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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分 第十二章 曖昧立場(1794)

第五部分

第十二章 曖昧立場(1794)

「哦,是嗎?」安琪莉可聳了聳肩;這個願望她真是無法理解。
林德嘆了一口氣。「你說得對。什麼都不是靠運氣。」他的目光跟隨著卡米爾。「埃貝爾死亡,你將為之感到高興嗎?我覺得你會。」
丹東: 你朝無辜在看著,可是你看到的卻是罪過。
「把包收拾好,」這位文員說,「要快。」
(羅伯斯庇爾的私人筆記本上面這樣寫道:「丹東說起卡米爾·德穆蘭,一副鄙夷不屑的樣子,把一個隱秘的羞恥的罪惡歸咎於他了。」)
「那樣她就是六歲了,」丹東說。「不過上帝啊,我希望我能重新擁有這最近十年的歲月!會有很多事情做法就不一樣了。」
「這樣不僅沒必要,」羅伯斯庇爾說。「而且也沒用。」
丹東: 我最後一次求你。只有你我才是能夠統治這個國家的人。好吧——讓我們最後承認——我們彼此都不喜歡對方。可不,你真的不要懷疑我,正如我不要懷疑你一樣。我們身邊有些人想要看到我們兩人互相毀滅。讓我們使他們的日子更加難熬。讓我們成就我們共同的事業。
「他要死了嗎?」
羅伯特·林德點了點頭——事實上,還幽默地、不尷不尬地來了一個某種類型的鞠躬。他屬於另一代人;革命並沒有鑄就他。他堅持不懈,他頭腦清醒,把過一天算一天當作自己的事業;從周一苟活到周二,就是他所要求的全部。
這位文員揚揚手中的逮捕令。「快點。我們不能老站在這兒。這些公民要完成搜查任務,還要回家吃早飯。」
他的鋼筆在嘩嘩地寫著。他那奇怪的字母形狀力透紙背。他的筆跡很細很小。他在這一頁紙上寫下了很多個單詞。
「上個星期我會說,站好戰鬥。可是現在我說,挽救你自己的面子。趁還有時間的時候出去。」
「你感覺好些了?」
「卡米爾?」
「可我要它們啊。」她眼裡噙著淚水。「失去了它們,我受不了。」
「這當然絕對不是普通的友情關係。」
「庫頌呢?他不會被抬到樓上吧?」
「瞧,」雷讓德勒說,「你付不起站在這裏大笑諷刺挖苦這個代價。你付不起時間。聖-約斯特一直在日日夜夜地盯著羅伯斯庇爾嘮叨。」
「你真是個實幹家,」丹東說。他大笑起來。
「這是白痴做法,」安萊特說。「有什麼錯誤。根據什麼指控逮捕?」
丹東: 為什麼不?
路易絲用手不停地搓著窗戶格子,好朝外看。「哦,不,」她吸了口氣。她把做得毫無瑕疵的裙子不屑一顧地揪了一下,便離開了房間。一道道雨水從屠戶雷讓德勒的旅行衣服上澆下來,然後蜿蜒地滑落:流成了海洋、噴泉和運河。「你願意看這個天氣?」他問道。「再走六步,我就要被淹死了。」不要那樣吊起我的希望,他身後那個濕漉漉的形狀說。雷讓德勒聲音嘶啞,臉色粉紅,渾身雨水四濺,他轉過身,為了表揚他同行的旅伴:「你看上去像只老鼠啊,」他說。
林德的臉變得毫無表情。
「把無褲黨人像狗一樣對待、除了骨頭什麼都不給他們啃的屠戶們應該像普通人民中間的所有敵人一樣被絞死。」
羅伯斯庇爾: 你明白,關於無辜的人民,你說了這麼多。他們在哪裡呢,那些無辜的人民?我好像從來沒有遇到過他們。
克勞德回來了,後面跟了兩個無褲黨人。他穿好大外套,正在戴手套,非常仔細、非常平緩。「想象一下,」他說,「他們責怪我焚燒文件。更加奇怪的是,在我本人和這個窗戶之間他們堅持他們自己要插|進來。有個公民在窗戶下面拿著把叉子。好像我這把年紀的人還會從一樓地下室跳出去,使我自己失去與他們做伴的快樂一樣。」他說。「現在,請允許我跟我妻子道別。」
