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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分 第十三章 有條件赦免(1794)

第五部分

第十三章 有條件赦免(1794)

最後,趁他還能辯護的時候,就是不要給他辯護的機會,他清楚他聲音中的力量正在減弱。還有明天的戰鬥;他可承擔不起讓聲音變得嘶啞這個代價。他拿出手帕,擦了擦前額。赫爾曼跳了起來。
「於是我就去拜訪她,可她不在家。公民丹東倒是在家。他可能是——噢,非常令人開心,也很有魅力。我為他感到有點難過——他是那種好像需要有人跟他說話的人呀,所以,我就心想,也許路易絲不是個很聰明的人吧。他說,留下來,陪陪我。」
福奎爾咬了咬嘴唇。「此人我永遠搞不懂。好了,那麼,做假髮的加雷,他一向配合。我認為他需要獲得這份工作,不可能有許多人需要假髮。還有盧米艾爾。」他把另外一個名字劃掉了。「他也許需要一些鼓勵,不過,我們會給他提供鼓勵的。」
「只是他們說的事情而已。」
「什麼事?」
因此,我們提名肖沃·拉嘎爾德做他的辯護人。

「看在上帝的分上,」法布爾低聲說。「這是什麼意思?」
「他自個兒服了砒霜,」門衛說。「噢,你沒法阻止犯人把要求傳送出去的。」
「一會兒工夫。」
福奎爾眼睛向下看著。「當然,我知道。空白逮捕令,委員會簽署。如果我可以講出來的話,這是一項充滿危險的活動。」
「卡米爾,」埃羅說,「我確實相信你堂弟無能。對於刑法協會來說,他真是丟人現眼。」
他們到了門口時,她已經把包收拾妥,包里裝滿了她或許會用得著的幾件東西。她小小的日記本已被銷毀;她生活的真實記錄已被刪除。貓在她的腳踝周圍蹭來蹭去的,她彎下腰,用手指在它的脊背上拉了拉。「保持安靜,」她說。「別添亂子。」
「有了,」卡米爾站了起來。「讓萊特今晚不在,我感到高興。那是現在朝著大街的那扇門。」
「不。」
魯伊艾爾和幾個被告人一起落座。他沒吭聲,看上去是被嚇呆了。

「為了抵消他的力量,」福奎爾說,「我們要把小提琴製作人雷諾丹加進來。」
「見到你真高興,」巴雷急匆匆地說。「你丈夫以前給了我這份工作。」
大學碼頭。丹東抬眼朝這裏的建築正面望去。「加布麗艾爾啊,」他喃喃自語道。他仰起頭,彷彿期盼著從那兒看到什麼人:一張在窗帘後面正在退隱的臉龐,一隻舉好了準備告別的手。
「公民瓦蒂爾,」聖-約斯特說。「簽署逮捕令,然後繞著桌子把簽字傳一傳。」
聖-約斯特大笑。「這個女人臭名遠揚。」
從公共畫廊傳來的歌聲變得更加高亢嘹亮了。福奎爾的嘴巴在囁嚅著,可是什麼也無法聽到。赫爾曼閉上了眼睛。所有公安委員會的簽名在他睫毛前面跳起舞來。過了十五分鐘,才恢復了秩序。
「沒什麼。卡米爾?你為什麼叫他兔子?」
「憑什麼理由?」
「在形式上,」丹東為了取得幽默效果,故意一本正經地說,「我們大家全在這兒嘛。」
「一個問題,」赫爾曼說。「你為什麼不派一些殺手把他們在牢房裡殺了?上帝知道,我根本不是丹東派的人,不過,這麼做就是謀殺。」
「巴蓓特,」羅伯斯庇爾說。「喏,把眼淚擦掉,聽我說。這件事發生的時候,丹東的用人在哪裡?少了她們,他沒法生活,屋裡當時一定有人?」
登上講壇時,他一言不發;把雙手交疊在一起,擺在筆記上面。幾秒鐘過去了。他的眼睛把整個會場巡視了一番,同時把目光停留在那些他並不信任的人身上,據說,停留的時間是兩次心跳那麼久。

赫爾曼點頭同意了。
福奎爾沒吱聲,也沒有從他站立的地方挪動,他給人這樣的印象:他要穿過法庭,去把他的堂兄打倒在地:可這也會使人感到驚訝呀。卡米爾一邊喘著氣,一邊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不過,赫爾曼又感到驚慌失措了。赫爾曼啊,福奎爾心想,你真是個垃圾律師。假如這就是阿特瓦律師協會能提供的全部能人,福奎爾心想,那麼他,可能就要登上這個協會的巔峰了。不過,之後,他覺得自己已經身處巔峰了。
「是的,你無法理解他為什麼要折騰,」卡米爾說。「當國家因為他而把脖子摔斷的時候。」
你們的同胞和同輩公民祝福你們健康友愛,作為共和派中第一位、也是最毫不猶豫的共和派人的父親,他為自己感到榮幸——
「是啊,不過,我有馬克西。他們不會動我。他們想動我,但是沒有他,他們不會。」

韋斯特曼將軍,旺代戰役的獲勝者,在幾個被告人面前坐好他那好爭好戰的身軀。「這些究竟是些什麼人?」他甩著大拇指跟查伯和他的朋友說話。

「快了,」考洛特說。他從一名警察委員會成員手中一把搶過紙,在上面草草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給你,聖-約斯特——快,快。」
「我們不妨把它當作形式嘛。」聖-約斯特揚了揚眉。「在這件事上,你不會跟我斗,是嗎,赫爾曼?」
「我記得,」羅伯斯庇爾說。「不是那個日期——日期是十月或十一月。」
「我可不想吵醒他。難道我就不能單獨有個一時半會兒的時間嗎?」
丹東和拉克洛瓦克斯開始懇求卡米爾。他絕望地抓住長凳不放。「我可不想傷害你,」這位長官堅決地說。人群中,有部分人開始散去,然後又回頭觀望。卡米爾蔑視地看著長官。此人試著要把他拽走,但是沒成。增援人手到了。福奎爾的目光心不在焉似的停留在他堂兄身上。「看在上帝的分上,把他制服,把他帶走,」赫爾曼大聲吼道。一怒之下,他把一本書向下摜去。「把他們統統從這裏帶出去。」
「哦,妙極了!」福奎爾說。「這四個被告都是律師,我覺得?」
「我們也許需要幫一幫這位犯人了,」福奎爾對一位招領員說。「德穆蘭好像到了崩潰的邊緣。」
竊竊私語傳遍了整個會議大廳。有人把頭從演講者那邊轉開。當各個委員走進會場的時候,塔里昂主席抬起頭來。考洛特的臉好像松耷耷的,從來沒有使用過似的:直到今天的表演開始,他才裝出了人模人樣。聖-約斯特穿了件帶金色紐扣的藍外套,手裡拿了很多文件。一陣令人震驚的窸窣聲掃遍了整個長凳。警察委員會過來了:瓦蒂爾的臉毫無血色,拉得長長的,眼睛上方裹了塊頭巾。勒巴的臉神情肅穆。在他們贏得的短暫的沉默之中,他們好像偉大的悲劇家一樣,在拖延他,公民羅伯斯庇爾,不可腐蝕之人,進場。在不同層級的長凳間的行距中,他遲疑了一陣,之後,他的一個同僚搗了搗他的小背。
他果然笑了。丹東的胃卻在翻江倒海:還在呼吸的肉身馬上就要變成死屍。他看到卡米爾在跟桑松說話:他看到此人被縛的手中抓著盛放露西爾頭髮的那隻木盒。這隻木盒是送給安萊特的。他不可能忘了要把它送出去;臨終的心愿才是神聖的,他是從一份值得榮耀的行業中過來的。丹東把目光轉移開十秒鐘。在這以後,他注視著所有一切,那是生命之血每一次燦爛的閃耀。他注視著每個人的死亡,直至被帶到自己的斷頭台上。
「沒有。人家怎麼會建議?直到今天,這事兒還沒人知道。」
馬拉大街:晚上九點三十分:「我本來可以回家的,」卡米爾說。「他為什麼不告訴我她病了?他當時就在這裏。他就坐在你現在坐的椅子上。他一句話都沒說。」
卡米爾·德穆蘭站了起來。「不同意,」他邊說邊用手指著陪審團。他儘可能說話簡潔,希望他能避免說話結結巴巴的情況。
「沒關係,」伊麗莎白說。她把頭低下,臉紅了;她那陶瓷般的藍眼睛被睫毛遮蓋得半隱半現。聖-約斯特靠著牆,眼睛半睜半閉著。
「噢,」赫爾曼對福奎爾說,「警察委員會有一半的人在陪審室,因此我們不妨到他們那裡去。假如還有猶豫,把英國外交辦公室的文件拿過來給他們看看。」
「文件準備好了,」福奎爾悻悻地說。
警察委員會的魯爾搖了搖頭。
「索性讓我這麼說吧。」瓦蒂爾黃黃的手指頭又一次鬆開了。「沒有人可以抵抗人民的意志,就連令人敬佩的愛國者你本人也不行。我們大家都在反對你。你獨來獨往。你必須向大多數人低頭,否則,今晚,就在這個房間,你的事業立馬就會完蛋。」

杜伊勒利宮:羅伯斯庇爾緊張的手指在桌上不停地敲著。他對目前的情形感到並不滿意。「出去吧,」他對線人拉弗洛特說。
「什麼?」
還是沒人吱聲。看到沒別的事情可做,他便拉過一張椅子,在桌邊,在她旁邊,坐下了。她把自己柔軟的小手送給他。巴蓓特懷孕五到六個月了,身子圓圓的,看上去飽滿而又漂亮。她比丹東小孩的新媽媽只大了幾個月,所以,每次見到她,他都在心裏湧起一陣恐懼感。
「哦,我會給你出點子的,」他轉向赫爾曼,「不允許證人參加辯護。」
「如果丹東開始討好公共畫廊,」赫爾曼問,「我們該咋辦?」
他們一聲不吭,坐了一兩分鐘。卡米爾的母親這個話題已經談盡談透了。他不認識她,她也不認識他,正是缺乏了解才使得她過世的消息如此令人傷心:是那種已經根據第二次機會算好,可是卻又把機會給錯過的感覺。「賭徒們,」她說。「我不停地想到埃羅。現在他在牢里半個月了。可他當時知道他們要抓他。他為什麼不跑呢?」
這位檢察官在文件中翻來找去。「究竟什麼,」他在嘟囔。他走近法官的辦公桌。「操他媽的,」他對赫爾曼說。「不過,別讓他們知道。他們要讓我們成為笑料。」
「明天在國民大會上,我要把他抬出來,跟聖-約斯特對峙。想象一下這個情景。我們的人構成了這幅嘴唇乾渴的正派畫面,看上去好像他剛剛吃過一塊牛排;卡米爾拿我們的人開上個把玩笑,然後談到1789年。這是一種一錢不值的伎倆,但是公共畫廊會傳來歡呼聲。這會使聖-約斯特大發脾氣——不容易,自從他養成了他希臘式雕塑的舉止以來——不過,我保證卡米爾能做到這樣。只要我們的人開始怒吼,卡米爾將會彎腰,顯出無助的樣子。這樣將會使羅伯斯庇爾站起來,我們所有人將會製造出這些巨大的情感場面中的一場。我向來在這些場面上得勝。我現在就要過去——不,我不會。我們今天上午要把這事計劃一下。我應該不要驚動卡米爾。家裡傳來了噩耗。家裡有人去世了。」
我兒子卡米爾·德穆蘭就其內心和原則而論,而且還可以說,就其本能而論,是一名共和派。在1789年7月14號之前,就其內心和選擇而論,他是一名共和派,從那時一直到現在,在現實中,在行為上,他一直就是一名共和派。
「明天。」
他掃視了一下人群中的臉龐。沉默,冷漠,他們把囚車的速度放慢。「讓我們爭取有尊嚴地死去吧,」埃羅建議道。
羅浮碼頭新港口。押送死刑犯人的囚車搖搖晃晃顛來簸去。他把雙腳分開站立著,以保持身體筆直,然後穩住卡米爾正在下墜的身體。卡米爾的淚水透過襯衫滲了出來。他不是在為自己哭泣,而是在為露西爾傷心:也許為他們合二為一的自我在傷心,為他們信札中的天長地久在傷心,為他們的各種姿態,為曾經的各色各樣的怪異動作和笑話現在全部失去了、全部消失了在傷心,還有,為他們的孩子在傷心。「你還是沒有達到埃羅的標準,」丹東輕聲地說。
丹東笑了。「我老婆還不了解我的方法。不過你可知道,巴雷?我不需要發言稿,我的至愛。我讓我的講話全部從我的腦子裡出來。」
那些人挪動了,在門和窗戶前面站好了位置。「上星期有個人,」長官說,「去親他的女兒,結果腦漿摔出來了。河對面的人從窗戶跳出去,從四層樓上掉下去的,摔斷了脖子。」
「你不信他們膽敢行動。」嘲諷。她朝他靠近,把她那張發黃、長著寬嘴唇的臉向上翹了起來。「你了解我嗎?」她問。「公民,告訴我,我們過去錯過嗎?」
「是啊,當然——我哪能知道。我們談呀:談這個,說那個。當然,我不知道這會導致什麼結果。」
「他認為我死了之後他可以娶你。」
赫爾曼: 丹東,國民大會告你對杜姆雷茲表示了過多關照,告你沒有揭發他的真實本性和真實意圖,告你幫助他實施摧毀自由的陰謀計劃,比如,把武裝部隊開進巴黎,鎮壓共和國政府,恢復君主制度。
「可這兒不是法庭,」杜普萊說。「這兒是你家。三年前,在大街上,我救了你的性命,打那之後,我們一直在照顧你,好像你是我們自己的親生兒子。你姐姐,你弟弟奧古斯汀——你們以前都是孤兒,你們除了兄弟姐妹再也沒有旁人,為了做你的親人,我們盡了最大的努力。」
「我只好要求你們保持秩序,」赫爾曼衝著丹東大吼道。

