卻災難重重。這一切還不夠,現在她還要忍受黑色。她對黑色的一無所知將會伴她始終。
盤桓在那裡,等待著牆上的火炬。
奧斯比·費爾這時候應該到馬賽了,已經在聯絡布勞吉特·馬科星了。韋伯利·希爾佛內爾在去蘇黎世的路上。卡婕將要去北豪森……卡婕……
所以,據後來的了解,小莽豬大會的這些與會者們圍著一幅地圖而坐,帶著各自的工具、香煙和見解。這是戰後情報界一個偉大的推演時刻。摩西哥堅持要求搞出一個權數體系,使得向量長度和按照每個向量進行發射的實際次數成比例。托馬斯·格溫迪對地理空間中的時間一向很敏感,他想把1944年在布利日納進行的發射(同樣朝東)也算進去,這樣箭頭方向就由354°朝北偏移了,如果把瓦爾赫倫和斯坦弗倫對倫敦和諾里奇發射的火箭算上,箭頭的指向竟和真北相近起來。
拉茲洛·雅夫沿著運河走了。運河裡,狗們在游泳,一群群的狗,頭在滿是浮渣的許多條運河裡快速起落……狗們的頭、象棋里的馬,這些東西在空軍基地的空氣里、在最濃的霧裡也可能無法看到——如果適宜的溫度、氣壓、濕度條件形成獵趖的形狀,飛機調好了頻率就能感覺到,雷達也能看到,甚至飛機上絕望的乘客們偶爾也能從小窗里瞥到,只是像隔了一層薄汽……這隻狗本性善良,它不受任何人控制,一直在那兒陪伴我們始終,陪伴我們完成無法避免的航程——這樣的航程令我們感到絕望,卻又有些心甘情願。……雅夫西裝里的褶皺迂迴地飛走了,像後院里迎風飛起的鳶尾葉子。上校被一個人撇在歡樂谷。那座鋼城在等著他,均勻的雲光在每座大型建築物上照出一條白帶來。這些建築物都是為了調製完美無缺的街道網而建的,每座塔都不同程度地被削去一截——那把能夠梳理這一切、使其歸於過去那種笛卡兒式最佳和諧狀態的梳子哪裡去了?天空中可以修剪歡樂谷的那些大剪刀哪兒去了?
一個秘書跑進來,身材雖然矮小,卻很勇敢,圓圓胖胖的樣子。她動起手來,用一家英國鋼鐵公司1940年到1944年的超額利潤稅簿去砸羅傑的小腿。這家公司碰巧和克虜伯聯合鋼鐵公司共同擁有一項專利,是一種合金,用於00000號A4液氧連接器中的一條線路,一直通到後面的S裝置。可是羅傑的小腿構造對這些信息毫無感覺。於是秘書的眼鏡掉了。「米勒·霍赫勒本小姐,」羅傑看到了她的名簽,「你不戴眼鏡很可怕。戴喪(上)吧,馬喪(上)戴!」這句喜劇性的納粹慣用語是她的姓氏啟發出來的。
「黑暗中,他們希望看到的聯繫人們總是在萬億英里的距離和數以年計的死寂之外錯過。可是我想把那段故事帶回給你。我記得,你以前經常低聲講述我們將來在月球上生活的故事,幫助我入睡……你現在沒興趣講那些故事了嗎?你已經老多啦。你的身體能否感覺到我的死對你的感染?我是有意為之的:在某個時間來臨時,我想我們都會有意為之。父親是死神病毒的載體,兒子則是病毒感染者……而且,為了進一步保證感染的發生,死神巧心經營,使父親和兒子覺得對方很美,就像生命使男人和女人覺得對方很美一樣……哎戈特弗里德呀當然了是的你在我眼裡很美可是我要死了……我要儘可能誠實地死去,可是你的永生不死又撕裂著我的心——難道你看不出我可能要毀掉它的原因嗎?哦就是你眼睛里那種愚蠢的純凈……早晚集合的時候,我看到你毫無戒備,隨時準備接受我的病態,把它庇護起來,庇護在你可愛的無知的愛情里……」
海盜在家裡,顯然是在等羅傑。他忠誠的門多薩機槍零件擺滿了長餐桌,塗了油,或染了色,亮晃晃的。他手裡拿著彈塞、布片、金屬條、瓶子,眼睛卻看著羅傑。
發言人:不對,連聚合點都不是。一開始就有意見分歧。這是我們最致命的弱點之一。〔你肯定想聽聽致命弱點方面的問題。〕有些人稱他為「借口」,另一些人覺得他是真實的、精確的微觀世界。你們可能從正統的歷史中了解到了,微觀世界學家們早早就開始他們的研究了。我們——這其實是一種非常奇怪的追逐異端分子的形式。在低地國家,在夏天裡。追逐在有風車的田野里進行,在沼澤地帶進行,那裡非常黑暗,很難看清楚任何東西。我記得那一次克里斯蒂安找到一箇舊鬧鐘,我們把鐳搶救出來,塗在我們的鉛錘繩外面。那些繩子在昏黃的光里閃亮。你見過他們拿著鉛錘,雙手放在靠近兩腿間的地方。這是他們的獨特動作。一個黑影射出亮閃閃的尿流,落在五十米外的地面上……「一個人,在撒尿」,這成了對那些新手們開的典型玩笑。你可能會說,那是火箭城的查理·諾布爾……〔是的。說得太妙了。最不幸的是我知道你們的編輯需要什麼樣的東西,知道得很清楚。我是一個叛徒。我帶著它。你們的病毒。由你們不知疲倦的「傷寒瑪麗」們來傳播,在市場和車站巡迴。我們也確實伏擊了其中一些人。有一次我們在地鐵抓住了一些人。很可怕。是我的第一次行動,我的首次。我們追著他們在隧道里跑。我們可以感到他們很害怕。隧道分岔后,我們只能根據地鐵里藏不住的聲音繼續追蹤。迷路的可能性很大。幾乎沒有光亮。鐵軌閃著微光,就像地面上雨夜裡的鐵軌。這時候我們聽見了低語聲——那些等在那裡的影子在維修站弓成不同的角度,躺在隧道壁上看著我們追人。「洞口太遠了,」他們低語著,「回去吧。這條分隧道里沒有站點的。列車一直在運行,乘客們沿著深黃色的空白洞壁坐好遠的距離,但是沒有車站。這是下午漫長的運行……」其中兩個跑掉了。可是我們抓住了所有其他人。我第一次嘗到血腥是在兩個測站標誌之間。由於1966年至1971年間的油膩和車輛往來,那些標誌變得像黃色蠟筆畫。你想把這部分也寫上嗎?〕我們喝敵人的血,所以你們看到諾斯替教徒們總是受到追殺。聖餐里喝的其實就是敵人的血。聖杯則是飲血的工具。否則還能有什麼原因使我們如此神聖地保衛它呢?如果僅僅為了用香甜的嘴唇碰一下普通的飯碗,黑人榮譽衛士為什麼還要在寒冷的冬天日夜兼行,走過半個大陸、走過半個四分五裂的王國?是啊,他們犯的是凡俗的罪:把敵人吞下滑滑的胃液,讓細胞去吸收。而你們公開否認「凡俗的罪」。所以這種罪源於跟你們的對立。是你們刑法里的一款,僅此而已。〔真正的罪是你們的:你們禁止那個組織。你們限制它。你們對我們比對敵人還狠,你們抓的敵人畢竟跟你們在同一層面,你們卻把我們當做陌生人。
毛里茨按下了標有「初期階段」的鍵。「開關已打開。」
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把廁所的水閘弄破一點,這樣就會水流不斷,即便真的停水了,你也可以爭取到一兩分鐘。這可不是什麼常見的多疑症,像等人敲門、等電話什麼的:不是的,要坐下來靜待噪音停止,需要一種特別的心理疾患來支持。可是——

坦納茨其實是在問:如果凡世的臉從眼前經過,自信,始終如一,根本沒看到我,那麼這張臉真實嗎?他們其實是鬼魂?或者只是迷人的雕塑、陽光照耀的雲之臉?
「我嘛,喜歡那種營養豐富的肉燉陰垢!」博丁道,「要不『經血塊砂鍋』怎麼樣?」
「我覺得不是警笛,」你的腸子一陣痙攣,把手伸向調幅收音機的旋鈕,「我覺得——」
「不是死。你的死沒什麼價值。」又有兩個草綠色的來訪者進來了,站在旁邊看著齊切林。他們相貌平常,沒有明顯特徵。這隻不過是夢寧的附體幻覺而已。成熟而普通。唯一叫人隱隱覺察到其幻覺本質的是——
「屁,我能擺平的。不過我只是個小人物,別以為我什麼都知道。我只了解自己的行業。我可以教你如何濾純和化驗可卡因,我可以通過觸摸,從溫度上判別寶石的真假——假寶石吸收身體的熱量要少,『玻璃是不願吸血的吸血鬼,』這是古代寶石商的名言。我還可以一眼看出假鈔,容易得像看視力表上的E,我的視覺記憶在佔領區是一流的——」他穿著佐特裝,獨自絮叨個不停,最後羅傑還是拉著他去了克虜伯的狂歡派對。

「可是你從來沒有過自己的選擇,對嗎?」
城市的睏倦在身後推著她。在夜裡,在哈茨山奇特的、金絲雀聚集的夜裡——很多做金絲雀買賣的人都在這裏忙著給雌金絲雀注射雄性荷爾蒙,這樣這些金絲雀鳴叫的時間就會增長,就好把她們賣給佔領區的那些外國傻瓜了——在這樣的夜裡,到處是咒語、女巫爭鬥、女巫團政治……她知道這些不是魔法的實質。「女巫城」的聖山被拴著繩子的小山羊修剪成了許多綠色植被下的灰色圓圈,整個城市也變成了又一座都市,其唯一行業便是管理——那種感覺就像在音樂協會的二樓,沒有音樂,只有玻璃磚的小隔間、痰盂和室內植物——根本沒有剩下一個執業女巫。要麼你心懷升官發財的夢想,來到布羅肯聯合體,要麼就離開它,選擇整個世界。這裏只有這樣兩種截然不同的女巫,蓋麗是選擇整個世界的那種。
易北河對面的俄國喇叭對你喊叫過。美國人的謠傳涌到夜間的發射場,以你的希望為背景,引入了黃色的美洲沙漠、紅色的印第安人、藍色的天空、綠色的仙人掌。你對這枚舊火箭有什麼感覺?過去它曾給過你穩定的工作,而現在不能了。你還記得以前用手推它出來的那種感覺嗎?那天早上,你們十來個人,遲鈍的身體簡單地接觸著,來保衛自己的榮譽。你們所有的臉都沉浸在同一種無私的表情中——性格里的褶皺都平整了、平整了,每有一個波浪衝來就會模糊一些,最後一切都變成了薄薄的雲霧——所有的仇恨、所有的愛都被衝到短距離之外,你們只好把它推到冬天的山道對面,都是上了年紀的人,穿著棉裙,在靴筒上部被吹得嗖嗖作響。白色噴口裡的熱氣散亂動蕩,就像你們身後的波浪……你們要去哪裡?什麼樣的王國?什麼樣的沙漠?你們愛撫著它的身體,野性十足,隔著手套也能感覺到刺骨的冷。你們十二個人,沒有恥辱,沒有勉強,懷著愛意在波羅的海岸上苦撐——也許不是在佩納明德,不是在官方的佩納明德……但很多年前曾經在過那裡……小夥子們穿著白襯衣和深色背心,戴著深色帽子……在某處的海灘上,那是孩子們度假的地方,那時候我們還年輕……這一情景後來你們在7號實驗台仍無法忘記——風裡那咸澀、垂死的氣息,冬日那海浪的濤聲,你們可以感覺到雨水落在脖頸後面,把別住的頭髮掀起來,裏面含著一種預兆……在7號實驗台那個神聖的地方。
「還有我?」據她推測,他希望自己說起話來像個20世紀40年代的女人,「還有我,」是啊。可是她目前沒有更好的辦法幫他,讓他獲得片刻的安慰……
「貫通也是花哨的遊戲。」酸爺拿著象牙湯匙坐在那裡,一匙一匙往鼻子里填可卡因,量大得驚人。他在表演自己的拿手好戲:手臂直直伸出,「嗖」地劃一個大大的弧線,對準鼻子,在兩英尺處輕輕一送,可卡因就全部到了鼻子里,一粒不撒……接著又把整整一匙拋到空中,成爆米花狀,用鼻子找到目標,「吭」地一聲吞進去。他的鼻孔里光滑得像馬桶,自從李卜克內西的葬禮后就看不到一根鼻毛了,或許更早就沒了……湯匙在兩手間交替,創造著象牙在空氣中移動速度的紀錄……由於不是在管道里,運動軌跡眨眼就消失了。「聲音本來就是花哨的遊戲,不過要看你有沒有那個領悟力。你的腺體是隱蔽的、虛幻的。所以我才聽施波爾、羅西尼、斯蓬蒂尼,我選擇自己的遊戲,充滿光明和善意的遊戲。你擺脫不了最高層面上的那種東西,為了合理剔除其枯燥無味,於是美其名曰『開悟』。夥計哪,你不懂什麼是開悟,你比我還糊塗。」
「傑茜——」操,他要哭了嗎?他覺得哭泣就像一點點來臨的高潮——
是時候了,把它推開去,
「這再簡單不過了,」作曲家古斯塔夫咆哮著,「只要你不是老笨蛋就能明白——我知道,我知道,是有個『老笨蛋福利會』,你們互相都認識,你們投票譴責七十歲以下最叫你們頭疼的人,我就是首當其衝的那個。你們覺得我會在乎嗎?你們和我就不在一個頻道上,根本不會受到我們的干擾。我們的差距太大了。我們有我們自己的問題。」
「在創世之初,」猶太神秘哲學發言人史蒂夫·埃德爾曼解釋道,「上帝向虛空中發出一股力量。這股力量很快分化成十個方面,或十個體,對應1—10這十個數字。這十個體就是『賽費羅司』。為了回到上帝身邊,人的靈魂必須從10到1和每一個賽費羅司進行協商。猶太神秘哲學家們有法力、有信仰,於是就去征服這些賽費羅司。很多猶太神秘哲學的秘密都和成功征服賽費羅司有關係。
「我愛的那個布利瑟羅是個年輕人,熱愛帝國、詩歌、自負。這一切對我曾經很重要。現在的我就是從那個時候變過來的。過去的自己總是愚蠢的、難以忍受的,可也算是個人,你總不能把他趕走吧,就像不能趕走有其他缺陷的人一樣,對嗎?」
「布利瑟羅對你究竟有什麼意義呢?」她最後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除了我們誰也活不了。」一個實實在在的身影低語著,只是個輪廓,出現在坦納茨前面的小路上,漆黑如炭,「我們不傷害客人。不過如果你走另一條路會更好。」
「哎呀,那也不能變成前進呀。」博丁眨著眼睛,話音自然地略頓一下,像是有人要打他——其實,這位精神飽滿的水手是在模仿威廉·本迪克斯,心裏還偷偷樂呢!讓別人去模仿卡格尼和卡里·格蘭特吧,博丁的專業是模仿配角。他能惟妙惟肖地模仿亞瑟·肯尼迪扮演的卡格尼的小弟弟,怎麼樣?還—還有卡里·格蘭特忠實的印第安背水人薩姆·賈飛。在生活中他是海軍里的白帽子,由此同氣相求,也喜歡虛構的電影里那些陌生人的聲音感覺。
晚上回家的時候別從空曠的鄉間走。光線太弱時,甚至在遲午時分,都不能往森林里走——它會纏住你。別坐在這樣的樹下,把臉頰靠在樹皮上。在這樣的月光下不可能分辨你是男是女。你的頭髮鋪散開來,呈銀白色。你灰布下面的身體太脆弱了,太容易一次又一次墮落了。如果他醒來發現你走了,會有什麼結果呢?他現在不論是醒是睡,都是完全一致的——他從未離開過這唯一的夢境。在他眼裡,不同的世界之間不再有什麼區別:對他而言,這些世界都已融合為一。坦納茨和瑪格麗塔可能是連接他和過去的唯一紐帶了。可能也正是這個原因,他們才得以久駐。這是他最後的一搏了,他要堅持下去,他需要他們……可是他現在想看他們就能看見的機會比以前少了。他們也在失去當初帶到這裏來的真實性,就像戈特弗里德很久以前就在布利瑟羅面前失去了自己的真實性一樣。現在戈特弗里德在不同的形象間、不同房屋間變幻,有時候遊離于自己的行為之外,有時候又是其中一部分……他做所有必須做的事。歲月有自己的邏輯和需求,他沒有能力改變它、離開它或者擺脫它。他是無助的,但又是受到庇護的、安全的。
這時候應該有一個戲劇性的大停頓。魏斯曼的頭腦里應該擠滿了最後的圖像:白生生的屁股恐懼地蜷成一團(親愛的,沒有一縷大便?),年輕乞求的眼睛上金黃的睫毛落幕了,塞住的喉嚨想說昨夜在帳篷里就該說的話,卻太遲了……布利瑟羅的龜|頭昨晚最後一次射|精在這個喉嚨深處,在食道里(可是剛剛經過痙攣的頸部,經過那條弧線進入黑暗惡臭……白色……角落中的東西……在等待……等待什麼——)。哦不,這種程序用天鵝絨般的拳頭攥住了他們所有的人。很有力、很溫暖……
這個人是頭獅子,特別自戀——可是即便如此,卡婕還是喜歡他。「可萬一他還活著——」
——是電波,爸爸。不是直接的電。是用在討厭鬼身上的。
從白廳坐車到莫斯蒙的辦公室,只需要在旱冰場滑一圈的時間。那兒的每個房間都有女哨兵把守,衣服顏色相互間極度不同。一路走去,這種情形持續了很久。那麼多顏色都可以被稱為「極度不同」,你可以想象,開始的時候這些有三個標準偏差的顏色都有些什麼,像,唔,蜥蜴色、長庚星色、淺亞特蘭蒂斯色,等等。羅傑對她們或放電,或收買,或威脅,或欺哄,或(唉!)硬沖,一路來到「莫斯蒙」的門牌前,狠狠砸著巨大的、雕得像教堂入口的橡木門:「波因茨曼,一切都結束了!你能活下來,沒有被隨便一個陌生人用槍打死,就說明你還有點人味,如果是這樣,你就開門。」這句話很長,才說了一半門就開了,但羅傑還是堅持說完了。他看到屋裡的白熾燈發出介於檸檬黃和酸橙綠之間的光亮,但明顯經過了弱化處理,幾乎成了介於苦艾酒和水之間的一種乳色。房間很溫暖,這一桌子的面孔沒資格享受這種溫暖。也許是羅傑進來的緣故,燈光的顏色加深了一點。他跑進去,從一個鋼鐵公司董事光溜溜的頭上跨過,跳到光溜溜的桌子上,在打了蠟的桌面上滑了二十英尺,撞到另一頭的那個人身上。此人坐在那裡,面帶溫和的微笑——不,是討厭的微笑。「莫斯蒙,我找茬來了。」他是不是真的進來了,進到了那些兜帽、眼縫、金飾物、熏香、股骨的節杖里?
處在這個聯合體最高點的是監獄長布利瑟羅。這個名字似乎承擔著他隱退的重負,經過最後一站呂訥堡灌木林,來到了如此遙遠的東方。他是佔領區里最壞的幽靈,很邪惡,滲透在夏日漫長的夜晚里,像壞朽的根,朝著冬天變化、生長,變得更加蒼白,變得懶憊而飢餓。175們還能選誰做他們的最高壓迫者呢?他的權力是至高無上的。不過,你別以為他這樣就不期待什麼了。他來到被炸毀的、銹跡斑斑的煤氣廠,在盤旋的樓梯下面,在油箱後面、塔後面,等待著黎明第一個穿深紅色裙子的信使帶來夜晚的消息。夜晚是他的最愛,所以他必須知情。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我怎麼知道?你想想,為什麼有人要教會我們產生一種條件反射,只要談到這個話題就感到羞恥?為什麼這個社會可以容許其他的性行為,獨獨不能容忍這一種?因為它賴以生存的源泉是服從和統治。這兩樣東西不能在私有的性里消耗掉。任何一種的性。我們必須服從,它才能維護自己的統治。在統治之後,它又需要我們的貪慾,以便將我們拉入它的權力遊戲中去。這種遊戲里沒有快樂,只有權力。我告訴你,如果『S』和『M』可以在家庭層次上普遍建立起來,國家就會衰亡。」

可是——「羅傑,」她微笑道,「現在是春天了。我們和平了。」
「難道你不明白他們對這個問題的態度嗎?好了,你就全盤托出吧。我們失去了兩千萬條生命,瓦斯拉夫。這樣的罪名你無法當做兒戲。他們需要材料來證明。就是你的生命也可能危在旦夕——」
「癰子肉片!」
這次是真的了,布利瑟羅不論死活都是真的。坦納茨害怕得有點發狂,想去刺|激刺|激他。他再也等不及了。他要看看怎樣才能把布利瑟羅從交界面上弄回來。要怎樣扭屁股尖叫表示投降才能把他弄回來……
蓋麗·特里平在行李中帶了幾片齊切林剪下的腳指甲、一根開始變白的頭髮、一小塊留有他精|液痕迹的床單。這些東西都包在一塊白絲帕中,放在一小塊亞當夏娃根和一塊麵包旁。她光著身子在烤麵包的小麥里打過滾,然後在太陽下把小麥磨成了粉。她拋下了自己在女巫們的山坡上餵養的一群蟾蜍,把自己的魔杖傳給了另一個學徒。她要去尋找自己勇敢的匈奴王。在佔領區有好幾百個年輕女人愛著齊切林,承受著愛情的折磨,個個都和狐狸一樣精。但是沒有人像蓋麗這樣百折不撓——也沒有人是女巫。
發射前
「現—現在他們所有的人都在干這個。噢,不是『所有的人』,這一點我要聲明。當然啦,真正的違法犯罪分子只是一小撮聲音很大的人。我指的是所有和埃德爾曼一樣的人。當然不是指觀眾里的好人。啊哈哈。這樣吧,我來給你們看點東西。」

「你說什麼?」羅傑一直在喊叫。
「操。他說得對。」
「自然了,我們必須用某種代碼交談,」經理繼續道,「我們一直這樣。不過這些代碼都不難破解。正因如此,反對者們指控我們蔑視人民。可是我們這樣做的初衷卻是為了公平公正。我們知道必須給他們一些機會。不能把他們的希望帶走,對嗎?」
「我在逃避威斯康星室內的酒鬼,」笨拙的機器唱起來,「你應該看見護士們逃跑如飛!老兄,還有什麼問題嗎?」這隻矮墩墩的螃蟹其實是口香糖,是拉茲洛·雅夫搞的一種聚氯乙烯變體,延展性極好,有些分子甚至能夠脫離主體,通過由西門子開發的一個精妙的「奧斯莫」開關發送出去,按照編碼給這個機器螃蟹的大腦里傳輸一種「蜂人」口香糖的乾草香味,還真他媽的像那麼回事!
「死後沒有生命。」
香車葉草的嫩枝也叫「百木之主」,早期的條頓武士會隨身攜帶。能保佑打仗得勝。一天晚上,在下斯高姆道夫城的中心地帶,好像是斯洛索普的一部分附到了逃兵扎巴耶夫的身上。(有些人認為斯洛索普的碎片變成了他們自己穩定的外在人格。如果這是真的,那就很難說今天佔領區的哪些人是他原來那些碎塊的子孫了。英國搖滾樂隊「傻瓜」推出的唯一一張唱片上應該有他最後的照片:照片上有七位音樂家,一派早期滾石樂隊的傲慢勁,附近是一箇舊火箭坑,在倫敦東區,或者泰晤士河南面。當時是春天,法國百里香的花朵在綠地的披風上織出耀眼的白色花邊,遮掩、沖淡了舊瓦礫堆的真實形狀。說不清哪張臉是斯洛索普的,印出的姓名表裡唯一符合他的是「口琴,卡祖笛:一位朋友」。不過看了他的塔羅牌,我們就會在「卑賤者」里去找,在灰色的和被忽略的靈魂里去找,他可能在天空敵意的光亮里流浪,在海洋的黑暗裡漂浮……)
這隻是又一個遊戲而已?又一個鞭打他的借口?戈特弗里德沒有吱聲。布利瑟羅要他回答的時候,他說出了心裡話。經常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他只想毫無目的地說話,而且一說可能就是好幾個小時。以前沒有人和戈特弗里德說過話,沒有這樣說過。他父親嘴裏只會說出命令、刑期和無聊的判決。他媽媽喜歡感情用事,母愛、沮喪和隱秘的恐懼合成一股巨流,從她身上流到他身上,可他們從未有過真正的交談。現在這樣的談話簡直叫人不敢相信是真的……他覺得自己必須記住每個詞,不能丟掉一個。布利瑟羅的話語變得對他很珍貴。他明白,布利瑟羅願意付出,不計回報地付出,付出他所愛的東西。他相信自己是為布利瑟羅而存在的,儘管別人已不再如此。他相信,在他們現在穿越的新王國里,除了布利瑟羅,他是唯一活著的住客。他以前期待被吸引、被帶入的是這個王國嗎?布利瑟羅的精|液噴入他大腸中有毒的糞便里……這是浪費,是的,毫無用處……可是……男人和女人成雙結對之後,在接近生命之門時驚懼不已——他不也和他們一樣嗎:面對著這些準備插入的工作,面對這種方式,面對用來毫無激|情地進行抽打的外衣,面對很薄的、蛇皮般脆弱的絲|襪,面對定做的、代表他心裏自虐感的鐐銬和鏈子,感覺到了一種無力自拔,一種虔誠的無力自拔……在他接近另一個世界的大門時,感覺到裏面什麼地方有一個巨大的白色口鼻,一些野獸白如冰雪、面無表情,將他推開,堅硬的外殼和外皮哼唱著他可憐的聽覺無法聽到的曲調——於是一切都變得有了戲劇效果……此外,下面這些東西也是必須有的:要有戀人們——他們在環境超出自己的控制範圍或控制能力時,就會把陰|莖獻祭給大便、毀滅和絕望的夜晚;要有一群墮落的人,其中參与死亡行為的和參与生命行為的一樣多;還要有一紙判決,判罰你單獨度過又一個夜晚……他們會被拒絕接納,還是被視而不見,他們所有的人?
「當時我不知道自己在哪兒,」上校接著說,「我沿著這些大大的混凝土切塊向下爬呀爬。黑色的鋼筋戳出來……黑銹。空氣中略有些藍紫的光,但不夠亮,不足以把那些東西的輪廓弄模糊,或者說不足以改變夜的本色。它們滴下來,拉得很長很長,一滴又一滴——見過剛剛孵成形的小雞嗎?嗯,當然沒有,你是城裡人。農場上可以學到很多東西。教你知道正在孵的小雞是什麼樣子,等你有朝一日在黑暗中爬一座混凝泥土山的時候,看到天空中有一隻或幾隻那樣的雞雛,只是變成了紫色,你知道是什麼樣子——孩子,那一堆混凝土塊比那座城市還要好,你可以在那裡從一場危險爬向另一場危險,每一場危險都是截然不同的,不可重複的……」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
每一座山頂都有臉龐……
這不是夢。難道你不希望這是夢嗎?這是一場高燒,遲早會停止,把你釋放回冰涼而真實的房間里……你並不需要去完成這一項漫長而複雜的使命,不,要知道這隻是一場高燒……並不真實……
另一種方式則黑暗、陰柔、被動、自暴自棄。以撒已經利刃加身了。閃爍的刀刃擴大成一個走廊,一種無法抗拒的以太馱著靈魂在走廊里來回飛走。葛哈德·馮·高爾在攝影車上,興奮地大叫著,肥大的屁股沿寧芬堡長長的廊道一路扭過去。(關於他咱們就說到這兒吧,讓他停留在狂喜中,停在純真中……)超自然的光在前方增強了,在這些鍍金和玻璃中間幾乎成了藍色。鍍金工人們在光著身子幹活,頭颳得光光的——為了獲得靜電吸住飄動的薄金片,他們必須先用刷子刷一下陰|毛:生殖之電會在這些鍍金的長廊里永遠閃光。可是我們離開瘋子路德維希太久了,他和他的西班牙舞|女還在搖曳,在大理石上弱化成深紅色,像糖水一樣危險地閃著光……已經到了身後。儘管他只剩下最後幾縷微弱的男人氣和最後的魔法招式,但他已經出發向神的王座摩可巴前進了,已經無法回頭了……
這就是魔法。當然是了——不過並不是幻覺。黃昏時分從兄弟身旁路過而不認識的、常常不能再見而又渾然不覺的人,他自然不是第一個。
拜倫註定要夢幻破滅、幡然省悟的。已經有一個組織了,人類的組織,叫「太陽神」,是國際燈泡卡特爾,總部在瑞士,主要由國際通用電氣、奧司來梅和英國的聯合電力工業來管理。這三個公司中,美國的通用電器公司分別持有100%、29%和46%的股份。太陽神為世界上所有的燈泡確定價格和使用壽命,包括巴西、日本、荷蘭——不過荷蘭的飛利浦斯是這個卡特爾里的瘋狗,隨時會脫離出去,給整個聯合體埋下災難的種子。鑒於這種阻力重重的狀況,一隻新出生的燈泡只能從底層做起了。
「什麼樣子的呀,你的眼鏡?」
這是00001號火箭,同系列中的第二枚。
一個小塑料嬰兒的方向盤(「噢,好了,我知道你不恭敬我這個領導,可我們能不能理智點……」)。
出乎意料的是,到了這個國家覺得愉快,真的,竟然非常愉快。雖然這裡有個惡棍,凶得像死神。此人就是這個典型的美國少年他父親,一直要殺兒子,一計不成又生一計。而孩子也心知肚明。想想這種情形吧。他每天都要躲避父親置他于死地的陰謀,可從來又沒人告訴過他要這樣一直躲下去。
戈特弗里德接近這個世界,一次又一次被吸進去。他所能做的就是打開自己,放鬆靈魂的括約肌……
哦,我是土汀之鷹,
「那還能是誰的呢?」
有教養的人發出了嘔吐的聲音,一個皇家化學公司的區域銷售代表匆匆離開了,噴出一條長長的弧形,裏面是一些塊狀的淺褐色嘔吐物,濺得鑲木地板上到處都是。桌子上所有的人都拿起餐巾捂住了臉。銀餐具放下來了,銀子的響聲回蕩在白色的疆域里,這兒又有了一種疑惑、一種猶豫,和克萊夫·莫斯蒙辦公室里的情形一樣……
靜區已經降臨到他身上了,
瞧啊,瞧啊,甜餅乾哎,你就在吐—勾—瞧—島上。
羅饒沃爾基尖叫一聲,從角落裡退出來,渾身發抖,眼睛被頭上的燈光刺得一時看不見東西。米勒·霍赫勒本小姐繞著一個圓圈一直爬呀爬,越來越快,身形都快看不清了,嘴裏還狂亂地自言自語著。他們倆都完全達到了羅傑期望的狀態,這正是他發動這場心理攻勢的目的。他冷靜而堅決地:「好。我最後問一次:波因茨曼先生在哪兒?」
落在了他周圍,那看不見的長長的渦面把靜區帶到了這裏,又嗖地飛走了,像以太做的丹麥酥皮餅,只能偶爾聽到聲音的殘渣,那也是在渦流旋轉中碰巧聽到的,從海邊傳來的聲音——「我們的位置是北緯27°26′。」一個女人喊著,說的是一種聲調很尖的語言,洋麵上狂風巨浪,一個聲音在用日語朗誦:
「瓦斯拉夫。難道你永遠也超越不了嗎?你這都是野蠻人的想法。血統呀,報仇呀。你覺得這些都是為你安排的,來滿足你那些微不足道的愚蠢慾望的。」