「我將向人民呼籲,」丹東說。「他們一定要有所了解,他們需要什麼樣的政府。」
羅伯斯庇爾伸手去拿鋼筆。之後,他好像改變了主意。他把筆放下。「丹東,你一直在喝酒?」他說。
「不會有異議,是嗎?」卡米爾一躍而起,在房間里踱步。「不會有任何異議。國民大會成員站起來然後坐下聽見公共畫廊里鼓掌。我心想,委員會已經擠滿了畫廊。」
科德利埃俱樂部正在尋求指示,要阻止卡米爾,要防止他為了宣傳冊的目的利用他們的名字。倒不是那樣做有多大的關係,因為德桑拒印再多的期數,而且,別的出版商無人膽敢按照他們所希望銷售的那個份數接手這活兒。
「喬治,上帝會原諒你的,」她低聲說。「知道你沒有信仰,但是我每天都在為你和卡米爾祈禱啊。」
丹東的喘氣變得急促起來,淚水從眼中奔湧出來。他揩了揩臉,然後舉起發潮的手指。他想說話,可是感到困難。
「聖-約斯特每周有一天在羅伯斯庇爾身邊。你非得理解羅伯斯庇爾,尊重他——聖-約斯特從來沒有走偏踏錯。我們認為,從長遠來看,他們也許觀點有所分歧,但是,現在我們不關心理論。聖-約斯特的態度是,如果埃貝爾走,丹東也必須走。他提到了抵消派系的力量。」
卡米爾來的時候,他們根本沒有談到政治或者近年來的情況。有一回,卡米爾提到了丹東;他把頭轉開,擺出僵硬的固執的老姿勢。他們談到過去,他們共同的過去,帶著那種強裝出來的高興勁兒在說話,只有屋裡有死人屍體時,人們才會擺出那副樣子。

克勞德終於把衣服穿好。他好像暈暈乎乎的,不過,從他身後的房間里傳來一絲淡淡的燒過東西的味道。「你是在調查我嗎?」他的聲音有點兒顫抖。
「可能焚燒吧。除此之外,它還能適用於旁的什麼目的?」
羅伯斯庇爾: 我感到迷惑不解,我弄不明白我的朋友覺得為了什麼目的才召開這場會議的。
「沒出什麼事。有關法布爾,我們看法不一樣。面談,」他做沉思狀,把一隻拳頭放到另一隻手掌上,「毫無結果。」
這是具有鬥爭性質的談話。然而,這可不是她所熟悉的那個男人啊。有人說,丹東還沒有完全恢復健康,可是,對她來說,他的體格好像已經夠健康了。還有人說,第二次婚姻帶來的明顯的幸福已經使他變得溫柔了;不過,關於這些浪漫的廢話有多大的價值,她心中有數。在她看來,倒是第一次的婚姻還在影響著他。自加布麗艾爾離世以來,他少了什麼:某種果斷的心狠手辣。這很難用語言來表達,當然,她希望她錯。她相信,心狠手辣將來用得著。
「噢,我不這麼覺得,」醫生高興地說。「順便問一問,你有很多遺產要留下嗎?」
「哦……我的立場處境有些……曖昧。」
「女公民,為了健康和友愛。我們是莫蒂斯·斯卡伏拉區的代表。」他把文件上面的材料朝她輕拂過來。「盧森堡區」被劃了個叉子,新名字在它旁邊給寫上了。「我帶到這裏的是,」他的手像爪子一樣翻遍了整個文件,「一張逮捕退休文官克勞德·杜普萊希斯的命令,住在這個地址的居民。」
聖-約斯特回來了。在委員會他說,我們相處很好。我們將要粉碎那些派系。丹東還在談判講和嗎?他問。是啊,聖-約斯特說。不過,沒有別的人做了。正派的共和國人在談勝利。
大街對面,一輛亮鋥鋥的新馬車停下。一雙眼睛朝外窺視;百葉窗帘小心謹慎地放下。
「不過查伯會喝任何東西的,」卡米爾說。
新日曆不靈。雪月沒下多少雪。芽月到來之前,春天總是駐留在這裏。春天總是毫無節制地早到這裏,結果,賣花姑娘們聚集在街道的角落處,女裁縫們趕縫製簡單的愛國服飾迎接1794年的夏天。
在盧森堡公園,在大炮鑄造廠之間,樹上懸挂著不合季節的綠旗。法布爾·德·伊格朗汀從全國大廈的監獄中留意著季節的變化,那裡曾經是盧森堡宮殿。遇上濕冷有太陽、刮著大風的日子,他的胸口更疼。每天早上,他對著請人從家裡送來的精緻的鏡子,照照自己,發現臉更清瘦了,眼睛亮亮的,充滿了疑慮,是一種與他的前途毫無關係的明亮。