「卡米爾已經使你成為傻瓜好久了。」比勞德說。
「是的,確實如此。從我個人角度來看,我毫不懷疑丹東罪大惡極,夠得上處以幾次死刑,但是,這不意味著他犯有我們現在控告他的這些罪。我們可以弄得出來的證人沒有一個不擔心,他們會脫口說出,說出一些對委員會極其不利的話來。」
「哦,喂。」聖-約斯特感到憤怒。「你先是抱怨時間不夠,然後,你又用無聊的問題把時間耗光。我到這裏來不是跟你閑談的。你非常清楚在眾目睽睽之下干這些事情的後果。現在,下面這些人將要和我已經提名的那些人一起受到指控。埃羅,法布爾,你行嗎?」
「共和國必須效忠,」聖-約斯特激|情澎湃地說。「我對這些骯髒的私人交往毫無興趣。我想要的一切就是給予法庭消滅他們的手段。」
「帶些書去。」聽到自己用充滿虛張聲勢的聲音說出話來,她感到驚愕。「你會感到無聊的。」
一位陪審團成員打斷他說:「你能夠給我們解釋一下,為什麼當普魯士人在伏爾美撤退時,我們的部隊沒有乘勝追擊呢?」
副庭長仲馬渾身散發著酒精臭味兒。因為拖延感到無聊了,後面的群眾動了起來,好不耐煩,充滿了危險。另一個犯人被帶了進來。「天堂里的上帝啊,」拉克洛瓦克斯說,「是韋斯特曼到了。」
聖-約斯特皺了皺眉頭。「不,我不這樣認為。我認為這樣會影響你,讓人不安。」
「不,巴蓓特那邊來的。」
「你怎麼知道的呢?」
「很好,」羅伯斯庇爾說。「不過,下不為例,我寧願不要在我屋裡為這些事爭爭吵吵。」
「我為他感到難過,」林德突然說。「他們把他打倒在地。他們給他一個直接的選擇。可是,這個可憐的魔鬼啊,他居然覺得他非得為共和國活著。對他來說,這件事情一過,他的人生將是多麼美好。」

還是東印度公司的事。檢察官們知道,他們在這個地方有文章可做,所以他們死死地盯著這個話題不放。法布爾把垂到胸口的下巴抬了起來。過了幾分鐘,他又索性由它下垂到胸口。「他該有個醫生在身邊的,」菲利普克斯說。
「沒有必要全部同意,」聖-約斯特說。「如果得到全部同意,那再理想不過了,不過,讓我們繼續。我覺得,除去那些拒絕簽字的人,還差兩個人的簽名。公民拉考斯特,你,下一個,然後,行行好吧,把紙頭放到公民羅伯斯庇爾的面前,把墨水朝他那邊挪得再近些。」
「你知道,你們兩人真的幹得相當漂亮出色。那麼,我們現在可以進行嗎?」福奎爾掏出他那份革命法庭常規陪審員的名單。「木匠特林查爾德,修鞋匠德斯博瓦蘇克斯,他們聽上去是一對不折不扣的平民嘛。」

「噢,現在,那是你的問題。順便問一問,公民們,你們知道這些人都是誰嗎?」
「他們的頭斷掉時,我才滿意。」
從盧森堡的監獄中,卡米爾·德穆蘭給露西爾·德穆蘭這樣寫道:
被毀滅了,被腐蝕了,福奎爾心想,救星的血流幹了:他們傷透了他的心。「是啊,公民羅伯斯庇爾,」他說。「謝謝你,公民羅伯斯庇爾。」
「他沒回信。」
沒人吭聲。巴蓓特兀自一人站在大飯桌邊上,彷彿她正面對某件受人托辦的事一樣。他彎身,親了親她的前額。「要是我知道你在這兒,我會縮短這次愚蠢的爭論的。好嗎?」
「我要把那個自鳴得意的小畜生釘死在十字架上,把釘子釘到他身上的時候,我會獲得最大的快樂。」

「你給我們添了不少麻煩,就是你,」其中的一位門衛說。他們終於把卡米爾綁得嚴嚴實實了。他們討論過是不是要出其不意地把他揍昏,但是,如果那樣做,桑松會變得煩躁不安,說,他們是他媽的半吊子業餘水平。當他們試著摁住他,不讓他動彈,要剪掉他的頭髮時,他的襯衫給人從背上拽開了,一片片碎布掛在他那瘦瘦的肩上。一塊發青的瘀傷在他的左頰骨下面在明顯地擴散,變大。丹東在他的身邊蹲下。
「這我聽到了。有人告訴我,說,他們顯得非常友好。那麼是不是有可能……?」他遲疑了一下。假如他最好的朋友背叛了他,該怎麼問人家呢?
「不要——我們強調,不要——逮捕檢察官和法庭庭長。」
「也許他想不要使你心情不好吧。也許他們覺得她身體會好起來的。」
巴蓓特把自己的手從他手中抽了出來。手指並在一起,放在雅緻的桌布上,她開始說話的時候,她的臉模模糊糊地映在桌布上面。

「也許他只是聾了,」比勞德的手指頭戳著紙頭。「老傢伙,簽字吧。」
「真的嗎?」福奎爾說。「你不是那種人。他該知道。」
「這到底是什麼意思?」拉克洛瓦克斯問。「什麼文件?它們在哪兒?」
路易絲匆匆忙忙地穿好衣服。她隔著他們坐著,用手捂住臉。她看到了他的臉,看見九-九-藏-書意志和力量從他身上耗光了。淚水在她指間往外滲。不過在她腦子裡,一個固執倔強的微小信號敲出了它的旋律:你要自由了,你要自由了。
卡米爾此刻突然鎮定了。對埃羅來說,看到自己樹立的榜樣對別人有所教益,真是為時太晚了;然而,卡米爾朝亨利·桑松點了點頭。「正如羅伯斯庇爾常說的那樣,你得笑笑。此人的父親曾為了誹謗的事兒告過我狀。難道你就不能想一想,我現在受苦受難了?」
女公民帕尼斯:巴黎代表艾迪昂·帕尼斯令人敬重的妻子:代表是個厚道本分的山嶽派的人,8月10號,也就是君主制度被推翻的那天,他嚴格履行職責,這是記錄下來的。
「你明白,在1789年,我以為一些貴族會把我刺死。我會成為自由的殉道者,要是那樣倒也很好,那樣的話,在所有報紙上就會被報道了。後來我以為,在1792年,奧地利人回來了,開槍把我打死倒也不錯,這樣的話,事情很快就會了結,我就會成為民族英雄。」他把手放在喉嚨上。「丹東說,他不在乎他們對他的看法,那些追隨我們的人。我發現,我想要得到他們對我有好的看法。不過,我認為我不會獲得他們的好感了,你覺得呢?」
「值得。但不是因為這些比利時姑娘。」
「是啊,」羅伯斯庇爾說。「我們不需要細節。」
「我本以為你想要知道我遇到什麼事的。」
「很好,我會去的。如果這樣能使你高興的話。不過,女公民,我認為你錯了。我認為,羅伯斯庇爾或委員會的任何成員不敢做出什麼動作反對我的行動。」
「你記得去年秋天什麼時候我去塞弗爾的吧?媽媽覺得我需要呼吸新鮮空氣,所以我就去了,跟女公民帕尼斯待在一起。」
「那麼請開始吧。」他嘴巴緊閉。他胸口發疼。他嘴裏有血。他知道他們想要得到什麼。
「不過,經歷了所有這一切,死在愛國主義錯誤的一邊,被指控為反革命,我卻無法接受,無法忍耐。羅伯特,你願意幫我逃跑嗎?」
卡米爾·德穆蘭給露西爾·德穆蘭在信中這樣寫道:
福奎爾朝陪審團成員的四周看了看。蘇波爾畢耶爾避開他的目光。「我覺得這就是有關情況,」他對赫爾曼說。朝瓦蒂爾點了點頭。「滿意了吧?」
拉克洛瓦克斯一下子站了起來。他有一副參加過一場危險運動而顯得既緊張又過於興奮的樣子。「三天之前,我遞交了一份我的證人名單。可是他們當中沒有一人被傳喚過來作證。我要求檢察官當著人民的面解釋,是誰看到我試圖把自己的名字抹去的,為什麼我的合法要求遭到拒絕。」
「哦,是的。」聖-約斯特抬頭,笑了笑。
「假如明天情況不見好轉,」羅伯斯庇爾說,「給我們送張紙條過來。我們要看看能幫上什麼樣的忙。」
「要保證他不會繼續這樣,」考洛特說。
「這是沒有根據的嚼舌頭。」
「我可以跟我的小兒子道個別嗎?」
「是的,他該知道,是嗎?」他從牆上把身子挺直,然後伸出手,任手指在牆上的石膏上划著。「再見,」他低聲說。他們一言不發,走開了。突然,羅伯斯庇爾像死去了一樣停止不動了。「聽著。」從關上的門後面,他們聽到了許多聲音在嘀嘀咕咕作響,蓋過嘀嘀咕咕的聲音的是一陣巨大的而且不是故意發出的笑聲。「丹東,」羅伯斯庇爾低聲說。他的臉驚呆了。
「這我可沒法相信哪,」丹東說。他凝視著奄奄一息的爐火。他要讓人把卡米爾抓起來,就是在今天下午,我還看到他們談得很投入,他樣子友好,一直在微笑,哦,十足的偽君子啊!
政府金融專家坎本發言,就利潤、就股票證明、就銀行操作程序以及外匯規章制度進行舉證。在審判過程中,他將成為唯一被傳喚到庭的證人。丹東打斷了他的講話:
「那是路易絲說的話。」

「他是這麼說的。你怎麼看?他們勸他別這麼做。他們知道這樣做的風險,他們沒有準備讓他冒這個風險。他們不是新手,他們知道,你可以在公共畫廊掀起一場騷亂暴動。林德說,他感到怒氣衝天。他怒氣沖沖地出了會議廳,然後他——」巴雷轉眼朝別處望去。
「路易絲怎麼知道這件事的呢?」
卡米爾抬起頭,從痛苦的昏迷中突然發出一聲,「哦,操他媽的,」他對埃羅說,「別再做這樣的貴族。」
這時候,他什麼都還沒弄明白。「所以,後來,巴蓓特,那天,你不知道——」
「我們要繼續,」福奎爾說,「審問伊曼紐爾·弗雷。」


「巴蓓特,別打岔,」勒巴說。
「卡米爾·德穆蘭與你有關係,是嗎?」
「為什麼不?」
「誰會想到國民大會就那樣把他們交出去了,毫無抗議地!」
「本次審判大會休庭,」赫爾曼說。

「沒有事。他說,丹東給我們三個月的時間。」在幽暗中,他那雙藍綠色的眼睛在搜索般地尋找福奎爾的眼睛。
就連福奎爾與他可敬的同僚弗洛瑞爾特,儘管他們非常兇殘,都好像遭受了這些人的雷劈一般,這位宣誓證人認為,他們會沒有勇氣消滅他們。他不知道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所使用的卑鄙手段,他也不知道在盧森堡監獄一場陰謀正在醞釀,藉助于這場陰謀……。國民大會的顧慮被打消了,被宣布為非法的法令到手了。這個致命的法令到了,是由(警察委員會的)阿馬爾和伏蘭德帶來的。他們到達時,這兩個絕望之人正在證人大廳:擔心他們的傷害對象會從死亡之中逃脫;他們迎接這位宣誓證人。伏蘭德對他說,「我們抓住了他們,這些騙子,他們在盧森堡密謀。」他們派人去尋找福奎爾,他正在法庭上。他立刻就出現了。阿馬爾對他說,「這是一樣使你的生活更加輕鬆釋然的東西。」福奎爾面帶微笑,回答說,「我們再需要它不過啦。」他重新走上法庭,擺出一副左券可操的架勢……
她們站在露西爾的客廳這個出事的地點。他們擁有的每一本書都堆在地毯上,書背破破爛爛的;抽屜和碗櫃全部大開著,已經被人偷竊過。爐膛里的灰燼已經被人小心反覆地耙過了。她伸手向上,把她雕刻的瑪利亞·斯圖亞特的那一端拉直。「他們把他所有的文件都拿走了,」她說。「信。一切。就連教堂神父的手稿都給拿走了。」
「好極了,」福奎爾說。他在這個人的名字旁邊做了個記號,此人從前是勒洛瓦·德·蒙特弗洛伯特,法國侯爵。「現在呢?」
杜普萊一家所有人都出現在沙龍里。他朝他們周圍看了看。房間里因為緊張充滿了活力;他的皮膚在起雞皮疙瘩。「這是什麼回事?」他輕聲地問。「我弄不明白。」
「現在就到此住手吧,」赫爾曼說。「這是什麼一種程序?國民大會還沒同意逮捕這些人。」
福奎爾念完之後,檢察官謹慎小心地抬起頭,朝丹東看了看。法布爾在椅子里勾著身子,向前傾。他的胸腔在呼哧呼哧地喘氣,鮮血在噴濺,像花朵一般灑落在擺在他嘴前的毛巾上。埃羅從他身後把一隻手放在他肩上,把他向後拽成一個差不多是筆直的姿勢。這位貴族的臉上是鄙夷不屑的神情;他沒有選擇自己的同伴,但是,如果他能的話,他打算塑造他們,使他們達到自己的標準。
露西爾接住卡片。「女公民杜·泰蘭,」上面是用粗粗的、輪廓鮮明的突出字體寫的。下面,在匆匆忙忙寫好的括弧里寫著:「露絲·戈達爾。」
「今天下午我去了國民大會。沒有在那裡留下。他跟羅伯斯庇爾談得正投入。」
「那就趕緊帶。」長官把手放在卡米爾的手臂上。

「是啊,」福奎爾說。「假如你不想老是喋喋不休地說這事兒,我倒是感激不盡。」
商廊:「巴雷代表到了。」因為此人站在門口,路易絲頓時就感到害怕了。
奧諾雷大街:「情況你已經看到了,」巴蓓特說,「有很多愛國者和他在一起,他不能受到打擾。」
突然騷亂就在眼前。堂兄卡米爾站在拉克洛瓦克斯身邊,為了撐住自己,他把一隻手放在他肩上,好像是頂風而立時在支撐自己一樣。「我已經把羅伯斯庇爾放在我的證人名單上了,」他的聲音在顫抖。「你叫他過來好嗎?你叫他過來,好嗎,福奎爾?」
「你知道什麼呀?」埃羅說。「那個偷盜成性的藝術委員會已經把他們的爪子伸到我擁有的第一版本上了。」
「他已經威脅到我的性命。我可以請幾百個證人作證。」