「波因茨曼,」陽|具執拗而慍怒,如紫色雲朵間(很濃的紫色,像紫色天鵝絨堆在一起)動蕩的飛船,夜幕降臨,海風吹動,降落有困難,「我把最後的尿留給你。哦——天哪,好像沒尿了。一滴都沒了。對不起啊。一點都沒給你留下。你明白嗎?即便要了我的命,」這些話總算說出來了,羅傑也許在誇張,也許沒有,「你也什麼都別想得到。你得到的,我都拿走。如果你因此而高陞了,我就會找到你,把你拉下來。無論你走到哪兒。即便你抽出閑暇,和一個善解人意的女人一起待在安靜的屋子裡,我也會出現在窗子旁邊。我永遠守在外面。你永遠奈何不了我。你一出來,我就進去,把屋子搞亂,纏住那個地方,叫你不得不再找別的地方。如果你不出來,我就想辦法進去——我會跟著你,從一個房間到另一個房間,最後把你逼到死角。那就是你這輩子唯一的房間了,波因茨曼。你將在那裡度過你卑賤、墮落的餘生。」
「囊腫沙拉,」羅傑接著點,「加一點怡紅色的流產肉凍方塊,拌上細細的頭皮屑佐料。」
「有些賽費羅司非常活躍、陽剛,其他的則被動、陰柔。不過生命樹本身是一個整體,它的根就扎在接地板里。它是地球一個特別的軸,是一種新的體制,在『偉大的發射』中形成。」
「我們不能依靠安全的防禦工事——」藍白色手電筒在晃動的地圖上交替投下橢圓和拋物線的光影,「除非到達布倫瑞克,如果它還在的話。」雨點啪啪地打在地圖上。
「可是為什麼呢?」
恩贊坐車探路的時候,習慣於沉浸在幻想里,也不管司機說不說話。夜裡不開前燈,霧粗重得要落下來,時不時被風吹到臉上,感覺像濕綢巾,霧裡霧外都是一般溫度、一般黑暗。這樣的平衡使他得以在清醒層面下的朦朧中飄浮,腳和手臂像立起來的蟲子,依靠彈性玻璃的表面張力頂在兩層之間,甚至伸入進去,手和腳受到夢一般的愛撫,變得異常敏感。這是坐在家裡打的那種瞌睡,很舒服。偷來的卡車引擎蓋上綁著舊草墊子,消減了引擎的聲音。「野兔」亨里克開著車,眼睛還斜瞥著溫度儀。人們叫他「野兔」是因為他從來都把信息理解錯,像古老的赫雷羅故事里講的那樣。由此可見人們的敬畏之心在逐漸消失。
斯洛索普「嗯」了一聲。
「你是打算要活下去。嗯,很有可能的。不論你想把自己弄得多麼痛苦,你總還是能夠成功的。你有充分的自由選擇每個階段的愉快程度。一般來說,這是對你的獎賞。我不想探究其原因。對不起,你好像也不知道。你的經歷最悲慘,這就是原因。」
肯瓦騰尼卡它祖
多—疑—吱——(呲嗵—!呲嗵—!呲嗵—!)
〔副歌〕:
「主要階段gegeben(就緒)。」
北方?哪個尋索者把自己的目標定在北方過?你要找的東西在南方——那些黝黑的土著,對嗎?為了冒險和事業他們派你去西方,為了增強洞察力派你去東方。可是北方呢?
「為什麼?見鬼,很明顯呀。傑茜卡給我說你是搞數學的?」
誰救了他(或者說打斷了他的高潮)?嘿,竟然是傑瑞米。老海狸出現了,揮手讓警察們走了。警察們很鬱悶,露著獠牙回去自瀆,去表演《罪犯逃脫了懲罰》的滑稽劇去了。他們也許盯著警衛室里的J.埃德加·胡佛掛像,也許在做其他什麼事情,而這邊的三位羅曼蒂克的主兒突然要去俱樂部里共進午餐了。共進午餐?難道是諾埃爾·考沃德寫的戲,或者類似的什麼?在最後一刻,傑茜卡假裝忍受不了某種女性綜合征的痛苦而告退,兩個男士都以為她是妊娠反應。羅傑覺得,只要想得到,她什麼可恥的事情都能幹出來,而傑瑞米卻覺得她這個舉動很可愛,是對兩個情人曖昧的吆喝。這樣就剩下兩個男人了,他們起勁地談論著「回火行動」。該行動是英國的一個方案,就是把一些A4火箭安裝起來,發射到北海。此外,他們還能談論什麼呢?
〔太〕嗒〔呀〕嗒!咔嗒咔〔棒了〕又見
他沒有認出她來。並不是說非認出來不可,起碼目前的情況下不是,而是因為她是伽琳娜,她回到了這些城市,至少從岑寂中走了出來,回到了環鏈一般的語詞田野,渾身閃閃發光,安然地跑著,總是那麼近,那麼伸手可觸……
「我不願意處在他目前的位置上,就是這樣。」
「完畢。」操作板的光把馬科斯的臉照成了堅硬、倔強的金黃色。
天空里的燈光拉長了,變得很透明,活像太妃糖剛拉開了兩下的樣子。
——是你總這樣。
妙語巧答
這不是鬥氣,是一場戰爭……
「嗨,彭謝羅,」是艾迪的班長霍華德·「老慢」·勒訥,「把你的屁股重(從)火喪(上)拉(拿)開。」
在最初的瞬間,遠在我們同飛之前:
「上校。很高興——」她的聲音停止了。真誠地。她把頭從他的桌子上伸過去,持續的時間剛好能表示她的感激、表明她的被動。她高興,那是鬼話。

卡爾·鄧罕,我的導演,我的永遠,
歐汝提恩死了。奧坎迪歐、埃考里、歐姆扎爾受傷,埃考里生命垂危。敵方是白人。
想的只是他,帶著槍,帶著攝像機,
如果我知道你常將我想起……
瞧,那不是他嗎?小心翼翼地在一大堆廢墟邊緣上爬著。這一刻,他的頭髮顯得很怪,從頭後面的某一點梳向前面,再向前,向上,又長又尖,很精彩,在臉上形成了黑色的向日葵或太陽帽,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則是上校長長的、顏色不勻的紅嘴唇。有東西從廢墟縫隙里伸出來抓他,快活而快速地攫出來又收回去,瘦瘦的鉗子般的胳膊,並不是衝著哪個人來的,只是在想:我想抓一點夜裡的空氣,哈,哈!他們沒抓到上校——好像一直抓不到,就會嗖地縮回去,打個賭徒的哈欠,嗯,下次還有可能……
太棒了,又見那青春面容!
一支卡祖笛停止了演奏。「疣子華夫餅!」古斯塔夫大聲道。
問題是,如果不知道火箭發射地點這個先決條件,角度,即便是神秘而對稱的角度,又有什麼用呢?有一條刀刃般明確的界限,二百八十公里長,沿東西方向橫掃過佔領區坑坑窪窪的臉,無休無止地掃著,糾纏著,興奮地顫抖著,發出閃閃的亮光,令人難以承受,而且一刻也不停息……

比如在斯德丁郊區發生了一次偶然事件:一支波蘭游擊隊剛從倫敦回來,誤以為警車是押送一個盧布林反對派記者去監獄的,便打癟了車輪胎,吼叫著沖入車裡,殺死司機,打傷非軍方審訊官,像拖一麻袋土豆一樣拖著坦納茨逃走了。
昏黃之中,溫言緩語:「是啊,這正是歷史的核心,最深層的核心。你所知道、看到和觸摸到的一切,有哪樣是靠謊言支撐的?」兩個人都沒有起身點燈。
這兒是遼闊的工廠之國,是「未來之城」,裏面摩天大樓林立,是對30年代摩天大樓的發展,樓面從天而降,上面設有陽台。鍍鉻的女像柱身體瘦長、短髮。高檔的飛艇形態各異,飄浮在大樓的空當里。城市各處,靜躁不同,飛艇無處不在。金髮美女們在樓頂花園裡曬太陽,見人路過就會轉身招手。這就是火箭城。
「他可能是任何情況。我不關心這個問題。但是,做決定的時刻才是他最真實的時刻。這些時刻之間的時間並不重要。」
雨中有太多人瑟瑟發抖,

我夢見我們倆重又相聚,
「這一切我都可以給你,只要你——」
要麼就是在那晚的11:59……
對湍涌的流水講:我在。
此時,三個人在對他笑。沒有違反什麼現實呀。
錚——
天堂年輕的時候。飛行員向後轉過臉,面向還綁著安全帶的羅饒沃爾基。飛行員的頭盔遮住了整個臉,護目鏡反射出刺眼的光,是氧氣面罩——由金屬、皮革和雲母做成。這時候他慢慢打開了護目鏡,喲,這是誰呀,眼睛這麼熟悉,微笑著:喂,我認識你,你認識我嗎?你真的不認識我?
這就引發了染共體情報權大爭鬥。外事處經濟部和經濟處外事部都想拿這個權。軍事部門也想要這個權,特別是總參謀部屬下的經濟戰爭參謀部,負責德國最高統帥部和工業方面的聯絡工作。染共體這方面擔任和統帥部聯絡的是協調辦,由迪克曼和戈爾兩位博士領導。更為複雜的是,1933年後納粹黨也依樣畫葫蘆,在德國工業界普遍建立了同類部門,叫做「防衛部門」。染共體的納粹監督部門叫做「A部」,和染共體自己的軍事聯絡機構協調辦設在同一棟樓里,竟然還顯得很融和。實際上,技術這個東西呢,又是戴花冠、長金屁股的少女,一出世就這樣爭來搶去的。很可能正是這種黨軍之爭最終把施萊姆逼到了另一座山頭,其原因大於任何反對希特勒的道義感。總而言之,他記得監控斯洛索普的任務交給了協調辦下面新設立的「IV分部」。I分部負責氮和石油,II負責染料、藥品、布納橡膠、藥物;III負責膠捲和纖維;IV專職負責斯洛索普,根據施萊姆聽到的傳聞,偶爾也管一兩項和瑞士的染共體化學公司交易來的沒人管的專利。一種鎮痛劑,名字他忘了,還有一種新塑料,好像叫邁珀蘭……或者「珀蘭邁」之類……
在電—冰—箱—里!
「可那是在我問你問題之後——你不能說那兩個『我說』同時屬於一個句子,」除非「你這樣做是希望我變得對你超乎尋常地——」除非我們真的——「相信你,而你身上有一種——」真的是一個人,而且整個交流過程中想法完全一致哇呀呀,而且這意味著「一種心智失常,羅饒沃爾基呀——」
投在廣
你被笑聲包圍了。全場熱心觀眾的笑聲在包了軟墊的車內從四角傳來。你意識到這裡有某種立體聲設備,心裏隱約有些失望。朝小儲藏箱瞄一眼就發現好多類似的磁帶,簡直像個圖書館:歡呼聲(充滿感情),歡呼聲(受到感染),二十二種語言的觀眾鬧事集,是,不是,黑人支持者,女支持者,運動員——哦,瞧啊——救火(傳統家庭),救火(核心家庭),救火(城市),天主教音響……
G型仿聚合物的一些特點
「傑瑞米,那東西會不會控制我們,你和我,這還細(是)個問題……」摩西哥從見面到現在,一直在製造這種預言式的詞句,就像今天中午在俱樂部里吃午餐,很彆扭。
哎呀,哎呀——要搞我呀,島上的一個小可愛,和我一起,度過……餘生,吃木瓜,香噴噴的木瓜,就像天堂年輕時代的陰|部……
「火箭?」
在你自己石質的生存空間里,
「你這話不太符合辯證法。」
「可能有十幾個。」
「你想聽我說說自己的麻煩。」
斯洛索普設立了包圍圈。他在十幾個地方畫下了這個標記,然後猛然醒悟了:自己畫的其實是在下面看到的A4火箭標記。這時候他已經把頻率調到另一類四重組合上了——那都是弗朗士·凡·德·格魯夫喜劇風磨的變體:卐,圓圈裡上下左右都倒過來的體操符號「FFFF」,寂靜的街道上、整潔的門廊里寫著的「Frisch Fromm Förhlich Frei」;還有十字路口——你可以坐在那裡,聆聽另一個世界里的車水馬龍,聽到未來的事情(那邊是沒有時間順序的:所有的事件都存在於一個永恆的瞬間,所以有些信息在那裡邊不一定「有意義」:它們不存在於歷史的框架中,聽起來很匪夷所思,乃至於瘋狂)。
「我說,」羅饒沃爾基在遠處的一個角落裡搭腔了——順便提一下,那是屋裡唯一的角落,光線不太好,沒錯就是不合光學常規的那種,房間是方形的,很規整,在「十二宮」沒有奇形怪狀的多面體屋子……可是在這個角落裡竟然有來歷不明的陰影體……不止一個人跑進來后發現,波因茨曼先生不在他應該在的辦公桌旁,卻站在那個陰暗的角落裡——很焦躁地面對著角落……羅饒沃爾基自己可沒那麼喜歡那個角落,他嘗試去過幾次,每次出來都搖頭:「波因茨—曼先—生,我根—本不喜—歡在那裡。有什—么刺|激的,這種不健—康的體—驗,誰—會激—動。你—說呢?」說著抬起一邊的眉毛,扭曲而愁苦。波因茨曼一臉歉然,不是為自己,而是對羅饒沃爾基身上的有些東西。他溫和地說:「這是屋子裡唯一讓我感到自己有活力的地方,」九-九-藏-書咳,倒是真有一兩個備忘錄是從這個地方產生而送到部級單位去的。即便這些備忘錄能到達部長手中,可能也只是讓他們開開心。「哦,是啊,是啊,」他搖著蒼老的、綿羊毛般的智慧腦袋,向上一揚,跟斯拉夫人很相似的顴骨部位皺起來,把眼睛頂上去,發出了漫不經心卻不失禮貌的笑聲,「是啊,波因茨曼著名的角落,是啊……就是有鬼也不奇怪,啊?」當時在場的下屬發出了條件反射似的笑聲,而上司們則只是微微一笑。「叫心理學會的人進來看看。」有人叼著雪茄笑道。「這個可憐的傢伙,以為又打仗了。」「明白,明白,」接下去,「這個主意不錯。」聲音在重重煙霧中迴響。這些古怪的下屬,特別喜歡惡作劇,他們那個層次的人一向如此。
燈泡拜倫的故事
「不過沒關係的。反正我能解決的。」
博丁有一個警報環,孩子們願意用一盒糧食去換的那種。警報環巧妙地裝在肛|門裡,只要放一個規模適度的屁就能吹響。他很善於將這種用屁吹出來的「唏——」聲安排在音樂的節奏里。目前他正在努力調準音高。這是嶄新的一種反射弧,耳朵—大腦—手—肛|門,再回到原來的狀態。所有的商人們今晚做生意都慢了下來。多情的博丁覺得這是因為他們都在聽他的歌。也許真的在聽。剛從安第斯山脈運來的一包包新鮮古柯葉把這個地方變成了回聲陣陣的拉丁式倉庫。這是一場革命的前夜,這場革命將會像有時你在長飾帶般的下午從窗口看到的煙霧,瀰漫在甘蔗樹上空,總是隔了一段距離……街頭的頑童正在做「忙碌小精靈的日常工作」,每張葉子裹一個檳榔,包成可以咀嚼的漂亮小果子。他們的手指染得紅紅的,像暗影里的餘燼。西曼·博丁突然抬起頭,寧靜的、沒有刮鬍子的臉被整個屋子裡的煙霧和淡漠刺了一下。他直直地盯著斯洛索普。他是仍然把斯洛索普作為一個整體生命來看待的少數幾個人之一。其他人大多很早之前就不再費那個勁保持他的完整性,甚至不把他作為一個完整的概念了——「那也太離譜了。」他們就是這麼說的。博丁現在是否覺得自己的力量在不久的將來也會支撐不住,很快就像所有的人一樣放手?可是必須有人支撐住,不能每個人都放手——不行,那太過分了……火箭人啊火箭人,你這個可憐蟲。
「真實的馬克思主義者。」
法律征服不了權力
指揮牌:劍騎士
——啊,哈哈,我想啊,正因為這樣我們才稱之為「度假」的,兒子!因為你總是回到以前的「現實國」里來,是啊。
「你不是,啊?說說看。」
這時候,在海峽遠處的某個地方,剛剛成為靈媒的斯洛索普中尉正在佔領區的土地上爬。他頹敗、絕望,海峽對於他就像死亡之牆,成為不可逾越的屏障。羅傑不想撇下他不管,他想做該做的事情。「我不能把那個可憐的傻瓜扔在那兒,對嗎?他們想毀掉他——」

睡在我們殘破的域疆,
大眾車現在到了洛杉磯市,這裏的車流為一個車隊讓開了路。車隊里有深色的林肯和一些福特,甚至還有通用汽車,卻唯獨沒有龐蒂埃克。每輛車子的擋風玻璃和後窗上都貼著橘黃色的熒光條,上面寫著「葬禮」。
就這樣不聲不響,一天天過去,
是吉爾吉思之光。
真實的事情發生在你身上時,你會作為一個透明的平面迎上去。這個平面相當於你的身體前面,發出嗡嗡聲,把你的兩隻耳朵都分為兩半,使你的眼睛十分敏感。光漸漸接近堊藍色。你的皮膚發疼。終於:真實的事情來了。
「哦,我搞不清,」羅傑精心偽裝出隨意的樣子,「菜單上根本找不到『鼻涕湯』……」
他們走了。女人剛毅的臉直到最後時刻也沒有轉過來。把他一個人留在空蕩蕩的房間里,與他相伴的只有家人的塑料牙刷,插在牆上的牙刷架上,頭朝下掛著,已經化了,凝變成各種顏色的卷鬚,刷毛則指向所有黑糊糊的平面、角落,指向所有被煙熏黑的窗戶。
永遠記著。
掛在我的浴棚上,
「他們」在你的肩膀上睡覺,
超人將呼一聲飛到一片被棄置的林間空地上,靴子先落地。一個發射台安裝兵嘆息著從一個很慢的漏縫裡接油,那是從樹上引出的樹膠,很苦的木蜜從這些最苦的通道里通過。他的披風將在下午的陽光下退色,而他頭上的鬈髮里已經有了銀絲。菲利普·馬洛將發作可怕的偏頭疼,條件反射地把手伸進衣服口袋裡去拿黑麥威士忌酒瓶。看到布拉德伯里大樓的花邊式陽台時,他想家了。
關於短語「驢倒行」
「鴕鳥毛……」
踱出屋門前點上一支吧,
顯然是化名。大家都知道皇帝沒有鬍子。
「處理誰?」這位德國人還以為珀斯特托司提是某位美國元首的名字呢,模樣嘛,大概就像湯姆·米克斯或其他長相類似的牛仔,長嘴唇,方下巴。
「你的愛情。」他點了幾下頭,眼睛里卻已看不到這些字眼,只有奄奄一息的迷亂。他失去了知覺,永遠不再回頭,寒冰般嚴峻而透明的障礙物把他和真實的戈特弗里德隔開了,和弱者隔開了,真實的氣息停止了。一切都沒有希望再回來,猶如歐洲的時間,一去不復返……
我來這裡是為了把你們徵召,
第一顆星掛在他的雙腳間。
「你自己去看吧。」聲音很低,擠出來的。
「我不是。」坦納茨道。
這些松枝噼噼啪啪響著,水漬漬的,發出藍色火光,好像一點都不暖和。收繳來的武器和彈藥一半裝在箱子里,其餘隨便堆在C連的防線里。這些日子,美軍經常半夜闖進住宅,對圖林根進行徹底搜查。上面的人得了恐狼症,對「狼人部隊」很是害怕。冬天就要到了,德國很快就會缺吃缺煤。比如說土豆苗吧,戰爭快結束前都拿去做火箭上用的酒精了。不過還有很多小型武器和配套的彈藥。沒有吃的,就拿武器。在政府部門的思維里,武器和食物有著十分緊密的關係,手邊有哪一個都行。
將來的牌:世界
但如若塵世將你遺忘,
一匹馬站在一片田野里,在林間空地和樹木另一邊。馬的顏色已經退成了銀灰,幾乎就是一堆影子的組合。住在這裏的德國異教徒們曾經有著用馬來祭祀的古老儀式。後來馬的地位從祭祀品變成了有權勢的僕人。就在這個時候灌木林開始發生了巨變,一些風一樣有力的手指在捏、在翻、在攪。
在這裏他成了真正的自己。一個大屁股,坐在馬桶上……唔,好像是超大嬰幼兒的練習馬桶,從使用者兩腿間伸出一個瓷豺頭,嘴巴張大笑著,裏面叼了一支叫人尷尬的、仔細看才認得出的印度大麻——「氣候在不幸和飛鷹中轉為金黃,」「老馬」胡謅起來,「因為它們在粗野的戰爭壓迫下毫無力量。不,與耍無賴沒有關係,除非巨蜥在發紅的土層下交配,在最殘酷的國王王座和鼻子底下說『布利瑟羅恩贊猛獁得到黑人零滅亡』和其他戲謔荒唐的東西……」其實,這類東西是很多的,也有很好的時機偷一把爆米花,而在「那地方」又發現這些爆米花其實是牽牛花籽爆成的又被阻止爆炸的褐色小爆炸物。其實這兒的常客們沒人太看地毯下面的電影——只有路過的客人才看:馬格達的朋友,萊沃庫森阿司匹林大廠里的叛離者,躲在那邊的角落裡啜著彼此裸身上搶來的玉米澱粉,壞壞地笑著……《易經》的信奉者們把最喜歡的卦文在每個腳指頭上,他們在一個地方無法待很久,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他們的腳永遠是《易經》腳!還有跌跌撞撞的流浪魔術師,不由自主地敞開自己迎接那些毀滅性的「殼裡頗似」,即死人軀殼、製造聲音的鬼魂、各類來自星空的「坦克手」和「傻子」——沒錯,它們最近老是在「那地方」出現。不過還有一種選擇,就是開始把其中一些擋在外面,別的放進來,可是大家還沒這個思想準備……這樣的決定是由高高在上的天使來做的。他看著我們大量做顛倒錯亂的事情,在黑緞子上爬行、拿鞭子柄做賭注、舔戀人血管里流出的血,所有這一切,包括每一聲逝去的笑和嘆息,都是在死刑判決後進行的,而其中的美是這位天使從未窺其堂奧的……
人們似乎由此想起了泰坦神和先祖,於是就笑了。雖然沒有往臉上扔餡餅可笑,但起碼一樣單純。
多—疑—症——呀,多—疑—症!
也許有段路我們該走在一起,
「他不是莫斯蒙,」波因茨曼說著,清了清嗓子,「摩西哥,你千萬從桌子上下來,好嗎……先生們,這是我『促降計劃』的老同事,能力強,但很不穩定,你們可能已經看到了——哎,摩西哥,別——」
交給你一個蟑螂的王國,
給養車拉著用棉布包墊的鋼材從下午里劃過。盪起的漣漪閃耀著,像艱難穿越沙漠之後看到的一湖飲用水。今天是車輛的聚集日,垃圾車都朝北向文圖拉高速公路方向去了。這是對各種顏色、形狀和損壞程度不同的垃圾罐進行的導瀉。然後回到市中心,帶著搜集來的那些器物的所有殘片……

他們從何而來?我也不知悉!
物品S—1279.06,酒瓶一個,內有七毫升五月酒。分析表明,其中含香車葉草、檸檬皮、橘皮。
王牌:梅花K
布魯斯只是個邊頻帶問題——先吹一個清晰的音符,音準很好,然後再用臉部肌肉把音壓低。你的面部肌肉在笑、在痛苦地繃緊,時時努力忠實于真實感情,終身如此。你發送出純凈的音符就體現了其中一個功能。如果你不喜歡從精神的角度看待布魯斯,你還可以找到世俗的理由……
反饋,笑容對笑容,調節,動搖——總之一句話:我們永遠也不會互相了解。微笑,陌生人,啦—啦—啦,微笑著聽完我們倆過去共同的愛人的結局。我們是看電影的陌生人,註定要坐在不同的排列、走不同的過道、從不同的出口出去、走各自的路回家。
老天,當然有意思啦,萬事靈先生!哇,我—我等不及了,要看歡樂谷!
「可是你並沒有在解決,否則他們就不會派我到這兒來了。你不覺得他們關心的人有難時,他們是知道的?」
阻礙:劍Q
安德烈斯坐在那裡,兩隻腳閒蕩著,腳後跟不停地踢動著卡車的后擋板,嘭……嘭……像是在敲鐘宣布出發。恩贊抬起頭,不解的樣子。安德烈斯像是要說什麼。最後張口了:「那麼,克里斯蒂安跟你走嘍?」
「加上腹股溝肉汁!」
你就有點兒那什麼說不清!
噢,對了。「他們」要的不就是這個嗎?「他們」在時間和地點都不大合適的情況下,把羅傑帶到了這兒,帶到了「反對派」的懷抱里,而他生命中第一個真正的愛人卻局促不安,一心想回家再次承接傑瑞米的雨露,以便完成他們一天的指標——而在這個過程中,他不由得想起(哦,我操)一個有趣卻更為嚴峻的問題:做「他們」的寵物活下去,還是死亡?在他的想象中,自己沒有認真問過這個問題。這個問題是突如其來的,現在沒辦法再把它送回去了。現在,他必須做出決斷,而且不久——好像不會久,他就會感覺到腸子里的恐懼。那種恐懼無法從思想中驅逐出去。他必須選擇是生是死。把問題擱置一段時間並不是緩衝,而是選擇活下去,服從「他們」的條件……
有點為難,好。坦納茨開始還無須擔心甚至無須想到布利瑟羅,不到半天時間,就需要隨時講述他的情況,以取悅好奇的散警了。說到過去,他早年獲得的一個教訓是:自己現在造成的任何結果,將來絕對逃脫不了,即便是偶然造成的結果。
「我們有神志,」克里斯蒂安點點頭,「我們熱愛真理。」不過他並沒有向恩贊投去贊同的目光。
呼——
我們散步到海邊來,
「唔,莫特兒……」斯洛索普略懷敬意地靠近戴著金絲髮網的莫特兒,「唔,你覺得自己能……」耶穌呀他們每次都要搞這老一套——莫特兒真希望這位愛裝可憐相的斯洛索普拋掉這些沒有意義的胡話,做一回真正的男人!她點燃一支煙,從一邊嘴角垂下來,撅起另一邊屁股,嘆口氣:「航向正確。」她對這個討厭的傢伙已經很憤怒了——
「非正式就是穿普通西裝,對嗎?」羅傑打斷他的話。糟透了,他沒有普通西裝。今晚被逮住的可能性很大呀。一場聚會裡面有(a)「回火行動」的一個人物、(b)克虜伯的一個管理人員,那麼它必然有(c)公司情報界的至少一隻耳朵,聽到過克萊夫·莫斯蒙辦公室里的「撒尿事件」。羅傑真想知道海狸和他的朋友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
「什麼邊緣?」他們在「二噸半」卡車後面喋喋不休地說著,走過了起伏不斷的綠色原野……身後捲起無聲的紫色風暴,夾雜著一股股黃色。蓋麗一直在和這幫下流的英國兵喝葡萄酒。他們是一個爆破組,整天在外面清理運河。他們的身上發出雜酚油味、沼泥味和炸彈的氨水味。
不祥之兆越來越明顯,越來越具體。他看鳥飛,看火灰里的圖形,研究抓來洗凈的鱒魚內臟、丟棄的小紙片、斷牆上塗寫的文字——斷牆的牆皮都炸掉了,露出了下面的磚頭,上面的文字斷斷續續的,但還是能讀懂。