羅伯斯庇爾: 我再喜歡這樣的話不過了。我為那些派系感到悲哀。我也為暴力感到難過。但是,我寧願通過暴力摧毀派系,而不願看到革命落到錯誤的人手中遭到顛覆。
「操所有人,」愛麗絲說。
「是啊。所以,我不會再來了。」
「羅伯斯庇爾,我寧願靠我自己的方式來保證我自己的安全。」
丹東: 卡米爾——
「克勞德,」安萊特在他身後喊道。「克勞德,記住我愛你。」
read.99csw•com他病了,」他說。「庫頌也病了。」
羅伯斯庇爾: 我希望你不會弄出眼淚來吧。這是法布爾和演員們具備的那種才能,對你來說並不合適。
「要是他能的話,他會慫恿人們造反。政府將會垮台。讀讀報紙。在科德利埃俱樂部有了運動——」
「國外?哦,不。1791年我去了英國,而你就站在楓特蕾花園裡數落我。」他搖了搖頭。「這是我的國家。我就待在這兒。一個人不能把自己的國家扛在他的鞋底上。」
「丹東說,根據我們的規章制度,我們已經凍結交易。他說——確實充分正確——農民害怕把他們的農產品拿到城裡來,萬一他們站到規章制度錯誤的一邊,結果因為牟取暴利被處以私刑。我們在我們能夠購買的地方購買,可是他們把產品藏起來,他們寧可讓它爛掉。丹東的人說,假如我們奪取了控制權,供給就會重新流通。」
「照目前這個速度,」這位文員說,「時間不會長了。」
「他一直是我朋友。」
「他們想要我做的事,」他終於說,「就是回去,發揮我的影響力。這麼說吧,我的意思是……他們有個計劃,要動員國民大會支持我,而且,韋斯特曼已經給我捎了信。你記得我朋友韋斯特曼將軍吧?」
因此,身體說,你本不該把我當你的奴隸,禁食、不過性生活、睡眠時斷時續,你一直在虐待我。現在你要幹什麼呢?命令你的心智,讓你從地板上離開,命令你的頭腦讓你明天站起來。
「埃貝爾總是到處談起卡米爾,一邊咯咯發笑,一邊說我保准這絕不是普通的友情關係。」
他聽到丹東的計劃沒有得逞,還聽到丹東沒有見羅伯斯庇爾。丹東,見羅伯斯庇爾,他對著自己牢房的牆壁:欺負、哀求、欺騙、要求。有時候,他躺著,睡不著,在傾聽,要發現丹東派的暴民在整個城市喝酒起鬨的聲音;但是發現的只是寂靜。卡米爾跟羅伯斯庇爾又成了朋友;他的獄卒告訴他;還補充說,他和他妻子並不相信卡米爾是貴族,公民羅伯斯庇爾才是勞動人民的真正朋友,他的身體繼續好下去才是店鋪里的食糖和柴火價格公道合理的唯一保障。
兩天之後,天氣變壞了。天變得灰濛濛的,潮濕而又寒冷。有穿堂風的時候,火就冒煙。從巴黎來的訪客源源不斷。匆匆忙忙地做完了介紹:這是代表某某某,那是公社的公民某某某。他們跟丹東一起把自己關起來;交談短暫,但是家裡人聽到因為驚愕而抬高的聲音。訪客們總是說,他們得要回巴黎了,無論如何,他們不能在這裏過夜。他們身上有那種痛苦不堪卻又拿不定主意的樣子,有那種短暫的、欣喜若狂的樣子,這種樣子,安琪莉可辨別得出來,是危機來臨的先兆。
「我覺得,上次你們見面的時候,你們一定已經吵過架,丹東。我擔心,他有了正要努力下定決心的人的架勢。我不知道,這將會需要以什麼東西作為代價——某個小東西吧。他沒有當面頂撞你,但是,他不像他過去那樣為你辯護了。在今天的大會上,他非常安靜。其他人覺得,這是因為他的病還沒有好,但不僅僅如此。他把大會上人家說的話全部記下了。他一直在觀察。如果埃貝爾倒下,你一定會倒下。」
「不,我——我請求上帝仁慈地審判你。」
「一天,科德利埃俱樂部要求造反。埃貝爾在他的報紙上也是這麼要求的。五年之後,沒有政府敢於面對造反。」
丹東: 審判進行得怎麼樣?