「出售?我,出售?像我這樣的人再高的價格也不夠。」
「後來?」
「我沒看到有。他正在說起在國民大會前要當著你的面斥責你的事。」
「我們必須把你的手捆好,公民丹東。」

幾個被告人當中突然爆發出一陣充滿懊悔的大笑。這句話傳到了法庭後面。群眾鼓掌歡呼,一排無褲黨派的愛國者摘下帽子在揮舞,他們高唱《法國革命要成功》,而且還在含混不清地高呼「向燈柱律師致敬」。
在盧森堡,埃羅扮演了慷慨大方的東道主角色。畢竟,這兒曾是皇宮,而不是作為監獄設計的。「秘密孤單又寂寞,難道你覺得不是嗎,」埃羅說。「時不時地,他們把我們鎖上,隔開,不過,總的來說,我們住的方式還是最愜意的,也最適合交流。事實上,自從凡爾賽宮事件以來,我還從沒見過像這樣的地方。談話充滿睿智,行為舉止最優雅得體,女士們請人把頭梳好,一天三次變換髮型。有正餐聚會。你想要的一切都有——就是缺少武器——你可以讓人把它們送進來。但是說話要小心。這裡有一半的人至少是線人。」
「是的。」
法布爾努力擠出病人才有的微笑。丹東能感覺到那種恐懼,這種恐懼讓位於他和拉克洛瓦克斯之間的卡米爾渾身僵硬。卡米爾昨天晚上整整一晚都在寫東西,因為他相信,最後他們還是會讓他演講的。到目前為止,每當他張開嘴巴,法官們總是惡狠狠地不讓他發言。
「他是有頭腦的人,」考洛特暗示道。「應該把他從政府趕出去。」
「不過,這是真的嗎?」羅伯斯庇爾堅持問。
他閉上眼睛。頭髮沒有敷粉,在火把的光亮下,紅得發亮。「我不該在這兒。我不該過來。可是我本想……我沒法阻攔自己。」
「我的證人在哪兒?」
「差不多是同一個人,」露西爾揶揄地說。
「杜普萊,」羅伯斯庇爾說,「你明白,這件事不能拿到法庭上。真的,在有了別的指控的情況下,沒有必要。恐怕這是一件不足掛齒的小事。在丹東的審判會上,你不能作為陪審員坐在法庭上。我會要求福奎爾把你免去。那樣做不公正。」他搖了搖頭。「不,那樣做不平等。」
「丹東是這麼專制的皇帝嗎?」羅伯特·林德問道。

聖-約斯特的聲音撼動了這個小小的客廳。他把拳頭重擊在桌上。「如果你讓丹東逍遙法外,明天就要把你本人關起來。這個星期還沒過完的時候,你的頭就要被砍掉。」
「這是誰?」
「我覺得在這個問題上你儘管放心。事情還沒有發生。人民對丹東並沒有特別的感情。」
門一關好,聖-約斯特就說,「我覺得這樣行。」羅伯斯庇爾朝下盯著福奎爾的信看了看,不過他的眼睛沒有記住新內容。聖-約斯特重又說話時,他語調中的那種急切感使羅伯斯庇爾突然把頭抬了起來。「我要到國民大會告訴他們,一場危險的陰謀已經被挫敗。」
「喏,我做好我的本職工作就是,」福奎爾說。
答:沒有。
「是的。林德說你應該抓住這個機會,你的最後一次機會。至少可以從你的公寓出去,因為他們也許隨時都會到這裏來。我現在得走了,我得繞過角落走,去告訴卡米爾。」
「跟你斗?讓我提醒你一下我們的立場。雖然人人都知道,可是還不能證明丹東接受了賄賂。大家都知道的另外一件事,證據就在我們身邊,那就是,丹東推翻了卡佩,締造了共和國,拯救了我們,使我們免遭侵略。你打算用什麼罪名來告他?他缺少狂熱?」
「他母親。」
「哦,你只看到你想要看到的東西,羅伯斯庇爾。」
「那麼這導致了什麼結果呢?」羅伯斯庇爾聽起來有些不耐煩了。

「他一定是瘋了,」列昂頓說。
有一刻,丹東被驚嚇得說不出一句話來:這個驚嚇使他的臉變成了一張白紙。「不過,巴雷聽到聖-約斯特說,他想在國民大會前面要跟我決一死戰、分個勝負的。」
「不,那不是原因,」聖-約斯特心平氣和地說。「原因是他本人對他有種情感上的依賴。他好像把他本人的感情擺在共和國利益前面。」


接下來是對弗雷兄弟的盤問。十點。十一點。赫爾曼把國民大會的命令放在手下面。他注視著犯人,犯人注視著他。他們熬過當夜的種種跡象全寫在他們臉上。赫爾曼看到了那個令他精神振奮、由委員會寫給全國衛兵的書信文本:
拉克洛瓦克斯在他肋骨上面戳了戳。「那些比利時姑娘值得,是嗎?」
奧諾雷大街。這是一條漫長的大街。到了大街的盡頭,他們衝著杜普萊家屋子拉好窗帘的正面高聲咒罵。不過,卡米爾卻在極力對著人群說話。亨利·桑松令人恐怖地偷偷地朝他看著。丹東把頭低下,小聲對他說,「鎮定,現在。別再理會那惡毒的胡言亂語。」
「到現在。我本來覺得我一定要——」她又一次傷心得流淚了。出乎意料的是,聖-約斯特靠牆把身子挺直了,斜傾在她身體的上方,拍了拍她的肩頭。
「沒有原因。」
昔日吉斯,雷越尼昂-蘇-瓦茲

「公民羅伯斯庇爾真令人敬佩——」
「向人民展示我的頭顱吧。我的頭顱值得這番煞費苦心。」
「是的,這是充滿危險的活動,是嗎?」聖-約斯特把文件翻開,在每一份上面都寫上一個名字。「你現在想要看這些文件嗎?」他把文件高舉在大拇指和食指之間,同時輕輕地彈了彈它們,好讓墨水晾乾。「赫爾曼,這一份是給你的,還有公民檢察官,這一份是給你的。」他又笑了,把文件折好,悄悄地放到外套里的一個口袋中。「只是為了防備審判的時候出現差錯而已,」他說。
「哦,他說,他想要展示給我看看,和在女人身上經驗更豐富的男人在一起,會有多好,好得大大超過了與某個思想高尚的羅伯斯庇爾式的處|男在一起——後來,他動真格的了——」她的手指頭互相交叉著,擺到了面前。她的聲音從手指後面傳出來,快要聽不清了。「當然,我掙扎了。他說,你姐姐艾蕾奧洛莉就不是這麼講道德了。他說,她知道,我們共和派人恰恰需要什麼。我認為,那時候,我真的暈過去了。」
「是的。」他被打敗了,他坐在桌頭的邊上,面對著伊麗莎白。杜普萊太太挪了挪身子,輕輕地碰了碰他,去擁抱自己的女兒。伊麗莎白開始啜泣,啜泣聲像鋼一樣刺穿了他。
「自從昨天到現在以來,我們也許再也不能指望他們遵守法律的正當形式了。不過,你向我承諾過,我可以恢復辯護。這是我的權利。」
法布爾用一隻手摸了摸臉。他癱坐在扶手椅中,這椅子通常是預留給被告人中的頭號人物坐的。昨晚,當犯人被轉移到門房監獄的時候,他快不能走路了,兩個衛兵扶著他,上了封閉的馬車。偶爾,他的一陣咳嗽蓋過法布里休斯·巴雷的聲音,法庭的這個文員便抓住機會停下來喘氣。他的眼睛一次又一次地游移到他主人丹東冷漠的臉上。法布爾掏出手帕舉到嘴上。他的皮膚看上去既潮濕又沒有血色。有時候,丹東轉過身來直視著他;再過幾分鐘,他又會轉身去注視卡米爾。在陪審團上方,一柱柱侵蝕性的陽光在黑白大理石上搜尋。午後的時光在慢慢消逝,一圈不該出現的光暈在8月10號雷洛瓦的頭上形成。皇宮裡,丁香樹上的花兒正盛開著。

「還有一次,我們的線人做了有用的觀察。他把他描述成一個歇斯底里、神志錯亂的傢伙。好像他在聲稱,公民羅伯斯庇爾在盧森堡秘密拜訪過他,而且還主動要拿自己的性命為他受到指控做舉證辯護。這一定是個荒謬的故事。」
「因此,每一步都必須謹慎小心。」
問:藉助于希望恢復君主專制,藉助于摧毀全國代表以及共和政府,他密謀反對法蘭西民族了嗎?
群眾為閱讀的第一部分內容已經感到騷動不安了。不過,隨著報告的含義變得清晰,一陣深深的沉默控制了整個法庭,像一隻動物回到了它的老窩一樣,偷偷摸摸地穿過越來越暗的會議大廳。敲響的鐘聲表明,報告宣讀已有一個小時。赫爾曼清了清喉嚨,在他桌子的後面、背對著被告人的福奎爾伸了伸腿。突然,德穆蘭的神經啪地斷了。他把一隻手放到臉上,心想,在那裡幹什麼呢,焦躁不安地把頭髮往後輕彈了一下。他迅速掃視了在他左右兩邊的一張張臉。他把一隻拳頭放在另一隻手的掌心裏,用嘴擠壓著手指的骨節;然後,一邊把手從臉上拿開,一邊抓住身體兩側的凳子,直到指甲因為用力變白為止。公民羅伯斯庇爾的座右銘在刑事案件中管用:露出恐懼之人就是犯罪之人。丹東和拉克洛瓦克斯抓住他的手,偷偷地把它們抓到他們身體的兩側。
「他說,」將軍邊說邊指著埃羅。「駁斥他們提出的指控,他將不屑為自己做辯護。那是怎樣一種態度?他覺得這樣合適,因為他是一名貴族。我也是。還有,我親愛的,我是一名戰士。別擔心,別擔心,」他對卡米爾說。「我們會從這裏出去的。」
答:沒有。read•99csw.com
「我原本會想到的。除了你丈夫,沒人能夠當面反對羅伯斯庇爾。這兒有幾封信,」她對讓萊特說,「是寫給公安委員會每個成員的。聖-約斯特除外,給他寫信沒有必要。這兒是寫給警察委員會的信;這是寫給福奎爾的,這些是寫給不同代表的,你看到,這些信都寫好了收信人。要確保把這些信立刻送出去。假如我收不到任何迴音,馬克西不願見我,我就得想想新的辦法了。」
「你不可以宣讀。」
「沒有麻煩,」卡米爾承諾。
「是的,那就是他們的全部勾當。」
「這件事對這姑娘來說可是一件萬分痛苦的事啊,」杜普萊說。
「過來吧,」福奎爾說:可羅伯斯庇爾還是站著在聽。
卡米爾惶恐萬狀的呼叫聲在回蕩,蓋過了法庭上的各種嘈雜聲。他試圖沖向福奎爾,可是丹東和拉克洛瓦克斯攔住了他。他掙扎,衝著赫爾曼罵了些什麼,之後,突然抽泣起來。警察委員會的瓦蒂爾和大衛對陪審團悄悄耳語。他的目光從被告人身上離開,福奎爾開始大聲宣讀全國委員會法令:
「可是卡米爾,你已經藐視過他們。最近五個月,你除了攻擊委員會外,什麼事都沒幹。」
露西爾和安萊特到盧森堡花園去了。他們仰面對著房子的正面站著,眼睛在毫無希望地搜尋。她母親懷裡的孩子在哇哇大哭;他要回家。在其中一扇窗戶邊的什麼地方,站著卡米爾。他身後半明半暗的房間里是張桌子,白天絕大多數時間,他就坐在這張桌邊上,為他至今未接到通知卻被指控在起草辯護詞。四月生冷的風穿過露西爾的頭髮,把頭髮從頭頂上吹得散亂不堪,歪歪扭扭,像個淹死的女人的頭髮。她的頭在扭動,眼睛還在搜尋。他能看到她;可她卻不能。
「證人已經累了。我們要休庭到明天。」
丹東瞥了一眼。「這是公民魯伊艾爾。他是司法部長——或者說,過去曾是。公民,你在這兒幹什麼?」
「她根本沒有情人。」
奧諾雷大街:「你在浪費我的時間,」羅伯斯庇爾說。「在國民大會召開之前,我已經把我的意向告訴過你了。針對埃羅和法布爾的文件落在檢察官手裡這種情況,你可以起草文件,逮捕代表菲利普克斯和代表拉克洛瓦克斯。但是不可以逮捕別的什麼人。」
「假如你願意讓我繼續把話說下去?跟他們一起的,還有一幫外國人,弗雷兄弟,西班牙銀行家格茲曼,丹麥商人迪耶德里希森。哦,還有部隊承包商德·艾斯巴拿克修道院院長。指控罪名都是陰謀、欺詐、囤積居奇、投機倒賣貨幣、與外國勢力合謀。福奎爾,我要把這件事交給你來辦。要指控,這些人當中任何一個都不缺少證據。」
她站在房間中央。她意識到四肢像小狗一般的僵硬。她彷彿無法開口說話。
巴雷把手放在他嘴前面。「把他的帽子扔進火里了。」
「為了使他們名譽掃地,」赫爾曼說。
「你要與我保持看法一致,」瓦蒂爾說,「丹東是個強大有力而且足智多謀的人。」
太陽正在下山。當我們全部死去的時候,天色馬上就會很黑很暗,丹東心想。囚車尾部用無褲黨人的服飾遮住,修道院院長克拉維朗正在為行將死去的人默念禱語。囚車拐進革命廣場時,他一邊在口中念叨有條件赦免的禱語,一邊舉起手來。
「對,拉克洛瓦克斯,」他說,「夥計,繼續。」
「是的,」埃羅對丹東說。「我想了一下。最後我覺得,在這種情形下,自殺等於承認自己有罪。如果他們執意要把你屍體上的頭砍掉,像他們現在這樣,這就有了值得疑問的意味。我們不該樹立這樣吵吵嚷嚷的榜樣,難道你不覺得?不管怎麼說,切斷靜脈更好。」他的注意力被吸引到對面的牆上,那裡,一場野蠻的打架正在進行。「我親愛的卡米爾,為了什麼目的呢?」埃羅問。
「巴蓓特?她在這兒嗎?我聽不懂你的話。」
芽月15號,第二年
「我認為他們會讓我到國民大會前面。林德,就沒有人提醒他們,國民大會非要同意才能逮捕我們,國民大會非要解除不給我們聽證的規定才行嗎?」
卡米爾·德穆蘭給露西爾·德穆蘭的信中這樣寫道:
法布爾費力地抬起頭。「丹東。你知道,他們搶走了我的文稿。」
「我不知道。我大聲叫喊。我驚呼——可是,就是沒有人來。」
「他?」列昂頓一邊說,一邊用手指。
L·卡米爾·德穆蘭,律師協會的職業律師,記者,國民大會代表,年齡四十四歲,馬拉大街居民。革命法庭增補法官F-J·德尼索;革命法庭書記員代表F·吉拉德;檢察官代表A·福奎爾和G·列昂頓列席審查。
「公民丹東?」
「可大家都在說。」同樣興奮的語調。「他們在皮克廣場的時候,她毫無廉恥地做丹東的姘頭。她跟埃羅還有染。大家都知道這些破爛事兒。」
福奎爾點了點頭。他記得丹東說過的一個表達:這些三四個正在毀滅羅伯斯庇爾的犯人。「是啊,是啊,當然,」他對他們說。
「坎本,聽著:你覺得我是保皇派的人嗎?」
在商廊的拐角處,丹東饒有興緻地把逮捕令翻了過來,在大聲朗讀。他行色匆匆。他沒問他是不是能跟他的孩子們說聲再見,他在妻子的頭頂上隨便地吻了一下。「我出去得越快,回來得就越快,」他說。「一天或者兩天後再見。」在有人監護之下,他輕快地邁著步子出去,來到了大街上。
「你怎麼能原諒這個人?」瓦蒂爾衝著他怒吼道。「一群受到誤導的人也許對他還有某種——某種情感上的依賴。」他發出令人厭惡的聲音。「你覺得你可以做到放任他自由自在,而他的朋友丹東卻在受審嗎?僅僅因為五年之前有一次他被賄賂過,要對一群暴民說話嗎?」
第一個小時過去了,他的聲音和原先一樣雄渾有力。在這個階段,體力不成問題。像一名競技運動員一樣,他的肺在做他訓練過它們該做的事。不過,眼下他沒有咬住論點,或者逼出辯論的要點,為了保全性命,他在說話。這是他計劃好的、他等待著的、他期盼著的目的:最後的對峙。不過,隨著白晝在慢慢地消逝,他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地在對著一個內心的聲音說話,那個聲音說,他們容許這樣的對峙,是因為問題已經定了性:你就是一個死人。福奎爾提出的問題令他一下子憤怒到了極點:「把告我的人帶過來呀,」他高聲喊道。「把我的證據,部分證據,一絲一毫的證據拿過來呀。我強烈要求告我的人到我面前來,與我當面對質。要是你把這些人帶過來,我要把他們拋到無聲無息的地方,他們從那裡當永遠不會出現。如果你們出來,你們這些骯髒的騙子,我要把你們臉上的面具撕破扯爛,把你們交給人民去復讎去解恨。」
公安委員會和安全總委員會謹此下令,丹東,(歐雷和洛瓦部)拉克洛瓦克斯,卡米爾·德穆蘭和菲利普克斯,以及國民大會的所有成員將遭逮捕,並被羈押至盧森堡,在那裡他們將被秘密關押在隔離的囚禁之地。委員會強烈命令,巴黎市長一俟收到本逮捕令,必須立刻履行職責。
「啊。」
「他的醫生在忙別的事兒。在陪審團里。」
「人家還在想方設法弄明白為什麼我叫他兔子?」