沒人打擾他。即便有人看到了他或者看到了他生的火,也沒有接近他的意思。他穿著博丁從約翰·E.搗蛋鬼的洗衣店裡搶來的粗布衣褲,頭髮和鬍子也不打理,任其瘋長。他還喜歡整天光著身子到處走,讓螞蟻爬到腿上,蝴蝶落到肩上。他認識了伯勞鳥、雷鳥、獾和土撥鼠。他可以選擇任何一個方向出去,但他目前更願意留在這裏。他去過的地方,像庫克斯哈文、柏林、尼斯、蘇黎世,現在肯定都有眼睛盯著了。他還可以找一找「老馬」,或者布勞吉特·馬科星。他幹嗎要自尋煩惱,去找那些文件?說到底,文件是什麼狗屁玩意?他可以往波羅的海的某個港口去,在那裡等格納布「太太」號進港,坐船到那個丹麥或那個瑞典去。難民、燒毀的辦公室、再也找不回來的檔案——在歐洲,文件也許沒那麼重要了……哎,別急,斯洛索普,你的意思是沒什麼地方那麼重要了?嗯?美國?媽的。哎,別介了——
對靜止的大地說:我流淌。
「沒有。」咯嘣。
博丁輕輕地、身體搖晃地走出門來,揮一揮歹徒帽。別了,夥計兒們。只剩下一位客人坐在那裡了,是康斯坦斯·弗蘭普,還在吼叫著報甜食名:「胯襠奶油凍!濃痰軟糖!黴菌鬆餅!」但願她明天遭報應。一攤攤這樣那樣的東西在地板上亮晶晶的,就像通向眾神王座的第六間屋子投在水中的幻影。古斯塔夫和弦樂四重奏的其他人放棄了海頓,全部跟著博丁出了門,用卡祖笛和提琴為《噁心二重唱》伴奏著:
「可是你有愛情。等你再年長些,就會明白齊切林只是你的一個化身了。」

「哎,就我們倆?」博丁問,「是不是有點勢單力孤?」
倒計時
發獃流淚——不。我想的是鄧罕——
「瓦斯拉夫,你還是個孩子。你自欺欺人地認為自己懂得那些思想,其實你根本無法理解。我們得給你講得簡單些。」
有時我想回北方,回到洪堡縣——
和安德烈斯在一起,她顯得魅力四射,渾身散發著女人牽挂不在身邊的愛人的安危時特有的那種性感。可是接下來她要去見恩贊了。他們是第一次見面。從某種程度上講,兩個人都被布利瑟羅上尉愛過。他們都曾找到自己的方式來忍受這種愛,忍受,足夠久的忍受,一天一天忍受……
……不是和我們想象的那樣把它限制在「升起來」的地表下或「襲擊到」的地表下不是的可是後來你不再認為是這樣對嗎當然它開始的時候是在地表下無窮深的地方回到地球無限遠的內部我們能夠看到的只是最高部分從另一個無聲的世界里猛烈地突破而出的部分(一架噴氣式飛機以超音速撞入若干年後一架宇宙飛船又以超光速撞入記住本周佔領區的口令是「超—,光—速」說出的速度以冪級增長——除非上呼吸道有毛病才採用線性增長)——要知道,在兩頭都有極大量的能量轉換:向上突破進入這個世界,有控制的燃燒——然後又下去突破,無控制的爆炸……這種不對稱會使人這樣推測:那是一種類似於以太的東西,以太從空間里流過,這種東西則從時間里流過。時間里存在「真空」,這樣的假設如果成立,我們就有可能被互相分割開來。而能把我們從一個世界帶到另一個世界的以太則可能讓我們重新獲得連續性,讓我們看到一個比較和善、比較容易相處的宇宙……
「但被官方定義了的。」
到了八百小時,這又是一個常規警報線。於是柏林派了代表到鴉片窟,要把拜倫轉走。她戴著石棉襯裡的手套,穿著七英寸高跟鞋——對了,她不是要趕時髦,而是為了夠到燈架,把拜倫卸下來。其他燈泡在旁邊看著,恐懼不已,完全被鎮住了。消息在電網上傳開了。在接近光速時,每個燈泡,包括阿佐斯,看著黑魆魆空蕩蕩的電木街道;尼特拉臘朋和沃騰·G一家,在看夜間足球賽;還有加斯特—沃爾伏來梅、摩納瓦特和希瑞尤西思——歐洲所有的燈泡都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們軟弱無能、不聲不響,遇到鬥爭就投降認輸,因為他們覺得這種鬥爭無異於天方夜譚。「我們無能為力啊,」這種想法很普遍,嗡嗡聲中傳遍了羊羔睡覺的牧場、高速公路,一直傳到北方的煤運碼頭,「我們永遠都於事無補……」對於超越,人人都不抱任何希望。「白熾燈異常現象委員會」插手了,把他帶走了。或許時不時有燈泡也抗議了,但都停留在意念上,他們的燈光是受到控制的、毫無危險的,根本無法達到拜倫當初在嬰兒室里那種天真的設想,在當權人物的面前爆炸開來。
什麼?
據斯洛索普所知,那確實是卡祖笛。早晨醒來時,那種雜訊已漸漸消失了。不管是什麼聲音,反正把他給吵醒了。過去的情況,或者說現在的情況是,海盜·普倫提斯正坐在一架差不多劫持來的飛機上,飛往柏林。他得到的命令簡明扼要,和別人、和教皇的那些特務得到的命令一樣,教皇變得熱心起來:去,把那個吟遊詩人找來,他還是不錯的嘛……
「沒有,倒是可能有泡沫蛋奶酥!」羅傑嚷道,「邊上塗——『月經果醬』!」
有節奏的啪啪聲在導彈壁內迴響。導彈壁像煤一樣堅硬、光滑:來吧!開始表演!來吧!開始表演!屏幕像一頁在我們面前翻開的書,白色,寂靜。電影中斷了,放映機的一個燈泡燒壞了。即便我們這些一直在電影機旁邊(是真的?)的老影迷,在黑暗突然到來以前也很難說清楚是哪個燈泡燒壞了。最後的畫面太短暫,任何人的眼睛都無法看清。也許是一個人形,或者夢到每個大都市的傍晚以足夠的智慧告訴他他不會死,或者到外面對著第一顆星星許願。可是那不是星星,那是墜落的東西,是明亮的死亡天使。在暗下來的、可怕的一塊屏幕上,還殘留著某些東西。那是一部我們沒有學會看的電影……現在是面部特寫,一張我們都認識的臉——
拜倫這些年屢屢化險為夷,所有的救星似乎都是偶然出現的。一有機會,他就會對附近的燈泡宣講太陽神的罪惡本質和團結起來對付燈泡卡特爾的必要性。他慢慢悟出,燈泡必須打破自己只傳輸光能的界限。太陽神把燈泡的作用就限定在這一點。「可是,除了可見的波段,上下還有其他頻率。燈泡還可以發熱。燈泡可以給植物提供生長的能量,比如給那些非法的、長在密室里的植物。燈泡可以透過睡覺的眼睛,影響人們的夢境。」有些燈泡聽得很專註,還有些燈泡則設法向太陽神告密:一些資格較老的拜倫反對派會有條有理地擺弄自己的參數,以便在瑞士那座山腹中的硬橡膠儀錶上顯示出來;還有幾個燈泡竟然想把殺手扳倒,結果惹來了殺身之禍。
「可死後的生命……」

「你聽著,上校,我要的。我要的。」
要做如下這些事情。要走過一些別人走過的路徑(這些路徑可能會在河邊或燒焦的火車調度場突然中斷),或者走過一些公路——即便是沒有鋪過的備用公路,上面還有強行佔領的蘇英美軍隊在巡邏,一種對冬天的恐懼把他們漂洗得更加中規中矩,一改夏天無所謂的樣子,僵直地立正著。樹木叢林顏色轉黃,紫色塗抹在大片灌木林上,夜晚降臨得越來越早,他們也越來越堅守規定和命令了。要逼迫自己待在處|女座早期的雨中:不顧一切命令偷偷隨大遷移走掉的孩子們穿著肥大的軍上裝,在咳嗽、發燒,夜裡悄悄抽泣,聲音小而沙啞。要給他們沏茶,裏面加茴香、石蠶、聖靈降臨節的玫瑰、向日葵和錦葵葉——要搶到一些磺胺葯和青霉素。要避免車轍和路拱在中午之前被晒乾而揚起塵土。要在野地里睡覺。要把火箭的部件藏在草堆里,或鐵路邊空置小棚屋的單牆后,或河床邊的雨柳間。要一有警報就散開,或者為了演習隨意散開——要像一張網,流出哈茨山,沿峽谷而上,在廢棄的溫泉療養處那些乾涸而光滑的池子里睡覺(合法疼痛和合法死亡通過塑像的瓷眼,整夜盯著他們),挖掘夜間的防禦工事,聞著松針被靴子、鐵鍬壓碎后發出的氣味……要保持信心,相信這一回不是什麼遷移,也不是什麼鬥爭,而是命運——00001火箭像塗油的門閂一般滑動著,被去年春天修好的鐵路體系所接納。這是一條從廢墟里辟出的路,受到了戰爭和特殊轟炸技術的雕琢,就是要接納這枚集技術之大成的火箭,這枚具有最可怕轟炸潛力的火箭。
中提琴是一個幽靈,棕色紋理,半透明,嘆息著進出於其他的聲音里。大量的力度變化。樂句間掠過極其細微的上揚,或交替使用音符,或為音量變化做準備,也就是德國人所說的「換氣」。也許今晚這種感覺是由於古斯塔夫和安德烈演奏的緣故,但是過了一會兒,會聽的人開始竟然只聽到停頓,聽不到音符了。耳朵被逗弄得痒痒的,那感覺恰似你的眼睛盯著偵察圖,最後覺得彈坑從裡到外翻了個個兒,成了放在罐子外面的鬆餅,或者疊入山谷的山嶺,海洋和陸地在水銀的邊緣兩面微光閃爍——音樂里的寂靜也是這樣在四重奏里跳蕩的。還—還有卡祖笛要加入進來呢!
「撒上一些腌蟯蟲。」大提琴手低聲說。他是不放過一點兒樂子的。
「遲到」這個詞從來不在他們的程序里。相反,他們感到一瞬間理性中斷了——接著馬上又好了,噓,又回到了正常軌道,回到了「正常的地球」。是啊,吉米,肯定是發生在我碰到這件奇事的那一天,那絕對神秘的幾秒鐘……要知道,吉米,時間——時間是個可笑的東西……忘記這件事的可能性有一千種。英雄們會繼續前進,被踢到樓上去監視那些新的聰明的中間派如何發展,看著他們的制度土崩瓦解,看著那些奇事變得越來越平常,從古老的時間里找到另一種體制。他們稱之為癌症,卻了解不到事情的結果和意義,吉米……
不對。那是春天。
「現在,」斯洛索普討好心切,傻笑著,「是『休息提神』的時間了。」莫特兒的「哦耶穌」回聲還沒消失,他就鑽進了冰箱……小小的燈冰冷地照著,把他的臉染成了夏夜的那種藍色。他是布洛德里克和南琳的影子兒子,是他們沒有懺悔過的惡魔般的兒子,生下來就沒長手,而是長著液壓鉗子,只知道摸呀抓呀……他的心出聲地呵呵笑著,像一個滑稽的胖子挺著大肚子……可是,你看看他的臉,現在、過去,多麼失落、多麼渙散,就在那個和和氣氣的舊冰箱里待1.5秒。冰箱以凱爾文耐特風格的波士頓口音哼哼著:「嗨進來吧,泰潤(榮),我的豆(肚)子里很棒、很又(友)好的,裏面又(有)很多的棒敦(東)西,像摸(摩)克茜呀,大塊的露絲寶貝呀……」此時,他行走在「冰箱國」離天幾英里的架子間,在食物山、食物城之間(不過要小心,這裏很可能會出現很濃的法西斯味,主宰那些糖果色甜物的明顯是熱動力學的精英統治:燈泡可以用蠟燭代替,收音機也沒有聲音了,但電網在這個系統中的主要功能就是冰箱精神——把動蕩循環的日子凍成冰,以保存這一方沒有臭味的小小世界和這一塊恆久與穩定)。他越過芹菜嶺,那裡有標著字母的乳酪杯,高高地、光滑地向中等距離的遠處排開;他在黃油碟子上打滑;他吞食西瓜,乃至西瓜皮;他繞著香蕉走,感受其燦黃鮮亮;他低頭盯著一份砂鍋上面銅綠色的霉區,砂鍋是放了很長時間的,都無法辨認了——香蕉!誰—誰放香蕉——
誰也別想打掉我!
「你在逃避問題。」
卻有一隻手在左右著時光,
「是嗎?」眼睛在滿是水珠的眉毛下面閃爍,「哦,天哪,安德烈斯。」
小騷|貨哎,你這個小傻瓜,你又登上毫無意義的倒車了。回來吧,回到中心來吧。這裡是岔道口。看看那邊那個人。戴著白兜帽。穿著棕色的鞋子。他笑得很好看,可是沒人看得見。沒人看得見是因為他的臉總在黑暗中。不過他是個好人。他是岔道者。他叫這個名字是因為他扔掉了改變軌道的撬桿。於是我們到了歡樂谷,沒有去痛苦城。德國人把痛苦城叫做「Leid—Stadt」。有一個德國人叫里爾克,寫過一首關於痛苦城的歪詩。不過我們是不會讀的,因為我們要去歡樂谷了。岔道者準備好了,要讓我們去那兒。他根本不用費事。撬桿很光滑,很容易操作。你都可以的,小騷|貨。只要你知道撬桿在哪兒就行。可是你瞧,他只輕輕推了一下,就功德無量了。他把我們全都送到了歡樂谷,沒有到痛苦城。因為他知道岔道和撬桿的位置。他是世界上那種少有的人,輕輕一動,就能做成大事。他還可以把你原路打發回去,小騷|貨。只要願意,你可以有自己的幻想。也許這樣已經很對得起你了,不過萬事靈先生今兒個心情好。他要給你看看歡樂谷。第一步,他要再給你提一下1937年的福特。那種土匪臉的汽車為什麼還在路上跑呢?你說是「戰爭」,你是走錯岔道了。戰爭是岔道的集合。懂嗎?對了,對了,婊子:實際上,戰爭給一切賦予生命。一切。福特只是其中之一。德國人和日本人的事情也只是其中之一,是戰爭的超現實主義表現。真正的戰爭是永遠獨立存在的。死亡人數偶爾會減少,但戰爭仍然在大量大量殺人。只是現在殺得更隱蔽了。手段很複雜,就連我們這個層次的人也摸不清了。可是該死的人還在死,和打仗的時候沒什麼分別。那些站在底層、站在機槍槍眼下的人。那些對長官不忠信的人。那些一念之差向敵人示弱的人。這些人是戰爭所不能用的,所以他們就得死。用得了的就活下來了。據說,死的那些人也知道自己會短命。可他們還是自行其是。沒人明白其中的原因。我們先把他們給完全消滅,難道不好嗎?這樣戰爭中就不會死人了。這樣會很有意思,是不是啊,小騷|貨?
採訪者:那麼,你的意思是說,他更多的是作為一個聚合點。
「噢,我明白了,」突擊隊員康妮道,「得押頭韻。來一個……唔……排泄物餛飩怎麼樣?」
到達甘洛巷十二號時,他心裏充滿了殺機。偷自行車的賊們沿著小巷子望風而逃。老上班族三個一排,騎著車向前趕。留著漂亮鬍子的年輕人對著櫥窗整理衣著。孩子們把垃圾箱翻得底朝天。院子的角落裡到處散落著官方文件,像整張蛻下的野獸皮。街上的一棵樹莫名其妙地枯萎了,變成了一樁黑如沙礫的屍體。一隻蒼蠅肚子朝上,停在羅傑摩托前面的擋泥板上,掙扎了十秒鐘,合上紋理清晰、靈敏柔弱的翅膀,一命嗚呼了。太快了。羅傑還是第一次見。頭上飛過以中隊為單位編成方陣的P—47戰鬥機,每組四架,紅白藍黃,一隊接一隊,像校訂用的符號,畫在尚未修改過的、微白的天空中。看架勢,不是閱兵式,就是新的戰爭又爆發了。拐角處,一個泥水匠在忙著修補一堵被炸得傷痕纍纍的牆,灰泥垛在灰泥板上,像奶油乾酪,很誘人。他對手裡的泥鏟還不熟悉,是從一個死去的朋友那裡繼承下來的。這幾天,他還像學徒一樣在用它挖洞,鋥亮的鏟刃還沒有在他的手裡馴服,刃有些卷,但不大像他的力氣所能為……亨利的塊頭更大。……那隻蒼蠅其實沒有死,又打開翅膀,嗡一聲飛走糊弄別人去了。
「你,可憐的卡婕。你的經歷是最悲慘的。」她抬起頭,想確定他臉上是何等嘲弄的表情。可是她看到了眼淚在流,在他的面頰上流。她驚呆了。「你剛剛獲得了自由。」說到最後一個詞的時候,他哽咽了,雙手作籠狀,臉向前在手上輕輕擦了一會兒。「籠子」再打開的時候,他伸出手去摸她快樂的、有著華爾茲節奏的、臨危不懼的笑臉。哦,不,難道他也要對她犯傻?她現在生活中需要的是一個情緒穩定、心智健全、性格堅強的男人。不是他這樣的。「我也告訴過斯洛索普,他自由了。我給所有可能願意聽的人說這個話。我給他們說的話和我給你說的話一樣:你自由了。你自由了。你自由了……」

最後的綠色和洋紅色
「罵得好。」他給了她說實話的機會。石頭角落裡的一隻鐘響了起來。「我這裡有個人,五月時曾和布利瑟羅在一起。正好是靠近尾聲的時候。你不必——」
大約從4世紀起,哈加達里有一個傳統的說法,在亞伯拉罕就要把自己作為祭品獻給莫利亞的那一瞬間,以撒看到了到達王座必經的那些屋子。對於一個剛起步的神秘家,能預知到並一個接一個通過那些房間里的考驗,是很可怕、很複雜的。你必須受過口令和圖章方面的教育,身體必須經得起磨鍊和禁慾,還必須堅定地勃起,一直不會疲軟。門口的那些天使們為了使你進入歧途,會誘惑你、威脅你、進行各種各樣殘酷的惡作劇。「殼裡頗似」即死人的軀殼們會利用你那些已經背叛的朋友,利用你對他們的愛。你已經選擇了積極的方式,不遇到生死關頭決不會有絲毫動搖。
「打開開關。」布利瑟羅的聲音沉靜而穩定。
就這樣,太陽神的警探出動了,去尋找被偷走的拜倫。可是那個小頑童已經離開柏林,去了漢堡,把拜倫賣給了里潑爾街的一個妓|女,然後拿換到的錢去打嗎啡了。那個妓|女今晚的客人是個成本會計師,喜歡把燈泡塞到屁股眼裡。這位嫖客也帶了點大麻來吸,所以走的時候忘了拜倫還在屁股眼裡。其實,他自己根本就沒搞清發生了什麼——他在無軌電車上站了一路,等終於到家坐上馬桶,只聽「嘭」一聲,拜倫就掉進水裡,「嘩——」沿著下水管道沖向易北河河口。他身形圓滑,得以一路順利前行。他在北海漂流了好幾天,到達黑爾戈蘭。那座島像紅白相間的拿破崙式甜點,在海中露出尖頂。他在島上「駿馬」和「修士」兩塊岩石間的一家旅館待了一陣子。後來,一位很老的牧師經常做一個品嘗1911年某種「豪客海沫」葡萄酒的夢,在夢裡了解到拜倫永生不死的情況,於是就在某一天把他帶回了大陸……突然間就來到了「柏林冰宮」這座繁榮的、黑暗的、鐵架搭成的大洞窟,裏面藍色的暗影里可以聞到女人的味道——香水、皮革、毛滑冰服、空氣中的冰屑、閃動的腿、撅起的屁股、流感般迅速閃過的慾望、揚鞭示威后的無助、在滿是冰碴的太陽光柱中迅速穿梭。一個聲音在腳下模糊的鏡子里說著:「找到那個製造這一奇迹的人。他是聖人啊。把他挖出來。儘快把他樹成典型……」老牧師馬上草擬了一份名單,上面有大約一千個名字,都是在海灘上發現拜倫之後進出黑爾戈蘭的遊客。那個人的名字就在上面。牧師開始在火車上、人行道上、希斯巴諾—蘇莎上一個個尋找名單上的遊客。可是他才走到紐倫堡,小提箱就被一個異教派信徒給偷了,而拜倫就在箱子里,外面包著一件彌撒白長袍。偷箱子的人叫毛斯馬克,是路德教派的,喜歡穿羅馬的華麗服裝。這位毛斯馬克不滿足於站在自己的鏡子前學教皇畫十字,覺得要是穿一身女人服裝,到齊柏林的野外去參迦納粹火炬集會,隨意地繞著祈福的人們轉圈子,那一定是件標新立異的事情。光閃閃的綠色火炬、紅色的萬十字章、叮叮噹噹的銅飾。「毛斯馬克神父」到處打量著奶|子、屁股、腰圍、籃子,哼著一支牧師小曲,有些像巴赫的連復段,微笑著走過唱《為勝利歡呼》和合唱《旗幟高揚》的人們。他沒有發覺拜倫從他偷來的法衣里掉到了地上。此後,幾十萬隻靴子和鞋子從拜倫旁邊走過——當然了,幾乎沒有一隻靴子或鞋子碰到他。第二天,那片野外變得空曠而死寂,剩了些圓柱子,灰撲撲的,還點綴了一些長長的水坑,清晨的雲朵在電鍍的萬十字和花環後面拉得長長的。一個拾破爛的猶太人在那裡撿到了他,把他帶走了,輾轉十五年,躲過了災禍,躲過了太陽神,得以存留下來。他被擰入一個又一個Mutter(媽媽)——燈頭裡的母螺紋在德語里就是這樣叫的,其中原因卻不得而知。
黑人們開始長途大遷移的那天晚上,北豪森給人的感覺就像神話里的一座城市,面臨著一場特殊災難的威脅——或被一座水晶湖吞沒,或為空中的火山岩漿覆沒……這個晚上,這裏的持續感沒有了。黑人們和中心工廠里的火箭一樣,曾給過北豪森一種連續感。現在黑人們走了:蓋麗知道他們走的路和齊切林是有碰撞的。她不想發生決鬥。讓大學生們去決鬥吧。她要自己那位頭髮花白、身體結實的野人活著。她不敢想——上一次可能是自己最後一次撫摸他,觸摸他傷痕纍纍、閱歷豐富的雙手。
地毯下面在演電影。一天二十四小時,只要揭開地毯,那部該死的電影絕對就在演!很討厭、很乏味的電影,葛哈德·馮·高爾導演,其實是一個永遠也完不成的項目的樣片。「老馬」打算要讓它在地毯下面不定期地演下去。電影名叫《新毒品》,內容也和題目一樣,說的是一種新型毒品,誰都沒有聽過。這東西有個最惱人的特點,就是只要一吸上,馬上便無法再說出吸了以後的感覺,甚至連來源也說不出來了。賣葯的人也和別人一樣糊裡糊塗。唯一可以指望的就是碰到有人正在服用(注射?吸食?吞食?)。很顯然,這是毒品找人,是顛倒世界的一部分:那個世界的代理人拿著真空吸塵器模樣的槍到處跑,那種槍瞄準的是生命——他們扣動扳機,把子彈從剛死的人身上吸入槍管,於是屍體伴隨著反向運動的射擊過程復活了,不可逆轉的世界竟然被逆轉了——可以想象,每天通過對這一過程進行聲音編輯而獲得樂趣,那一定是腦子被毒品搞壞了,或者乾脆就沒有腦子。閃現出來的字幕有
「這種情形從我們的本特·埃克洛特/瑪麗亞·卡薩雷斯電影節時就開始了。」芝拉布抱怨。他五十歲左右,雙下巴,永遠有一層早晨還沒來得及刮的「五點鐘鬍子茬」(在任何一小時里長出的鬍子茬里,五點鐘鬍子茬是最討厭的)。他有個習慣,經常疾舉手臂作倒過來的「和平手勢」,露出長大的白色翻邊袖口。巧的是,這個手勢又是旗語里字母「U」的代碼。
追趕音樂
世界上最可親的國家,其壽命不得超過你我,只能是死亡與時間控制下一個普通的過客,一場特別的歷險。
「瞧——」他舉起一捆靜電複印的資料,「這是星曆表。根據新旋轉編寫的。」