「沒有。克勞德是個講究尊嚴之人。他和你我不一樣。」他笑了笑。「我會問他的,安萊特。一旦我們讓他回家。」
忽然她坐在床腳下,彷彿所有的力氣已經離她而去;她肩頭耷拉著,她用雙手抱住自己的頭。「哦,」她說,「我們一開始以為你會離開人世的。我們發現你在地板上的時候,你看上去像具屍體。要是你死了,會出什麼事啊?我們大家都沒法活了。」
卡米爾不開心地抬起頭來。「我們見面時氣氛很好。他非常和藹可親。事實上,他喝得有點過多了。當他——他才做那件事,當他——試圖要把內心的聲音喊出來的時候,他才做那件事,假如那樣聽起來不算太充滿幻想的話。我問過他,為什麼你不談丹東的事呢?他摸摸他的額頭,說,因為他還處於審判之中。」他把頭轉開。「你也許要考慮到國外去了。」
「過來跟我一起去見羅伯斯庇爾,」丹東對露西爾說。「喏。把孩子抱起來,我們現在就到他那兒轉一趟,製造一場盛大的情感場面。跟他講和。我們要把卡米爾一起拉過去,如果我們讓他好好道歉,你就要擺出共和國家庭的姿態,這樣馬克西米連就會受到適當的教育。我就會在各色各樣的生活舉止方面做到與人為善,記住不要用那種貼心的哥兒們的樣子拍他的脊背,他覺得那樣恐怖。」
「我以前覺得你或許一直在喝酒。我還一直在為你找借口呢。」在這一副善於隱藏事物的藍色鏡片後面,他的眼睛先是閃到丹東的臉上,然後又閃開。突然沒有了情感,似乎已經把他的臉剝開,進入到骨頭裡去了;他的五官是如此單薄,好像是鏤刻在空氣上一樣。「我認為你已經偏離要點,」他說。「法布爾,我覺得以前是個問題。」又一次,他的手悄悄地向鋼筆伸過去;他似乎無法自我控制。
「明天他會來嗎?」
羅伯斯庇爾: 再也別跟我說起卡米爾。
剩下他獨自一人的時候,他躺著,在做美德共和國的美夢。在他發病五天之前,他就給這個術語下過定義。他指的是正義共和國,社區共和國,自我犧牲共和國。在夢裡,他見到了自由的人民,他們溫文爾雅,詩情畫意,滿腹經綸。迷信的黑暗已經從人民的生活中流盡:像帶鹹味兒的水一樣,消失在土壤里了。取而代之的是理性、快樂和對至尊之人頂禮膜拜的興盛。這些人民幸福快樂;他們的心靈沒有遭受戕害,他們的肉體沒有遭受沒有答案的問題或者沒有解決途徑的慾望的折磨;他們教子,他們從他們自己的土地上收穫普通而又豐饒的糧食。田野里有狗,有貓,有動物:所有的動物因為它們自己的天性而受到尊重。戴著花冠的女孩,穿著柔軟的淡色麻布做成的袍子,安靜地在白色大理石廊柱之間走動。他看見了橄欖樹林深黑色的光亮,還有藍寶石一般的天空。

卡米爾給國民大會所做的發言簡短清晰,但是振聾發聵。傳來了不少嘀咕聲,說,政治家的親戚也許和其他人一樣,都是懷疑的對象;不過,當他描述杜普萊希斯一家遭到突然搜查的時候,他的大多數聽眾看上去似乎準確地知道他在說誰。他說,假如這件事沒有發生在他們身上,算他們走運;也許,很快就會。
「看這個,」羅伯特·林德說。他把報紙打開,從報紙里抖出了一塊麵包。「摸摸看,」他說,「繼續,嘗嘗看。」
丹東: 我的上帝啊!我簡直不相信我聽到的話。他說,沒有一個無辜之人受過苦遭過殃。
法布爾把他曾經為卡米爾做過的所有事情在腦子裡反反覆復地琢磨;他做過的事情並不是很多。他派人去取他的《百科全書》全集,去取他小小的象牙望遠鏡;有了這些東西做夥伴,他的心也就安定了,好等著自己自然或者非自然的死亡了。
「革命的真正歷史,他說。秘密的『秘史。』」
「上帝啊,」丹東說。「我的安全?你是在威脅我嗎?」
夏龐蒂爾搖搖頭,笑了。「他們到現在為止還沒有安排出個日子出來吃晚飯哪。」
「我記得有天下午,」夏龐蒂爾說,「那是1786年,還是1787年的?杜普萊希斯走進咖啡館,我邀請他吃晚飯。他說,我們在財政部忙得不可開交——不過,一旦眼下的危機過去了,我們會安排個日子出來吃飯的。」
林德輕輕地說,「是啊,是啊,是啊。」
「你對委員會懷有赤膽忠心啊。」
「你覺得這是件好事嗎?」
「他建議用什麼罪名對我進行指控?」
丹東突然感到氣憤了。「你要注意,」他說,「卡米爾並沒有害你。」
「她說起話來,像是卡佩女人的妹妹,」讓諾特插話說。
「我的情人?你的意思是他們在尋找卡米爾?」