丹東咽了一下口水,為了一次最後努力,他抬高了聲音。「那時候我再重新辯護。」
「是的,」代表附和道。「要是卡米爾在場,他將是對此最為感激的人。」
「見到你真高興,代表菲利普克斯,」弗雷兄弟當中有人說話了。「你以前是幹嗎的?」
「他的帽子!哦,這說明卡米爾曾經去過那裡!」丹東說。
「德穆蘭家的那個女人一直在搗亂,」聖-約斯特突然說。
「別給我們添麻煩,」此人說。
「不過,夥計,證據呢,指控呢——」
赫爾曼嘆了口氣。「我們大家壓力很大。我希望你使用更為得體的語言。就讓他在那兒,最後一天,我會命令陪審團說,沒有足夠的證據,他們必須無罪釋放。」
「不,我不認為我願意,」林德輕輕地說。「我們都是犧牲者。卡米爾,對不起。」
保持鎮定冷靜,福奎爾在心裏對自己說。「這與我無關,」他天真地說。「我可沒有反對傳喚你的證人。」
「我在房間里。」她嘴唇顫抖。「我衣服亂糟糟的,我的裙子——」
去年年底的一天,一位陌生人來到門口:一個六十歲左右、器宇不凡的人,瘦瘦的,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一頭鐵灰色頭髮,引人注目。她費了老大一會兒才弄清楚他是誰。

福奎爾抬起頭。「小小的露西爾能搗什麼亂呢?」
「我知道沒有時間,可是,你願意嗎?」
「如果你懷疑,」聖-約斯特說,「對丹東有些所謂實質性情況的指控,歡迎你來瀏覽這些文件。」他把文件推到桌子對面。「你將看到,有部分在羅伯斯庇爾手中,有部分在我手中。你可以不看公民羅伯斯庇爾寫的那些與卡米爾·德穆蘭有關的文章。它們不過是些借口而已。事實上,你讀完之後,我要把它們刪掉。」
「不?」
「結束?你什麼意思,結束?你還沒有聽我們陳述。你還沒有傳喚證人。審判還沒有開始呀。」
「是的,」林德說。不過,他心想,在那些日子,法庭維護著自身的獨立。所以,馬拉才受到審判;可是,你認為,你得到的將是一場審判嗎?
露西爾把一封信放在桌上。「從一般的人性來講,伊麗莎白,你要負責把這封信交到他手中。」

弗洛瑞爾特笑了。「妙極了。那晚,他把卡米爾打倒在地的時候,我本人就在雅各賓派俱樂部。不過,他們吵架的原因是什麼?我根本不知道。」
他跪在余火前面。「由它去吧,」巴雷說。「他們過來抓你了。」
「那就沒事,」福奎爾說。他臉上顯示出不耐煩,顯示出某種揶揄;這種揶揄到底是針對誰來的,不可能說得清。
「你什麼都不需要說,我會說的。」
「我覺得你手頭有份文件,是與那個女人卡佩有關的?」
「好啊,你能做些什麼呢?」
庭長該當使用一切法律許可的手段,旨在使他的權威和革命法庭的權威受到尊敬,旨在打壓被告人擾亂公共秩序、阻止司法過程的一切企圖。現下令,所有被告犯有陰謀罪過之人,所有抵制或侮辱全國司法之人應被宣布為非法分子,應當不再需要接受任何形式的判決。
瓦蒂爾伸手去拿鋼筆。不過,比勞德的手像蛇一樣從洞里游出來;他伸手搶過文件,大筆一揮,簽上自己的姓名。
「她沒意識到,只有他們兩人在屋子裡嗎?」勒巴說。
「我父親從來沒有照顧過我的心情,」卡米爾說。「他根本不懂照顧別人的心情這個概念。事實上,他根本就不懂心情這個概念。」
「昨天晚上,大會的某些成員已被逮捕。丹東就是其中一位。我目前還不能確定其他幾個。我要求,被拘留的國民大會成員們應該被帶到下院法律協會去,接受我們的指控或者由我們赦免。我堅信,丹東的雙手和我一樣乾乾淨淨——」
赫爾曼給福奎爾遞了一張紙條。「半個小時之後,我將取消丹東的辯護。」
「如你所說,因為我老了,你無法用威脅來結束我的職業,把我嚇倒。我不相信丹東是叛徒。因此,我不會簽字。」
羅伯特·林德拿著逮捕令。他看都沒看就把它遞給了鄰座。聖-約斯特的眼睛眯了眯。「不,」林德很快說道。
巴雷念畢,念到最後幾個短語時,聲音變得沙啞起來。他把文件丟在桌上,一頁一頁的文件朝外面散開。他累了,假如再有一些文件,他會當場中止,哭出聲來的。
「如果你想要表達你的觀點,可以說嘛。在我看來,女人的洞察力和男人一樣。」他朝聖-約斯特惡狠狠地瞟了一眼,要求他反駁。聖-約斯特懶洋洋地笑了。
「是啊。通過武裝力量回擊,那是他的主意。瞧,把菲利普·勒巴叫進來。把警察委員會叫進來。把雅各賓派俱樂部的每個愛國成員都叫進來,他們會把我現在跟你講的話告訴你的。」他那毫無瑕疵的白皙的肌膚上突然現出了猩紅色:他那黑幽幽的眼睛突然發亮了。他在自得其樂啊,羅伯斯庇爾在心裏厭惡地想。「丹東是共和國叛徒,是劊子手,他一生一世根本不知道應該如何妥協。如果我們今天不採取行動,他是不會讓我們大家活下來跟他對抗的。」
「那麼好吧,迪龍是他的情人。我確信對我來說都是一樣。」
第四天
「他的帽子。帽子快樂地閃爍著火光,林德說。他的筆記本來要隨帽子一起扔進火里的,可是,就在他準備把它們扔到火里時,一個蒙面的所謂的愛國者從他手裡把它們搶走了。哦,他不在乎被人家奪走他的輝煌時刻,我告訴你。根本不在乎。」
卡米爾準備極盡所能搗亂。法庭一位長官站在他前面。此人知道——這是他懷有的一點信念——被判處死刑的人是不會還擊的。「請跟我們過來,」他說。「請安分守己地過來。沒人要傷害你們,但是假如你們不安分守己地過來,你們就會受到傷害。」

羅伯特·林德五十歲。他的年齡顯示在他那乾枯的行政人員的臉上。她在心裏納悶,人怎麼樣生活才弄出這麼一張臉來的呢。
「所以你就沒說。」
「我只想完成《橘色的馬爾他人》,就這個。裏面有如此優美的詩句。現在委員會要拿到這份手稿了,那個畜生考洛特要把它當成自己的作品了。」丹東把他的頭扶回。「他們將以那個畜生、剽竊專家的名義在義大利劇場上演,」法布爾說。
「你是——讓我們直截了當地說——你在告訴我,丹東強|奸你了?」
「是的。」
「我不能。我的聲音一定要恢復。」他坐下,定定地盯著前方。他把領結使勁扯開,「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還有必要繼續下去嗎?」勒巴說。他挪動身子:把他的手移到了羅伯斯庇爾的椅背上,就這樣,他一邊站著,一邊看著他的頸背。
「那麼把紙傳給我,」勒巴兇巴巴地說。「別浪費共和國的時間。」
「還有法布爾。還有拉克洛瓦克斯將遭逮捕,這是真的嗎?」