「咱是個下賤的人,」這位皮膚黝黑的海上美國兵用一根指甲很尖的手指頭在兩腿間抓撓著,尋找一隻跑來跑去的陰虱,把氣球般的褶皺和褲子都劃破了,「一個長著雀斑的孩子,來自明尼蘇達的阿爾伯特里亞。那裡69號公路上的速限為整夜超快,也想在這兒的佔領區試一試。一個長雀斑的孩子,十歲前就用安全別針插在軟木塞上代替天線,晚上不睡覺,聽那些海岸間傳來的聲音,他們沒人鼓勵過我參加那些黑幫戰爭,兄弟兒。羅傑,你應該很高興自己現在還他媽這麼天真。你等著看自己的第一場歐洲黑幫大戰吧,他們一般用三個回合:頭、肚子、心臟。你明白這裏說的『肚子』嗎?這裏的肚子可不是次要器官,夥計,記住這一點秋天就能過好。」
「好了。聽著,我們要從這兒出去,你是我的人質,懂了嗎?」他從桌子下出來,拖著面如死灰的大亨,抓著他的領帶或下體,就像拉著小孩的雪橇。大亨喘不上氣來,整個人癱軟著被拖到門外,經過女哨兵們組成的外形奇特的彩虹。女哨兵們很害怕,至少從表情上看是這樣。警報器已經在街上響起來了,「狂人襲擾石油會談,在向與會者××后被逐出」。這時候羅傑已經出了電梯,沿後面一個走廊向中央暖氣建築群跑去,嗖!兩個被監禁的黑人在互相推讓一支煙,是用西非某種具有麻醉性的藥草卷的。羅傑停在他們頭上,把人質塞進一個巨大的爐子里,爐子的火已經封了起來,準備春天用——太糟糕了。他從後面沿著一條兩旁排著懸鈴木的通路進了一個小公園,翻過一個籬笆,嗖——啪,敏捷的羅傑和倫敦警察。
嗨您好喬還好吧。聽著:猶太痞——我們又生小兒子的氣了。您能不能再動用一下倫敦那些快樂的老關係?(答應我!)雖然這個消息已經過時了,但對孩子爸和我來說還是好消息。我還記得在得到魚雷快艇的消息時您說的那些話,當時您還不知道傑克的表現。我永遠也忘不了。喬,那是每個父母的夢想,真的是。
「嗨,船兄,這不是很清楚嘛,」「突擊隊員康妮」答道,「是德語『驚喜烤肉』的意思。」
他們會幫他渡過難關的。「厄德士溫洞穴人」們整夜坐著聽他不停地傳達情報。他是他們盼望的天使,他現在來臨是理所當然的,他來的這一天他們剛剛把自己的火箭完全裝好。這是他們唯一的A4火箭,是他們花了一個夏天,搜遍了整個包括波蘭及其他低地國家在內的佔領區,一件一件從廢物堆里挖出來的。以前,你信也罷不信也罷、空殼也罷綠色也罷、戀陰狂也罷政治禁慾也罷、玩權術也罷中立也罷,你都有一種感覺、一種懷疑、一種潛在的願望、一角隱藏的靈魂、一種對火箭有益的東西。天使坦納茨現在昭示的就是這種「東西」,聽者不同,理解就不同。
「他不是你的目標。別人需要他。」
一切就緒。
讓他現在只看見我,其他的全部看不見。讓愛情的烈日永遠在他眼裡閃耀。讓這一切,讓我的黑暗保護他。以上帝所有的名義,以天使梅爾希岱爾、亞侯爾、阿納費爾和梅塔崇的名義,我命令你和你周圍所有的人都服從我的意志。
那麼,如果「對抗力量」對這些類別中所隱藏的內涵再清楚一些,他們就會處於更有利的形勢,來解除「人」的武裝、陽|具,並拆解其身體。可惜他們不夠清楚。其實他們還是清楚的,只是不願意承認。令人傷心,但這是事實。他們和我們任何人一樣,在大量的金錢面前都是精神分裂、反覆無常。這是鐵的事實。「人」在我們每個人頭腦里都有一個辦公室,其公司的標誌是一隻白色信天翁,每個地方代表都有一個掩護身份,叫做「自我」,而這些代表的使命都是臭狗屎。我們不知道內情,於是就聽之任之。只要我們偶爾能看到他們,盯住他們——那些掌握大量金錢的人。只要他們讓我們瞥一眼,不管次數多麼稀少。我們需要這樣。需要知道他們了解這些東西的渠道——還有頻率和條件……我們應該看到流行雜誌上刊載的很多東西,像「昨夜羅傑畢佛為傑茜卡而戰,傑茜為克虜伯而哭」,對著每一幅模糊的照片流口水——
「你沒有感——覺到有東西要控計(制)你嗎,傑瑞米?」
各種穴居動物匆匆跑過麵包屑、掉落的毛髮、酒漬、煙灰、碎布,還有扔在地上的可卡因小瓶,一律是紅色膠木蓋子,上面蓋著「默克公司,達姆斯塔特」的印章。蟲子們適宜的空氣在離地面一英寸之內,潮濕、昏暗、恆溫,無不恰到好處。沒人打擾它們。在酸爺家裡,人們都不謀而合,不去踩這些蟲子。
「真實的自己。」
啊星星落在了吐—勾—瞧—島,
「萬歲!」大家歡呼著。說得好,奧斯比。
「別緊張,」經理的眼睛習慣性地亮了起來,「他們都會在奧倫奇縣那邊找到一個安全的家的。就在迪斯尼樂園旁邊。」他停下不說了,活像夜總會的小丑,獨自站在自己用黑柏油畫出的圈子裡和白粉筆寫出的恐懼里。
走過最黑暗的土地,用攝像機
「沒人要你死。」安慰地,「你怎麼會這麼想?」
原則征服不了法律
「對了。」
如今那些要命的火箭已經成為過去。這回她要到發射火箭的那邊去了,她和傑瑞米——這不正是大家一直想要的嗎?把它們發射到海上去:沒有死亡,只有壯觀、火光、轟鳴;沒有傷亡,只有刺|激。她不是一直在為這一天而祈禱嗎?就在當年的那座房子里?房子現在離她遠了,已經結束徵用還給原主了,裏面又有了人類的衍生物,像球形穗飾、狗的畫像、維多利亞式座椅,還有樓上柜子里私藏的一堆堆《世界新聞》。
「哦,瓦斯拉夫。」
梳子剛碰到頭上,上校就開始說話了:「一般情況下,我們挨個搜查住宅不會超過二十四小時。從日落到日落,從住宅到住宅。兩頭都有黑色和金色的成分,這樣一來,那些輪廓、那搖晃的天空純潔得像一幅環形風景畫。而這裏的落日,從這兒看,就難說了。你覺得什麼地方發生爆炸了嗎?真的——東邊的什麼地方?又一座喀拉喀托火山爆發了?火山的名字起碼和喀拉喀托一樣怪……現在顏色變得完全不同了。火山灰,或者別的顆粒很細的東西,懸浮在空氣中,可以使那些顏色發生奇怪的折射?你以前懂不懂這一點,孩子?很難相信,是嗎?對不起,頂上太尖太長了,這樣就不好梳了。對了,一等兵,那些顏色會變,變化很大!問題是,它們的變化有根據嗎?太陽每天的光譜都在調節嗎?不是隨意的,而是有規律的,由盛行風里這種來歷不明的塵渣來調節的。其中有沒有給我們的信息?深奧的問題,惱人的問題啊。
有時候我也幾乎會感到幸福,
斯洛索普大娘給肯尼迪大使的信
我們繼續來,屁蛋白乳酪酥(肛|門裡噴出的氣體被巧妙設置,慢慢從黏黏的、營養豐富的乳酪里冒出來,美極了)、癤子薄卷餅、口水醬拌蔬菜性病……
「哪兒?」
瞧,問題的核心就在這裏:郊區貧民窟之夜,紀念碑式的黃色物體,生命和事業在軀殼中永不停息地滲漏,「內部」和「外部」相互刺入,速度太快,太錯綜複雜,兩者都無法佔據統治地位。這場諷刺劇就在兩面的舞台上交錯上演著,有如嚙合的輪齒:人群或密或疏,劇情或出人意料,或催人淚下:
「你見到他肯定比我要晚。」他平靜地說——她對他的彬彬有禮感到吃驚,感到失望:她期待的是更多的力量。她張開了嘴唇。「他怎麼樣?」
「美國人說,『散兵坑裡沒有無神論。』瓦斯拉夫啊,你從來沒有這樣的信仰。因為恐懼,你選擇了信仰死亡之床。」
「快點,莫特兒,我也不知道怎麼會這樣。」
黃香蕉一樣的月亮,
另外還有一些人,本來一直不知道恩贊有朝一日會不會向奧姆賓迪下手,現在卻從他的面部表情和走路的步態看得很明白了——就這樣,他只是碰了幾下軍便帽的帽檐,做了幾個執行計劃的手勢,不費一槍一彈,就悄無聲息地把今晚值勤的所有奧姆賓迪分子換下了崗,不過沒有下他們的武器彈藥。沒拿掉那些東西。沒有理由。此時的恩贊絕對不會有一點軟弱,這種情況見多了。
那麼:「我如何才能愛他們呢?」
他將自己亂七八糟的夢托到海盜身上,那些夢很異端,註解著黑糊糊的田野邊那些在暗影里轉動的風車。風車的每一隻臂膀各指著空中轉動的大輪盤邊上的一點,轉盤轉轉停停,總是和風車上旋轉的十字保持著一致:「風」是個中間術語,是一種傳統手法,用來表達使十字發生移動的真實力量……所有的風都是如此,地球各處的風,在模里西斯糖果般紅紅黃黃的山間尖嘯,或吹動家裡酒杯形狀的紅色鬱金香,花朵里盛滿了一粒粒晶瑩的雨珠——每一場風都在吹動中或直接或間接地畫著十字,每個十字都是一個與眾不同的曼荼羅,在旋轉中把對立面融合到一起——那麼弗朗士,你告訴我,我周圍吹的這是什麼風,在這兩萬五千英尺的高處?下面轉動著的風磨又是何物?在磨什麼,誰又在照看著磨石?
天線看守人是耶和華見證會教徒,叫羅爾。他從'36年起(或'37年起,他記不得了)就進了拉文斯布汝克集中營,現在剛出來。他在集中營里關了那麼長時間,所以政治上很可靠,當地的G—5讓他夜間掌控佔領區波長最長的工作系統。雖然這也許只是偶然現象,但最近這裏極有可能已經開始實施一種怪異的司法體系了。斯洛索普覺得務必要調查一番。有人傳言,一個軍事法庭已經在紐倫堡開始運作了。給斯洛索普傳話的人都不清楚誰在審問誰,為了什麼。不過他們都記得清楚,那些人大多沒心沒肺,以反社會為樂,最後把腦子搞壞了。
「陽光。」一個微笑的女聲,可能是媽媽。
不到半個月,太陽神總部的冰面上和石走廊里傳來了一聲鑼響,人們的臉從儀錶盤上轉開了短暫的一瞬。這裏的鑼可是不多,是特殊物品。拜倫超過了一千小時,現在的操作程序就完全標準化了:白熾燈異常現象委員會派了個職業殺手來到柏林。
坦納茨發過誓:永遠不再尋找布利瑟羅,00000之後永遠不再。所以這時候他感到恐懼的刀刃已經平搭到身上了。他叫道:「你們的信使是誰?」
秘訣在於注意力的集中。她遮蔽了所有的一切:月亮、刺柏中的風、半夜出來遊盪的野狗。她把注意力聚集在齊切林的記憶中和難以捉摸的眼睛上,一點點加強,快|感隨著咒語走。到了後來,在說出最後那些神的名字時,她尖叫起來,達到了高潮,尖叫聲傳到了空中,連手指尖都沒了力氣。
「從他的回答看,我還要答有所問呢。這裏下雪嗎?歡樂谷當然下雪啦。如果不下雪很多雪人不就痛苦了嗎?」
想象一下這樣一個精心設計的科學謊言吧:聲音在太空中無法傳播。可是,假如能傳播呢?假如是「他們」不想讓我們知道那裡有一種聲音媒介即過去說的「以太」呢?以太可是能把聲音傳播到地球上任何地方的。以太能傳播聲音。億萬年來,太陽一直在發出巨響,巨大的火爐發出九千三百萬英里的響聲,始終如一,穩定異常,一代代人生於其中,又逝于其中,卻從未聽到過太陽的聲音。除非發生變化,否則誰又能知道有這樣的聲音呢?
街道
「我拿著你的口琴呢,」帕迪嘲諷道,「就在這兒!看!義大利佬的單簧管!」
通風。「起飛就緒。」
這裏就是那個「世界」了。她穿著灰色男褲,褲腿卷到膝蓋上,在黑麥地旁行走的時候,褲子就會拍打她的大腿……她走路的時候頭低著,經常把眼睛里的頭髮掠出來。有時候士兵們從身旁路過會捎她一段。她打聽齊切林的消息,打聽大遷移中的黑人支隊。如果時機合適,她也會直接問到齊切林。傳聞的多樣性令她大開眼界。我不是唯一愛他的人……不過她們的愛肯定都是友誼、羡慕、非性|愛的……蓋麗是佔領區里唯一全心全意愛他的人。齊切林在有些圈子裡被稱作「紅色癮君子」,即將受到清洗:使者正是貝利亞的手下幹將,惡人尼·里波夫。
一夜霧氣浮動,一夜月光晦明,但因為霧氣平滑自然,難以識辨,給人的感覺竟像是月亮自身在調節亮度。此時,一條條互相隔開的長帶懸挂在晨霧中。風吹過來,已經開始老化的黑電線便在灰帽子般的天幕上濺起黃色火花。綠色的玻璃絕緣體白天時變得朦朧而隱蔽。瘦削的電線杆發出衰老的氣味,它們是三十年的老木頭了。塗了柏油的變壓器在高處嗡嗡叫著。看樣子今兒個要忙個夠了。在中等距離處的霧氣中,楊樹的身影開始出現了。
「絕對與政治無關。」
——什麼?
「我不懂那東西。」
「處理『飯後祝酒詞』。」
拜倫本應該由布達佩斯的通司來梅生產的,如果是這樣就很可能又碰巧被王牌推銷員蓋佐·羅饒沃爾基的父親桑多爾拿到。桑多爾的工作範圍覆蓋了整個特蘭西瓦尼亞,完全融入了這個地方,總部甚至隱隱懷疑,如果他們不滿足他的要求,他就會給整個項目下凶咒。其實,他只是一個推銷員,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做醫生,願望也實現了。也許是因為布達佩斯那邊對巫術有些疑神疑鬼,拜倫的出生地在最後一分鐘被改派到柏林的奧司來梅。改派,沒錯。有一個「燈泡嬰兒天堂」,名字有點像一部電影,含有溫和的譏諷意味——哦,好大的生意,哈哈!不過別讓「他們」把你給騙了,這其中最主要的是權力問題,燈泡嬰兒天堂只是副業而已。整個頭上——沒錯,公司自己掏錢買了大塊大塊的蟬翼紗,大桶大桶染共體的粉紅色和藍色嬰兒染料,幾十斤幾十斤的西門子燈泡嬰兒電奶嘴,把吸奶的嬰兒塑造成110伏電流的形狀。這些活生生的燈泡們以這種或那種方式做著讓電流顯形的工作,電流在夜晚的背景上顯形,卻又並非真正的實體。
不過艾迪·彭謝羅這時候在顫抖,沒有注意燈泡。他自己接收到的信息也很有吸引力。有人在附近用口琴吹布魯斯,在夜晚的露天里。「四(是)森(什)么森(聲)音啊?」白色的燈光下,艾迪站在穿著軍禮服一言不發的上校身後,好奇地問,「哎,麥高尼格爾——里(你)聽見森(什)么了嗎?」
「也就是說,一個人在做決定的那一刻之前,」溫佩好奇卻又謹慎地說道,「一直都是完全純潔的……」
「瞧。」路邊趴著一個人。是蔑茨斯拉夫·歐姆扎爾,頭上受了重傷。「來,把他抬進來。」他們把他放到停車怠速的卡車後面,用一塊半拉布蓋在身上。沒時間檢查傷情了。那個黑臉哨兵永遠地消失了。從他們剛才退回來的方向傳來沉悶的步槍射擊聲。
德皇比爾呀,你就在山上,
再過幾周就好了,一切都會結束,德國會戰敗投降。日常事務還會一如既往地進行下去。對於徹底投降后的情形,戈特弗里德無法想象。如果他和布利瑟羅分開,流逝的歲月中會發生什麼?
他失去了布利瑟羅,不過感覺不那麼真實。最後一次發射后,他連夜趕到漢堡(具體情況已經記不清了),又從漢堡偷了一架P—51野馬戰鬥機急急飛往比得哥煦,很像坐飛機從天而降的普洛卡婁斯基。於是坦納茨開始在想象中認為自己也以同樣碰巧的、鋼鐵的方式把布利瑟羅給結果了。可是這鋼鐵肯定輸給了肉體和汗水,輸給了夜晚長時間的見面和交談——布利瑟羅低頭看著他的胯部,結結巴巴地說:我k—k—k—k——「可不能?」布利瑟羅?「可不行?」「靠?」「哭?」那天晚上布利瑟羅拿出了自己所有的武器,打開了所有壕塹和迷宮的地圖。
在窗前為我點亮一盞燈……
山邊經常有臂章閃現,亮晃晃的,像七月里的白蘚經過了芝寶燈具有節慶意蘊的燈光點染。一等兵艾迪·彭謝羅是這裏八十九師的補充兵員,特別迷戀安非他明。他縮成一團,幾乎騎在火上,渾身顫抖,打量著胳膊上的八十九師臂章。臂章上只有黑色和草綠色,正常情況下像綳大的屁|眼裡看到的一簇火箭頭,但這個時候看起來更怪異,艾迪等一下就會想到一個合適的比喻。
十字架,卐,佔領區曼荼羅,他們怎麼竟然不和斯洛索普說話呢?他坐在酸爺·巴摩的廚房裡,空氣里浮動著印度大麻的波紋狀煙霧,他仔細聞著湯里的配料,在每一根骨頭、每一片白菜里都能找到自己的註解……新聞片段、那些學舌鸚鵡們的名字,要擺脫這些,得付出很大的代價……他曾經在春天的時候清理過伯克夏的公路。在四月的下午,他經常失蹤,他們就會跟在鏟土機後面喊:「第八十一章啟動。」鏟土機清除了冬天那些亮晶晶的「自我侵襲之物」、那些白茫茫的墓場……他撿拾的東西裏面,有生鏽的啤酒罐、被昔日的精|液腐蝕得發黃的橡膠套子,有擺成大腦形狀的餐巾紙,裏面裹著昔日的鼻涕、昔日的眼淚,有報紙、碎玻璃、汽車零件。在那些日子里,處於無名的恐懼或害怕時,他總是能夠「擺平」,總是能在每一份檔案的每一個條目里清楚地看到一種歷史:他自己的歷史,自己冬天的歷史,自己國家的歷史……其中有火車窗外孩子們的臉,有夜晚其他街道某個地方的兩小節舞曲,有在夜空雲朵映襯下擺動的松針和松枝,清明而閃爍,有一幅電路圖,來自一捆髒兮兮的、發黃的圖紙,還有清晨走路上學時玉米地里傳出的笑聲、夏天黃昏時分一輛空轉著的摩托……他這個劣等生、浪蕩子從中學到的教訓往往超出自己的理解力。現在,在佔領區,在他成了十字路口之後的下半天,下了一場大雨,雖然他對這場大雨毫無記憶,卻看見了一輪寬寬的彩虹:一根粗大的彩虹陰|莖,從雲朵的陰|部戳出來,插入大地,谷地里濕乎乎的綠色大地。他覺得胸部憋得慌,站起來哭了,頭腦里空空的,完全進入了自然狀態……
「荒誕地死去,」這時候斯洛索普的幽靈可能已經被人用炭條塗畫在牆上了,一根煙囪里傳出人的聲音,有人在外面的路上,「生活的目標是保證能夠荒誕地死去。保證不論死亡如何找到你,都要在荒誕的情況下。就是要過那樣的生活……」
「是我的眼鏡,ja(是的),」秘書摸索著說,「在哪兒呀,求你了?」
這個問題叫人不解——既然這是一個「我們」系統,那麼至少要想到,這個系統應該和那些「他們」系統一樣,以合理的方式聯結在一起呀。為什麼沒有呢?
齊切林明白,自己最終還是孤獨的。不管自己是什麼人,都是孤獨的。
把他塞進去。並不是一張標準的、強迫人睡上去的床,而是經過改造的、適合他的床。小夥子和火箭這兩樣東西是統一設計的。它後腿部的弧線是多麼美妙啊……剛好適合他。它們媾和在一起,成為黑色裝置和更高一層的組合。他光裸的四肢在金屬的鐐殼裡扭動著,周圍是燃料、氧化劑、活汽管道、發動機架、壓縮空氣電池、排氣彎頭、分解器、液體箱、排氣孔、閥門……其中一個閥門,即一個檢驗點、一個壓力開關,正是那個「東西」,正是真正的陰|核,直接連入00000的神經系統。她在你眼裡並不神秘,戈特弗里德。找到性感區,舔一舔,吻一吻……你有時間的——還有幾分鐘呢。冰冷的液氧流到你的面頰旁,那是可燃的寒霜,要燒得你失去知覺……很快別的火也會燒起來。我們把你養胖當燃料的那個烤箱也會亮起來。中士過來了,帶來了Zündkreuz(火花十字架)。這個焰火般的十字架要把你點亮。士兵們都立正了。準備好,親愛的。
操作板永遠鎖住了。
「那是解毒劑。」
「給我舉個例子,哪個教派從來不說『主造我為人,就是保護你們每個人免於暴力,在需要時庇護你們』?」克里斯蒂安和恩贊在營地上方的曠野里散步,「——可是恩贊,保護在哪裡?什麼東西又能保護我們免於說這樣的話呢?」他指著山谷里灰黃色的偽裝網——他們在這一場旅途中意外地有了X光透視功能,能看到偽裝網裡的東西……
哦給我一些痤瘡,加冰淇淋,

在霹靂戰鬥機很遠的下方,那些古老的土木建築緩緩移動著,就像畫在鄉間翠綠的畫布上,因為年代久遠,輪廓已經有些模糊。還有大瘟疫時期敗落的那些村莊,那些村舍田野——當年,黑疫一路向北,割麥子般橫掃鄉民。透過一層冷冰冰的薄霧(有些像一座房子無人問津的角落裡那些蓋在傢具上的床單),一個女高音在唱歌,一直不成曲調,那些音符就像壞死的蛋白質四處灑落……
在一座小山頂上,一個陸軍測量隊正在恢復損壞的道路。一個身影前傾著看一個經緯儀,還有一個拿著鉛錘。離經緯儀觀測員很近的地方還有一個工程師站在那裡,胳膊直直地伸向兩側,頭移動著瞄準手指尖,然後胳膊猛地合到一起……如果你閉上眼睛,而且已經學會了讓胳膊自動移動,你的手指會碰在一起,和剛才的胳膊位置形成標準的直角……蓋麗看著這個小小的動作:很投入,很優雅,她能感覺到他在自己可以看到的土地圓圈內畫了一個十字……其實是無意間畫了一個曼荼羅……對於她,這是一個信號。他在給她指明前面的路。那天傍晚到了後來,她看到一隻鷹飛過沼澤,和她方向一致。金黃色變得暗起來了,幾乎全黑了。這個地區很荒涼,潘就近在眼前。蓋麗參加了太多的安息日,對這個問題還能應付得了——她是這樣認為的。可是讓魔鬼在屁股上下流地咬一下,咬得人尖叫出來,叫得石頭都震顫——那會是什麼樣的感覺呢?而在那裡,在潘要帶她去的光明之地,又沒有好壞之分。她是否已經為這麼真實的事情做好了準備?月亮升起來了。此刻,她坐在早先看見過鷹的地方,等待著,等read•99csw.com待著什麼東西來帶走她。你等待過它嗎?你想過它會來自體內還是體外嗎?最後她放棄了對各種可能性的猜測……不斷清理大腦,使其保持空靜,以迎接「神異的降臨」……是啊它不是離這兒很近嗎?記得嗎:你不是曾經從難民營里溜出去,有一陣單獨和感覺中催動著整個大地的東西待在一起嗎?……那是春分……是和白晝長度相等的綠色春夜……峽谷張開著,谷底是冒著蒸汽的噴氣孔,把熱帶植物蒸得像鍋里的綠菜,繁茂,散發出毒品的香氣,形成一個氣味圈……人類的意識就要降生了,但卻是個可憐的瘸子,結構不全,前景黯淡。這是人類誕生之前的世界。生命誕生之後,被狂暴地拋到流動不息的水面上,以便人類可以直接看到它。他們本想在靜止的地層里看到它的屍體,腐化成為石油和煤。它活著對人類是威脅:是泰坦家族,是對喧囂瘋狂的生命的誇張,是地球身體上戴著的綠冠,在它驅散天地萬物之前必須引入一個破壞者。於是我們這些肢體不健全的看守者們被派去繁殖,去拓疆封土。我們是上帝派來的破壞者。是對抗革命的人。我們的使命就是推銷死亡。我們殺生和死亡的方式都是眾生中最獨特的。無論從歷史的角度還是從個人的角度,我們都必須對這種方式進行改造。從空白做起,直到它獲得現有的生理功能,變得幾乎和生命一樣強大,從而抑制住了綠色的暴動。不過,它只是近乎和生命一樣強大。
是啊,現在他是「前科學家」了。他永遠沒有機會深入到談論上帝的層次。紅蘋果的臉蛋,白頭髮,可愛的怪人,靠著過去獲得的榮譽嘮嘮叨叨——不他沒有什麼榮譽,只有因果和剩下的一堆毫無用處的設備……他的礦物之廊沒有光亮。在從這兒到中間那間屋子的路上,他們將一致保持中立的難以名狀的調子,而到了那兒,他無論如何都要演出排練好的一幕……
坦納茨在砂岩拱廊下,在頗有聲勢的雨中不停地顫抖、憤怒。我應該繼續航行的。他想大叫,而且馬上就叫了出來。「我本來不該被拋下,和你們這些垃圾待在一起……」能夠聽他講述自己傷心故事的上訴法庭在哪兒?「我摔跤了!」食堂的一個廚子在一攤精緻的嘔吐物中滑了一下,把整整一鍍罐奶油狀的黃色雞肉嘔吐物潑滿了整個右舷的露天甲板。坦納茨沒有看見這一幕,他在找瑪格麗塔……糟透了,「賭注下好了」——卻沒人聽到他的話,「阿努比斯」也走了。坦納茨,最好還是和這些游水的殘骸待在一起吧,說不上會有什麼東西遊過來。還是問那個恩贊上校吧,他知道的(在這個世界的廢墟里,有一把鑰匙……在白色「阿努比斯」上是看不到這把鑰匙的,凡是有價值的東西他們都會扔在一邊)。
在中亞他從人們嘴裏知道了伊斯蘭教中天使的職責。其中一個就是考察剛剛死去的人。最後一個哀悼者走了之後,天使們來到墳墓前,拷問死者是否忠誠于自己的信仰……

「我來是幫你擦亮眼睛的。如果你有什麼疑問,就應該實實在在地說出來,以男人對男人的方式。不會遭到報復的。見鬼,你不覺得我也有疑問嗎?就是斯大林也有疑問呀!我們都有疑問的。」
坦納茨一聽到布利瑟羅的名字,肛|門就縮緊了。並不是他害怕這個名字固定在這兒不走了,或者類似原因。坦納茨的多疑症並不嚴重。使他懼怕的是自己被喚醒了——他想起,自從那個中午在灌木林發射了00000之後,自己從未得到布利瑟羅的任何消息:是死是活,當權了還是逃亡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希望哪一種情況。只要「阿努比斯」在航行,就不必做選擇:過去的記憶可以遠遠拋開,從而有一天其「真實性」已經不再重要。事實的確如此。事實的確不是如此。
「哎,聽著。我想讓你拿著。明白嗎?這是你的東西。」
這是什麼東西呀?主角們在這兒幹嗎呢?往自己的觀眾里混?不,沒有,真的沒有。目前他們是別人的觀眾,夜間的這些熱鬧只是這座火箭首府陰暗生活中一個可欣賞的局部。其實,這裏出現前矛後盾的幾率比你想的要少。
兩個女人在灑滿陽光的廚房裡互相打量著。裝有玻璃的柜子在牆邊閃光。蜜蜂在窗外嗡嗡叫。蓋麗走過去,從井裡汲水,兩個人沏了些草莓葉茶。可是齊切林的臉沒有出現。
她不想走。命令來自她無法觸及的高層。她的命運跟世界的命運是同步的,而羅傑的命運則沒有擺脫這種奇怪的戰爭新狀態。可憐的人兒,他動不了,戰爭不放他走。還是和火箭的陰影籠罩時一樣被動。羅傑是挨炸的。傑瑞米是發射的。「戰爭是我媽。」他第一天就這麼說過,傑茜卡當時還在想:他夢裡出現的戰爭是什麼樣的黑衣女人形象?慘白的笑容是什麼模樣?拿著什麼樣的剪刀,在啪啪地剪開他們的房間、他們的冬天?……他有很多東西她根本無法了解……太多了,不適合和平年代。而且,她已經開始反思,覺得他們在一起的日子只有一連串的爆炸,還有瘋狂,和戰爭的節奏組合在一起。現在他想去救斯洛索普,還是個火箭族,一個吸血鬼,性|愛竟然要靠火箭襲擊產生的恐懼來滋養——噓,噁心呀噁心。他們應該把他關起來,不放他出去。羅傑對斯洛索普一定比對她還在乎,他們是一條線上的兩個,一點不錯,唉——她希望他們一起幸福。他們可以坐下來喝啤酒,講火箭的故事,互相划拉一些方程式。多快活啊。至少她沒有把他撇在一個真空里。他不會孤獨,會有東西幫他打發時光的……
「唉,里(你)們這些人。」彭謝羅嘟嘟囔囔地說著,趴著身子夠到睡袋,在行李中找梳子和剪刀。他是連隊的理髮師。他剪頭髮要幾個小時,更多的時候要幾天,那髮型在佔領區一眼就能認出來,從每一根頭髮上都能看出本尼成癮者的執著。
火箭被發射到南方、西方、東方。沒有北方——截至目前沒有。朝南,對準安特衛普,角度約173°。朝東,在佩納明德試驗,072°。朝西,對倫敦,約260°。用平行規量好,偏差(如果你喜歡,可以用「合矢量」這個詞)角度達到約354°。這樣的發射才是所有其他人心裏想要的,是一種幻象式的發射,按照曼荼羅邏輯,這種發射要麼已經非常秘密地發生在過去,要麼發生在將來。
活潑的節奏,演奏著樂華,
「你開小差了?那可是死罪呀,是不是?」
「你這什麼意思?」西曼·博丁叫道,「你在給我定任務嗎?我們是在連續研究美國俚語之類的玩意兒?老傻瓜,你告訴我,」他抓住酸爺的脖子和衣領,節奏混亂地搖晃著,「你也是『他們』的人,對吧?你過來。」他像抓破衣服安迪一樣雙手抓著老頭。這對非常成熟的博丁來說可謂是一個糟糕的多疑的早晨了。「好了,好了。」酸爺受了驚嚇,啜泣道。也就是說,他在啜泣的時候一種判斷壓倒了所受的驚嚇:這個美國水兵是發瘋了……
「所以你一直對她關心得要命。」咯嘣,咯嘣。他知道事實並非如此,可這傢伙讓人惱火。
好極了,好極了。保證發射成功的第二種校準測試已經在傑瑞米身上突然展開了:在公園裡一個提前安排好的地點,兩個失業的馬戲團小丑臉塗得白白的,穿著工裝,躥出來開始互相毆打,用的是巨大的泡沫橡膠陰|莖,有七八英尺長,做得惟妙惟肖,顏色也相仿。事實證明,為這兩個漂亮的生殖器花錢很值。西曼·博丁在城裡的時候,羅傑和他的表演超過了英國國家娛協的水平。這可是掙零錢的好來路——大量的人聚在德國北部這些村子邊上,看兩個小丑對打。偶爾有屋頂上聳立著穀倉,一般都是空的,伸出一隻木絞架般的架臂,映在下午的天幕上。有士兵、百姓、孩子。笑聲不斷。
下降
在00000尾部,戈特弗里德真的在眼前發現了這個透明平面,貨真價實:仿聚合物裹屍布。童年的殘骸升起在他的注意中心。他記起了一隻蘋果的皮,迸裂出星雲來,看見了彎曲發紅的太空。他的眼睛被吸引著、吸引著,越來越深入……塑料表面輕微地盪動著:灰白,嘲弄,顏色的敵人。
波因茨曼不想看他。不想看他的眼睛。這正是羅傑想要的效果。秘密警察到了,沖淡了高潮,不過那些痴迷於看追趕場面的人,他們看泰姬陵、烏飛齊美術館、自由女神像的時候心裏還一直想著追人、追人,哇有了,道格拉斯·費爾班克斯在那個有月亮的清真寺尖塔上跑呢——對於那些特別愛看追人場面的人,下面的情景可能很有意思:
「我們就這樣退回去?」
孩子們是否會再次重逢?
「沒有番茄醬,沒有番茄醬,」毛毿毿的水兵博丁焦躁地在調料瓶和盤子間找來找去,「好像沒有……這是他娘的什麼鬼地方,羅傑,」他的叫聲引來七張敵意的臉,「嗨,兄弟,那邊有番茄醬嗎?」
我說兄弟呀,你可以整夜食用
魏斯曼的塔羅牌
——對,啊,是電波。是「鍵電波」,對嗎?哈哈。呃,兒子,你告訴我,是怎麼一回事情?你知道,我差不多吸了一輩子的毒,所—所以——
不,不,她並沒有把自己做的事全盤托出。這倒是不關他的事。不論她給他說多少實情,那點神秘感總是存在的。這歸因於他的身份,有些事情他無法干涉。他們倆居然沒有互失蹤跡,沒有在目前奇特的和平形勢下和即將來臨的嚴峻局面中,各自消失在只存在於紙面的城市中、下午間,這究竟是什麼原因?是不是因為有什麼特別的安排,就像現在這樣,使你必須去和需要相見的人見面?是不是冒險活動越正式,從本質上講就越需要分開、需要孤獨?啊,普倫提斯……這是什麼東西,是逃跑的道具?不,不,看看燃油壓力——表上的指針搖搖擺擺的,很低,油箱快沒油了——
「我記得,以前在威斯康星,風毫無阻攔地吹到人行道上,像一個希望主人開門接納的客人。風把雪花捲起來,打在前面的門上,然後任雪花堆積在那裡……歡樂谷里有過這種情形嗎?」
「噢,它們會安然無恙的,恩瓜魯勒盧。我擔心的是我們自己。」
「我不是。」坦納茨說。
晚上有太多的鏈條籬笆,
大約下午三點,卡車沿山丘蜿蜒而下。國道在這裏變窄了。他們的頭燈全部開著,就像一隻只瞪著的電眼,點綴在山頂上的楓樹間。噪音很可怕。每一輛卡車到達坡底時都會聽見變速箱在談話,疲倦的喊聲從帆布底下傳來:「用雙離合器,傻瓜!」路旁的一棵蘋果樹開花了。樹枝被早上的一場雨打濕了,黑糊糊濕漉漉的。樹下面坐著一個光著腿的姑娘,金髮,皮膚呈蜜褐色。周圍的人當中唯獨沒有斯洛索普。她叫馬喬莉。後來,霍根從太平洋回來後向她求婚,但是輸給了皮特·杜飛。她和杜飛後來有了個女兒叫琪姆,小霍根則把她的辮子浸入了學校的墨水池。一切就這樣繼續著,不論有沒有佔領,也不論有沒有泰榮叔叔。
「『驢子』是強調的說法,」西曼·博丁解釋道,「就像『壞驢』、『蠢驢』——那麼,如果什麼東西很落後,那就是『倒行驢』嘍。」
「布利瑟羅和我,」他輕聲說起來,一邊打量著她打扮得容光煥發的面龐,香煙在他彎起的右手裡悶燃著,「我們只是某種方面的親近。還有些門我並未打開。打不開。在這裏,我扮演著無所不知的角色。希望你別出賣我,不過也沒什麼。他們的心裏已經有結論了。我是『超級柏林嘴』,Ober-hauptberlineschnauze恩贊。情況我都知道,他們也不相信我。一般說來,關於我和布利瑟羅的那些流言蜚語,就像海外奇談——而事實如何,並不能改變他們對我的不信任,也不能改變我無限制的通行權。他們還會傳出一個又一個故事。可事實對你還是有些價值的。
一聲尖叫,但發出來卻成了巨吼。他撲向里波夫,拳頭落了下去,可還是差了點。另外兩個人比他想得要快,條件反射般迅速過來,從兩邊拉住了他。他們的力量大得難以置信。他通過大腿和屁股的神經,感覺到自己的納甘槍從槍套里滑了出來,感覺到自己的陰|莖從一個德國姑娘的身體里滑了出來。那個姑娘是誰,他已經記不得了,只記得那是自己在最後一個甜酒般的早晨見到她,在離別前最後一個早晨,在最後一張溫暖的床上……
「哼,里(你)胡側(扯)!」艾迪還口道,「里民民(你明明)沒聽見傻丫枝(撒丫子),里四(你是)大笨蛋麥高。」
「我想擺脫出去,離開這種感染和死亡的循環。我想沉醉在愛情之中,無比沉醉,你和我,和死,和生,都無法分離,共同匯入我們幻化所成之物的光輝中……」
現在還不是觸摸她的時間,不過恩贊還是伸出手鼓勵地、友好地在她手背上輕輕拍了一下,就像軍隊上提醒對方注意的動作。「總有些東西是能抓住的。可能所有的東西看上去都不真實,但有些東西是真實的。真的。」
「這樣吧,你帶他走,如果你想的話。」
可能出現的七十七張牌中,魏斯曼被「罩」了,就是說他現在的狀態受「塔」左右。這張牌很令人費解,每個人對它都有不同的解釋。上面是一個閃電擊中了一座高高的男生殖器狀建築,還有兩個人,一個戴王冠,正從上面掉下來。有些人認為是射|精,便不再深究。其他人認為那是羅馬教堂的諾斯替派或卡特里派標誌,並進而擴大到意指任何一個不能容忍異端的制度:這種制度生來就是遲早要垮掉的。現在我們知道,它也代表火箭。
可是這裏被佔領了。他們可能已經頒布了禁令,成人們的道路旁不許有孩子們的捷徑。現在回家可能已經太晚了。
「有多少人?」
「去里(你)媽的。」艾迪說著,開始梳理上校銀色和黑色夾雜的頭髮。
「啊哈!可我又說了一次呀。我說了……兩次。」