他們又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羅伯特·林德把身子弓在他上面。「你希望這樣嗎?」
「有一段時間我不該跟你在一起,」羅伯斯庇爾說,「可是,過後我又願意跟你在一起了。」
「就是這個問題。這就是整個問題的要點。如果我做不到用不著流血就能彌補挽救這個局面,我就得把它交給別人去做。那就是——這些日子以來我的全部感覺。我不希望在我的門口再有任何廝殺。我不想我的良心為了他們而負疚。我對什麼都不是吃得准,覺得可以哪怕一回拿性命去冒險。這一點就那麼難以理解嗎?」安琪莉可read•99csw•com搖搖頭。「我巴黎的朋友無法理解。他們認為這是某個異想天開的顧慮謹慎,是我本人的某種胡思亂想,或者是某種懶惰懈怠,是一種意志力的癱瘓。可是,事實是,我已經走過了這條路,我已經走到了這條路的盡頭。」
羅伯斯庇爾抬頭看考洛特。他心想,他在利用我的身體虛弱啊。「請給我幾張紙,」他低語道。他想要做筆記:一旦他身體好了,考洛特非要被處死。
「你跟羅伯斯庇爾一起吃了晚餐?」卡米爾點點頭。「很好啊,」丹東說。「我本人嘛,我不覺得我在這個人的面前吃得下去。我覺得我會嘔掉了。」
「出乎意料地經常。」
「他們不敢。林德,我不屬於哪個派系,我身處革命的核心地位。」
「你的方式有可能會把你毀掉。」羅伯斯庇爾把書合上。「但是要保證他們沒有害卡米爾。」
讓諾特朝火爐吐了口痰,可惜差了一點準頭。「一幫律師,」他說,「革命?這個嗎?直到同性戀人全部死光。」
「巴雷·杜徹斯尼?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埃貝爾不敢攻擊卡米爾,所以他派你和你的一幫人來恐嚇他家人。把那些文件給我,讓我看看你們的逮捕令。」
羅伯斯庇爾: 真的沒有什麼問題。我們希望明天結束。哦,也許,你不是指埃貝爾的審判吧?法布爾,還有埃羅,幾天後要在法庭上露面。準確日子我記不清楚了,不過福奎爾會知道的。
「是的,太太,你說得對,」愛麗絲吃吃地笑了。
在杜伊勒利宮,「把我的讚揚之詞奉獻給公民瓦蒂爾吧,告訴他燈柱律師就在這裏,」卡米爾說。瓦蒂爾被他的職員們從政策委員會的一次會議上給帶出去了。「如果你把我的報紙封了,你就能捉拿到我本人,」卡米爾說,一邊友善地笑笑,一邊把瓦蒂爾推到牆上。
「羅伯斯庇爾威脅過考洛特。如果考洛特對埃貝爾的策略表現出絲毫傾斜,他現在就在牢里了。」
羅伯斯庇爾: 好像你認為我有什麼要反對你似的。我請求你所做的一切就是,要你與法布爾不要交往。倒霉的事,有些人說如果法布爾受審,你也該受審。
路易絲在心裏記住要告訴別人,作為一位老人,安萊特·杜普萊希斯的形容面貌。「我們想要有自己的一些時間,」她說。

「我明白,」卡米爾說。「好了,我想那些信件非常純潔無瑕。」
雨月17號,沒有下雨,羅伯斯庇爾對國民大會的演講勾勒了他未來的政策基礎,他對美德共和國的規劃。他離開大廳時,一陣令人驚愕的窸窸窣窣聲跟在他後面。一個人可能相當累,但是還沒累到他那種程度,甚至在他站在講台上幾個小時之後還是如此;他雙唇毫無血色,因為疲憊,他的眼睛發黑,空空的。從那些日子中僥倖存活下來的一些人提到了米拉波忽然倒下的事。可是,下一次委員會開會的時候,他又準時露面了;他的眼睛從一張臉掃到另一張臉,看看誰在感到失望。
「在這個時間你們竟敢到這裏來?」
他搖搖頭;然後任眼睛閉上,之後,稍微笑了笑。
羅伯斯庇爾: 我討厭那些煽情的短語。用「無辜」這個詞,你指的是「為了這個或那個原因,我所認同的那些人當中的一些」。那可不是標準。標準就是法庭找到的證據。從這個意義上說,沒有一個無辜之人受過苦遭過殃。
雷讓德勒自己沉重地坐著。「我要你相信,」他說,「卡米爾和我一道兒不是沒有充分的理由才跑到鄉下來消遣的。所以我過來要說的話就是,我要說的,我不是一個受過教育的人——」
丹東把一隻胳膊猛地揮出。「我就是反對。」
「一場軍事政變。」她那發黑的、正在垂老的臉鬆弛下來。「喬治,誰遭殃受罪?這一回誰遭殃受罪呢?」
他在等艾蕾奧洛莉離開房間。此刻他感到身體有了點力氣,可以把話說得讓人聽到了。他朝莫利斯·杜普萊招手。「我要見卡米爾。」