「據說人多,不過被動,」福奎爾說。「如羅伯斯庇爾所言,最後他們得不到忠誠。忠誠已經完了。」
「他們一定要聽到嗎?」丹東朝他們看看。他心想,法布爾正奄奄一息。在他胸腔內的什麼器官開裂、把他淹死在自己的血泊中之前,斷頭台是不是要砍掉他的頭還是個尚未確定的問題。昨晚菲利普克斯沒有睡覺。他就他三歲的兒子這個話題說了幾個小時的話:一想到孩子,他就要癱倒。他們居然把他當成了好鬥之人;埃羅的表情表現得再清楚不過了;他與這個法庭不會再有任何關係。卡米爾正處於情緒崩潰狀態。他口口聲聲說,羅伯斯庇爾到他的牢里來看過他,拿他自己的性命為這個起訴作證,做辯護:他的性命,他的自由,還有他的政治改造。沒有旁人來看過他:不過,丹東倒情願相信,情況可能會是這樣。
「我懷疑他們是不是敢對他們的客戶說話。對這些人來說,丹東當然非常有名;他是巴黎最厲害的演說家,而且也是比你們在座的任何一位都要高明的律師。法布爾嘛,我們不需要擔心。他的案子已有許多宣傳報道,不過,所有的報道對他都不利;因為他現在病得厲害,所以他不會給我們帶來什麼麻煩。埃羅要另當別論。如果他放下身段,進行辯論,他將會非常危險,因為我們幾乎沒有什麼理由告他。」
「請你們把手拿開,」埃羅說,話說得既禮貌又帶著威脅。「嘿,丹東,站在這兒沒意義。過來,卡米爾——我希望你不要搗亂。」
我在牢房的牆壁上發現了一道裂縫。我把耳朵貼在上面,聽到有人呻|吟。我膽大妄為地說了幾句,隨後便聽到一個穿著便裝的病人的聲音。他問我的姓名。我告訴他,聽到我的名字時,他大聲喊道:「哦,我的上帝啊,」他重又倒在床上,原來他是從床上把自己撐起來的。那個時刻我才知道,這是法布爾·德·伊格朗汀的聲音。「是的,我是法布爾,」他說,「可是,你在這兒幹嗎呢?反革命運動已經來臨了嗎?」
「是的。」
「在布利索的審判之後,我們採用三天的規則。不過,這太遲了,沒什麼用處。福奎爾,當你們需要它們的時候,沒有理由不使用這個新程序。我們不想這件事花更長的時間。」
「瓦蒂爾那邊來的,」羅伯斯庇爾帶著懷疑地說。「還是警察委員會那邊來的。」
「不,當然——我不發火。我聽起來發火了嗎?對不起。現在,情況是——在你們的交談過程中,丹東說了些話,你感覺到你一定要彙報。你真是個好姑娘,你在做你認為屬於你職責範圍的事。沒有人會因此怪你的。告訴我,他說了什麼話——然後我才能弄清,應該賦予他的話什麼樣的分量。」
「我在為我自己辯護,」德穆蘭厲聲駁斥道。「我反對雷諾丹。」
「不,我不過是想了解一下。你沒有必要回答。現在,你現在把我說過的話回憶一下,這是一件緊急事務。」
杜伊勒利宮,晚上八點鐘:「公民,我跟你說話,直來直去,」大審判官說。羅伯斯庇爾把注意力從瓦蒂爾那長長的黃臉上移到了他的手上,然後再移到他那與眾不同的手指上,手指正專心於重新分類后擺在橢圓形、蓋著綠布的桌上的文件。「我代表你本人的同事,也代表我在警察委員會的同事,跟你說話直來直去。」
「那麼,你的職業結束得要比你想的還要快。」
「噢,有些人說,她丈夫為了愛情才娶了她,還有些人說,他娶她,是因為在他與女公民德穆蘭打得火熱的同時,read.99csw.com她還樂意照顧他的孩子,管理他的家事。儘管大多數人說得有鼻子有眼,但是女公民最喜歡迪龍將軍。」
他開始發言:非常鎮定,非常平穩。丹東的名字被他高聲提起,像是給這個名字附加上什麼威望似的。不過,從現在起,這個名字已經毫無威望:腐敗偶像要被砸碎。他頓了頓。把鼻樑上的眼鏡向上推到了前額。他眼睛盯著雷讓德勒,是那種極其慢條斯理的近視的凝視。雷讓德勒把他那屠戶的巨手,他那曾經割喉、把牛放倒的雙手,合在一起擠壓著,擠得手指的骨節都發白了。很快,他站了起來,嘴裏嘟嘟囔囔地在說:你誤會了我的意圖,你誤會了我的意圖。「暴露出恐懼之人都是犯罪之人,」羅伯斯庇爾說。他從講台上下來,他那單薄慘白的嘴在微笑和蔑視之間彎成了曲線。
「你的意思是謊言,」列昂頓暗示道。
「他腦子裡究竟在想什麼?你知道嗎?有逮捕令嗎?」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聖-約斯特在念報告,報告涉及丹東黨羽的種種陰謀策劃。他在起草報告的時候,就已經把被他起訴、站在他面前的那個人想象過了;他沒有修改報告。要是丹東真的就站在他面前,這樣的朗讀要被來自公共畫廊里他的擁護者的咆哮聲打斷,被他本人自我辯護的吼叫聲打斷;不過,聖-約斯特在對著空氣念。有一陣沉默,這一陣沉默不僅加深了原有的沉默,而且還導致了眼下的沉默。他不動感情地在念,差不多是毫無節奏變化地在念,眼睛盯著他抓在左手上的文件。偶爾,他會抬起右臂,然後,歪歪斜斜地把它放到身體的一側:這是他唯一的姿勢,一種穩定的、機械的姿勢。有一回,臨近報告的結尾時,他把自己那張年輕的臉抬起,面對著觀眾,直接對他們說:「經過這件事情之後,」他許諾,「剩下的僅有愛國者了。」
露西爾心想,這是她一生中最難熬的半個小時之一。法布爾也在那裡,像往常一樣,為他的命運唉聲嘆氣;但是在這個艱難時刻,一看到老德穆蘭,實際上他已經發現他眼裡飽含淚水了。她看到,他把淚水輕輕地用手指揩掉;卡米爾也看到了。要是他們大哭一場其實更好,法布爾後來說;難道他們要哭的事情還不夠多嗎?當讓-尼克拉斯放棄要說話的努力時,他們父子擁抱了,以幅度最小的冰冷冰冷的方式。此人有毛病,法布爾後來說:我覺得他心理上有什麼毛病了。
「審判一定要麼在明天開始,要麼在後天開始。更傾向於明天。」
「他們說是這樣。還有菲利普克斯。你不能藐視委員會,你還要活著。」
迪龍將軍一直在喝酒。他為此辯護。「你是誰?」他對菲利普克斯說。「我不認識你,是嗎?你以前是幹嗎的?」

「至於——」
用埃羅作為「我們的沙龍」所描述的話來說,這些犯人檢查新進的人。一個在舊政權時代的犯人把拉克洛瓦克斯結實的身架打量了一番:「這傢伙會成為出色的教練,」他評頭論足道。
公民和同胞們,
在盧森堡進行的初步審查如下:
「向我提出這樣的問題不大妥當。」聖-約斯特說。
卡米爾把發言稿在兩隻手中揉得皺皺巴巴,砸向庭長的頭部,精準得令人驚奇。赫爾曼雖然躲開了,但是覺得充滿了恥辱。福奎爾站了起來:「犯人侮辱國家司法。根據法令條款,現在也許要把他們從法庭上帶走。為了裁量判決,陪審團休庭。」
安東尼·福奎爾-汀威爾給國民大會的信這樣寫道:
「說得對。時間對我們有利。自從布利索的審判以來,程序是,如果過了三天,陪審團宣布自己感到滿意,那麼審判就可以到此為止。這意味著什麼呀,列昂頓?」
「丹東,你的權利已被剝奪。」赫爾曼轉身面對陪審團。「你們聽夠了吧?」
群眾中的掌聲堅定有力。他回望著他們。他看到法布爾的嘴唇在嚅動,扭曲著要表達他的話。「繼續說,喬治。假如你現在停下來,他們再也不會讓你說了。現在繼續,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丹東,他們一聲不吭地坐著,在聽他說句句謊言。」
他沒有得到應答。丹東站了起來。
「明天早晨八點開始,」羅伯斯庇爾說。「你們或許能挫敗那一幫傢伙。」
只有他,羅伯斯庇爾,在克制自己。在這個時刻抵制誘惑要緊:抵制像乞丐要朝被點亮的情緒窗戶里看的誘惑一樣。「聽著,巴蓓特,」他說。「這非常重要。有人向你建議過,你該把這件事在今天告訴我嗎?」
「所以,她就來了,」露西爾輕聲地說。「露絲。太晚啦。」
「噢,他什麼?」
羅伯斯庇爾與丹東之間姍姍來遲的和好發生時,我們評論說,這種和好得以發生,與其說是因為他們互相之間存在感情,不如說是因為這兩位著名的革命家彼此對對方懷有恐懼。現在,我們補充說,這種和好僅僅持續到兩人中最靈活的一方找到了摧毀對手的機會那一時刻。于丹東而言致命的時刻終於到來……我們不理解,為什麼卡米爾·德穆蘭曾如此公開地得到羅伯斯庇爾的庇護,結果卻在這位獨裁者的勝利之中被碾得粉碎。
「這兒有份逮捕露西爾·德穆蘭的命令。如果你簽了字,會增強這件事的說服力。」
在屋子頂層,羅伯斯庇爾兀自坐著,等這些女人走開。她們走到街上的時候,太陽從一塊雲層的後面突然沖了出來,之後,她們走到了河邊,空氣中透發出春天綠樹碧草的芬芳。
「這是一派謊言,」赫爾曼邊讀邊說。「胡言亂語,地地道道的無中生有。」
之後,丹東想到了自己。根本不是開玩笑,他心想,絕對不是。「可你在說他們已經簽署好一份逮捕令了?羅伯斯庇爾也簽字了?」
「誰是我們的線人?」
「只有素質最好的革命者才會蹲在這個死囚羈押車裡,」丹東說。「法布爾,你打算完成這個過程,還是我們在路上就把你埋了?」
「我發現,你的態度是失敗主義者的態度,」弗洛瑞爾特說。
「我們得把蘇波爾畢耶爾加進來。」
福奎爾裝出驚訝的樣子。「證人這個問題由委員會負責,丹東。」
「看,他笑了。法庭書記員公民,看到了吧,把他的笑容記下。」
「我不知道他跟你說了什麼,不過,在兩個委員會會議上都沒有他在場。林德在場。他派我來的。逮捕令已經發出。他們打算在國民大會前不給你聽證機會。在那裡你將再也不會出現。你將直接到監牢里去,從那裡再到審判法庭。」
「時間,公民。」
菲利普·勒巴站在小客廳與杜普萊夫婦大客廳之間的門道里。「有件事情可以幫你下定決心,」他說。
「這裡有個年輕女子。從吉斯來的。看一看吧。」她跑到辦公桌邊。「為了說明她待在什麼地方,她丟下了這樣東西。她想要見你,可現在太晚了。」
奧諾雷大街:很久以前,一天,他母親坐在窗邊做鞋帶。寬闊的晨曦傾瀉在他倆身上。他明白,空隙重要,是線與線之間的間距,而不是線本身,才構成了圖案,「給我演示一下該怎麼做吧,」他說。「我想學。」
兩點鐘。「我過來,」林德說,「希望發現你再也不在這兒。看在上帝的分上,丹東啊,你還在痴心妄想幹什麼?你就是一根筋,要幫他們把你們搞垮搞完嗎?」
馬拉大街:她又給羅伯斯庇爾寫信了。聽到外面巡邏的聲音,她把信在手中撕碎了。她走到窗戶那裡。他們正在自我安排;她聽到鋼鐵叮噹的聲響。她在納悶,他們是怎麼考慮的:難道我這兒有我自己的部隊嗎?
「聽我說,」羅伯斯庇爾說。「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我們已經開始,就無退路可言。因為,如果我們猶豫不決,他們就會對我們實施反撲,抓住這個大好時機,使我們處於他們現在所處的境地。是啊——用你優雅的表達來說,我們必須消滅他們。我會讓你這麼乾的。不過,我不一定會因此對你存有好感。」他轉身用他那冷冷的目光看著聖-約斯特。「很好,到國民大會去。你告訴他們,通過線人拉弗洛特,你發現了獄中的一個陰謀。那個露西爾·德穆蘭得到了敵對勢力的經濟援助,夥同迪龍,狼狽為奸,密謀釋放盧森堡監獄中的犯人,在國民大會外面引起武裝騷亂,暗殺委員會成員。然後,再請求國民大會通過一項法令,禁止犯人講話,要麼在今天,要麼在明天上午結束審判。」
羅伯斯庇爾抬起頭。「聖-約斯特,你在誹謗我,中傷我。我沒有把任何事情擺在共和國利益前面。在我身上沒有這樣的事。」
「是嗎?」韋斯特曼抬高了聲音。「福奎爾,我不過是個什麼軍事小頭目而已,是個傻瓜笨蛋,你怎麼看?在革命之前,我是斯特拉斯堡的一名律師,我知道事情該如何處理。沒有給我指派辯護律師。我沒有接受過初步調查。我沒有受到指控。」
有時候,赫爾曼妄圖在關鍵時刻打斷他;丹東則鄙夷不屑地把他壓住。聽到法庭上的每一次失敗,人群中就爆發出歡呼聲、口哨聲,聲調很高的帶有嘲諷性的評判聲。很多劇院空了;這裏成了城市裡唯一的表演。表演的就是此刻的這番情景——這是一出表演,而他正好精通此道。此時此刻,他們都在他的身後,不過,要是羅伯斯庇爾走進來,難道他們不會為他喝彩,喝彩到聲音迴腸盪氣的程度嗎?巴雷·杜徹斯尼過去曾是他們的英雄,可是,當他們的締造者在死囚羈押車上哀求寬恕的時候,他們大笑,發出噓噓的聲音。
「啊。」
馬拉大街:「噢,我親愛的,」露西爾對她的孩子說,「你打算跟我一起去見你的教父嗎?不,也許不。把他帶到我媽媽那裡去,」她對讓萊特說。
「介紹一下。我親愛的,這是法布里休斯,我的一位老友,屬於革命審判法庭的法庭文員。」
「我能掙扎多久就掙扎多久。」她開始哭了。
「不,公民主席:見我。有反對意見嗎?」他沒請他們坐下。「今天上午早些時候,我們逮捕了四個人,丹東、德穆蘭、拉克洛瓦克斯、菲利普克斯。關於此事,我已起草好一份報告。今天晚些時候,我要把報告遞交給國民大會。你嘛,從你的角度,為審判做好準備工作,把別的事情放一放,要把這件事當成緊急事務。」
「證人呢,」赫爾曼說。
「當然有。羅伯斯庇爾提醒過他們。比勞德告訴他,當你被牢牢靠靠地關起來的時候,他們將會獲得大會同意。他們都是些非常害怕的傢伙,丹東。他們把門閂插上,而且他們的行為舉止就彷彿他們預料到你會隨時破門而入,向他們撲過去一樣。」
在把犯人和院子隔開的木柵欄後面,劊子手師傅把手舉起,表明他已明白。查伯用毯子裹著。臉色發紫。他已處於昏迷狀態。只有嘴唇在動。
丹東: 我現在可以回答嗎?
「由委員會負責?委員會為什麼要負責這種事?這是我的合法權益。如果你們不把我的證人準備妥當,我就要求恢復我的辯護權。」
「這不會有什麼好事,」她笑了笑。「他已經下定決心。」
「好了,至少要把關於這件事的報告事先記錄下來交給報紙。充滿『暴風驟雨般的掌聲』,等等。」
「福奎爾,」他堂兄問他,「首先,你究竟怎麼弄到這份工作的?」
「這就犯錯了。需要的是互相審查。赫爾曼不應該批准發表演講。」
「說嘛,」她丈夫說:口氣比他想要做到的還要粗。「巴蓓特,把發生的事情講出來嘛。」
「不是他的寶貝父親吧?」
「藉助於你的委員會把他打垮,」赫爾曼立刻說。

「那口氣聽上去是明顯地悲觀嘛,」拉克洛瓦克斯對菲利普克斯說。「所有這些都是什麼人?」
不過,他沒有把話說出口。他看著丹東在定神,看到他在鼓足信心。「他們不能掐死我,是嗎?」他說。「他們可以逮捕我,但是,他們得要讓我開口說話才行哪。好啊,我準備接他們的招數。」林德站了起來。丹東拍拍他的肩膀。「我們倒要看一看,在我弄死他們之前,那些同性戀的東西看起來是什麼慫樣兒。」