物品S—1706.31,內衣碎片,為美國海軍所藏,上有褐色斑漬,應為利劍從左下至右上洞穿身體所流之血。
易裝癖廁所的事件
空氣里的雨意更濃了。士兵們向西克斯加油站集合。後面的一塊地方是個油膩膩的垃圾場,是個坑,裏面儘是些滾珠軸承、離合器片和變速箱零件。在下面的停車場上,有一個綠樹點綴的糖果店,他每天下午3:15就在這裏等待校車的第一抹深黃出現在拐彎處,他很清楚從那些中學生手裡容易搞到錢。停車場上還有六七輛舊考爾特汽車,塵土厚度各自不一,故障程度也各自不同。它們是新帝國的紀念品,在濃濃的雨意中棺材般閃著光。工作人員們已經搭起了障礙,一個清理組闖入了皮茲尼商店的灰色隔牆板。商店挺大,像穀倉站立在拐角上。孩子們逗留在裝卸台周圍,一邊從粗麻布袋子里嗑葵花籽,一邊聽著士兵們從冰箱里洗劫牛肋肉。如果斯洛索普想從這裏回家,他就得溜進西克斯加油站兩層樓的磚牆邊一條小路。這是一條綠色小徑,入口隱藏在商店燒垃圾的火堆和皮茲尼停放送貨車的棚子後面。你穿過兩塊地方,它們並不是緊緊背靠背的,所以你得順一個籬笆繞過去,再經過一個車道。來到兩間房子,都是老太太住的那種,琥珀色加黑色,裏面有很多活著的或做成標本的貓,所有的椅子和桌子上都是臟污的燈罩、椅罩和洋娃娃。有一種末日的陰氣。然後再穿過一個街道,順那些蜀葵旁斯諾德夫人家的車道向前走,過鐵絲門和桑托拉家的後院,翻過籬笆盡頭的柵欄,穿過你自己的街道,來到家裡……
然而,目前即便有人能夠用兩萬八千米(正好是佩納明德7號實驗台到格賴夫斯瓦爾德碼頭的距離,8月初斯洛索普可能會看到後者的一張新聞圖片)進行通訊,那也不是阿根廷無政府主義者,而是在消滅納粹的運動中殘留下來的納粹分子,仍在附近活動,在身份不明的潛艇上舉行秘密船上法庭,審判第三帝國的敵人。這樣一來,佔領區的人們和早期基督教徒所做的最相似的事情就是假裝傾聽某些人以莫須有的罪名被釘死在十字架上的消息。
「海、日、好、肯、騰」,嘰哩呱啦的日語在長長的太陽旋渦上迴響著,把基諾沙小子留在鉚住的桌子旁,太陽的巨響就在那裡停住了。他第一次聽見自己有力的血河和泰坦神般的心鼓。
「你聽過迫擊炮的聲音嗎?」
「小西格馬乘以s除以小西格馬減去p,等於2π的四次方根分之一乘以e比負s平方除以兩個小西格馬的平方。」
是翼龍,是摔跤,不——只是……
「關於我們的幻覺?」
只是近乎,因為還有個缺陷率問題。在努力進行潛在創造(肉體怎麼會如此翻滾流淌而美麗不減呢)的過程中,有幾個每天都去泰坦家族那裡,進入民歌里死神的休息室(空空的石頭房子),出來,穿過去,來到網子下,一路向下、向下,下到暴動之處。
是媽媽給我的一頓頓好打……
上校在一盞電燈下面坐著等他。電燈泡的電力來自另一位士兵,他坐在黑影里,用手操作兩根發電機搖柄。他叫帕迪·「電哥」·麥高尼格爾,二等兵,是艾迪的朋友,來自新澤西,愛爾蘭後裔。他是你從電影上看到的那種城市貧民一分子。這些人人數眾多,善良隨和——你見過他們跳舞、唱歌、在繩子上晾衣服、放年假的時候喝得酩酊大醉、為怕孩子變壞而擔心:神父,其他情況我也不知道,這孩子人不錯,就是跟了一幫壞小子……等等,接受好萊塢每一部卑鄙的謊言,包括今年特別流行的《長春樹》。小夥子帕迪拿著搖柄所展示的本領和艾迪的本領只是形式不同,不過他只向外發送,不向內接收。燈泡燃得似乎很穩定,實際上是電力強弱交替的連續體,交替速度全看帕迪搖搖柄的速度。只因為燈泡里的燈絲變暗的速度慢,下一次強電能及時傳過來,才給我們造成一種燈光穩定的錯覺。這連續性的明暗的確難以覺察。正常情況下難以覺察。帕迪就從來沒有意識到這個信息。它是通過肌肉、骨骼,通過他身體里的那個電路發送的。他已經學會了用這個電路來發電。
……他們一直找人假扮他,直到處理完他那個集團里所有的人……
在該藥物作用下常常會出現多疑症,這毫不稀奇。和其他類型的多疑症一樣,就是初步或首先發現萬物皆有聯繫,神造萬物皆為鏡中虛影,但還不至於完全虛不見物,至少還是有關聯的,而對於齊切林這種被安置在鏡子邊緣的人,也許還是一條可以進入其中的路徑呢……
直到聖光把塔頂變得低矮,
森村少尉、卡羅爾·埃溫特、托馬斯·格溫迪、羅傑·摩西哥等四人坐在一張紅磚露台上的桌子前。這是在霍斯坦一座藍色小湖邊的旅館里,叫「小莽豬」旅館。太陽照得水面光閃閃的。紅色的屋頂,白色的尖塔。所有的一切都是微縮的、整潔的,一派柔和的田園風光,交融於四季變化之中,和緊閉的門上的木「×」形成鮮明對照。秋色初展。奶牛哞地叫了一聲。擠奶女工對著奶桶放了個屁,桶里輕輕嘡一聲發出迴音。群鵝吭吭噝噝地叫著。四位信使喝著摻水的摩澤爾葡萄酒,談論著曼荼羅。
霍希車是軍綠色的,車蓋半中腰以上畫了一朵素淡的水仙花。當時車子在漢堡的布里蓋德池塘,朝易北河方向的邊上,藏在一輛卡車裡,整個蓋著,只露出前燈,像鼓出的眼睛,陌生而友善地對羅傑微笑:歡迎你,地球人。車子開動的時候,羅傑才發現車底板上散布著一些玻璃瓶子,滾來滾去的,沒有商標,裝的好像是嬰兒食品,顏色很怪,感覺很不安全:綠大理石色雜著粉紅,米色里又混入了洋紅,哪樣顏色都不清楚,每個瓶蓋上都印著一個胖乎乎的嬰兒,笑著,很可愛。明亮的玻璃瓶子里,騷動著可怕的壞肉毒素和屍毒——恐怕人類的嬰兒是沒法吃的,吃了也活不下去……過一陣又會從座位下面自動冒出一個瓶子,滾出來,完全不遵守有關加速度的任何定律,滾到腳踏板間,令他的腳難以踩准。他心裏清楚,應該回頭看看座位下面到底是怎麼回事,但一時又無能為力。
「別早(找)借口啦,彭謝羅!有個喪(上)校想理髮,馬上,你去!」
多疑症啊,找個律師吧,

「那我就說不清楚了,」對方開始後退,退到外面的雨中,「這是有沒有信心的問題。」
「為什麼?」羅傑不停地問著,想掃傑瑞米的興,「為什麼要安裝好發射出去?」
「這是神給我們的啟示。它的意思是:沒有哪個教派能提供保護,過去也不曾——它們都很荒謬,是紙做的盾牌……」他必須將自己所知的一切都告訴克里斯蒂安,包括他懷疑到的和夢到的一切。不是要把它們作為真理,而是自己不能有任何保留。他沒有私有財產。「它們對我們撒了謊。它們無法保護我們免於死亡,於是就對我們說關於死亡的謊言。這些謊言是它們共同羅織的。我們給了它們應有的信任和愛——它們竟然用『愛』這個詞!它們又給了我們什麼?它們能讓我們不感冒嗎?不生虱子嗎?不孤獨嗎?隨便什麼?在有火箭之前,我們還相信這些,因為我們願意相信。可是火箭可以從空中嵌入任何一個給定的點。沒有任何地方是安全的。我們無法再相信它們。只要我們還有神志,還熱愛真理,就無法相信。」
「嘔吐物煎餅,加汗糖漿。」安德烈·奧姆諾朋補充道。他說話的時候,古斯塔夫又開始演奏了,外部聲音疑惑不解地停了下來。
臨走前一個星期,她最後一次來到「白色幽靈」。除了「促降計劃」那些一文不值的廢墟,這裏又回到了以前的瘋人院。阻塞氣球的纜繩銹跡斑斑地躺在濕漉漉的草地上,與雪花為伍,與離子和泥土為伍——成為一束束鋼筋,在那些狂野的夜晚里歌唱:和著那些警報器的聲音,唱著三度和音,流暢如遠處的風;和著那些炸彈奏出的鼓聲——那些炸彈現在懶洋洋地躺在那裡,陳舊老邁,面臨著化為金屬粉末的嚴酷命運。勿忘我在腳下肆虐,成群的螞蟻熙來攘往,把這裏當成了自己的王國。沿著山崖邊的變溫層,可以一路看到銀紋多角蛺蝶、硫磺石和畫在石頭上的女人。上次和羅傑見面后,傑茜卡把劉海剪掉了,正在經歷常規的煩躁——「你看,太可怕了,簡直說不成……」
「呃,什麼東西會控制我們,老哥們兒?」「老哥們兒」都叫了一天了。
原來,上校頭上的燈泡就是北豪森地下火箭場里佛朗茨·珀克勒睡覺用的行軍床邊那盞奧司來梅鎢絲燈泡。從統計學的角度看(「他們」是這麼說的),每第n千個燈泡是完美無瑕的,所有的△q完全吻合,所以這盞燈泡現在還在這裏發著明亮的光。可是真實的情況更難以置信:這盞燈是永恆不滅的!其實,它從20年代起就在這裏,那個老式的尖尖突出來,整體形狀也沒有現在的燈泡那麼像梨子。多悠久的歷史啊,這燈!要是能說話那就——哎,其實它能說話的。它在講述今晚帕迪·麥高尼格爾用發達的肌肉調控搖把的事情,於是循環發生了:這種反饋通過帕迪又傳到發電機上。這就是
你也曾將它們擁抱親吻,
至少有一個過路的短暫時刻,失去了它就會痛苦。在每一條因為商業、戰爭和鎮壓而變得淡漠灰白的街道上,都應該能找到這樣的時刻……找到它,學會珍惜已經失去的,這樣我們是不是就能回到過去呢?
咯嘣,咯嘣,唉,我當初被迫給他看了那些值勤表,不是嗎?天哪,我是不是太傻了!沒錯,他可以選擇今晚……「奧姆賓迪呀,你產生幻覺了吧?」他在聲音里摻入了恰到好處的驚惶,即便這種驚惶收不到效果,這句話還是能收到辱罵的功效,「我只是在展示自己的死亡願望,看樣子和你的也沒有什麼兩樣。比我夢到的還要難看。」他像太空人一般微笑了足足三十秒,不過十秒鐘以後奧姆賓迪就挪開了視線,開始冒汗,緊咬嘴唇,看著地面,轉身走開,回頭看。恩贊繼續延長笑容。我的臣民呀,今晚沒有慈悲,「太空人的微笑」把半徑一英里內的一切都變成了冷凍冰淇淋的顏色——既然我們都有這份心情,杜若呀,咱們還是把電池蓋裝上吧?對,是透視功能,看到了防水油布里的一切,寫下這個奇迹吧……烏拉斯塔,你到那兒,換下一班無線電崗哨,別管值勤表,關於漢堡記錄中沒有任何一場,只有日常交通情況,我想知道其中的原因,想知道奧姆賓迪的人在值勤時到底有什麼情況……利用大遷移指揮頻率進行的通訊是通過等幅波的點和長畫實現的——不用說話,聽不出來的。不過電報員們都肯定地說,自己能辨別發報人。烏拉斯塔是他最好的電報員,可以成功模仿奧姆賓迪的大部分發報員。她一直在練習,就是為了在必要時派上用場。
他的嚮導是一個蹲式機器人,深灰色塑料的身體,頭燈式的會滾動的眼睛,總體形狀像個螃蟹。「『命令』在拉丁語是『癌症』的意思,」機器人道,「在基諾莎語里也是!」從後來的情況看,這個機器人特別愛說俏皮話,但是除了它自己,誰也不覺得俏皮。
「噢?」博丁大笑,「也許我以前是麥爾文·普耳維斯手下的初級G諜呢。」
他真的帶了個客人來:西曼·博丁,還從巴拿馬運河佔領區給帶了件樣式極其誇張的佐特裝——在那邊,這種服裝是鎖廠工人的工作服,由黃、綠、淡紫、朱紅組成,熱帶鸚鵡似的,很惹眼。衣服的翻領尖太過突出,需要掛在大衣衣架上定定型。這位講究整潔的水手竟在那件紫而又紫的緞子襯衣下面穿了緊身胸衣,把腰緊束到四十二英寸的窈窕造型,以迎合腰部大幅度收緊的上裝。上裝長及膝部,開了五個衩,採用蘇格蘭短裙式褶皺,曲線分明地沿臀部而上。褲帶系在腋窩下面,褲腳緊縮到大約十英寸的樣子,他穿的時候拉開了隱形拉鏈,腳才得以出來。衣服的整體上是藍色的——不是衣服上用的那種藍色,而是油漆的藍色。這件衣服走到哪兒都引人注目。聚會的時候會佔據所有眼睛的餘光,使人無法自如地閑聊。它要麼迫使你思考衣服顏色這樣的基本問題,要麼使你覺得太浮華。富有顛覆性啊,真的。
事情第一次變得如此明了:充斥這個世界的並非只有四人組和「父親殺機」。他們的爭鬥也並非是唯一的,甚至也不是終極的。是啊,不僅還存在許多別的爭鬥,而且還有觀眾在旁觀,和普通的觀眾沒有兩樣,人數竟有幾十萬之多,坐在這座骯髒的黃色圓形劇場四周,一排排一層層座位迤邐向下,不知有多少英里遠,一直延伸到舞台上。舞台上亮著黃褐的燈光,朝上的石坡上散布著食物,有碎麵包、花生殼、骨頭、裏面裝了一半綠色或橙色甜飲料的瓶子,一些小小的避風處燃著火堆,避風處和鑿嵌式座位的方向成一定角度,在石頭上鑿了些淺坑,裏面有一堆鮮紅的餘燼。一些老太太在餘燼上做雜燴,裏面有撿來的食物碎渣、碎末和軟塊,放在淺煎鍋里,灰色的油水冒著泡子,孩子們的臉則圍了一圈,等著吃飯。風中站著那個黑人小伙,如一把亮錚錚的新刀。他每個星期天都在鐵門外等你的姑娘,把她帶到一座公園裡,那裡有陌生人的車子,有你永遠無法想象的愛情形式。此刻他站在風中,頭髮迎風飛揚,頭從火邊躲開來,感受著寒風。山裡的寒風吹到鬢角、吹到靠近下巴的地方。……其他火堆旁,女人們在談論家長里短,其中一個時不時會探出頭去,看有沒有演到新的一段。一群群學生從旁邊跑過,黑得像烏鴉,大衣披散在肩膀上,跑到後面黑糊糊的座位區,但傳統上,那裡是從未有人進入的,是專門為祖先們留的。學生們的聲音漸漸弱了,但仍然很有力,很抑揚頓挫,有意要顯得好聽些,至少要聽起來舒服。女人們繼續拉呱著,玩牌、抽煙、吃東西。你去羅絲的火堆那邊看看能不能借一條毯子?晚上天冷。嗨——出去的時候買一包軍煙——馬上回來,聽見了嗎?當然,售煙機原來就是馬賽爾,還能是誰呢?他又以機械的方式,巧妙地偽裝成另一種模樣,煙盒裡有一個條子,是給其中一個觀眾的。「你肯定不想讓『他們』知道1945年夏天的情況的。在男易裝癖衛生間等我,L16/39C,麥特崇站,『火』信號區,馬耳庫司貨攤。你知道時間的。老時間。別遲到。」

不,我們沒有和平。這又是宣傳,是政治戰務管理處搞的什麼名堂。好,先生們,你們都從研究結果看到了,我們的最佳時間是五月八號,剛好趕在傳統的聖靈降臨節人們大量走出戶外之前,學校要放假了,天氣也好轉了,萬物生長的大好時光即將到來,煤的需求量到了下降的季節,我們可以有幾個月時間重新打理我們在魯爾的利益了——不,他看到的只是權力的轉移,而'39年以來他在其中摸爬滾打的那種貧困還繼續存在。女友本該和別人一樣複員了,可現在卻要被帶到德國去。他們的上層關係又不行,毫無希望躲過這一劫。某種東西還在繼續,如果害怕就別叫它「戰爭」這個名字。也許死亡率下降了一兩個百分點,終於又能喝到罐裝啤酒了,不久前的一個晚上特拉法爾加廣場還聚了許多人……可是「他們」的事情還在繼續。
「我只是想看一看,」安德烈斯聳聳肩,「我們是怎樣安排的。」
接著安德烈斯和巴維爾穿著踢踏舞鞋(七月份英國國家娛協舉辦一場非常粗野的表演時搶來的)出來,開始表演一段斷奏式踢踏歌舞:
四個人一邊穿衣服,一邊繼續唱,唱的時間長短全看各人在乎的程度——美女莫特兒露出了大面積的美|腿,疾速地說著話,馬克西米連則從她的裙底向上瞄,惹得尚在少年的馬賽爾半懂不懂地咯咯直笑——他受的管教可能有點嚴。
接著,「初期階段就緒。」初期階段是毛里茨可以撤消操作的最後一步了。火箭底部的火焰旺了起來。顏色在變化。有一段四秒鐘的時間,四秒鐘的猶豫時間。整個程序里甚至也留出了這個空間。一個高水平的發射官和一個註定平庸的發射官唯一的區別就是能否在這個單調重複、充滿寓意的過程中把握準確的時間,發出「主要階段」的命令。
他的第一反應是自己寫了這句話,後來忘了。這種念頭很奇怪,但又如此分明。可能他早就把自己、把昨天的自己融進那個群體中去了,而當時自己還是這個群體的敵人。信天翁從迷迷糊糊的狀態中醒來了。
你掛在天花板上俯閱
啊。里波夫,感謝你問這個問題。為什麼呢?「開始的時候……很久以前——當初……我覺得自己受到了懲罰。沒人注意我。我怪他。」
大家都沒有注意,一隻小猿或小猩猩手裡拿著什麼東西藏在身後,悄悄穿行於腿林間。這些腿上穿著網格狀長筒襪或卷到腳踝以下的時髦短襪,或在碧玉色人造絲腰帶間別著少女小圓帽。最後小猿到了斯洛索普跟前。斯洛索普戴著金黃色假髮,穿著飄逸的白色交叉帶長裙,樣式、號碼都和費伊·雷跟羅伯特·阿姆斯特朗在船上試鏡時穿的那件一模一樣(鑒於他在玫瑰園廁所里的那段歷史,選擇這條裙子可能不只是因為他不可思議的被一隻黑色巨猿雞|奸的慾望受到了壓抑,也可能還因為他對費伊的動作體態有一種坦誠,這一點他從沒說出來過,只會指指點點地悄聲說:「哦,你瞧……」——那是一種誠實、一種勇氣、一種對衣裙及闊大裙袖的潔凈感,故而所到之處都會留下明顯的痕迹……)。
後方:五星4
「白色幽靈」的東西他沒什麼特別需要的。沒什麼丟不下的。他有身上穿的衣服和軍用摩托,口袋裡裝滿了零錢和發泄不完的怒氣。一個不通世故的三十歲男人,要闖蕩城市,還需要什麼?「我是他媽的迪克·惠廷頓!」他在國王路狂奔的時候想道,「我來到倫敦了!我是你們的市長大人……」
乒!一個孩子生機勃勃地旋轉著闖進來,遞給斯洛索普一條新信息,又旋轉而出。「『熠時』已被關押,如想與所有關心她的顧客同飽眼福,請于上午11:30前往此地址。」頭上的天空中自動地飄過一隻白色鍾面——唔只有半個小時召集營救組了。營救組包括:莫特兒·奇迹拉司,她穿栗色墊肩衣衫飛抵此處,頭髮上還戴著捲髮夾子,冷冷地皺著眉頭,嫌把她從夢鄉里拽出來了……接著一個黑人風風火火地趕了過來,穿珍珠灰佐特裝和長披風,名叫馬克西米連,昂著四方的頭,頭髮抹了油,唇上還留了超薄短髭。他的「前沿」工作是溫文爾雅的「烏嘉哺甲」夜總會經理,燈塔街的貴族和羅克斯伯里的酒鬼癮君子們夜夜在夜總會裡親密接觸……喂你好泰榮咱來啦!你好莫特兒寶貝,來啦來啦來啦!撒(啥)四(事)兒這麼急呀,老詢(兄)?他整整衣服上的康乃馨,往屋子四周看了看,現在除了那個馬賽爾大家都到了。哦你聽——熟悉的八音盒主題曲,對,就是斯蒂芬·福斯特優美的老歌,從陽台窗戶里進來的分明是馬賽爾。他是個機械象棋手,早在第二帝國時期就造出來了,原本是一個世紀前為偉大的魔術師羅伯特—胡丁而造的。他表情嚴肅,像個法國小難民,髮型很滑稽,耳朵的輪廓清晰地顯現在發間。他的頭髮黝黑髮亮,戴著角質架眼鏡,下面露出四分之一英寸寬的一塊塑料皮膚,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只可惜作為人臉太死板了(想象一下第一次的情景吧:馬克西米連從門裡進來,嘴裏哼著嗨呔嗬,手指在空中搖擺。他看見了金屬、硬橡膠和塑料做的小馬賽爾坐在那裡,對他說:「嗨,人啊,給我一點皮膚吧!」嘿,馬賽爾花了大量時間給他講「皮膚」這個詞及其所有含義,哦天哪,這還是表層的東西,接著咱們就「給」的概念進行一次長談,如此過了一些時間,接著,接著他又談起了「人」。真是太詳盡了。其實到現在馬賽爾也還遠遠沒說完呢)。儘管如此,他19世紀的出色智慧在「瘋亂四人組」里還是能獨當一面,和「來自父親的威脅」進行許多許多回合的周旋。只是製造他的工藝已經絕傳,就像絕種的度度鳥一樣。
是啊,還在想著要回去呢。他在變,沒錯,是在變,時不時在給自己身體里的那隻信天翁拔毛,懶洋洋地、漫不經心地拔,像挖鼻孔——可是有一根幽靈般的羽毛,他的手指總會一觸而過,那就是美國。可憐的渾蛋,心裏總是放不下她。在夢裡,她頻頻向他低語:愛我。醒來時,又反覆說「來吧」,或者許些空願,把他的心緊緊抓住,不願放手。有一天,他會看到這樣一天,自己終於有勇氣對她說抱歉,義無反顧地離開她……可現在還不行。他還想再嘗試,再找機會,再討價還價,再向希望靠近。也許他只是放不下架子。如果她的馬廄里不再有他的位置怎麼辦?她要趕他出來,永遠也不會給他個說法。她的「駿馬」們是沒有權利的。他們那些瑣屑、愚蠢的問題,她是不必回答的。她就是你一直幻想的那個剛愎自用的悍婦。
有關那個人是不是尼古拉伊·里波夫的問題。他到來的方式不像人們所說的那樣沉重而不容逃避。他想說話,只是想說說話。可是談話的過程中,他又會莫名其妙地進入語詞內部的迷道里,一次又一次用純粹的異端邪說來迷惑齊切林,讓他詛咒自己。
「現在我們接待的全都是遊客,」那個穿著整潔、前胸口袋裡裝著白手帕的本地人這樣說著,躲在帽檐下的陰影里竊笑,「當然,還有個別的間諜。」
「你不明白。除非你到了那一步,否則不明白的,溫佩。你沒有發言權。」
等他講完的時候,所有的人都明白了黑色裝置是什麼東西,如何使用,00000從哪裡發射,又指向何處。恩贊幾個小時前就做好決定了,陰鬱地笑著,呻|吟著站起來,說:「好,我們現在看看時間安排吧。」他在厄德士溫洞穴的對手、「空殼人」約瑟夫·奧姆賓迪抓住他的胳膊——「如果要是……」恩贊點點頭,「看你能不能給我們組織一批可靠的安全保衛人員,庫倫代(夥計)。」他好久沒有這樣稱呼奧姆賓迪了。至少在這次旅途中,讓空殼人們控制安全保衛人員名單,這可是不小的讓步……
「現在呢?」
可眼前的金婊子是真的。他驚訝於她的年輕和苗條。她很蒼白,像是漸漸要從他的世界里漏掉,只要莽撞一抓就可能徹底消失。她知道自己瘦得太懸,有靈魂白血病,卻還以此來打趣。你必須得到她,但又不能表現這個想法,眼睛和行為都不能,否則她會馬上蒸發,像沙漠里一條小徑上方的輕煙,消失得無影無蹤,你的機會就永遠消失了。
有一些叫做「隨軍牧師」的人。他們在這裏的某一座建築里傳道。而且也真的有士兵們(現在都死了)或坐或站,聽他講道。他們緊緊抓著力所能及的東西。完畢之後,他們就走了,有些人在下一次再來駐軍教堂前就死了。為軍隊工作的牧師們站起來為那些即將死去的人講上帝、死亡、空無、贖罪、拯救。這是真事,非常普遍的事。
是的,巨型陰|莖是要作為軍火的一部分留在這裏的……
「嘿,我看你在玩『他們』的遊戲。」
它大胆而花巧地違反了現實。
他出現時穿著靴子,戴著徽章,像黑馬上的騎士般耀眼奪目,以自己和戰馬都無法控制的步子沖向前去,穿過大墳堆那邊的灌木林,驅散黑臉的羊兒們,而一叢叢黑糊糊的刺柏則夢幻般從他的路上經過,和死亡很親的樣子,給人一種錯覺,像是不慌不忙而來的天命,主宰著周圍塵土色的低地,並進而主宰了荒野般灰濛濛的海洋,大草原般的海洋,和那些紀念碑在碧綠、飽經日晒的夏天離去時所起的主宰作用一樣。海洋的顏色漸漸加深,變成了紫色,太陽照進來,現出一個個大光圈,像舞場上的聚光燈。
但是你必須記住自己是否愛過它。如果愛過,又是如何愛的。愛的程度有多少——反正你們也習慣於問「多少」,習慣於測量、對比測量結果、把它們套入公式計算多多少、是多少、什麼時候是多少……而現在,你們一起向海邊移動,你們如願以償、最大限度地感覺到了那種隱秘的、反覆無常的愛,那種愛也是恥辱,是虛張聲勢,是工程師們的地緣政治學——是「勢力範圍」被轉換成了火箭射程的環面,其截面呈拋物線狀……
下方:劍A
「就是Δt。當然,還沒有公開。是『皇帝的鬍子探險隊』發現的。」
古斯塔夫和安德烈從庫克斯哈文回來,把安德烈卡祖笛上的簧片螺絲卸了下來,取掉簧片,裝上了錫箔,在錫箔上打了些小孔,現在正在用卡祖笛吸印度大麻,手指按著細的一端,啪啪啪,把煙「化」出來——原來,精明的酸爺請了一些原先在佩納明德工作的工程師,就是研究推進力的那些人,專門長期鑽研如何設計最優的大麻煙管,嘿,你猜怎麼著——從流量、導熱、空氣變成煙霧的比例等方面來講,最完美的形狀竟是經典的卡祖笛!
警報聲猛然驚醒了你們倆。芝拉布犀利地看了一眼鏡子:「你沒有非法物品吧,啊?」
「美國人有很多不解之謎,這隻是其中一個。」酸爺嘆息道,「我希望有人能為我解開這個謎。不過,這個人顯然不是你。」