「這些都是熟悉的話,」考洛特說。「他沒法記住他以前在哪裡聽過。別擔心。我們本來就覺得你羽化登仙的時辰尚未到來。」
日子是風月21號——舊曆3月11號。自從他從公共生活中退隱以來,已有三十天的時間。他感覺到,好像過去所有這些年,他一直被封閉在一個殼子里,只有一點點的光亮和聲音可以滲透到殼子里;好像他的疾病已經把殼子劈開,上帝之手把他從殼子里摘了出來,純潔而又乾淨。
「燈柱律師,」瓦蒂爾說。「我本以為你為這一切感到懺悔的。」
下午三四點鐘,又一輛馬車先是隆隆地,然後「吱嘎吱嘎」地開進了滿是泥濘的大院裏面,雨在下個不停。樓上的一個房間里,孩子們扯著嗓門兒在高聲驚叫。安琪莉可受到了驚擾;他女婿坐著,在與他腳旁邊渾身濕乎乎的狗在說話。
「我想要你保全性命。羅伯斯庇爾是個先知先覺者,他是個夢想家——我問你,先知先覺者們作為政府首腦有什麼記錄?他死了,如果你不維護共和國,誰會維護?」
她轉身面對這位文員。「你叫什麼名字?」
「這大家都知道,」愛麗絲說。「他們把自己鎖起來,幾個小時。她說,在讀報紙。」
他劇烈地搖頭。他聽到丹東拖得長長的聲音了:「在書面陳述中做了許多不自然的行為……你曾經問過你自己,上帝疏漏了什麼嗎?」他的眼睛在尋找這個長得結結實實的諾曼底律師的眼睛,一個沒有理論、不會裝模作樣的人,一個不為暴民所熟悉的人。「他不是得到我的位置的人,」他終於說出了。「他不是統治之人。沒有德性。」
「你必須滾出去。」
「所以……」
她走過去問問必要的問題。她女婿一言不發,坐了一段時間,他那寬闊的肩頭現在已經松馳下來了,他那張有疤痕的臉讓人害怕。
在一團漆黑中,安萊特撞到了一個人。有隻手迅速地伸出,然後,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根據此人呼吸的氣息,她能聞得出昨晚的葡萄酒味。「這裏我們有什麼呢?」此人說。她想要掙脫,但是他抓得更緊了。「這裏我們有太太在,身上幾乎一|絲|不|掛。」
「在兵工廠里,有不少的騷動不安和麻煩。我們承受不了罷工的代價。目前部隊的武器供應不足。」

「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有。從支持奧爾良公爵到試圖拯救布利索和王后。」
「倒霉的是,我說過的所有話好像使情況變得更糟了。」
「那時候你未必會有后見之明,」他妻子說。
風在號啕,在煙囪裡頭噼里啪啦地作響;整個鄉下,狗狂吠起來,從一個農場到另一個農場。「畢竟你以前說過關於後代的事,」卡米爾喃喃道,「你現在好像正在說起這件事。」大雨泄了勁兒,變成灰濛濛的、四處滲透的毛毛細雨了,把房子和田野浸得濕濕的。
他垂下了頭。假如我留在這裏,他心想,我會攤開身子,睡在地板上,就在我現在趴著的這個地方,那時候我會著涼,一切都會完蛋。
丹東: 你說什麼?
這些人笑了。「我們也許得請你下去,到區里去一趟,」其中的一位說。「要問你幾個問題。我肯定你已經有了非常漂亮的答案。」他伸出手,用指頭摸摸她輪班時穿的衣服,捏捏她的一隻奶頭。她稍稍驚叫了一聲:是裝出來的驚恐,裝出來的疼痛。
「埃貝爾將利用此事,」羅伯斯庇爾說。
「林德朋友,這就是你給我出的最好主意?」
「埃貝爾。」
他用一個指尖在她的面頰上劃了划。「我會給你再多寫一些。」
「你知道,她真的跟卡米爾在一起過嗎?」

(羅伯斯庇爾在他的私人筆記本里這樣寫道:「丹東把自己弄得樣子滑稽可笑,製造了舞台上的眼淚……在羅伯斯庇爾的屋裡。」)
食人者。盜賊。殺人犯
「他已經忘了,」他們說,「你已經忘了,」他們告訴他。「他到邊境去了。十天之後他將回來。」
「不,他明天不會來。」
「把它叫作懷舊吧,」卡米爾說。「把它叫作習性吧。你愛怎麼叫就怎麼叫,不過一定要清醒,直到我從你那裡得到答案,你才能把我消滅。」
疾病襲擊過去時,他命令自己從地板上站立起來,我不願意站哪,他的身體說:你已經把我耗幹了,把我殺死了,我拒絕為這樣的主人效忠啊。
「丹東,出了什麼事?」
「有很多騷亂嗎?」
羅伯斯庇爾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瓦蒂爾,」他暗示說。「考洛特。埃貝爾。聖-約斯特。」