「你打算整夜就站在這裏嗎?」福奎爾發問了。跟這個不可腐蝕之人在一起,他向來謹慎小心,做事說話做到正確無誤,可是,不可腐蝕之人現在在哪兒呢?偷偷摸摸地在監獄里四處交易,提價格,還有,許諾。福奎爾看到一個發育不全的年輕人,因為痛苦,四肢在毫無知覺地哆嗦,他那沙粒般的睫毛濕濕的。「把丹東的暴民轉移到門房監獄去,」福奎爾在他旁邊說。「瞧,」他一邊說一邊把頭轉回,「你會把他打敗的。」
卡米爾抬起頭。「哦,不,」他說。「不,我真不想逃跑。我只是考驗你而已。」
「為什麼你要問我呢?革命法庭將會決定他是什麼人。」
「我確信他的時日不多了,」聖-約斯特說。
「是的。」羅伯斯庇爾說。「7月12號,他領導人民。他掀起了造反運動,然後巴士底獄淪陷。」
「我們到這兒來,不是為了得到感激。」乾枯的聲音:骨頭蹭著骨頭髮出來的。她頓了會兒,好像在聽什麼。「出手吧,」她說。
「好了,」福奎爾說,「這是平常事。他跟米拉波、奧爾良、卡佩、布利索共謀。以前我們處理過這件事——事實上,是卡米爾教會了我們該如何對付。下個星期,要是我們獲得快速裁決,我們也許就能加上『與丹東合謀』。要一個人死,認識他就是犯了死罪。」
「線人總是把你想要聽到的話告訴你。瞧,」聖-約斯特不耐煩地說,「這樣行。我們需要它。這就是我們所需要的東西。」
他走到椅子邊上,無法把目光從女公民艾伯汀這個人渣的身上移開。她身上的衣服是在葬禮上穿的,一層又一層,有不少罩衫和披肩,它們既不是現存的,也不可能屬於將要存在的時尚或款式。她講話帶外國口音,可這種口音又不屬於在地圖上能夠找到的任一國家的口音。
「8月10號勒洛瓦怎麼樣?」

「我覺得你必須重複,」羅伯斯庇爾說。他的聲音僵住了。
「她有錢。她認識許多人。自從出了逮捕的事以來,她就一直在城裡轉悠。她好像絕望了。」
「那就好。」
聽到有人插話,他把眼睛瞪了瞪。「喏,巴蓓特。」他又一次抓住她的手,或許,他沒有做到那一步:他用自己的指尖在戳她的手背。
「不,不,」杜普萊太太淡淡地說。「他是這麼好的一個人。他對外面發生的事根本就不知情。」
她希望——希望像扼殺者一樣掐住了你的喉嚨,使你的心髒亂蹦亂跳——不知道是什麼原因,羅伯斯庇爾推翻了這個決定,他找回了勇氣,說服他們不要干,是不是有可能呢?
「是的。」福奎爾說。「把政治家、騙子和小偷摻合在一起。公眾將會認為,如果一個人因為詐騙受審,其他所有人必然也是因此而受審的。」
「不過,和你一起受到指控的犯人一定要聽到。」

「是的,不過,在修改信件內容的時候,我倒認為,不要急於把這份文件拿出來。現在,對菲利普克斯,我們不可掉以輕心。他雖然沒有其他人那麼有名氣,但是,我擔心,他在態度上決不妥協讓步,似乎他並不害怕我們要對他採取什麼措施。代表拉克洛瓦克斯當然是個頭腦冷靜的傢伙,有點賭徒的味道。我們的線人報告說,到目前為止,他還把整個事情當作玩笑在對待。」
瓦蒂爾把他的沉默當成了默許。慢慢地,像原始動物一樣,大審判官的手指向上彎曲。形成了一個拳頭。擊打在桌上。「那麼,你怎麼指望我們聽任這個貴族記者逍遙法外呢?自從1789年以來,假如丹東的歷程一直是叛國,你將如何原諒他的親密同僚呢?在革命之前,他的朋友是叛徒布利索,還有叛徒德·伊格朗汀。不,別打斷我說話。他跟米拉波一點也不熟悉——可是,忽然他跟他一起搬到了凡爾賽宮。有好幾個月——那幾個月,米拉波在策劃他的叛國陰謀——他和他從來都是形影不離——之後,忽然,他每天晚上都在奧爾良的晚餐桌上拋頭露面。在他就任司法部長那段具有叛國性質的任職期間,他是丹東的秘書。他是個富人,或者說,他活得像個富人——而且,他的私生活經不起討論。」
芽月14號晚上,在杜伊勒利宮:「你大概同意我的看法了,」羅伯斯庇爾說,「你還沒有做得很出格。」
「法布爾,你當然知道,這是查伯——見到你氣色這麼好,我真感到高興——迪耶德里希森,這是菲利普克斯——這是伊曼紐爾·弗雷——你應該跟他們有過合謀吧。」
「是的。」
他抓住阿拉斯蠟燭般的手臂,把他從牢房裡硬生生地拽了出來,推進了夜色。

「可是林德,他說了什麼?關於卡米爾?」
「哦是的,」赫爾曼說。「委員會要拚命工作,直至這些傢伙人頭落地。」
第二天
「還是個叛國者。」
「要是那樣有可能的話,」路易絲·丹東說,「這地方比我們那裡的情況還要壞。」
「你感到如此肯定,我真遺憾。你已經讓我負責供給了。我在這裡是為了給愛國者提供食品,而不是為了謀殺他們。」
隨著中午臨近,福奎爾對丹東和拉克洛瓦克斯講話了。「我有很多證人可以做對你們不利的指控。但是,我不會傳喚他們。就依照文件證據,對你們進行判決。」
「只有我們和你一起去才行。」
「不,我認為不需要,」福奎爾說。他給法庭長官人手遞了一張紙。「把他們帶到外頭的辦公室。這是死亡判決書。桑松的人在為他們理髮時給他們宣讀。」他掏出手錶。「四點鐘。他準備得差不多了。」
就在庭外,法布爾的力氣已經快要耗盡。「停下,」他喘著氣高喊道。扶著他的兩個長官把他們的手放在他肘下,讓他斜倚著牆。他掙扎著要呼吸。三個人拽著卡米爾軟弱九九藏書無力的身體從他面前經過。他眼睛已經閉上,嘴裏還在流血。法布爾看到他了;他的臉痛苦地扭曲了一下,突然,他開始大叫。「你們這些畜生,你們這些畜生哪,」他說。「啊,你們這些畜生,你們這些畜生,你們這些畜生哪。」

「什麼?」丹東說。代表的目光與他的目光相迎。他們開始發笑,面帶一種默默無語的、克制的、不合時宜的喜悅。
第三天
「一年前的一天,和今天一樣,我成立了革命法庭。我請求上帝和人類寬恕。」
從我們開始的那一時刻起,我們就經歷了一場特別驚心動魄的審判。被告人用最兇狠的方式堅持說,為了辯護,他們要有證人接受審問。他們號召民眾見證他們稱之為剝奪他們公正申訴的審判。儘管庭長以及整個法庭採取了堅定立場,但是他們反覆重申的要求還是妨礙了此案。此外,他們公開宣布,他們將要繼續不停地這樣打斷審判,直至他們的證人被傳喚到庭。因此我們向您求助,在我們就他們要獲得證人這一要求做出回答方面,徵求您的權威裁決。
有好幾秒鐘的時間,他覺得自己沒法開口講話。「我怎樣才能感激你呢?」他終於開了口。
「沒關係,」卡米爾說。「你通過考驗了。」他又一次把頭垂下。
「哦,他摟住我。我可不想添什麼麻煩——我覺得一個人必須要長大成熟,畢竟——他把手伸到我的衣服裡頭,可是,我心想,當然,大家一向明白,他跟他最令人尊敬的伴侶——噢,我指的是他跟女公民德穆蘭做出的那些事兒,我聽人家說,他在大庭廣眾場合就撲在她身上,當然,那不要緊,因為他實際上並沒有做出格的事。不管怎麼說,我還是盡了最大力量從他那裡掙脫開。不過,你知道,他身強力壯,他用的那些詞語——我不能重複——」
路易絲看到他的身體軟癱下去。他在椅子上,人摺疊成了兩半,坐著,一隻手放在眼前。
「這我知道,因為這些日子他們對任何人都沒有特別的感情。我有經驗,我知道該如何判斷這些情況。他們習慣了看看場面。僅此而已。」
1795年,革命法庭的文員法布里休斯的證詞在安東尼·福奎爾-汀威爾的審判會上是這樣提供的:
「沒有什麼法子把他們消滅掉,這真是件憾事,」公民弗洛瑞爾特說。
「法布爾,你不會死在我們手裡,是嗎?」
「共和國沒有為審判提供法官密室,」福奎爾說。「你非常清楚在公眾眼裡做這些事情的重要性。不過在新聞媒體中,什麼都沒有。現在——至於說到我們的這個案子,它根本就不存在。聖-約斯特遞交給我們的報告是——噢,是一份政治文件。」
「哦,不是旁人,」菲利普克斯說。「此人是誰?」
「從某種意義上說,」她說,「你是沒錯。」她抬起一隻瘦骨嶙峋的手,然後把它擺放到罩衫裏面的什麼地方,那裡也許是她心臟跳動的地方吧。「我把我弟弟帶到這兒來了,」她說。「我們現在絕對不會分離。」
杜伊勒利宮,早晨八點:「你本來想要見我們的,」福奎爾-汀威爾說。
「我不知道,」林德說。
昨天,把我的信捎給你的那位公民回來了,「噢,你見到她了?」我說,如同我過去常對修道院院長勞德雷維爾那樣說話一樣;我發現我自己正朝他看,好像你的身影一直在別人或者在他衣服的四周徘徊一樣……。
「男孩不做這樣的事,」她說。神情鎮定而又安詳;她手中的活還在繼續。聽到被排除在外,他喉嚨緊了一下。
「今天這裏的人比昨天更糟,」赫爾曼說。「囚犯們也比昨天更糟。我們不應該再繼續下去了。」
「我不在乎。」魯爾說。
沿著革命懸崖我已經行走了五年,沒有墜落,而且,我現在還活著。我曾夢見一個全世界人民都要羡慕的共和國;我根本不會相信,人竟會如此兇殘,如此不公。
「沒關係。我不在乎你怎麼想。」將軍從牢房的一邊晃到另一邊。他用手臂摟著卡米爾。「既然你們都在這裏,我要保持冷靜,我發誓。我以前就警告過你。難道我沒警告過你嗎?我可憐的卡米爾。」

她把這話大聲說了出來:他們都已聽懂了她的意思,但是,在這個時刻,這層意思由她大聲說出來,這倒令他們感到震驚,驚得直喘氣。
「那樣再好不過,」丹東說。「他想要用他的口才跟我較量,是嗎?他的經驗呢?他在革命期間的名聲呢?」他轉身對著他妻子。「好極了。這正是我想要的。這個畜生蠢貨已經選擇要在我的領地上跟我過招。巴雷,這再好不過了。」
「要小心應對每一種可能會對審判過程產生不利影響的情況。」
「哦不,不。他喜歡推理,我們不需要推理之人。不,我恐怕,我們得繼續採用由七人組成的陪審團。哦好了,他們幾乎沒有能力進行辯論。你知道,我一直在說話,好像跟什麼較量似的。不過,我們不是在這兒玩我們能輸得起的遊戲。十一點鐘,在法庭跟你們碰頭。」
「假如你需要把他掐死,我們會給你提供手段。」
「後來發生了什麼事?」
有一點我們無法超越,那就是被常規和想象力所主宰的地方;也許正是在這裏,當羈押囚車把裏面的貨物——現在還活著、還在呼吸的肉身,但是馬上就要變成橫屍的貨物——在斷頭台上清空的時候,丹東在想象,作為被處以死刑的人當中最偉大的囚犯,他要被留到最後面,卡米爾還在自己身旁。與其說他是在考慮永垂不朽,毋寧說他是在考慮,趁國家鍘刀還沒有使他們生死別離之前,該怎樣使他的朋友把靈魂和身體融為一體十五鍾。
瓦蒂爾拿迴文件,自己在上面簽了名,然後順著桌子把它推開。「魯爾?」
「我干批評委員會這活兒。」
那些人舉起逮捕令的時候,讓萊特大聲哭了出來。露西爾朝她搖了搖頭。「你將來得幫我給孩子、給我父母還有阿黛樂說聲道別。把我最美好的祝福轉給丹東太太,告訴她,我祝願她獲得比現在享受的福氣還要大。我認為沒有任何必要搜查了,」她對來人說道。「你們已經把可能使委員會感興趣的全部東西,還有很多他們並不感興趣的東西都給拿走了。」她把包拿好。「讓我們走吧。」
「哦,這不來了,」羅伯斯庇爾說。他笑笑,捏了捏巴蓓特的手。「這是個開頭,看起來好像是什麼恐怖劇的第三幕嘛。」
埃羅走進第一輛死囚羈押車的時候,面色有些蒼白。在別的方面,他的臉上倒沒什麼明顯的變化。「我不必跟盜賊一起去,我就感到高興。」
「需要證人嗎?」聖-約斯特嘆了一口氣。「是的,我覺得你一定需要。那麼去做吧。」
「可以信賴的人,」弗洛瑞爾特說。
「不,」丹東說。「現在沒有希望了。」他站了起來。這是最後一次,他的聲音穿越過了整個大廳,在回蕩:甚至到了現在,他好像還不大可能殺人。「直至我死,我應該還是丹東。明天我將在榮耀中安息。」
福奎爾抬頭,瞪著眼睛看看幾個被告,然後再把目光轉回到他手中拿著的那份名單。在一陣惱羞成怒的嘀咕聲中,他跟他的代表們在商量。「可是,你當時這樣說過的——」弗洛瑞爾特堅持說。
他猛地不耐煩地走到法官那邊。

「那麼審判結束。」
在障礙物後面,人群已經逐漸離散,為了沿著死刑通道和在斷頭台的邊上坐下。昨晚,福奎爾訂了三輛死刑囚犯羈押車:下午三點,三輛死刑犯人羈押車。
她聽到下面有靴子在鵝卵石上走動的聲音;她聽到巡邏停止的聲音。也許就是那樣,她心想,只是常規的巡邏吧。畢竟現在是他們的巡邏時間。心欺騙人是多麼厲害啊。
考洛特拿到紙頭。對它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我簽字是為了委員會的團結。沒有別的原因。」他把字簽好,把那張紙頭放在勒巴面前。「先生,過幾個星期,在外面過上三個月,你會希望你讓丹東因為你把整個城市集合起來。如果你繼續跟他對抗,你會進入一個歷史的新階段,我想,你對這個新的歷史階段還沒有做好準備。我告訴你,先生,要招聘新的亡靈法師。」
「嘿,拉克洛瓦克斯,假如我把雙腿留給庫頌,把睾丸給羅伯斯庇爾,委員會將重新煥發出新的生命活力。」
兩個小時。被告人現在已經分成了兩大陣營,六個政治家和將軍試圖在他們和小偷之間保持距離,但是這樣做很難。菲利普克斯聚精會神地在聽,還在記筆記。埃羅好像沉浸在自己的心思中;人們吃不准他是在傾聽法庭上的講話。時不時地,將軍發出不耐煩的噪音,為了讓某個觀點解釋清楚,他在拉克洛瓦克斯耳邊發出嘶嘶的聲音;拉克洛瓦克斯很少時候能幫他。