「我的父母是公理會的,」斯洛索普想幫幫忙,「應該是吧。」他現在也越來越把他們淡忘了,因為布洛德里克漸漸成了「惡毒的爸爸」,南琳則成了猶太……成了什麼?那個詞叫什麼來著?無論是什麼詞,反正他越想抓住它,它就跑得越快。
一百米之外的另外一個白色拋物面上蜷縮著一個胖乎乎的男孩,身穿灰色坦克裝,正在打量他們。他的口袋裡有兩隻毛茸茸、亮晶晶的小眼睛在向外探望。那是小胖子路德維希和丟掉的旅鼠娥秀拉。他終於畢竟到底找到她了。他們隨遷移隊伍漂泊一個星期了,每天跟在這些非洲人後面恰好看不到的距離……在斷崖頂端的樹林間,在夜晚的篝火邊,路德維希在觀察他們……尋找證據,或者說尋找公式的項……一個孩子和他的旅鼠,出門遊覽整個佔領區。他看到最多的是大量口香糖和外國人的生殖器。目前情況下,一個信馬由韁的孩子除了這樣,還有什麼辦法保住自己呢?娥秀拉也保住了。路德維希陷入了一種比死還可怕的命運,而且發現命運是可以討價還價的。所以,並非所有的旅鼠都從懸崖上摔下去,並非所有的孩子都會受到保護、遠離利潤之罪的懷抱。要想從佔領區得到更多些或更少些,那就要否定造物的條款。
這幾個月里,其他燈泡一個個燒壞,去了。頭幾回拜倫受到很大的打擊。他剛來,還沒有適應永生。隨著照明時間的增加,他開始懂得其他燈泡生命的短暫:懂得了趁他們在的時候更好、更多地愛他們——把照明的每個小時都作為他們生命的最後一小時。拜倫很快就成了燒不壞的老燈泡。其他燈泡一眼就能看出他是長生不老的,不過也只是做一些普通的談論。這時候從電網其他部分閃閃爍爍地傳來了民間傳說,關於永生不死的傳說,其中一個來自里昂一個猶太神秘哲學家的書房,據說這位哲學家懂魔法;另一個來自挪威一個倉庫外面,那個倉庫正對著白茫茫的北冰洋,那種禁慾苦行的氛圍,靠南邊的燈泡們一想起來就微光顫顫的。即便那裡還有永生的燈泡,也是不聲不響的。但這種不聲不響包含了很多內容,也許是一切內容。
「乒—畿尼畿尼畿尼嗡嗡嗡!就四(是)仄(這)森(聲)音!哈!哈!」
這些天,他發現自己竟想念起那些狗來。誰會想到他還會對一群流著口水的劣狗動感情呢?可是在這個部門裡,一切都是聞不到摸不到的。短時間失去感覺反倒惹起了他的好奇心。有一段時間,他詳細記錄了自己的生理變化。可這主要是為了紀念病床上的巴甫洛夫為自己記錄直到生命盡頭的事迹。對波因茨曼來說這是個習慣,是回溯的科學方法:最後一眼看到斯德哥爾摩的門戶在他身後永遠地關上了。記錄條目開始減少,很快就停止了。他簽報告、搞監督。為了發現新人才,他走遍了英國,後來還去了別的國家。偶爾在莫斯蒙和其他人的面前,他察覺到一種自己做夢都沒有想到的條件反射:身居權位的人容忍從來不動或從來不犯錯誤的人。當然有些時候他也會進行創造性的挑戰——

噢,咋說呢?(哎呀,請不要介意,你看,鋼筆打滑了!南琳不聽話,已經在喝第三杯馬提尼了,我們要給您說一下。)孩子爸和我聽到前兩周你在匹茲堡通用電器工廠的精彩講話了。老K先生啊,您發揮得太好了!說得太對了!我們馬薩諸塞必須現代化,不然就會每況愈下。下星期我們這兒要舉行一次罷工投票。戰爭勞工委員會不就是管這種事的嗎?還沒有垮掉呢,對吧,喬?您知道波士頓的星期天很美,有時候山邊的天空裂成了一朵朵雲彩,就像兩個拇指間拿著一塊麵包皮把它撕開了,露出了白麵包……您知道的,對嗎?金色的雲彩?有時候我覺得——啊,喬,我覺得那是天上的城市掉落的碎塊。對不起——沒想到一切突然間變得這麼陰鬱,那只是……還沒有開始碎裂呢,對吧,我親愛的哈佛校友家長?有時候事情很清楚,就是這樣。形勢的發展好像對我們不利,不過最終的結局都是好的,所以我們總是在回顧過去時說:哦,當然,事情就該這樣發展的,不然某某某某事就不會發生了——然而,在事情進行的過程中,我的心裏一直還是很恐懼,很空虛,這時候要我相信一個規模大得看不到邊的計劃,真的很難……
兩個飛行員做鬼臉、嬉笑,跳來跳去躲過白髮老雷達員的鞭子——什麼?你不愛俳句。難道不夠優美嗎?沒有一句日語?其實聽上去更像剛從好萊塢出來的東西?好啊,船長——就是你,從帕薩迪納來的海軍船長埃斯波格——你,剛剛頓悟天機!(喘氣,預先準備的掌聲)——所以你,是我們今天的多疑症!(樂隊驟然響起,演奏的是《扣好你的大衣》,或隨便哪一首適合多疑症的快節奏曲子。主持人臉上閃著微光,下頜皺巴巴的,把茫然失措的競賽者硬是拽起來,從過道里拖了出去)不錯,這是一部電影!又一部二戰情景喜劇,是你發現事實的又一次機會,因為你——獲得了(鼓聲,更多喘息,更多掌聲和口哨)一次全免費單程游的大獎,目的地是電影拍攝現場,具有異國風情的吐—勾—瞧—島!(樂隊的尤克里里部清脆地重奏起我們上次在倫敦聽過的、專為羅饒沃爾基演奏的那首「白人哎歡迎」)乘坐的是環球航空公司的「星座」客機!你消磨夜晚時光的方式將是不停地從脖子上驅趕吸血鬼一般的蚊子!在熱帶的傾盆大雨里完全迷失方向!從士兵們食用的水桶里舀出老鼠屎!不過船長,暈眩和刺|激不只在於夜間,因為早晨五點整,你就要出門去熟悉神風零點戰鬥機,你要開這種戰鬥機!檢查好操作板上所有的一切,要保證搞清楚哪個東西是用來安全拋彈的!當—昂—當然啦,要盡量躲開,躲開那兩個荒唐的小日本,武志和一智藏!——他們每周一次執行無比滑稽的冒險任務,似乎對你的出現毫無察覺,對你每天例行公務時暗含的明顯惡意毫無察覺……
在去倫敦的路上(波因茨曼把美洲虎收回去了,所以羅傑開的是三輪摩托,從「促降計劃」車場開來的,只剩了輪子和一把莫里斯椅,可以說沒有離合器),他突然想到,格洛明是波因茨曼有意派來的。波因茨曼好像加入了這場內蘭德·史密斯戰役,這隻是他在其中一個說不清楚的計謀而已。他有薩克思·羅默的一整套摩尼教傳奇,這些天經常突然闖進來,往往是在羅傑睡覺或想靜靜拉屎的時候,而且還要站在馬桶前,大聲讀一段有關的文字。波因茨曼什麼都幹得出來,比普丁還要糟糕,根本不知廉恥。他可以利用任何人——格洛明、卡婕、海盜,誰也(包括傑茜卡)逃不脫他那馬基雅維里式的權謀——傑茜卡?
心對心,人對人
「因為我覺得,」她的聲音很小,可能是做出來的,「『別的事』才是我應該做的。我不想很膚淺地獲得成功。我不只是想——我也說不好——不只是想為那隻章魚什麼的報答他。難道我不應該知道他為什麼去那兒,而為了『他們』我又對他做了什麼嗎?怎麼才能阻止『他們』?我如何才能輕鬆離開,低代價出局?難道我不該了解這一切嗎?」
雪上加霜的還有那個「雅夫」,那個在早年的夢裡和「我」合為一體的「雅夫」。身體里有了這個「雅夫」,他還能去哪兒?它經不起任何仔細的查究,不是嗎?靠得太近就會遭到報復。「他們」可能會預先警告他,也可能不會。
如果你需要這樣的安慰,那麼你還有時間碰一下旁邊的人,或者把手伸到你冰冷的雙腿間……或者你想起了唱歌,那麼這裡有一首「他們」沒有給任何人教過的歌曲,一首由威廉·斯洛索普創作的聖歌,已經被遺忘了好幾個世紀,早就脫印了。曲子來自那個時代,簡單好聽。一邊拍皮球一邊唱:

同時出現的還有某一份佔領軍報紙的標識,一個迷人的女郎張開嘴笑著,騎在一輛坦克的炮管上,那是鋼鐵的陰|莖,生著有長方形孔眼的蛇頭,她的毛線衫上畫著第三裝甲師的履帶和三角形,起起伏伏地貼在乳|頭上方。那張白色照片與十字架有著完全相同的統一性,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像是在說:嘿,瞧我!那不只是突如其來出現在天空中的白色生殖器——也許還是一棵樹呢……
「你要找斯洛索普,沒必要在這種事情上花那麼多工夫。」他趁機對她說道,「你只要跟著我們就行了,等著他重新出現。幹嗎要管別的事呢?」
她扳了扳對講機上的一個紅色手柄。遠處響起了蜂鳴音。「保安。」她的聲音特別生硬,話音還在空氣里啪啪迴響的時候,警察就從活動房辦公室的紗門裡進來了,陰沉著臉。活動房裡散發著潮水衝過的氣味。保安。這是她的魔咒,是她對付惡魔時用的咒語。
「是不是舊的周期結束了,新的周期就要開始了?我們新的邊緣、新的死神王國會不會是月亮?我渴望一個巨大的玻璃球體,中間是空的,在很高很遠的地方……殖民者們學會了沒有空氣的生存,那裡內外各處全都是真空……我們知道他們永遠也不會回來了……他們都是男人。回來的路是有的,但很複雜,極大程度地受到語言控制,所以他們回到地球上的情形是短暫的,永遠都不是『真的』……從那裡過來非常危險,掉落的可能性很大,亮閃閃、深幽幽的……萬有引力轄制著整個行程,直到抵達那個寒冷的星球,掉落的危險性一直存在。在殖民地內部,那五六個人有著寒霜般的外表,很堅硬,僵死如回憶,觸摸不到……只有他們遙遠的形象,黑白電影般的形象,呈顆粒狀,在白茫茫的世界里、在空蕩蕩的殖民地上年復一年地遭受霜侵雪欺,已經破碎了,少數時候才會有像我這樣的人偶然來看一看……
「別急,別急,首先,黑格與黑格在哪兒?當主人要大方。第二,什麼是『他們』系統?我沒有把切比喬夫定理往你身上套吧,啊?」
「我明白了。」博丁道。她拋了個眼風,大概是給波因茨曼吧,也可能是無意的。有一種叫「友善條件反射」(1942年以來,她見過多少小夥子銷聲匿跡?)的東西,偶爾也會在零以下的地方免遭滅絕的厄運……博丁朝桌子另一頭看過去,眼光掃過公司人員的牙齒和拋了光的指甲,掃過有字母圖案的沉沉的食具,第一次注意到有一個石頭的烤肉坑,配了兩把手工操作的黑色烤肉鐵叉。僕人們穿著戰前的制服,忙著分層擺好便條(主要是盟軍最高統帥部的指令)、引火、劈成四塊的松木、煤塊、拳頭般大小的美味烏鴉肉塊。當初這種烏鴉的屍體被拋在那些運河兩邊,當初在通貨膨脹的時候。其實那時候人們是特別愛這種烏鴉的。難以想象啊……在烤肉坑的邊上,尤斯圖斯準備點火,格蕾琴身姿優美地往這些燃料中加入一些從造船廠美軍那裡弄來的二甲苯。西曼·博丁看著羅傑的頭被四隻或六隻手抓著,倒仰了起來,嘴唇被牙齒撕開了,高高的齒齦已經干成頭骨般的白色。其中一個女僕穿著傳統的花邊緞衣,頑皮的樣子,很年輕,等人去折磨的那種——她用美國牙膏刷那些牙齒,小心翼翼地刷洗掉尼古丁斑漬和牙垢。羅傑的眼睛里滿是痛苦和乞求……四周的客人都在悄悄交談。「太離奇了,斯特凡竟然想到了人頭乳酪!」「嗯,不是,這是我的牙齒盼望吃到的又一種美餐……」咯咯的笑聲,沉重的呼吸聲,那條特別藍的褲子怎麼完全撕開了……上衣怎麼沾上斑漬了,烤肉架上轉動著的那東西怎麼變紅了,又由紅變成塗了一層油脂的脆皮?那張臉正要被撥轉過來,呀,是——
吃得太多啦,啊,都要撐迸啦!
……旅途已經開始了。瞧,在往下一層半的地方,男男女女都在忙碌,準備滑輪、繩子、安全帶,把火箭各部分放到各自的推車上,其他的黑人支隊隊員們則穿著皮衣,排隊在通往洞外的斜坡上等,周圍開著藍色的花兒。他們是順著現在和將來的導彈航向指示牌排隊的,牌子就用繩子拉在木軌和溝槽間。現在,不論空殼人、中立人還是綠色人都聚到一起了,或等待,或拖物,或監督。自從很多很多年以前按照種族生死界線劃分類別以來,有些人還是第一次互相說話。他們現在和解了,從事著唯一能把他們聚集在一起的「大事」——恩贊明白:我沒有辦法團結大家。想到這件事結束後會出現的結果,他不寒而慄。不過,這件事也許只有小半天就結束了,難道這還不夠嗎?應該盡量做夠……
雖然「他們」付了錢給你,
「哎,彭謝羅,」帕迪·麥高尼格爾喊道,「里(你)還在聽那個森(聲)音?」
你會要求因果報應的。好的。把斯洛索普從「阿努比斯」號上吹到海里的那場暴風雨也把坦納茨從船上給吹下去了。當夜,一個波蘭殯儀員划著小舟出來,想看看閃電是否會擊中自己,正好救了他。殯儀員希望能吸引電流,所以穿著一套結構複雜的金屬衣服,像深海潛水員穿的那種,還戴了一頂納粹國防軍頭盔,在上面鑽了兩百來個小孔,往小孔里塞了各種形狀的螺帽、螺釘、彈簧和導電金屬棒,所以他點頭或搖頭的時候就會叮噹作響,而他又經常點頭搖頭。他是個十分合格的數字型夥伴,不論問什麼都是「是」或「不是」,而且在這個雨夜裡他和坦納茨周圍竟然出現了大量的雙色跳棋盤,形狀和原料都很奇特。自從這位殯儀員在美國人的傳單上讀到本傑明·富蘭克林、風箏、雷電和鑰匙的故事以後,就一心一意從事起讓閃電擊中自己頭部的工作來。一次閃電時(雖然還不如他的意),他突然想到,此時此刻在整個歐洲,有成百個甚至上千個在外面走路的人都中了閃電又活了下來,他們該有多麼精彩的故事啊!
扎巴耶夫本來可以告訴你的。那個木頭木腦的亞洲佬是個徹頭徹尾的軍人。他知道的。軍官們。操他媽的軍官心態。你干所有的事,然後他們跑過來,打包裝,得榮譽。
白人哎歡迎來到吐—勾—瞧—島!
——里查德·M.尼克鬆
令他歡樂的是,他根本不用等。一個土匪唿哨著跳出來,兩手間綳了根米色的絲繩,嗡嗡響著,嘴巴咧開笑著,意思是「咱們快去吧」。就在這個節骨眼上,一雙胳膊從廢墟的一個裂縫裡鉗子般伸出,及時救回了上校。土匪屁股著地摔倒了,坐在那裡想把手上的絲繩拉開,自言自語地罵著「噢,臭糞」。土匪們也會拉臭糞的。
「你那個『熠時』現在早跑到若干光年以外的地方去了,」莫特兒道,「你的鼻子上有一串冰鼻涕掛在那兒呢。」馬賽爾跳到移動大樓的操作板跟前,向中央控制室鍵入請求,希望能向所有方向極速通行。這種請求有時候能批准,有時候不行,要看許可授予者之間那個秘密程序的進行情況,而他們四個正在執行的其中一個命令就是發現這個程序,並公諸於世。這次他們得到的許可是:慢速爬行,郊區方向,火箭城最低交通狀態。這種許可在有記載的歷史上只有過一次,那次對付的是一個專殺小孩的同性戀,事後喜歡在國旗上擦生殖器什麼的——「媽的!」馬克西米連對斯洛索普吼道,「慢速爬行,郊區方向!到底要我們他良(娘)的幹嗎,夥計,游允(泳)還是他媽的幹嗎?」
人們來到運載火箭的鉸鏈式卡車拖車旁,騰空了行李。小樹用斧子砍倒了,每砍一下聲音都很大,傳得很遠……正在修一座架子。彎成環箍的樹苗間繃著長長的防水油布,下面塞滿了一堆堆衣服,還有鍋、壺,偽裝成火箭部件的樣子。安德烈斯在大聲叫:「所有誘敵人員都集中到餐車前面。」邊說邊在口袋裡搜索自己保存的名單。誘敵隊伍將繼續北上,不作明顯的方向變化——其他人則轉向朝東,返回俄國軍隊所在的方向。如果他們靠得太近,就會引起英軍和美軍的注意。不過,從他們中間插過去的可能還是有的,就像沿著雷雨的邊緣悄悄繞過去……一直走到東方和西方軍隊間的最盡頭。
家:梅花8
「我看你知道他在做什麼。」
烏特加塔洛吉小姐跳起來,打翻了一大盤填餡膿腫——請原諒,不是,是芥末雞蛋——然後從房間里跑出去,悲傷地抽噎起來。她本性溫和的丈夫也站起來跟了出去,向這群搗蛋鬼投去狠狠的目光,裏面有著死亡的威脅。掛著的桌布下面開始飄起微微的嘔吐物氣味。緊張的笑聲蛻變成了不肯認輸的低語。
——可是我們有過一些很好的「度假」呀,當時我們就這麼叫的。是在一些很「荒誕」的地方,真叫人——
倒計時就是我們知道的10—9—8—等等,是由弗里茨·朗1929年為環球電影拍《月亮女人》時發明的。他把倒計時用到每一幕開始,用來加強懸念。「這是我他媽又一個『技巧』。」朗說道。

番茄醬是聯絡暗號,好咧——
』37年的福特,不受因果敲打?行了,別傻了。它們和世間所有的車一樣,都要進廢車堆的。
瓶子在車底板上叮叮噹噹地滾來滾去,引擎蓋下面則有一兩根懸起的挺桿嘮叨著身體的不適。野芥菜在高速公路中央抽打著車子,向後退去,有黃有綠,正好配成陰陽色,只有在這兩種顏色的光波浮動之下,才能看見一條對他來說命運攸關的河流。他唱起歌來,為庫克斯哈文一位名字仍然叫「傑茜卡」的女孩:
「清場。」布利瑟羅上尉喊道。一箱箱過氧化物和高錳酸鉀都已就位。陀螺儀的轉速加快了。觀測人員蹲在了狹長掩體里。工具和配件被叮叮噹噹塞進一輛怠速的卡車車廂里。電池安裝組和那個上引爆釘螺絲的中士完成工作后都爬上了車,車子沿著新的褐色車轍開到林子里去了。布利瑟羅在發射台上停了幾秒鐘,環顧四周檢查一切是否就位。之後轉身,以預定速度走到發射控制車上。
「我找不到,」果然是德國口音,「我看不清楚。」
總有些東西是能夠抓住的……
「初級什麼?」
一個倒霉鬼,輸給上面的人,
(b)一個或數個電子束掃描,類似於眾所周知的視頻電子流,在塑料表面需要的地方(甚至可以在仿聚合物最外層下面,在與下部成分的交界處:插入什麼,或者讓什麼東西自己生出一層G型仿聚合物膜,那就看你相信的是哪一種異端邪說了。我們無需在此糾纏那個基本問題,即那層塑料薄膜下的一切都位於「不確定區域」,但要給容易Schwarmerei(狂熱)的初學者強調:拋開了理論因素,那些意指亞仿聚合物屬性的術語,如「核心」、「內能中心」之類,在現實中所指的內容其實並不多於其他科學領域中「超聲速區」、「重心」之類的術語)配置柵極和偏轉板,以起到調製作用;
顫抖是艾迪·彭謝羅最喜歡的娛樂活動。不是普通人的那種顫抖——過墳墓的時候很害怕,過了就忘了。他的顫抖是持續不停的那種。開始的時候很不容易習慣。艾迪是顫抖鑒賞家。他竟能以一種奇特的方式讀懂顫抖,就像酸爺·巴摩能讀懂大麻、米克洛斯·坦納茨能讀懂鞭痕一樣。而且,這種鑒賞才能並非只能用在他自己身上,不不,還要鑒賞別人的顫抖呢!是呀,它們或者單個單個來,或者成群結隊來——最近他在腦子裡開發了一種甄別電路,學習分辨它們。最沒意思的顫抖是頻率特別平穩的那種,一點都沒有變化。比這高級一些的是調頻的那種,有快有慢,因另一端輸入的信息而有別——不論這「另一端」在何處。再高級的就是不規則的波形,頻率和振幅都會變化。得做傅立葉分析,變成諧波,這有點難。這種情況下,常常要進行解碼,有分諧波頻率,有不同的功率級——要搞懂得很有實力。
「安德烈斯當時可能把炮給毀掉了。」
前方:梅花4
「他給我們惹不了什麼麻煩的,」「他們」互相知會著,「我剛讓他進入『黑暗之夢』。」「他們」一起喝酒,把合成合成再合成的毒品注入皮膚或血液,讓不可思議的電子波形信號進入顱骨,直接到達腦幹,然後戲謔地用手背相互拍打,張嘴大笑,那些看不出年齡的眼睛里在說:你知道的,對吧?……他們說到把某某人抓住,「讓他進入了那個夢境」。他們互相間也會用這句話,用得溫和而謹慎。那是在一年一度的玩笑會上傳遞壞消息的時候,如果一個同事倉皇間在那種無休止的智力遊戲中失誤了,就有人說:「哎,我們讓他進入那個夢境了吧?」你明白的,是吧?
武志:等等,等等九_九_藏_書!你這是幹什麼?
我們不忍回頭,向他們詰問——
白色的「阿努比斯」繼續其救援之旅了。而在這兒,在她走過後,留下了過去的一切,游水、溺水,入泥、出泥,日落時可憐的乘客迷了路,誤打誤撞,相互間進入了對方記憶中:殘骸、碎片、沉悶的廢物堆——他們必須保留的一切,攪攪拌拌,浮浮沉沉。從船上掉下來的人,我們共同的殘骸,都是如此……
「聽上去應該屬於II分部管。」格洛明當時只說了一句。
「我們認為他在那裡,」市政府發言人對坦納茨說,「活著,在逃亡。我們偶爾會聽到一些消息,都是很符合布利瑟羅的。所以我們在等待。他會找到我們的。他在這兒預製了一個能源基地,等他回來呢。」
「可是『驢倒行』是『倒行驢』的倒行。」酸爺反駁道。
基本的想法是:「他們」要來,要先把水關掉。強烈的光亮照進來,把生活在水表周圍的隱居動物們嚇得渾身癱軟……接著就狼奔豕突,往更低、更暗、更潮的地方去了。因為斷水,廁所就無法使用了。只剩下一槽水,要衝掉很多東西就難了:毒品呀,大便呀,文件呀什麼的。「他們」停止了水流出入,你就被困在「他們」的框架里了,大便堆起來,屁股整個懸置在電影控制器上,等待他們的利刃來剪輯。這一切告訴你,你是完全任「他們」擺布的,不過你明白得太遲了,因為「他們」一向對你一片好意,至少是毫不介意:「他們」不介意,你就有了自由。可是他們真要光顧你的時候,又像是演奏爵士樂的阿波羅,撥動著七弦琴。

「誰會為了沙漠打仗呢?」卡婕問道。她穿著一件帶斗篷的綠色塑料雨衣,恩贊穿都太大了。
每天早晨,有時也在傍晚,這兩個心不在焉的、旨在殺身成仁的人也會慢慢走到棕櫚樹枝蓋的雷達棚里,看飛行範圍內有沒有美軍目標值得捨身相撞。每次都是同一結果。瘋頭瘋腦的雷達員健大勝總會在天線室里釀一批清酒,一動不動地把自己連接在一個磁控管上,其慘狀只有滅絕人性的日本人才幹得出來,而且也是對西方科學的挑戰——每當他們倆出現時,這個墮落的老醉鬼都會嘎嘎笑:「今天不用死!今天不用死!很抱歉!」說著指一指那些平面位置指示器。所有的指示器都沒有異常顯示,綠色的指針靜靜地畫著圓圈,留下一溜溜綠色洗髮液般亮晶晶的網狀痕迹,只有對飛行範圍以外水面物體的反應,還有那個曼荼羅的痕迹——兩個人的心都會為之加速跳動——航空母艦的綠色輪廓顯示在許多驅逐艦畫出的八重圓圈裡,再沒有什麼了……沒有了,每個早晨都是如此,只有那頂古怪的白帽子和患有歇斯底里症的健大勝。這時候健大勝已經躺到了地上,吐得滿是口水,舌頭吐了出來,正在發病呢。這是他們每天過去渴望看到的場景,發作起來一次比一次強烈,至少也能讓他們來一通新式搖擺:或是一個後空翻,或是朝著武志獨有的藍黃二色鞋口蓋啃咬一兩下,或是即興賦俳句一首:
「是白色的——」
不過在夜間,由於傳播聲音的以太所產生的渦流,偶爾會有很淺的無聲區從黑暗的半球經過。幾乎每個夜晚,在世界上的某個地方,都會有幾秒鐘時間,外面的聲能都會被遮開。太陽的響聲停止了。因為持續時間極短,這種靜區的中心點可能會停留在某一片沙漠一千英尺的上空,或在空無一人的辦公樓樓層間,或者乾脆就盤桓在某個工人階層的飯館里某個坐著的人身上,因為這些人凌晨三點就開始沖洗這裏了……瓷磚都白白的,桌椅穩穩地鉚在地板上,飯食用透明的硬塑料紙蓋著……不久外面就「嗡——」的一聲。叮噹聲、拖拽聲、打開水閘的吱吱聲——是啊是啊他們就是「用沖水軟管沖凈這個地方的人」。
牌對牌錯,他們亂洗就行……
嗯。你聽過了「屎和史諾拉」這個詞語,比如說「噢,他連屎和史諾拉都分不清!」還有:「水兵哎——你連屎和史諾拉都分不清!」然後就把你送到洋蔥房裡,或者更糟糕的地方。這其中一個意思是說屎和史諾拉是完全不同的兩碼事。你可以想象,屎和史諾拉是根本無法共存的,根本不可能——也許是因為它們的氣味差別太大。對於一個英語的門外漢,這兩個詞都很陌生。像酸爺這樣的德國毒魔,說不定還會把「屎」當成一個滑稽有趣的感嘆詞,戴圓頂硬禮帽的律師可能會一邊摺疊文件往鞣革皮箱里塞,一邊笑著使用這個詞:「屎,巴摩先生。」說著就從監房裡走了,永遠走了,那個油滑的雜種……臭屎——!出現了一個卡通斷頭台,砍的是一個政壇人物的頭,黑白的,從山上滾下來,運動路線很有趣,有些像球體形成的漩渦,你心裏想:對了,就想好好看看這個情形,對了,砍掉那顆頭就少了一隻碩鼠,臭屎,對了!至於「史諾拉」,我們就交給那些知識分子吧:佛朗茨·珀克勒、庫爾特·蒙道根、伯特·菲貝爾、霍斯特·阿赫特法登,等等。他們阿爾貝特式的雪化石膏「視鬧拉」露天體育場閃爍著微光,每個角上都有用水泥砌出的巨大獵鳥翅膀前聳,每個翅膀的陰影下都罩著一張裹著頭巾的德國臉……從外面看,大廳呈金色,和下午四點的陽光照在山谷里百合花上的那種白金色一模一樣,靜謐,在一座有人造斜坡的小山頂上。這座若有若無的大廳有一種特殊功能,在高貴的雲朵襯托下擺出曼妙的側影,隱隱顯示出一種堅韌:在春回大地、渴望愛情、冰雪消融中,在富有學究氣的周末幽寂中,在剛剛壓過或割過之後即將乾枯的青草氣味中……但是在「視鬧拉」裏面,一切都是藍色的、冰冷的,一如頭上的天空,藍得像藍圖或天象儀。這裏面誰都不知道眼睛往哪裡看。是從頭上開始?還是從下面那裡開始?抑或從身後?從空中?多久之後……
「嘔吐物奶油濃湯。」康妮說。
見鬼,和我們團斷掉了聯繫,會被匪幫抓住燒死的!啊耶穌啊,他們在那兒呢,那些不可思議的動物,在屬於G—5的城市燈光里悄悄跑著,戴紅黃兩色頭巾,癮君子般的臉上傷痕纍纍,活像'37年的福特車正前部,都是茫然的眼睛,都不受「因果之錘」的敲打——
「現在賽費羅司有了固定的模式,叫做生命樹,也就是上帝的身體。在十個體之間引申出了二十二條路徑,每條路徑對應一個希伯來字母,也對應塔羅牌里一種叫『阿卡納少校』的牌當中的一張。因此,雖然火箭倒計時從表面上看也是連續的,但實質上還隱含了生命樹,而且還必須同時、一起、并行地看待。
他們把他從車門裡滾出來,滾進了幾英裡外的一個難民營。他被關進一個鐵絲圍著的地方,裏面還有一千九百九十九個難民,要向西送往柏林。
車子朝好萊塢高速公路行駛,一邊是一輛神秘地裹著篷布的帶拖卡車,另一邊是一輛光滑如魚雷的液氫油罐。這時候我們碰到一支真正的篷車隊,都是口琴手。「至少不是那些小手鼓,」芝拉布自語道,「感謝上帝,今年的手鼓沒有去年多了。」
——聽著,泰榮,你不知道這東西很危險。如果有一天你插上電源走了,永遠回不來了,那怎麼辦?嗯?
優美的旋律,讓你入迷,
——嗬嗬!我巴不得呢!你知道所有染了電癮的人希望什麼嗎?你可真是個老古板哎!還—還有,誰說這隻是個夢,啊?也—也許真的存在呢。也許有一個機器,可以帶我們走,徹底走掉,通過電極從顱腔內把我們吸走,進到機器里,和裏面存貯的人們一起,永遠生活在那兒。這個機器有權決定把誰吸走,還—還有吸走的時間。毒品永遠無法使你永生。每次你都得再回來,回到即將死去的臭皮囊里!可是在一個乾淨、誠實、純凈的「電世界」里我們可以永遠活下去——
齊切林的附體幻覺