「我要那些,就是那些!我怎麼才能問克勞德他九_九_藏_書是不是把它們燒掉了呢?如果他真把它們燒了,他以前一定知道我把它們保存在哪裡,上面寫的是什麼內容。你覺得他讀過了那些信件嗎?」
「在警察委員會的聖-約斯特和瓦蒂爾對局面採取了高壓手段。不幸的是,」林德猶疑了一下,「沒有頂層的政治決策,我們不能對真正的肇事者採取措施。」
晨曦初露時分,艾蕾奧洛莉發現了他。她和她父親站在門口擔任警戒。蘇波爾畢耶爾八點鐘到了。他話說得非常緩慢,非常清晰,彷彿在跟聾子說話似的:他說,無法對後果負責,無法對後果負責。他點頭,表示他明白了。為了聽清他的低語,蘇波爾畢耶爾彎下身子。「我可以立遺囑嗎?」
「老公,你看上去很開心嘛。」露西爾端著白蘭地回來了。
杜普萊把這個音訊送到。真夠奇怪的是,艾蕾奧洛莉好像既高興也不高興。
「它們根本就沒什麼大不了的,」蘇波爾畢耶爾說。「我的意思是,從這種病或者那種病的意義上說。在九月份,我們當時覺得我們將會失去丹東。這麼多年來的艱辛工作和恐慌不安也能把像他那樣健壯的人變成一個廢人,更何況公民羅伯斯庇爾本身就不是個健壯之人呢。不,當然,他不會死。實際上,沒有人死於他這種病,它們只不過使他們的生活更加難過而已。多久呢?他需要休息,就這麼件事,要什麼都別干。照我說,一個月吧。如果他早些離開這個房間,我就負不了責任了。」
委員會成員們來了。他費了一會兒工夫才把他們一個一個的臉辨認出來,不過,他立刻就知道,這是委員會。「聖-約斯特在哪裡?」他低語道。到現在為止,他已經養成了低聲說話的習慣。別拚命吸氣,醫生說了。委員會的人互相交換了眼神。
林德重新坐到椅子上。「好了,我不知道。卡米爾,你能使他明白就好。」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你是個廢人,」丹東終於開口了。聲音不僅疲憊,而且平平。「不是庫頌是個廢人,你才是。羅伯斯庇爾,難道你不知道,難道你不知道,你有毛病嗎?你曾幾何時問過你自己,上帝造你的時候漏掉了什麼?我過去常常拿你開心取笑,我過去常常說你是個陽痿,可是你缺少的不僅僅是睾丸。我納悶,你還是不是真正的人,雖然我看到你在走路說話,但是你身上的生命元氣在哪裡呢?」
有時,他停下來,轉身瞥去半眼。他感覺有人在他身後進了房間;可是,當他強迫自己看上一眼的時候,什麼又都見不著了。他感覺到,這是我的命運,正在房間的陰影里成形啊。這是我以前就有的守護天使,很久以前,那時候我還是個孩子。是卡米爾·德穆蘭在偷看,在嘲笑我的語法。他頓了會兒。他覺得根本沒有活著的鬼魂。他克制住自己。埋頭干起自己的活兒來。
羅伯斯庇爾猛地伸出一隻手,掌心對著丹東;這個動作如此富於表演性,也許是法布爾以前輔導過他吧。
「假如這種情況繼續下去——我不知道。」他用一隻手在臉上捋了一下。「在舊政權下面每年有很多人挨餓。林德,它在哪裡呢,鎖著的這些食品在哪裡呢?國家還在生產。」
「對不起。把報紙給我。」他把報紙抖了出來,麵包屑子像下起陣雨一樣散落到地板上。「給你。」
克勞德朝他鎮定地點了點頭。他轉身。
「他們一起吃了晚餐,」雷讓德勒大有深意地說。
「這些年過得多快啊!」安琪莉可說。「我還記得克勞德是個瀟洒英俊的男人樣子。傻乎乎的,但是瀟洒英俊。」她慨嘆道。「我真希望我能重新擁有這最近十年的歲月啊——女兒,難道你不希望嗎?」
「這不重要。」
「毫無疑問,這就是為什麼他對他們存有偏見的原因。」
他回頭瞥了一眼,朝她酸楚地點了點頭。他們一齊說著下流話,跟在他的身後到了房間門口;不過這個分散注意的辦法蠻奏效,因為就在他們嘲笑的時候,他把門關上,她聽到鑰匙在鎖眼裡轉動的聲音,還有他們把肩頭抵到門上時傳來他們使勁哼哧哼哧的聲音。
「他打算怎麼處理它?」
「噢?」路易絲說。
「那老傢伙對此如何處理?」
羅伯斯庇爾的手緊張不安地在床罩上動來動去。他想到了他的教子,生下來才一天,他晃來晃去的頭被他父親用長長的手指頭穩住;他的教子,幾周大時,抓住了他的外套衣領,在說話。可是他的身體太虛了,無法辯論。如今人們說,聖-約斯特與恩瑞艾特·勒巴,就是巴蓓特丈夫菲利普的姐姐有了感情。不過他不相信;他不相信他跟任何人,任何人竟然有感情。