「我原諒你,」丹東說。「你把眼睛對著鎖眼,然後耳朵,結果你看到了聽到了聖-約斯特在斥責我。」
「我叫丹東。這個名字在革命時期還算眾人皆知。就職業而言,我是一名律師,我出生在奧布縣的阿希斯小鎮。幾天之後,我的住所將會銷聲匿跡。我住過的那個地方將會成為歷史。」

「監獄裏面的?一個名叫拉弗洛特的人。」
「她根本沒有情人。」
「那麼,迪龍的事你怎麼解釋?」

「我親愛的弗洛瑞爾特,我們都知道,你在這裏當公民羅伯斯庇爾的間諜。不過,我們的工作是要揭開骯髒的、辯論一般的陰謀詭計,而不是為了喊幾句口號和幾句口頭禪。現在,請你考慮反對意見。」
「你剛才還在為公民丹東的品格爭吵,」巴蓓特輕聲輕語地說。「我對政治一竅不通,這不屬於女人的專業範圍。」
她孤零零的,一個人。他們把他推出了房間,下了樓梯,來到屋外。她從地上坐起。沒有受傷,根本沒有。她從沙發上撿起一隻坐墊,用它抵著自己,她晃了一會兒,眼睛一片空白:她本想大喊出來的尖叫聲,她本想說出的愛的言辭,現在都被鎖在了喉嚨里,像鐵一樣地被固定在那兒。她晃了晃自己。現在幹什麼?她得穿好衣服。她得寫幾封信,再把它們發出去。她得見見每一位代表,每一位委員會成員。她知道,她非得把事情開始做起來才行。她非得行動才行。她晃了晃自己。有大千世界,還有太極世界;有自由和虛幻的世界,那麼就有真實的世界,我們在這個真實的世界中,年復一年地觀看著我們所熱愛的人在捶打自己的鎖鏈。她從地板上站起來的時候,感覺到這些鎖鏈咬緊了她的肉身。我與你捆在一起了,她心想:與你捆在一起了。
當然,這次來訪還有另外一個方面。就連法布爾都不願提起。就是你會逃過這一劫嗎?這一方面。他們今晚也不能提及此事。卡米爾說,「當你想到喬治-雅克和他媽媽的時候,這就奇怪了。她也許是個無趣乏味的老巫女,可他們總是以某種方式在相處呀,他們總是有聯繫呀。就像你跟你媽媽一樣。」
「是的,我們已經聽夠了。」
「我不給你們他媽的宣判機會。我不想聽到你們的宣判。我對宣判毫無興趣。人民要對丹東做出判決,不是你們。」

巴雷看上去不大相信的樣子。「你要把事情逼到這個地步嗎?」

「一場危險的陰謀。你明白,我對露西爾並不熟悉。這是在監獄里說過的什麼話嗎?這是真的嗎?這是拉弗洛特上樓的時候想出來的話嗎?要麼……就是你把你想要聽到的話放到了他的嘴裏?」
「這意味著,」拉克洛瓦克斯平靜地說,「從現在起,他們絕對控制審判方式。如果我們要求我們的證人過來,請求得到互相盤問,請求發言,他們就會立刻結束審判。更形象地說,國民大會已經把我們謀殺了。」
「我認為,他有一陣子認為,在審判之前,我會過來主動給他提供逃跑機會。」
「我沒等下去,我一聽到要領之後,就到這裏來了。我覺得他不會有危險。」
「在選擇陪審團的時候要小心。」

「怪不得你在這裏。你懂了吧,路易絲,我常常激發別人的忠誠。現在呢?」
「馬拉在法庭面前受到指控,」丹東說。「吉倫特派把他逮捕,對他進行了審判,但是,在他們手中,事情給搞砸了。法庭把他無罪釋放了。人民抬著他,勝利地經過了大街小巷。他回來的時候,比以前更強大了。」
「還有莫利斯·杜普萊,此人可能更加成熟老到吧?」
他站起來的時候,心想,菲利普克斯在筆記上記了什麼內容呢。因為沒有一項聲明他能把它拉出來,把它大聲吼成誹謗中傷;沒有一項指控他能把它高舉起來,然後把它打倒在地,用腳踐踏。哪怕只是一項具體的指控……說你,喬治-雅克·丹東,在1792年8月的第十天確實密謀叛國也好……不過,這是他非得為之辯護的整個事業:整個生命,革命中的生命,反對這種謊言和含沙射影的組織肌體,這種真相的流產。聖-約斯特一定已經仔細研究過卡米爾為了反對布利索而撰寫的文章了;那是控告我的技術之如此純熟的根本原因。他腦子裡迅速地想到卡米爾當初對他的事業所採取的乾淨利落、充滿歹意的手段。
「為什麼?我認為我們剛才聲明過,這事兒和其他的事情沒有關係。」
「是啊,」福奎爾說。「也許他真是這樣。審判的頭幾個小時,我們的目的必須是在心理上使他感到驚慌,在氣勢上使他被嚇倒,在精神上使他感到恐怖。這倒不是特別困難,不過,要阻止他不做舉證辯護,這才至關重要,因為,記得1789年的人在某種程度上對他還是有感情的,對他還是有所寄託的。不過,現在,弗洛瑞爾特——我們的優勢在哪兒,你願意說出來看看?」
「什麼時候?」
「大概你到家了。帕尼斯的妻子說了什麼?」
「丹東——」
「是啊。我認為他跟你也有關係呀。」
「我給兔子寫過信,」她說。「我沒告訴你。我請他回來支持我們一把。」
「不,」她說。她一下子朝卡米爾撲過去。她用胳膊死死地摟著他的脖子。他們親吻。「快點,」長官說。「女公民,讓他走。」可她摟得更緊了,她把放在她手臂上的那隻手支得遠遠的。過了一會兒,長官把她身體拉開,她用拳頭對著他的下巴狠狠地打了過去,感覺到拳頭的力量傳遍了自己的身體,但是,她什麼都沒感覺到,因為她的頭撞在了地板上。彷彿我是一隻蒼蠅,或者我是一隻小鳥,她心想:我只是被摔遠而已,我被摜倒了而已。
「你在找我嗎?」卡米爾說。她注視著他。她還記得8月10號那天蘇魯死後的情景:他是如何把自己清洗乾淨,重新回到人聲鼎沸的大街上去的。「你應該問一問我是誰,」他對長官說。「你是卡米爾·德穆蘭嗎,你大概要說,職業記者,國民大會代表,好像也許只有我們兩人,非常相像。」
問:他有辯護人嗎?
「他們要謀害我妻子啦。」
「他是卡米爾的好友。」
「他們以為他們知道。」
1794年4月8號的《泰晤士報》這樣寫道:
丹東朝拉克洛瓦克斯斜靠過去。「這也許是轉折點。他們聽到這種顛倒是非的情況時,他們會恢復神志,給我們一次聽證機會。國民大會我有朋友,有很多朋友。」
聖-約斯特清了清喉嚨。「對不起,我要帶你走了,不過,警察委員會在一個小時后要跟我們委員會碰頭。關於丹東,我草擬了一份初步報告——不過還需要補充。」
丹東把手向下伸去,從卡米爾的頸圍拿起那隻裏面裝了一束露西爾頭髮的木盒。他把木盒放到他那雙被五花大綁的手中,然後,用卡米爾的手指頭在木盒上面小心翼翼地觸摸。
巴雷感到焦躁不安。「你知道,我每天晚上都要到委員會去。我把第二天的各種命令搜集好。」他轉身面對路易絲。「法庭發出逮捕令;我把它們帶給福奎爾了。」她點了點頭。「我到的時候,門已經鎖好。這樣的事情以前從沒發生過。我心想,知道那裡正在發生什麼事興許對愛國者有用哩。你知道,我熟悉大樓的情況。我就從後面的一條路進去了,我發現——原諒我——一隻鎖眼——」
「騷亂非要聽到才能相信。」福奎爾在房間里踱著步。「我們擔心群眾會把他們從我們手中搶走。」
公民,我只請求你們做一件事:調查,讓審判的陪審團調查我兒子的行為。

羅伯斯庇爾拿起筆,看都沒看一眼,就在紙上籤了自己的名字。「這幾乎沒什麼大不了的,」他說。「她不想活了。聖-約斯特?」年輕人轉身,看著他坐在桌子後面,雙手在身前緊握著,一副蒼白無力、身體緊縮、高度自律的樣子。「等這件事告一段落,卡米爾死了的時候,我就不會聽到你寫給他的墓志銘了。沒人再會提起他。我絕對禁止有人提起他。等他死去的時候,我自己會想起他,自個兒地。」
「他要當第一,」他朋友考洛特解釋道。
「他不知道他做過什麼事,」菲利普克斯說。「他不知道。不過他會很快就會想出個什麼名堂的。」
「你說話自相矛盾嘛。起初你說,他根本不是個共和派,他已經把來自拉法葉特那邊的每一個反革命分子都調和成布利索派了。之後,你又說,他從來沒有妥協過。」
丹東搖搖頭。「隨它去吧。讓他們睡吧,讓他們早上再搞清楚。因為這對卡米爾來說將是一件殘酷的事。他將非要面對羅伯斯庇爾,可他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伊麗莎白,你明白,如果這是法庭,我要問你很多問題。」
巴雷盯著他看。「我的上帝啊,你沒有意識到,是嗎?他不會跟羅伯斯庇爾說的。他要跟你一起被關起來。」
法布爾的手從他椅子的扶手上鬆開了read.99csw.com
「這是攸關你死他活的問題。丹東,你一定要到國民大會去。你一定要看到愛國者在走路在談話。你一定要判斷他的情緒,你一定要為戰鬥做好準備。」
坎本朝他那邊看了看,笑了。
「天一定快要亮了,」露西爾說。「可還是沒有人來呀。」
「嘿,公民,鼓起勇氣吧,」聖-約斯特說。「你向來表現出你自己能幹。我的意思是說,你一向對委員會忠心耿耿嘛。」
如今,每當他看到鞋帶,即便他眼睛壞了,他就好似看到這個活計中的每一根線。在委員會的桌上,這番情景在他腦海中浮現,迫使他朝遠處凝望,遠遠地,重又回到了他的童年時代。他看見了臨窗座位上的那個女孩,她身體浮腫,肚子里懷著死亡:他看見她低垂的頭上的光芒了;在她的手指下面,那幅快樂的圖案哪兒都沒去,正飛向遠方。
列昂頓朝檢察官偷窺了一眼。
「我的上帝啊,」羅伯斯庇爾說。「你做得出格了。」
「由她照她自己的方式告訴你。」
「嘿,桑松?」
丹東:「這種做法必須停止。我現在要求獲得聽證。我要求獲得給國民大會寫信的許可。我要求任命委員會。卡米爾·德穆蘭和我本人希望譴責公共——委員會裡的專制行為。」
「陪審團出去時,我們必須把你帶到下面去,公民。」
商廊,晚上九點:「介紹一下,」丹東說。「就一會兒功夫。」
「那就下令要求傳喚他們。對我來說,知道你對此並不反對,這可不夠。」
赫爾曼: 不。公民巴雷爾,大聲宣讀公民聖-約斯特的報告——我指的是,公民傳給國民大會以及雅各賓派俱樂部的那份報告。
「你要熬夜寫發言稿了,我覺得,」路易絲說。
赫爾曼抬起頭。「那是形式。」
卡米爾站在他身旁。埃羅伸手向前,要去抓住他,可是他朝旁邊走開,讓過了他的手。他向前,朝法官們走了兩步。他舉起發言稿。「我堅持要發言。利用這些程序,你們已經剝奪了我的發言權。你們不能不聽完人民辯護就要懲罰人民。我要求大聲宣讀我的陳述。」
「這符合邏輯。」
「我倒是擔心你的堂兄卡米爾,」弗洛瑞爾特說。
「不過,我覺得他講究公正原則,」弗洛瑞爾特說。「弄不好他要幫倒忙,助長他們的威風。」
「這個你信嗎?」羅伯斯庇爾說。
杜普萊太太開口了。肯定,她一直在出奇地忍耐,保持沉默這麼久了,現在,她還是一副猶猶豫豫的樣子。「你曉得,馬克西米連,出了這樣的事,這種情況已經糟透了,不過,還有個問題——」
「福奎爾,你說此人干過什麼事?」

她把披肩搭在手臂上。這是一個天氣暖和的傍晚,門口有輛封閉馬車,可是,牢房裡也許會冷吧。你要想一想牢房裡會冷,是嗎?「讓萊特,再見,」她說。「保重啊。把我們忘了吧。」
丹東繼續在說,聲音高過了法庭長官的聲音。結果,跟他在一起的人沒有一個聽到正在宣讀的死刑判決。監獄外的院落里,桑松的助理人員正說著笑話,在互相大嚷大叫。
兩個長官連忙上前扶住法布爾。
聖-約斯特用一隻手指輕輕地磕了磕擺在他面前的報告。
「是的。」她又把臉垂下。「我怎麼會知道?也許我已經懷孕,我吃不準。當然,我希望我已經懷上。我希望,我懷的不是他的孩子。」
國民大會:會議開場的時候,會場秩序紊亂。首先站起來的是雷讓德勒。他形容憔悴枯槁。興許是街上的嘈雜聲把他吵醒了?
「是的。你就是政府,」福奎爾說。