如果沒有真空會怎樣?如果有的話,他們將這個真空用到你身上會怎樣?如果他們發現要教化一座周圍儘是虛空的生命孤島很便利,會怎樣?這座島嶼不光指宇宙中的地球,還指你在時間中的生命?如果他們發現讓你相信了那些東西對他們有利,又會怎樣?
「你為啥要說到幾種逆反現象呢?比如連接錯誤的機器,你叫做『驢倒行』的那種?我搞不明白。驢子一般都是倒行的,對嗎?如果你的意思是真正的倒行,那就應該說『驢前進』。」
聽,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好啦,可是從她的表現上看,連好奇的心境都沒有。難道就不能有鼓、有暴力嗎?很自然的:一條蛇從樹枝上跳下來,前面上千棵低垂的樹頂間出現一個很大的東西,她自己身體里發出一聲尖叫,驟然遭遇最本能的恐懼,被嚇得垮掉,然後按照她的夢想,重新獲得自己的靈魂,獲得長久失去的自我……至於那些德國草坪,她也只會象徵性地看幾眼——那些草坪遠遠伸展開去,消失在薄霧中、山丘邊或療養院人行道旁那些灰撲撲的大理石欄杆間。那些人行道不安分地彎成弧形,極度興奮又令人窒息地通入灌木叢中——那裡的枝條和荊棘上冒出了陽|具般的嫩芽,但那些枝條和荊棘又很古老,很不舒服,很容易吸引、攫住人的眼球和淚腺,吸引人不惜一切代價去尋找那條突然消失的小徑……或者回頭去尋索溫泉療養區的蹤跡——或者是礦泉場的一角,或者是白糖般的樂池最高點,以便抵制潘神來自黑暗叢林的低語:進來吧……忘掉他們,到裏面來吧……不。卡婕是不會進去的。她去過那些叢林、那些灌木。她在那裡光著身子跳舞,張開自己的陰|部,接納叢林里野獸的犄角。她的腳掌感受著月光,大腦皮層吸納著月之潮汐。潘是個叫人噁心的愛人。今天,在大庭廣眾之下,他們只是緊張地瞟了對方几眼。
「啊,」他微弱的聲音傳來,「啊,咳。咳咳咳咳!」
這是神風隊下屬的櫻花隊的口號,意思是:
「歡樂谷哪裡下不下雪?」
卡爾……
「鑰匙到發射位。」布利瑟羅命令道。
「有時候我夢見自己發現了這個世界的邊緣。發現這個世界是有盡頭的。我的山龍膽早就知道這一點。可是我卻付出了如此大的代價。
來吧,大家一起——
兩盞燈滅了。「1號2號插頭請動作。」毛里茨報告道。兩個斯多茨開關在地面上爆炸了,把少許火焰推了進來。在重力供給階段火焰是淺黃色的。接著渦輪發出了吼聲。火焰突然變成了藍色。聲音逐漸達到最高點。火箭在鋼台上繼續停留了一瞬,然後慢慢顫抖起來,肌肉賁張,開始上升了。四秒鐘后,火箭開始向前沖了出去。只是火焰太亮,沒有人看得見裏面的戈特弗里德。他們只能把他作為一種從藍色烈火中幻想出來的、將來能夠刺|激自己的色情範疇。
即便在用來做這些事情的街道上,還是會有這樣一個時間,一個染成彩色的下午(煤焦油不可能有的橙棕色,完全清澈透明),或者一個雨天,睡覺前又雨過天晴了,院子里的一棵蜀葵在風中畫著圓圈,上面點綴著大大的、可以啜吸的雨滴,很清新……一堵砂岩牆邊有一張臉,牆那邊則是所有註定要毀滅的馬亂成一團。她一轉頭,把一截頭髮甩到了藍色暗影里——夜半時分,一輛坐滿了人的公共汽車過去了,整個廣場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醒著,只有司機和一個巡哨除外。巡哨穿著類似褐色的制服,舊毛瑟槍搭在吊著的胳膊上,腦子想著的不是沼澤那邊或暗影中的敵人,而是家,是床。他在和自己的公民朋友一起漫步。朋友剛下班,睡不著覺。他們在人行道上踩著自己的影子,吹著口琴,頭頂的樹木上滿是從公路飛落的灰塵和濃濃的夜色……他們從公共汽車裡的那一排臉旁邊走過,那些臉綠得像溺水的人。他們是失眠症患者,煙癮發得很厲害,他們很怕,但還沒有開始怕明天,他們怕的是夜間行車在這裏短暫停留,怕的是失去太容易,怕的是那種痛苦……
「你太著意于音調了,」古斯塔夫尖聲叫著,「陷得太深了。音調只是一種花哨的遊戲。全都是。你太老了。你永遠擺脫不了這些花哨,達到貫通。貫通就是開悟。」
恩贊整夜裡嚴密監視著自己嶄新的火箭。下雨時、霧重時,如果值班的人還沒有把油布蓋上,火箭光滑的皮膚就會變成深石板藍。反正臨發射前還有可能塗成黑色呢。
我把屁股作遺產給你留下!
羅傑躲到桌子底下扣上褲子,那些熱切的警察則在桌面上互相撲來撲去,碰撞、罵人。羅傑則鑽在這些陰謀家們下面的馬皮、靴釘、細條紋布和手織襪子間,九死一生地往外跑——只要有人暗暗踢一腳,他就得栽出去。最後,他到了那個禿頂的鋼鐵大王背後,伸手向上,抓住了他的領帶或者是下體,什麼最容易抓什麼,把他拽到桌子底下去了。
說著最出色的浪蕩藝人俏皮話兒
現在火箭在向那種最終可以把蘋果看成蘋果顏色的光亮移動。刀子像真正的刀子一樣切過蘋果。一切都在原位。沒有比常態下更清楚,卻比常態下更真實了。現在要拋下的東西是那麼多,來得又是那麼快。他在塑料的軀殼裡被壓到下面、後面,被壓得身體疼痛(他的胸部在疼,一條大腿內側凍麻木了),最後他的額頭彎下去碰到了一個膝蓋,頭髮在膝蓋上摩擦,心裏感覺像雨中空蕩蕩的陽台,哭泣,馴順——但是他不願意哭出來……他知道他們聽不到自己的哭聲,但他還是不想哭……沒有可以發回去的無線電……這是照顧我,布利瑟羅想讓我負擔輕一些,他知道我會一直不掛掉,守住每個聲音,每個哼聲和咯叭聲……
「啊,頭兒,」艾迪急急地說,「一起來。我債(在)卵(暖)和卵(暖)和呢。」
她騎著一輛偷來的自行車向城裡去,銀冠上有一塊白帕子在身後飛舞出尖尖的形狀。她像來自乾涸、淪陷國度的尊貴使者,充分享有古老的特權,卻又不是有用的那種權力——想都甭想。她穿了一件長長的白衣,是戰前夏天穿的網球裝,此時飄揚著,卻沒有刀斧般的硬褶皺,而是比較柔和、比較隨意、有些活潑,摺痕深處有些藍意——這件衣服可以應付天氣變化,可以任樹葉的影子在上面流淌,任棕色和金黃的碎影在上面移動——她就這樣全神貫注地悠然前進在硬土塊鋪成的公路上,兩旁是濃蔭遮蔽的樹木,但她心裏沒有笑意。她的頭髮編起來盤在頭頂,而頭則既沒有仰得很高,又不像以前那麼「沉重」,而是向著或者說對抗著某種特定的未來。這可是埃爾曼·戈林賭場以來的第一次……她根本和我們不在同一時刻、同一時間概念中。

「他在哪?」僵局。羅傑咬緊牙關:別失去控制,這樣做只會壞事,你現在勢單力薄,玩不起的……「渾人,快說,不然你就別想活著見棺材了——」
斯洛索普坐在路邊的石頭上看著這一切,那些字,那個騎著鋼鐵陰|莖向人們揮手致意的女郎。霧漸漸變白,早晨開始了。那些棕灰色人形從空中走過,有推車的、帶狗的、騎自行車的。他們費力地喘著氣,互相簡短地招呼一下就過去了,隔了霧氣,聲音顯得乾巴巴的。現在他已記不得自己曾如此長時間地坐在石頭上看那幅圖景了。但這是發生過的事實。
「那……如果沒有信仰……」

在猶太神秘哲學的生命樹上,「塔」的路徑把「耐扎克」即勝利的賽費羅司和「郝德」即榮耀的賽費羅司或宏大連在一起。所以才有金黎明會上面的解釋。耐扎克熱情似火、至性至情,郝德則溫柔似水、循規蹈矩。在神的身體上,這兩個賽費羅司是大腿,是教堂的柱子,隨著「野索得」即性器官和排泄器官旋轉。
突然之間,潘蹦跳著來了,臉美麗得令人無法抗拒。美麗的蛇,盤繞在天空中的彩虹之繩間——令人不寒而慄——
可是我今天告訴你,
「星座也要改變,傻瓜。」埃德爾曼嚴厲地說。他伸手去拿足夠一家人用的氯丙嗪罐。他長期服用這種鎮靜劑,皮膚變得很暗,幾乎成了嚇人的藍紫色。他成了這裏街上的怪物,因為周圍的行人都是太陽曬出來的褐色,眼睛也被這種或那種東西刺|激得成了紅色。埃德爾曼的孩子們是些淘氣鬼,最近喜歡把廢半導體收音機上的晶片電容悄悄放進老爸的氯丙嗪罐里。他很粗心,看不出其中的問題,於是有一段時間埃德爾曼覺得自己肯定在產生一種抗藥性,地獄已經悄悄接近了他,近得叫人難以忍受,只差出一次事故了,比如街上的警報,一架隆隆作響的、沿橢圓形軌跡盤旋的噴氣式飛機——幸虧他的妻子及時發現了這場惡作劇。現在,在吞氯丙嗪之前,他總是仔細檢查有沒有導線、μ和編號。
「不,」羅傑斥責波因茨曼時提到了密爾頓·格洛明的名字,海盜便打斷他的話,「這是個小問題,別說了。不是波因茨曼派他去的。是我們。」
在海盜的小屋子裡,大家在唱一首對抗力旅行歌,托馬斯·格溫迪用一件像是紅木克魯斯琴的樂器在伴奏——波因茨曼「那本書」的辯證詛咒竟然沒有落到他身上:
其實,「燈嬰天堂」很簡陋。棕色的屋椽下布滿了蜘蛛網。地板上時不時會出現一隻蟑螂,所有的嬰兒都想滾過去看(小騷|貨啊,他們是燈泡,好像非常對稱,不過別忘了燈絲頭上的接觸部),喊著嗯啊!嗯——啊!微弱的燈光照在迷亂的蟑螂身上。蟑螂癱軟而無助地蹲在無遮無攔的木板上,或者跑來跑去,回味著頭上高高的地方那盞閃爍的、洞悉一切的燈泡和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突然放光的電流給它帶來的恐懼。嬰兒燈泡們很天真,不知道如何處理蟑螂的宣洩——他們感到了他的驚恐,但不知驚恐為何物。他們只想和它做朋友。它挺有趣,移動又快。除了拜倫,人人都很激動。拜倫覺得其他嬰兒燈泡是一群傻瓜。要讓它們思考有意義的問題總是很費勁。嘿,寶貝們,我是燈泡拜倫!我給你們唱一首歌,是這樣的——
「是啊。」
很多陌生人在春天裡死去,
腹瀉快樂糖和腳趾果醬小餡餅!

他站起來,把她摟在自己官員兼紳士的胳膊彎里,對著別處笑著,覺得自己像個小丑。她的笑容則是仰起的,就像淘氣的奧菲麗亞,對瘋人的領地剛剛有所了解,心情迫切地想離開王宮。
傑茜卡。天哪。沒錯肯定是肯定是摩西哥啊你這個該死的傻瓜……難怪137對他期期艾艾。難怪她的命令來自那麼遙遠的高層。他甚至還請波因茨曼看自己的本事。簡直是羊兒守著人家的口水轉……蠢啊。蠢啊。
拜倫的問題在於太老,靈魂很老卻又困在嬰兒燈泡的玻璃罩子里。他討厭這個地方,仰躺著等待被製造出來,音箱里什麼也聽不到,只有查爾斯頓舞曲,偶爾還有一次全國性講話。那是什麼設備呀?拜倫想從這裏出去,進到音箱里。不用說,他得了各種神經疾病、燈泡嬰兒尿疹(螺絲上有些生鏽)、燈泡嬰兒腹痛(環狀鎢絲下面某處因高電阻導致的痙攣)、燈泡嬰兒呼吸過速(雖然沒有呼吸器官,卻實實在在感覺自己的真空狀態遭到了破壞)……
沒有必要把血腥和暴力帶到這裏。但此時,上校卻仰著頭,標準的投降姿勢——他的咽喉完全暴露在燈泡令人痛楚的光芒下。除了他,帕迪·麥高尼格爾就是唯一的證人了。而帕迪作為一個個體電力系統,有著自己的夢想,希望上校和其他人一樣離他遠遠的。艾迪·彭謝羅顫抖的肌肉里溢滿了布魯斯,向下的、人世間的布魯斯,所以拿剪刀的姿勢就不專業了。剪刀尖在錐形的燈光里戰慄著,指向地面。艾迪·彭謝羅的手指滑出剪刀的鋼圈,整個手緊緊握在了上面。上校的頭又後仰了一些,把頸靜脈暴露出來,明顯有些不耐煩了,因為——
金黎明兄弟會的成員們認為,「塔」代表徵服宏大的力量和復讎的軍隊。像戈培爾,儘管說了那麼多專業語言,還是相信火箭代表復讎。
可就在這時候發生了怪事。沒錯,怪得邪門。原計劃把拜倫砸碎送回到作坊里回爐、進行分類處理(當然是為了重新利用鎢絲),這樣他就可以在玻璃吹制工的下一個產品里轉世投胎了——那是一個氣球,準備從一座白色的摩天大樓頂上放飛的。這對拜倫來說算是不錯的歸宿了——他和太陽神一樣清楚自己曾經有過多長的照明時間。在這個作坊里,他看到了很多玻璃被熔化成沒有形狀的一攤液體,所有的玻璃製品都是從這些液體里造出或再造出來的。他並不介意自己也這樣走一遭。可他是受因果輪迴控制的。那灼|熱的橘黃色熔液是一種嘲弄、一種殘酷。拜倫無法逃脫因果,註定要退回到無數的燈頭和偷燈賊那裡去。魏瑪某條街上的頑童小漢賽爾·加速翁狄西嗖地跑了進來,把拜倫從天花板上擰下來,小心翼翼地放進口袋裡,然後就加速嗡地一聲跑出了門!黑暗侵入了玻璃吹制工的夢境。在他的夢境從黑夜空氣中所抓取的所有不愉快情景里,熄滅的燈光是最可怕的。在他的夢裡,光就是希望,最基本、最要緊的希望。當電流觸點螺旋式斷開時,希望就成了黑暗,於是今晚的玻璃吹制工驚醒過來,叫著:「是誰?是誰?」
00001被拆成不同的部分——彈頭、導航、燃料和氧化劑箱、尾部。如果這些部分能全部到達發射場,還得再在那裡重新裝配。
「斯洛索普和我」這個說法不太好。她是不是應該說「布利瑟羅和我」?這樣說會使她和這個非洲人發生什麼情況呢?
唔,有一種情況下屎和史諾拉可以完全融為一體的,那就是在玫瑰園舞廳的男廁所里,也就是斯洛索普從馬桶出發去旅行的那個地方,這在聖維蘿妮卡醫院卷宗上有記載(這些卷宗在醫院遭到的浩劫中神秘地保留了下來)。此刻,屎是白人們害怕的顏色。屎代表死亡,它不是某種抽象藝術里拿著鐮刀的人物,而是這個白人熱乎乎的、屬於隱私的屁|眼裡硬硬的、即將腐朽的屍體,而這個屁|眼已經變得很親切了。這就是白色馬桶的功用。你見過很多棕色馬桶嗎?當然沒有啦,馬桶的顏色就是墓碑的顏色,是傳統陵墓柱子的顏色,那種白瓷色正好代表著無嗅的、官方認可的死亡。史諾拉皮鞋上光劑正好是屎的顏色。擦鞋的小夥子馬爾科姆在廁所里拍打著史諾拉,一點點報答白人們的救贖,因為他生成了屎和史諾拉的顏色,這是罪孽。一個星期六晚上,玫瑰園舞廳里的林迪舞震搖著地板,馬爾科姆從一個哈佛學生的鞋子上抬起頭,看到了大使的兒子傑克·肯尼迪的眼睛,接著看到了一張四年級學生的臉。想起來真叫人高興。年輕的傑克頭上那個時候可能就已經有一盞永不熄滅的明燈了,想起來真叫人高興——「紅髮」在用擦鞋布拍打的時候,節奏是不是微微頓了一下,就是這波紋綢短暫的停頓,讓傑克透過綢布看穿了(而不是看到了)同班同學泰榮·斯洛索普鞋子上的光澤?他們三個人是否真的一起那樣排成一行,坐著、蹲著或走過去?最後傑克和馬爾科姆都被殺害了。斯洛索普的命運則不太清楚。其原因也許就是「他們」心裏對斯洛索普另有打算。
這條腳註見於《大事錄》。那塊布是一天晚上西曼·博丁在芝加哥酒吧給斯洛索普的。從某種意義上講,他們這晚的見面是第一次見面的翻版。博丁點了一支粗粗的大麻,粘在他吉他頸部的弦下面。他哀傷地唱起了一支歌,這首歌一部分唱羅傑·摩西哥,一部分唱另一個水手,他們在戰爭期間困在聖迭戈:
繼續閃亮吧,嬰兒燈泡們,你們是未來的浪潮,
「煤氣廠。」
不在辦公室。但蓋佐·羅饒沃爾基在,而且想折磨羅傑:「年—輕人,你會—出洋—相的。」
「世界」眼裡的他自己:學者氣的年輕「五星侍從」,在對著自己的護符沉思。侍從也用來代表年輕女子。不過「五星」說的是膚色很黑的人,所以幾乎可以肯定這張牌就是年輕時的恩贊。在這有限的紙牌世界里,魏斯曼最終可能會變成自己最開始熱愛過的那個人。

溫佩對他一笑。非常非常古老的笑,足以撲滅他心裏燃燒的火焰。「馬克思主義辯證法?不是鴉片,啊?」
G型仿聚合物是第一種可以真正勃起的塑料。在適當的刺|激下,分子鏈發生交聯,使分子變硬,增加分子間引力,從而導致這種特異的聚合體遠遠偏離現有的相圖,從疲軟的橡膠非結晶體變成神奇完美的棋盤格局,堅硬、清亮、透明,對溫度變化、天氣變化、真空環境和所有震動都具有極好的自我防護性能。它在虛空中緩緩發出微光。銀色、黑色。線條扭曲的星影從上面漫過,流遍所有的地方,繞著和針灸經絡完全相同的經絡轉了一圈又一圈。那些星星不就是上帝身體上的穴位?我們就是從那些穴位把治療自己恐懼和慾望的針插|進去的?它身體里骨頭和導管的影子,滲漏、傷殘,呈白色輻散開來——和真正的骨頭與導管混在一起。它和骨頭、導管相糾纏,其自身形狀則是以由塑料勃起的過程決定的:何處快,何處慢,何處痛,何處滑溜冰涼……不同區域間是否要交換硬度和亮度,是否應該允許有些區域從表面上漫過以達到愛撫的效果,而在這些愛撫的瞬間,又在哪裡搭配一些突變,如擊打、扭曲等。
一開始口琴並沒有出現。在山中的頭幾天,他偶然找到一套風笛,是四月時某個蘇格蘭高地部隊留下來的。斯洛索普很善於研究。這種莊嚴的樂器對他來說並不難,才一個星期就學會了迪克·鮑威爾在電影里唱過的那支夢幻般的曲子《日暮時請讓我為你歌唱》,時間基本都泡在曲子上,用風笛反覆演奏著:哐呔迪多,呔地,哐呔咚—呔嘟……不久他就注意到,有人開始在自己搭的坯屋附近放祭神的食品了。有一些甜菜、一籃子櫻桃,甚至還有鮮魚。他沒看到是誰放的。獻食的人要麼把他當成了風笛的幽靈,要麼當成了聲音本身。他了解這些偏僻之地,了解夜晚的聲音,所以他對發生的事情心領神會。於是他停止吹風笛,並且在第二天找到了口琴。這把口琴碰巧是他1938年或1939年在玫瑰園舞廳馬桶里丟掉的那一把,不過年深日久,他已不記得了。
當然了,任何有關燈泡超越自我的言論都是公然造反。太陽神的一切都依賴於燈泡的效能,即可用輸出功率和輸入功率之比。電網要求這個比率要儘可能小。這樣他們就能賣出更多的電。反過來說,低效能可以延長照明壽命,從而減少太陽神的燈泡銷售量。初期,太陽神嘗試過增加燈絲電阻,悄悄地、逐漸地縮短使用壽命——後來電網發現收入減少了,就開始抗議。不久,雙方達成協議,取了一個中間數字作為燈泡壽命,這樣雙方都能賺到足夠的錢,至於反燈泡偷竊活動的費用嘛,就五五開了。同時還要巧妙打擊那些完全放棄電燈而使用蠟燭的罪人。太陽神和肉類卡特爾長期合作,限制動物脂肪的流通,把脂肪更多地留在肉里賣出去,也不管會不會引起心臟問題。另外,又引導大多數割下來的脂肪進入肥皂製造業。那個年代的肥皂業很興旺,很受關注。布蘭德研究所發現了消費者對糞便的深厚感情。即便如此,太陽神並不是特別重視肉和肥皂的相互關係。他們更重視鎢這樣的東西。這是太陽神無法極大降低燈泡壽命的另一個原因。使用鎢絲太多,會損耗現有鎢的庫存量(中國是世界主要的鎢產地,這就導致了東方政策的一些微妙問題),也會破壞通用電器和克虜伯之間關於碳化鎢產量和不同時期各地銷售價格的協議。按照確定的原則,德國每磅價格是37—40美元,美國是每磅200—400美元。這就直接控制了機床的生產,也控制了輕重工業的各個領域。戰爭爆發時,有些人覺得通用電器給德國那樣的優惠是不愛國行為。不過有權力的人們統統不這麼看。不用操心。
「不談政治。告訴我,你的朋友歐如如是不是準備使用液氧發動機?要不就是漢堡有什麼可笑的驚喜在等我?」
齊切林一直在觀察另外兩個人。現在他看清了,他們穿著美國軍裝,可能一個詞也聽不懂。他伸出空空的雙手和被太陽晒傷的手腕,想最後一次表現一下自己的鋼鐵意志。里波夫正準備離開,見此情形顯得不勝驚訝:「噢。別這樣,別這樣。你享有三十天的倖存者假期。你是倖存者,瓦斯拉夫。你回到莫斯科的時候要向中央空氣動力學及流體力學研究所彙報。就這些。你會有新的任務。我們要把德國火箭工作人員轉移到沙漠里去。去中亞。我想他們在那邊需要一位老中亞做幫手。」
又轟炸,又掃射,
「有時候我可以把他的臉招到茶杯里。可是那些草藥必須精心採集。我還不太在行。」
他被帶到諾伊科隆的一個地下室,那裡是一個玻璃吹制工的家。此人害怕夜晚,讓拜倫整夜亮著,監視著所有的火石玻璃碗、獅身鷹首獸、花船、躍姿的巨角塔爾羊、綠色蜘蛛網和面色陰沉的冰神們。這裡是許多所謂「控制點」之一,這裏可以輕而易舉地監控可疑的燈泡。
「就在這兒!」羅傑用腳咯吧一踩,眼鏡碎成了北極的冰碴,在波因茨曼的小地毯上散開。
兩輛特別優雅的勞斯萊斯(「別傻了,莫特兒,我們已經達成一致了,對嗎?沒有汽車……」)。
「這些早期的美國人本來就是拙劣的詩人和心理不健全者合成的美好事物……」

好啦——
「你可以回家了。」
「你在開玩笑。」
齊切林不想問。他繃緊心髒的肌肉來抵制好奇。心臟神經官能症的疼痛一跳一跳地沿左臂傳下來。可他還是問了,甚至覺得自己呼吸都有些不對頭:「我是不是本來該死的?」
「是啊,我嘛,只要吃一些『膿汁布丁』就行了。我想應該有吧?」
因為我已來到你的故鄉!
哎,老兄啊,你錯啦。這些城市正好都在時區邊上,僅此而已。哈,哈!這回抓住你的把柄了!繼續,讓我們所有的人都看看你在幹什麼,要不就離開這裏,我們不需要你這種人。多愁善感的超現實主義者最叫人討厭了。
有些大便你可以不再吃下去——
他們倆傻瓜般對笑著。據記載,他們的氣場是綠色的。這可不是鬧著玩的。1942年冬天以後就沒有過這種遭遇了。當時,北大西洋狂風大作,他們在護航,捎帶了若干噸沒有捆紮好的五英寸炮彈,在整個船上滾來滾去。德國人的潛艇小分隊躲在水下,擊沉了兩邊的姐妹船。他們躲在51號炮台裏面的戰位上,聽郝德大叔講災難笑話,很可笑的笑話,所有的炮兵們都瘋狂地抱著肚子,笑得氣都沒了——自從那時候起,西曼·博丁就沒有這麼強烈地感受到死亡降臨的刺|激了。
雖然你的杯子今天在流淌,
外面的天乾冷乾冷的,受難者穿得很單薄,可是他在這兒卻感到溫暖。他的白襪子從吊襪帶的小垂片處漂亮地拉開去。他在一個管子里發現了一個很小的彎曲,在往裹布里看的時候可以把臉靠在上面。他感到自己的頭髮撩得背後和光光的肩膀痒痒的。這間屋子很暗卻又染成了白色。一個可以躺在屋子裡面,對著夜晚暗淡的空間,新娘般張開身體,等待任何東西撲到身上來。
羅傑已經解開了褲子前口,掏出傢伙,迅速開尿了。尿在亮錚錚的桌子上、文件上、煙灰缸里,眨眼間就尿到了這些面無表情的人身上。這些人雖然都是些當官的材料,思維極其靈敏,但他們無法接受這個現實,因為他們覺得這種事在任何一個和他們習慣的這個世界息息相關的世界里都不可能發生……何況熱乎乎的尿水掃過去還很舒服,十畿尼的領結、有創意的小鬍子、生肝斑的鼻孔,一路尿過去,經過一副軍隊專用鋼框眼鏡,在漿硬的衣服前面來回沖刷,還有美國大學榮譽聯誼會的那些鑰匙、榮譽勳章、列寧勳章、鐵十字勳章、維多利亞十字勳章、退伍錶鏈、杜威競選總統的翻領別針、露出一半的軍用左輪,甚至還有一把鋸短了槍管的手槍,藏在腋下……
如果你能在他們說話的時候直接獲取他們的文本,過後就比較省事了。「謝謝。」恩贊上校道。
在其中一條這樣的街道上,在塵霧中,在兩個滑溜溜的鵝卵石上,貼著一片碎報紙,上面是一個新聞標題,附了一張白色大陰|莖的有線傳真照片,從一叢白色的陰|毛里伸出來,朝下懸吊在天空中。上面出現了幾個字:
「你可以問我的。沒有什麼『安排』。」
德國潛艇之間通訊,用的是兩萬八千米的波長,也就是大約十千赫,而所使用的半波長天線高度或長度就應該是九英里。即便有些折扣,那天線也高得夠意思的。天線設在馬格德堡。「耶和華見證會」德國分部也設在這裏。巧的是斯洛索普有一段時間也在馬格德堡,想和目前處於不明水域的阿根廷潛艇取得聯繫。這樣做的理由他已經記不清了。要麼是斯卡里道茲又找到了他,要麼是他哪天偶然碰上了斯卡里道茲,再要麼就是他在無意間翻口袋、破衣服或鋪蓋卷的時候找到了很久以前的一份情報,那是白羊宮到達綠色邊緣期時斯卡里道茲在日內瓦月蝕咖啡館送給自己的。他只明白一點:尋找斯卡里道茲是他目前的重中之重。
可悲的是,傑茜卡相信「他們」。這令他心如刀割,也令他無比空虛。「戰爭」是她和羅傑在一起的必要條件。「和平」則會使她離開他。他的智慧放在「他們」跟前就太可憐了。他少言寡語,他的擁抱不嫻熟、不大氣,也從來不會突然大叫,讓她心動。親愛的海狸將在那邊搞防空聯絡工作,這並不意外。這樣,他們就可以在浪漫的庫克斯哈文兩相廝守了。別了發瘋的羅傑,這是戰爭期間的一次放縱,很美好,我們走到一起的時候已經烈火熊熊了,你的雙臂大開,就像「空中堡壘」的機翼,我們擁有自己的軍事秘密,我們把那些上校們糊弄得團團轉,可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唉!我得走了心愛的羅傑真的就像一場夢……
「當然啦,」斯洛索普答道,「你想學英語,咱就教你英語啦。隨便問吧,德國泡菜。」正是這種包攬一切的態度,經常給斯洛索普惹麻煩。
這裏的這個影子黨衛軍指揮體系,其依據並不是犯人們在多拉了解的那種模式,而是他們推測出來的隔壁中心工廠的火箭結構。A4也以其自身的方式被隱藏在一座無法逾越的高牆後面,而這座牆則把真正的痛苦和恐懼與受命發射導彈的人分隔開來。魏斯曼/布利瑟羅的靈魂越過了高牆,變形、顫抖,進了簡易工棚,伸手去觸摸另一個形體,就像語言企圖穿越夢境那樣。175們從真正的獄警們那兒聽到的東西足以讓魏斯曼立刻興奮起來——他那些作為精英人物的兄弟們不知道他要幹什麼。只要犯人們出現在能夠聽到的距離,獄警們就會停止交頭接耳,可是他們的恐懼卻迴響不已:不是對魏斯曼個人的恐懼,而是對時間本身的恐懼——這個時間可以不顧一切,讓布利瑟羅自由進入中心工廠,像自己家一樣;這個時間給了他一種與奧斯威辛和布痕瓦爾德不同的權力,而他們自己卻無力承擔這種權力……
「你知道嗎,我要往朴茨家派一輛摩托,我們身邊得有一幫打手,再就是——」
她的性受虐狂〔魏斯曼從海牙寫來的信上這樣說〕是她肯定自己的方式:自己還可以被傷害,自己還是人,還會因疼痛而哭。因為她常常會忘記這一點。我只能儘力想象其中的可怕……所以她需要鞭子抽。她抬起屁股不是為了認輸,而是因為絕望——就像你或者我對陽痿的恐懼:還能那個嗎……會不成功嗎……至於真心屈服、放棄自己、湮沒于眾生,那是沒有的事,卡婕沒有。她不是我可以用來結束這件事情的弱者。也許在尾聲之前還會另有其人。也許我在做夢……我並不是在這兒,不是在專心研究她的幻想!
拜倫的照明時間越來越長,對這裏面的名堂也看得越來越清楚。他學會了在家裡、工廠、街頭與其他電器打交道的方法。每樣電器都有話對他說。這種模式在他的靈魂(德語是Seele,指早期碳絲的核心部分)里積聚起來,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他也就越來越絕望。到了某一天,他會無所不知,但仍然和先前一樣無能為力。他年輕時代把全世界所有的燈泡都組織起來的夢想現在看來是無法實現了——電網現在徹底開放了,所有的信息都可以竊聽到,干這事的叛徒又很多。從古到今,預言家們都活不長——要麼直接被殺,要麼發生事故,其嚴重程度足以使他們停止活動、進行反思。一般情況下他們都會收手。不過拜倫卻碰到了更好的運氣。他註定要永遠存活下去,知道一切事情卻又無力改變什麼。他不再嘗試去擺脫因果了。他的憤怒和沮喪會無休止地增長,卻又發現自己喜歡這樣——可憐而背時的燈泡啊……
好啊波因茨曼。羅傑嗵嗵地走進「十二宮」,走過七個過道、走下七段樓梯,震得那些軟木板啪噠啪噠直響。服務員們伸長了胳膊拿電話。該死的,你在哪兒?
他們的臉上正在落上東西——
然後每個屁股很優美很諧調地扭一扭,綁得緊緊的皮褲子臀部閃著微光,明顯看得見臀部肌肉的收縮。見此情景,屋子裡絕對沒有一根陽|具不騷動,也幾乎沒有一隻眼睛不產生幻覺,感到母性的樺樹枝在每個屁股上抽打,紅紅的抽痕十分迷人,莊嚴美麗的女性面龐,睫毛低垂向下面微笑,只能看見每隻眼睛里閃爍的微光——剛學爬時,你看到得最多的是她的小腿和腳——當你漸漸熟悉她皮鞋的氣味時,它們取代了她的乳|房,成為力量之源,而那種威嚴的氣味升向你所能看到的上方極限——她的大腿——也許是她的膝蓋——那要看這一年流行穿什麼了。你在皮腿、皮腳面前只是個嬰孩……)。


可是馬賽爾身上哪有侏儒象棋大師約翰·阿爾蓋爾的影子呢?哪有那個伸縮繪圖儀和磁鐵的影子呢?沒有。他只是個機械象棋手,身上沒有這些給他增添人味的仿造物。其實,四人組裡個個都是天才,同時也具有天才帶來的缺點——因此也就不合適過人的生活。莫特兒·奇迹拉司專門製造奇迹。驚人絕技,人類根本不可能做得出來。她已經不再尊重人類,人類太笨拙,總是失敗,她不想愛他們,但愛又是她唯一無法製造的奇迹。她永遠與愛無緣。她的同類里要麼是同性戀,要麼盲從法律和秩序,要麼常常進行奇怪的宗教之旅,再要麼就和她一樣無法忍受失敗。雖然神奇瑪麗和奇迹女人一直邀她參加派對結識適齡男子,但她知道那是白費心機……至於馬克西米連,他具有天生的節奏感,能把握所有的節奏,乃至宇宙的節奏。所以他從來不到深不可測、靜靜等待的下水道井口邊去,因為那裡的保險箱會像炸彈一樣從高處的窗戶里掉下來——他能帶領別人走出地球上最危險的雷區——我們要是把他跟緊點兒就好了,盡量跟緊點兒——可是馬克西米連的致命缺陷是只能排除表面的危險及其對皮膚淺薄的刺|激……
「對我們干這行的人來說這是口頭禪。」
「啊——」塑料機器人尖聲叫著,快速跑進一個窄巷子。上校發現自己獨自一人待在這座城市一個棕色的區域。這裏很陳舊,像放了多年的老酒。放眼望去,牆壁、屋頂、街道都是砂岩和土磚的顏色,一個人都看不到。咦,巧克力街那邊是誰在慢悠悠地走?嗨,此人正是拉茲洛·雅夫,已經老邁不堪,就像歷經了世間滄桑而存留下來的'37年福特。在歡樂谷,世間滄桑頂多使人的笑容發生微弱變化而已。雅夫博士戴著蝴蝶結,是一種暗淡的、略帶灰意的淡紫色。這種顏色適合那種漫長的、行將逝去的下午時光,滲透于風格古老的窗戶、懷舊的小調民謠、哀傷的鋼琴曲、空氣污濁的客廳里從煙囪中冒出的煙、星期天運河邊陰雲籠罩的人行道……兩個男人就在這兒,在這個心無旁騖的下午,酒蟲痒痒的,運河對岸的鐘聲報告著時間——兩個人都來自遙遠的地方,經過了長途旅行,卻又不大記得走過的路了。他們是來完成一項任務的,可是彼此又不知對方的身份……
溫佩一副疑惑的樣子。

佔領明吉伯柔
他們抓住行將歸隱綠野的我們,
他沒想到自己會在她走的時候哭。可是他哭了。鼻涕拖得一碼長,眼睛紅得像康乃馨。不久,他的左腳只要一觸地走路,左邊腦子就會抽痛一下。唉,這一定就是人們說的「離別之痛」了。波因茨曼經常帶一大堆活兒給他。羅傑發現自己忘不了傑茜卡,對斯洛索普倒有些淡忘了。
一智藏:噢,原來是你!我——還以為是麥克阿瑟將軍坐著——小船呢!
拜倫超過了六百小時的監察警戒線。按照慣例,他馬上受到檢查:燈絲電阻、照明溫度、真空狀態、功率消耗。一切正常。此後拜倫每過五十小時就會被檢查一次。時間一滿,觀察站里就會輕輕響一下鐘聲。
這時候,屋子邊上多了個女人,與齊切林年紀相仿,穿著制服,眼睛里沒有和他說話的慾望。她在看。沒有聽過的音樂,沒有旅行的夏日……沒有最後一個白天里在大草原上看到的馬……
「一直鑲到鏡腳,還—還有羽毛呢?」
「最根本的問題是,」他述說著自己的意見,「要讓別人為你而死。從來如此。什麼東西才有足夠的價值讓一個人為之獻身呢?千百年來,宗教在這方面一直獨佔鰲頭。宗教總是關乎死亡的。宗教的用途與其說是鴉片,不如說是技巧,使人們為一套特定信仰而死的技巧。這當然是歪門邪道,可你是誰呀,有什麼權力下結論?宗教在過去有效用的時候,是很有說服力的。不過後來,為死亡而死已經不再可能,於是便有了替代宗教的世俗版本——你們的版本。為推動歷史實現其預定模式而死。死的時候,你知道自己的死將使歷史朝良好的結局靠近一點。革命式自殺,好極了。不過你想想,既然歷史的改變不可避免,那為什麼不能別死呢?瓦斯拉夫?既然註定要發生,死不死又有什麼關係?」
「簡直太美了,」羅傑道,「我喜歡這樣。」
一個又高又胖的易裝癖,幫助他擺脫了優柔寡斷的狀態。此人有點像東方人,裝扮的目標是熒屏上和生活中的小瑪格麗特·奧布賴恩。奇怪的是,這個亞洲人一直努力表現出扎著辮子的、渴望的表情——他從斯洛索普手裡搶過噼噼啪啪的炸彈,舉著跑到一個空馬桶前,用水沖了下去,又轉過身來,面對斯洛索普和其他人,一副圓滿完成了一項公民義務的神態,突然——


咚得咚,得咚得嘀,

「好,咱們看能不能幫幫你——啊!這是什麼呀?米勒·霍赫勒本小姐!」
「如果他不做停留呢?」問得太惡毒了,「如果他把你們嘲笑一番,然後走掉呢?」
「在莫斯蒙辦公室。」兩個人異口同聲地答道。
「監控?」羅傑焦躁不安起來,頭髮、領帶、耳朵、鼻子、指關節都有了反應,「染共體監控了斯洛索普?二戰之前?為了什麼,格洛明?」
「我沒有指控誰有罪……請你不要……我只想知道我是不是應該為他們而死。」
她一走,對他們倆都有影響。博丁很快就發現自己典型純粹的笑聲由「嘿喲,嘿喲」變成了更有德國味的「嘎吱,嘎吱」。同時,他開始喜歡馬格達以前的裝扮。善意的、可以進入的裝扮,化裝舞會裡的那種。這是性別服裝喜好的轉變,在他的生活中可是破天荒頭一遭。雖然大家都在忙著做生意,顧不上問,但他估計這樣穿是可以的。
他已經在向黑人支隊透露這些了,這一切,還有別的。只要他看到綿延的鐵絲柵欄後面、煤渣堤壩上或十字路口出現黑人的臉,就會喊「我知道」,哭叫「我看見黑色裝置了」。一個星期後消息就傳開了。有一天他們來找他:把他從草堆里抬起來,像抬一個嬰兒那麼容易。他的臉上沾滿了煤屑,和他們一樣黑,一隻蟑螂好意地從他臉上跳下去了。他們押送著他往南走,他渾身發抖、呻|吟,最後被收容到厄德士溫洞穴。此時,他們圍著火坐在洞穴里,抽煙,吞咽,眼睛盯在藍色的坦納茨身上。坦納茨已經連續不斷地絮叨了七個小時。從某種程度上說,他是唯一得到特權把這個故事講得這麼詳細的人,他是那個失敗了的人,是失敗者:
「安排好的,嗯?」他叫道,「太好吃了!」談話聲幾乎完全停止了。那些臉好奇卻又不失禮貌地轉了過來。坑裡的火焰在跳動。這些火焰不是「靈敏焰」。如果真是靈敏焰,那就可以探知普丁准將的靈魂出現在這裏——承蒙卡羅爾·埃溫特開恩,他現在加入了對抗力量。說「開恩」是準確的。普丁的請神會難度之大,不亞於以前「白色幽靈」里的「每周簡報」。普丁現在的口才比活著的時候還要好。請神的人開始發牢騷了:「我們能不能把他趕走呀?」然而,正因為普丁特別喜歡開烹飪玩笑,才使下面的驅趕策略得以形成。
「納粹黨有沒有往這個IV分部派防衛人員?」
此時已是清晨,在「那地方」的某個位置,某人一個兩歲的孩子,胖乎乎的像只小乳豬,剛學會「Sonnenschein(陽光)」這個詞。「陽光。」孩子一邊指一邊說,然後跑進了另一間屋子。
是「阿努比斯」號的逃跑路線。
「不,不——你說的是:『我說。』只說了一次,你是要——」
戈特弗里德跪在那裡,麻木地等待著。布利瑟羅在看著他!深深地看著他,臉色慘白。戈特弗里德從未見過他的臉色這樣慘白。一陣乾冷的春風吹打著帳篷上的帆布。太陽馬上就要落下了,過一會兒布利瑟羅就要出去做晚驗收了。他的手放在那裡,手跟前是一個食堂的盤子,裏面有一堆煙頭。他那雙女巫般的近視眼透過厚厚的鏡片,往戈特弗里德的心裏看。這恐怕還是第一次。戈特弗里德無法挪開視線。不知為什麼,他隱隱覺得自己必須做一個決定了……布利瑟羅要從他這裏拿走什麼了……可是決定一向都是布利瑟羅做的。他為什麼突然問起……
「你怎麼會把他作為你的追捕目標呢?」
「他——」這樣吞吞吐吐,可能是因為(a)照顧她的感情;(b)為黑人支隊保密;(c)以上兩個原因都有……可是接下去,見鬼,「最大冒險原則」又佔了上風:「他最遠到過呂訥堡灌木林。如果你不知道的話,現在也該知道了。」
一智藏從小屋裡出來,看見武志在一些棕櫚葉下的桶里洗澡,用濃重的鼻音哼唱著「嘟—嘟—嘟,嘟—嘟,」是一支古琴曲——一智藏大叫著跑回屋裡,再出來的時候手裡拿了一挺日本造霍奇基斯重機槍,92型,開始搭放起來,還不斷做出柔道的哼聲和瞪眼。就在他把彈鏈擺好,準備把浴桶里的武志打成馬蜂窩的時候,
他說的這個案子還在懸著。去年好萊塢商人史蒂夫·埃德爾曼被告觸犯了第11569條(故意使用顛覆性工具實施干擾罪),目前在阿塔斯卡德羅接受不定期監管。據稱,埃德爾曼出於一種尚未得到證實的心態,企圖在街上、在所有電影觀眾在場作為見證人的情況下對著司法部的名單連續演奏和弦。
「可是我有信兒給——」
一天晚上下著雨,他們的laager(旅行隊)在一處廢棄的研究站過夜。這裡是德國人在戰爭結束前開發一種「聲音死亡鏡」的地方。混凝土的拋物面在平原上搖晃著,白色,巨大無比。其構想是在對準焦點的情況下,從拋物面前面引發一種爆炸。這樣,這面混凝土鏡子就會反射出一種完美的衝擊波,碰到什麼就摧毀什麼。數千隻小白鼠、狗、牛在實驗中被炸死,還整理出了大量死亡曲線的資料。可這項工程卻是一顆叫人不滿意的檸檬,只是在短射程內效果好,而且很快就到達下落點,其間所需的炸藥量如果用在別處效果會相當好。只要周圍環境不夠理想,比如有霧、風、幾乎看不見的水波或障礙物,就會徹底破壞震蕩波的殺傷準確性。不過,恩贊還是看到了它們在戰爭中的用途,看到了可以使用它們的地點:「沙漠。把敵人誘入沙漠。卡拉哈里沙漠。等風平息下去。」
「咻。哦,」斯洛索普道,「呃,我們都……?」
「陽光!」孩子在窗子旁,指給媽媽看,其實也是指給所有正在看陽光的人看。
「你們不是正從我這裏拿走嗎?」

正是青年齊切林提出政治麻醉劑這個說法的。麻醉人民的鴉片劑。
他們是175——同性戀集中營的犯人。他們從北豪森的多拉集中營北移,一直到了沒有陸地的地方,在這片沼澤和奧德河口之間建立了這個全部是男人的社區。一般情況下,這正是坦納茨心目中的天堂,只是這些人都忍受不了離開多拉——多拉是家,他們想家了。他們的「解放」是一种放逐。因此,他們在這個新地方虛構了一個象徵性的黨衛軍指揮體系——他們不再局限於當時上天指定給牢犯的生活,而是努力成為想象中真正下作的納粹玩主,包括監獄長和區段長,同時還在自己內部選出了犯人頭、區段元老、優待犯人、工長、奴僕、信使(德語Läufer,也指象棋里的馬……如果你看到他清晨在多水的丘陵草原上跑過潮濕的草地,紅色的外衣舒展飄揚,紅色幾乎暗淡成了樹皮的顏色,你就會對他在這個社區里的真正意圖有所理解了——他是神聖戰略的傳遞者,是良知的備忘錄。當他沿著早晨的沼地向你跑來時,你被自己低垂的脖頸迷住了,被一個偉大時刻的邊緣掃到了——因為信使在這裡是最神聖的,正是他把消息送到有形的監獄頭和無形的黨衛軍之間那危險的交界處)。
「我們不是已經繳獲那些火箭了嗎?處理火箭的辦法是什麼?」
一天晚上,他來到一個惡臭不堪、傷寒氣息很濃的廁所里。他在裏面的牆上發現了首字母、日期、匆匆畫成的男性生殖器和張開迎接生殖器的嘴巴,還有模印的「狼人」圖案,圖案上是一個黑人,肩膀隆起,戴卷邊帽,並有一條德語標語:WILLST DU V—2,DANNARBEITE——「想要V—2,就工作吧」。你好啊斯洛索普……不不,等等,有了,對面牆上又寫著WILLST DU V—4,DANNARBEITE(想要V—4,就工作吧)。太幸運了。昔日鼎沸的人聲消逝了,昔日的玩笑也只剩下單調的文字,而他卻回來和戈培爾做伴,體驗此人的無能,把好好的東西葬送了。走過去看對面牆上的字倒是費了點事。此時正是日暮,任何東西都可能在這個時候回到陽間。耕過的田野和電線、溝渠、遠處的防護林連在一起,綿延數英里。一股豪氣升起來,恐懼得到遏制。就在這時,又一條信息吸引了他的目光:
我記得上件事是6:02頭上的尖叫
這時候她明白了,恩贊不是膽小怕事,而是想舉止得體。他想舉止得體。他毫不設防。她也是毫不設防,唯一的原因就是她對一切可能傷害自己的事情早就麻木了。對於她來說沒有什麼冒險可言。不過,恩贊冒險了,此前所有戀愛中的人在愛人面前都冒過這種險,或以行動,或以語言——這樣做極有可能招來恥辱,重回失落,受到羞辱和嘲笑。她會嘲笑嗎?他有沒有把事情變得很容易,接著就可以轉換角色,讓她主動進行公平遊戲?她會不會和他一樣誠實,不太冒險?「當時他快要死了,」她對他說,「他的樣子很老。他有沒有活著離開荷蘭我都不知道。」
也喜歡椰子樹上的猴子、傳教士的點心

讓所有的德國法國小姐們
「蘑菇肉湯燉肉!」羅傑粗暴地叫道。傑茜卡正在自己的先生傑瑞米的懷裡哭泣,傑瑞米則護衛著她,胳膊僵僵的,看到羅傑犯傻只是搖搖頭,永遠地離開了。羅傑此時此刻有沒有一點點痛苦?有,當然有。你也會的。你甚至會對自己事業的價值產生質疑。可是這時候,可以挖鼻子的麵條上來了,裏面放了黃油,熱氣騰騰的,煤塵稀粥和膿泡粥也舀到了未來一代管理者的碗里,陰|毛膨鬆餅被推出到露台上,那裡陰霾肅殺,或者秋氣沉沉。
點起來,亮起來,白熾的嬰兒燈泡們!
「寶貝,我們在點湯菜,」博丁酷酷地說,「我建議來一個潰瘍清湯,或者嘔吐物肉湯。」
自己:五星侍從
「自殺是最下賤的人都可以享有的自由。可是你竟然剝奪了一個民族享有這一自由的權利。」
罩牌:塔
說著別人寫在紙上的話語。
經理抽泣起來。「他是最好的一個。我不能自己去,可我是派了個高級助手的。我不知道誰能取代他的位置。」按了按儀錶板下面一個隱蔽的按鈕。這次的笑聲變成了男性稀疏的嗬嗬聲,聽上去是抽雪茄和長期喝波旁酒的嗓音。稀疏卻響亮。能聽得出「迪克,你個怪人!」和「聽他說」等片斷。
在某個片刻,羅傑可能夢到了熱月里那些流汗的夜晚:失敗了的對抗力量,富於魅力的前造反者,雖然有一定嫌疑,但仍然逍遙法外,享受著虛偽的愛,不管在哪裡活動都有新聞價值……命里註定是受人寵玩的怪物。
對海盜來說這是飛行中的小麻煩,沒什麼大不了……耳機里時不時傳來鬼魂的聲音,向他叫陣,對他譴責:空中交通族們在自己的王國里,在佔領區上空的另一個層面,天線像堡壘,在荒野里排開,輻射了一半的勢力範圍,界定了看不見的、只有對他們才真實存在的空中走廊。霹靂戰鬥機漆成了鮮亮的黃綠色,他們不會看不見。那是海盜的主意。灰色是用於戰爭的。讓他們追吧。有本事就來抓我吧。
「我想讓別生孩子的嘗試就是從她開始的。」
你們好像得了狂犬病
傑茜卡說的是:「我們要結婚了。我們費了老大的勁,想要孩子。」她的頭髮短了許多,唇形變了,顏色深了,口紅塗得更重了。打字機擺在中間,密密麻麻的字母把他們隔開來。
「你是說有人竟然發現了接地板?地極?」
「我希望自己能完全恢復這些形象。那些人曾經有過悲慘的日子——得勢、起火、失敗、流血。很久以前的那個日子所發生的事情使他們遭受了永久的放逐……不,他們不是真正的太空人。在我們這裏,他們想從各個世界的空隙間撲下去,下落、轉身、伸展、旋轉,沿弧形軌跡經過閃耀的光芒,穿越太空的冬夜——他們夢到點會合,在宇宙里盪鞦韆,孑然一身,優雅卻無人欣賞,心裏多少明白:沒有人會看著他們,他們已經永遠失去了所愛的人……
——我的意思是回來的時候,你總是知道你一直就在這兒,還是這個地方,完全是同一個地方,對吧?
今晚的平原上只剩下一道荒涼的落日,猶如長長的貓眼石一般,淺灰的顏色在天花板一般的紫色雲層上投射出有些深灰的彩虹。這隻貓眼與其說是在俯視扎巴耶夫和他的朋友們,還不如說是在那裡展示自己。城裡正在開什麼大會。德國各個鄉下來的鄉村傻瓜們川流而入(嘴裏也川流著,在身後留下顏色鮮明的足跡,讓人們在他們走後指指點點)。今晚他們準備通過一項決議,請求英國給予英聯邦資格,甚至還可能申請加入聯合國組織。他們請求教區學校的孩子們為申請成功而祈禱。梵蒂岡通敵十三年就能澄清神聖和不神聖的區別嗎?今夜,一個新的王國正在組成,也有表演和歡宴。所以,扎巴耶夫設法搞來的幾升五月酒今晚就大顯身手了。讓那些鄉村傻瓜去慶祝吧。讓他們的神性漾成干擾圖形,把會堂里的天窗堵住。讓合唱隊英勇歌唱:十六位衣衫襤褸、目瞪口呆的老前輩在舞台周圍漫無目的地亂走,完全同步地手|淫,把生殖器當成鐵頭木棒來回晃動,時不時還揮兩三下裹著綠葉的木杆,露出令人震驚的下疳和創傷,噴出一股股的精|液,裏面還有血絲,濺落到滑溜溜的褲子褶皺上、口袋下垂如六十歲乳|房的土色上衣上、永遠黏著小廣場和荒僻街道塵土的沒有穿襪子的腳踝上。讓他們歡呼、砸自己的椅子,讓兄弟般的唾液流淌。今晚扎巴耶夫圈子裡的人亂鬨哄地闖進下斯高姆道夫唯一的醫生家裡,又砸又搶,弄到了一支巨大的皮下注射器和針管。今晚他們要注射紅酒。即使警察已經在路上,即使靈敏的耳朵已經聽到遠處的夜路上有佔領軍車隊在隆隆行進,即使危險在靠近,在眼前、在第一盞頭燈的光線里打著信號,這兒也不會有人打破這個圈子。紅酒會解決一切問題。你不是醒來的時候發現手裡拿著一把刀,頭伸進一個馬桶,朦朧中一個長長的包皮棒子就要砸你的上唇?然後又躺回到紅色的舊毛絨毯上,在那裡這一切都不可能發生。一個女人尖叫時你又醒了;運河的水把你的眼睛和耳朵淹沒、凍僵時又醒了;很多很多空中堡壘從空中栽下來時又醒了;醒了一次又一次……可這些不是真的,決不是真的。
「他們」在你的啤酒里哭叫,

魏斯曼的塔羅牌比斯洛索普的要好。下面是完全按照順序記錄的:
也不一定。對她來說他的痛苦(那些痛苦全部遞交到德國人的檔案里了,接收手續齊全,不過現在可能已經被毀掉了)實在是太深了。他可能學會了戴上一千種面具(就像這座城市不斷給自己戴上面具,以抵禦外來侵略,而這種侵略我們往往難以看見,其結果我們也無以知曉;或者抵禦牆壁乾淨的倉庫區里或雜草叢生的土地上那些無聲的、被忽略的革命),而可以肯定,這位,這位溫和的、上了些年紀的外國人就是一千種面具中的一個。
「梅花K」是他的希望之極致,是漂亮智慧的國王。如果你不知道他去了哪兒,那就在那些學究、總統顧問和董事會裡擺樣子的知識分子裏面找。差不多可以看到他就在那些地方。朝上看,不要朝下看。
——兒子,你的孩子們做的這種「插|進去」的事,啊,就是把電流注入腦子裡的事,你正在奇怪吧?
嗡嗡的飛蛇,向你撲過來,
他正要去解救「熠時」。父親的同事們出於罪惡的原因,已經把「熠時」與一天的二十四小時隔離開來了。要在這裏前進,情況變得十分複雜——這些樓是一個整體,會沿著火箭城網格狀街道上的溝槽做直角移動。你也可以按照一秒十幾層的速度對這些樓進行升降,或升高到需要的高度,或下降到地下的某層——就像拿著潛望鏡的潛艇艇長,不過有些路是走不通的。這些路別人可以走,但你不行。像下棋。你的目標不是王——沒有王,但你有短期目標,比如「熠時」。
一條巨大的白色褲子拉鏈:一個勃起的陽|具在白色的花邊里,上面還凝著些血斑或精斑。死亡花邊是那個小夥子的婚禮裝。他光滑的腳並在一起綁著,穿白緞子拖鞋,上面有白色蝴蝶結。紅色的乳|頭翹起著。背上金黃色的毛對稱地分部在脊柱兩側,德國合成黃金的顏色,漸至淡黃甚至白色,細小的拱狀漩渦如指紋中的箕,如磁力線兩邊的細屑。每個雀斑或痣都是深色的,精確而又不規則地分佈在畫面上。汗水凝在脖子上。他的嘴裏塞了一隻白色的童手套。今天的象徵符號都是魏斯曼一手策劃的。手套是「奇妙之手」的女性對等物,梁上君子們用它照明回家:這隻死人之手拿一支蠟燭,直直立起著,那樣子就像你的情人死神小姐第一次對你美妙地彈一下舌頭,讓你渾身的組織都會豎立起來。手套是那隻手可以插|進去的洞穴,而00000則是戈特弗里德要返回的子宮。
齊切林的意思是得通過戰鬥才能確認自己生命的有限,正如自己的身體通過戰鬥才接納了剛強。斗敗所有的希望,斗出最苦澀的自由。直到最近,他才開始轉向作用力、反作用力、碰撞、新秩序等東西組成的辯證法芭蕾,在其中尋求安慰——戰爭發生以後,死亡出現在拳擊場上,經過多年訓練的齊切林一眼就發現,它比以前高了,更健美了,多餘動作比預期的少了——他站在拳擊場內,死亡每一拳打出,都夾著可怕的颼颼冷風。直到這時候,他才拋開其他可憐而冷酷的安慰方式,只選擇了一種歷史理論,並努力使之合理化。
「一個人。」她無禮地朝一邊點點頭。她回視著他,儘可能根據目前的局勢,在能夠把握的範圍內表現出不偏不倚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