「我們要把他們帶回法庭,把所有程序再走一遍嗎?」
第一天。
菲利普克斯在數人頭。「我們有十四個人。他們要審判整個東印度公司詐騙案。如果尚有公正存在,這要花上法庭三個月的時間。可我們只有三天時間。」
「在我們還不知道他們要叫誰做證人之前,我們怎麼能傳喚他們的證人?」
「我們要知道什麼時候我們對她進行審判。與此同時,形勢迫使我們根據它來採取行動。我必須說,依我看,整個情況聽上去令人信服。自逮捕發生的那天早晨起一直到現在,人們一直看到她在這個城市的四周轉悠,好像手裡拿著什麼東西。她不是傻瓜,是嗎?畢竟,迪龍是她的情人。」
「沒有必要這樣嘛。你自己要冷靜。我了解丹東。他向來是個行事謹慎的人,是個審時度勢的人。除非有人逼迫他,他不會主動採取行動。他一定意識到了你在搜羅證據,向他發起進攻。毫無疑問,他正在做好準備回擊你的進攻。」
「我們原以為我們過來是見羅伯斯庇爾的,」赫爾曼說。
「我批評委員會。」
「我們有你們的名單。」

「陪審團,」拉克洛瓦克斯說。「還有希望。」
「趁我們還沒出發之前,」聖-約斯特問道,「你要上樓去拿你的那些筆記本嗎?」
她抬頭望著他。「別對我發火。」
「我被魔鬼纏夠了。」他站了起來,急匆匆地走過房間。一聽到他自己的話,就有一種像迷信一樣的恐懼觸動了他。「我不能讓他死在我手裡。」
她仰起臉。一顆不折不扣的眼淚順著面頰滾了下來。「她說,我一定不能跟任何人說起這事兒。因為這樣會引起最可怕的麻煩。」
「你進來好嗎?用不了很久的。」羅伯斯庇爾還在躊躇。「看在上帝的分上,」勒巴衝動地說,「你想要知道丹東是不是應該活在世上。聖-約斯特,你過來聽聽,好嗎?」
現在是一點差一刻,芽月12號。丹東穿著睡衣。「公民,原諒我。用人還在床上,我們自己也剛準備上床。到火這邊來,外頭冷。」
「哦,」菲利普克斯說,他意識到了什麼。「你是露西爾的——哦,上帝啊,對不起,將軍。」

「他現在就在國民大會會場。羅伯斯庇爾。」
「他太自負了。」
拉克洛瓦克斯坐在一張木凳上。劊子手把他的襯衫衣領扯開,很快,又把他長得遮住了頸背的頭髮剪掉。「有人不省人事啦,」一個門衛大喊道。「有人不省人事啦。」
「對不起,」巴雷說。「死得真不是時候。他也許不會如此有興趣玩遊戲了。丹東——我覺得,難道你就不能考慮比這危險更小一些的行動嗎?」
在門口,林德用一隻胳膊摟著他。「到你父母那裡去。到早上,這兒就沒你待的地方了。」突然,他回過身。「卡米爾,你真要逃跑嗎?你真的做好逃跑的準備了嗎?別讓我崩潰,照我說的去做吧?」
「如果羅伯斯庇爾同意見上我們一面,我們該說什麼呢?我們該說什麼呢?」
「你們現在可以繼續。」
「你是在吵架鬥嘴。丹東該當在共和國逍遙法外,你怎麼看?」
司法大樓,芽月13號上午八點:「先生們,讓我們直接談正事吧,」福奎爾對他的兩個檢察官代表說。「今天,我們讓這些形形色|色的偽造者、騙子,還有騙子,加上六個聲名顯赫的政治家,站在審判席上。如果你們朝窗戶外面看一看,你們會看到一群群人;事實上,不用看,你們就能聽到他們的聲音。這樣一些人,如果處置失當,將會使我們的事業朝著錯誤的方向傾倒,威脅到首都的安全。」
「你在學呀,」他說。「巴雷,聖-約斯特提到卡米爾了嗎?」
「丹東,」赫爾曼說,「你現在可以講話了。」

「那麼明天我們要有我們的證人。」
十五分鐘過後,他找到了讓自己的聲音傳遍大廳的那種快樂和力量。長時間的沉默結束了。人們重新開始鼓掌。有時候,他只好停下,讓喧嘩聲淹沒自己。之後,吸好氣,重新演講,力量比原來更加強勁有力。法布爾教過他,而且教的得法。他開始把自己的聲音想象成一件進攻的實物器具,一股千軍萬馬的力量;把自己的聲音想象成是來自某個取之不竭、用之不盡的火山口熔漿,在燙傷他們,在煮沸他們,在活活埋葬他們。活活埋葬他們。

菲利普·勒巴在巴蓓特的椅子上擺好了姿勢。他用手指緊緊地裹住椅背。羅伯斯庇爾抬頭瞅了他一眼。「公民,什麼回事?」
「瞧,現在天色還很早,」此人說。「你是誰,我太清楚了,沒有你們兩人。假如你感興趣,這兒是逮捕令。」
「那麼我們肯定要對它們作最壞的理解了,」瓦蒂爾說。
「不。公民羅伯斯庇爾本人已經否決讓他在陪審團中出現。」
然而,情況肯定不是那樣。為什麼情況會如你所想象的那樣呢?他們首先把埃羅拽開:準確地說,他們碰了碰他的臂肘,然後領著他,走向他的斷頭台的那一端。「永別了,我的朋友,」埃羅說,只說了這麼一句;然後他們立馬把手放在卡米爾身上。他們這樣做是有道理的。要迅速處置可能讓群眾感到不安的犯人。

「難道你沒聽到鈴聲嗎?」
德穆蘭
羅伯斯庇爾把頭低下,他在尋思。他知道共和國的性質,就是聖-約斯特提到的這個共和國。它不是在地理上被比利牛斯山脈和萊茵河界定的共和國,而是精神之共和國;它不是肉體和石頭建成的共和國,而是德性之堡壘,正義之領地。「我沒把握,」他說。「我下不了決心。」他本人的臉在牆上用讚許的表情朝他回望。他側了身。「菲利普?」
莫利斯坐在爐火邊的一張高凳上,垂著頭:好像他已經知道要使他感到丟掉體統的什麼事了。不過,此時他清了清喉嚨,之後,抬起頭。「對我們來說,你一直就是我們的兒子啊,」他說。
「要求我保持秩序?」丹東霍地站了起來。「就我而言,好像你只好要求你講尊嚴和面子。我有言論權。我們大家都有聽證權。該死的混賬東西,是我成立了這個革命法庭。我理所當然知道它該如何運作。」
「他怎麼會?他怎麼會在大笑呢?」
「別那樣站在我旁邊,」羅伯斯庇爾厲聲地說。不過,勒巴沒有挪動。羅伯斯庇爾朝房間四周望望,他想要一個角落,想要一個角度,想要一個地方,把臉側過去,保持鎮定。但是杜普萊一家人的眼睛從房間的每個地方朝他凝視。「所以,當你恢復神志時?」他說。「那時候你在什麼地方?」
「什麼?」他轉過身來。「你搞錯了吧。法布里休斯·巴雷在你之前到這裏來過。」
這是一次短暫的來訪——一天或者兩天吧。讓-尼克拉斯過來是因為他已經看到「舊科德利埃」。他想要告訴他兒子,他是多麼羡慕這個地方啊,他覺得終於他做了一件多麼正確的事啊,也許他是多麼地想念他,有時候想要他回家。
「你這樣認為嗎?」菲利普克斯說。「你是說有很多欠你人情的人。假如這樣下去,過不了幾個小時,他們就不會認為非要報答你不可了。我們怎麼知道,他會把真相告訴他們?或者聖-約斯特會找出別的什麼事情來恐嚇他們?」
又過去了一個小時。他要喝水,可他不敢。赫爾曼坐著,弓著腰,一邊看著法律書,一邊注視著他,嘴巴稍稍地張開。丹東覺得,好像他省里的所有灰塵全都跑進了他喉嚨里,超過阿希斯所有嗆人的黃色的鄉下塵土。
「太太,她樣子可憐兮兮的。老人病了,她自己從吉斯遠道而來。她說,他們僅僅是聽到了有關逮捕的事。」
「我接受,」列昂頓說,「說到反對意見,你不是指那些倒霉的、被選中當辯護律師的人吧?」
「房間里沒有別的人。我讓自己鎮定下來,我站起來,朝四周圍看了看。我一個人都沒見到,所以我——我就從前門跑出來了。」
馬拉大街,凌晨三點:卡米爾開始談話,聲音稍微比嘀咕聲高出了一點,不過流暢,毫不猶豫,彷彿他的部分思想已被釋放。露西爾已經哭完了;她此刻坐著,望著他,經歷了極端的情緒之後,隨之而來的便是麻木和處於催眠的狀態,她現在就處於這樣的狀態之中。隔壁房間里,他們的孩子還在睡覺。外面大街上鴉雀無聲。房間里除了這個低聲的嘴唇在動的聲音,什麼聲音也沒有;除了一支蠟燭的光亮,毫無光明。她心想,我們也許跟宇宙切斷了,分開了。
「太太,太太啊,」讓萊特一把拉住長官的胳膊。「讓我跟她就說一件事兒,說好之後,你們再把她帶走。」
「那就快說。」
「他有個系統,是嗎?」
「要取得進展還是不可能。在他辯護的過程之中,丹東不斷地向群眾呼籲。」
「騙子查伯,還有他的同僚巴希爾和德勞雷,兩個代表——」
商廊:舊曆3月31號,芽月10號:「馬拉?」黑包裹一部分一部分地在動彈。「原諒我。」丹東把手放到頭上。「說起來,這真是件蠢事。」
「是的。」
「我真遺憾不能給你們說明。我是一名律師。軍事情況對我來說是一部尚未打開的書。」
「是的,我會帶的。」
「他也許希望我大哭一場。他也許預料到了。他不會注意我的樣子。他平時也不注意。」
「你喜歡卡米爾?」聖-約斯特問。
福奎爾對被告發話。「停止這樣的胡攪蠻纏,應該是時候了。對於法庭來說,對於公眾而言,這是一出醜聞。關於這場審判究竟該如何進行,我要派人到國民大會去請示,我們會字字句句服從大會的建議。」
審查記錄如下:
給安東尼·福奎爾-汀威爾的一封信是這樣寫的:
「他是丹東和羅伯斯庇爾兩個人的朋友。」
歡呼的咆哮聲把他淹沒了。他們高喊著他的名字;他們拍手,他們跺腳,他們高唱《馬賽進行曲》。騷亂向後退回到街上,動蕩不安和混亂一下子變得如此巨大,氣勢磅礴,庭長的搖鈴聲都聽不到了;他氣急敗壞,像是在表演啞劇似的,對著幾個被告搖鈴,拉克洛瓦克斯對著主席搖晃著自己的拳頭。不要慌,不要慌,福奎爾嘴裏喊道:當赫爾曼讓自己的聲音被人聽到的時候,那已是休庭時刻了。犯人被帶到下面的牢房中。「畜生,」丹東簡潔地說。「明天我要把他們剁成碎肉。」
「好幾個刑事犯,」埃羅告訴他。「你跟他們一起耍奸使詐玩過陰謀。」
可是當他試著這麼做的時候,一種令人極其驚駭的尷尬心情佔據了他的心頭,好像一個十三歲的小女孩,因為社交無能而感到臉紅一樣。他的聲音堵在他的喉嚨里,因此,當他面對一向喜歡不說話的兒子時,竟然說不出話來。
「只指控丹東?」
其中一位長官把手伸進卡米爾長長的頭髮里,猛地把他的頭往後一拽。他們聽到骨頭啪的響聲,還有他痛苦不堪的喘氣聲。過了一會兒,他們把他打倒在地。拉克洛瓦克斯厭惡地把臉轉開。「我要羅伯斯庇爾知道,」他們把他從大理石地面上向上拽拉的時候,卡米爾說。「我要他記住這一切。」
「什麼?」福奎爾說。「你瘋了吧?」
林德猶豫了一會兒。「現在沒有時間了。」
「他是這麼說的。恰恰就是這一點,他才如此廣泛地遭人詬病,結果連賭場都不會讓他進去。」
牢門關上了。「他說他知道我會來。」羅伯斯庇爾往後倚在牆上。
「為什麼?」
「是啊,不過,想到我和我媽媽竟然還有關係,真是難以置信啊,也許讓-尼克拉斯在草叢下發現了我。我把一生的時光都耗在努力使他開心高興這方面,可我從來就沒成功過,不過,我也從來沒有放棄過。現在我來了,爸爸,我十歲的時候,我姐姐她們還在讀託兒所兒歌的時候,我就能讀阿里斯托芬了。是啊,可是上帝為什麼給了我們一個有言語障礙的兒子呢?瞧,爸爸,我已經通過所有盡人皆知的考試——你感到開心過嗎?是啊,可你什麼時候才能賺錢呢?瞧,爸爸,你了解你一直談了二十年的那場革命嗎?那場我剛剛發起的革命。哦,是啊,非常不錯——不過,不完全是我們為了你所考慮的那場革命。鄰居要說什麼呢?」卡米爾搖了搖頭。「當我想到耗費在給那個人寫信上的人生年華,假如你把它加起來的話。相反,這些年華我本可用來學習阿拉姆語。或者本可以做些有益的事。或者本可以把我的腦筋和馬拉的腦筋合在一起,就他的輪盤賭博系統進行思考。」
「我說過傳喚他,我沒說逮捕他。你他媽的真是自作主張!」
「只有上帝曉得,」福奎爾說。「雷諾丹,毫無疑問,明顯不理智。如果你在法庭上跟我堂兄講話,你還能記得別喊他的基督洗禮姓名嗎?」他對著名單蹙了蹙眉。「我不知道還有誰絕對牢靠。」
「一個為了性命而受審的人注意不到鈴聲。」
「我沒必要告訴你我的理由。」
「是啊——噢,那時候,公民丹東也在那兒,跟路易絲在一塊兒。我心想,去拜訪路易絲也好。她年齡跟我差不多一樣大,所以,我心想,她也許感到寂寞,要有個人說說話,解解悶。你知道,我一直在思考她非得忍耐什麼事。」
「不過,審判就其本身而言是件危險的事。」
「你出門之前把臉洗一洗吧。臉都腫了。」
她跪在爐火前面。哆嗦著。「明天我派人到農場去多取些木頭。」
有人大聲宣讀警察委員會關於東印度公司事務的報告。這花去了兩個小時。然後宣讀指控。這又花去了一個小時。法庭後面,在齊腰高的障礙物後面,旁觀者擠到了門口:門外和沿街都是。「他們說,人們站成的隊伍延伸到鑄幣廠那麼遠了,」法布爾低聲說。
「你有我們希望要傳喚的那些人的名單。」
「這真是無聊的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