「丹東,我不知道,你居然說出這樣的話來。」羅伯斯庇爾一直在閱讀——不巧,他的盧梭——此刻,他正把眼鏡摘下。「我不明白,在這個時刻,你怎麼說出這些……」這個短語慢慢地拖得聽都聽不見了,這是他慣有的說話風格。有一會兒,他的臉好像暴露得光光的,經受了令人絕望的騷擾;之後,他重新把眼鏡戴好,不過,他的表情再一次變得難以捉摸,含混不清。「我真的只有一句話要對你說。你跟法布爾斷絕來往,別理睬他了。如果做不到,我跟你就再也沒有任何關係。不過,如果你願意——那麼,我們可以開始談話。如果你在所有事情上都接受委員會的指導,那麼我個人將會保證你的安全。」

「我懂了。好了,我還沒有為審判做好準備。當你在懇求全能的上帝時,你可以把羅伯斯庇爾也包括進去。雖然我肯定他們私下的談話比我們了解到的還要更加頻繁。」
巴黎,搖搖晃晃的燈籠在街上點亮了;燈光照穿了河水,朦朦朧朧的,往四處播散開去。聖-約斯特坐在熱量不足的爐火邊,身處慘淡的光亮之中。畢竟他是個斯巴達人,斯巴達人不需要家中的溫馨舒適。他開始寫他的彙報、他的指控清單了。假如羅伯斯庇爾現在看到了這份清單,他會把它撕碎的,不過,幾天之後,這份名單將會成為他恰恰需要的東西。
「你們願意讓丹東接替我的位置嗎?」
羅伯斯庇爾: 你在比利時的活動也許不是無可非議,不過我主要責怪拉克洛瓦克斯。
「他沒問題,」丹東說。「最近他好像老了。可是,如果你把卡米爾當成女婿,難道不好嗎?」
「哦,順便問問,」卡米爾說,「你知道查伯想要毒死自己嗎?至少,我們這樣認為。」
「好多了。」
卡米爾拿出一張名單,遞給了他。「芽月4號的這幫人,」他說,「總共十三次行刑。科德利埃派俱樂部的領導,埃羅的朋友普洛里,兩三個銀行家,當然還有巴雷·杜徹斯尼。他本應該被他的爐子搶在他前頭的;他們可以把爐子變成一種狂歡的遊行隊伍。他死的時候沒有穿他的寬大衣服。他一直在尖叫。」
羅伯斯庇爾抬起頭來。「必須在大街上、工廠里,不管什麼地方,逮捕造謠惑眾者。我理解這些人有苦處,可是我們現在不能聽之任之啊。人民為了國家必須犧牲他們自己。從長遠來看,這種辦法行之有效。」

「瞧,丹東,聖-約斯特相信,你是個叛國者。他正在積極尋找你跟敵人有所瓜葛的證據。我非要對你說上多少次?雖然這好像滑稽可笑,但是,這確實就是他的看法。這是他對委員會說過的話。考洛特和比勞德-瓦恩尼斯都挺他。」
「他從來都是樂此不疲地告訴我們,」卡米爾說,「他認為,這是一個沒有給人留下印象的觀點。」
安萊特抬頭瞅了他一眼。她心想,他真開心:篤定,他堅不可摧嗎?她把要來的白蘭地一飲而盡。
「你為什麼祈禱呢?」他抬頭看著她。「為我們政治上的成功?」
「無神論者,先生,非常神氣活現。」
安萊特心想,好像正事還不夠似的。她抓住這位文員的胳膊。「讓這些人規矩點。他們也有騷擾我家佣的命令嗎?」
「我等待你的指教。」
「沒有。不過他的癱瘓已經變得更嚴重了。」
那麼誰會統治國家呢?他在問自己。聖-約斯特。「丹東——」他說。別拚命吸氣。如果你不拚命吸氣,氣就會來,醫生說了。惶恐不安地,他把手放到胸口。他沒法接受那個忠告。這不是他的人生經驗。
「今天,在委員會上,聖-約斯特公開反對你,卡米爾。考洛特也是,還有巴雷。羅伯斯庇爾任由他們把話說完,之後,他說,你被一些性格更強硬的人引入歧途。巴雷說,他們聽到這句話感到噁心,還說,這兒有些來自警察委員會的證據,從瓦蒂爾那裡得到的。羅伯斯庇爾拿過文件,把它們放在他桌上自己的文件下面,坐著,用臂肘壓住那些文件。然後,他變換了話題。」
「喬治,你自己頭上的白頭髮也長得不少啊。」
「這是預料中果真發生的事?」丹東問。
「我確信這不重要,但是我要查清楚。你會因此遭罪。開始你們的搜查。你找不到你感興趣的東西。」
雨月22號這天夜裡,他在拚命呼氣的時候醒來了。在間歇性的九*九*藏*書驚慌之中,他強迫自己走到寫字桌邊。可他忘了自己要寫什麼;一陣噁心使他把手和膝蓋撐在地板上。當他掙扎著要把堵在肺部的氣息排出的時候,他說,你沒有死,你沒有死,每送出一口氣,他就這樣說。以前,你從這個毛病中活過來的。
「走?」
她伸手去搶文件。這個文員防備性地往後退了退。其中一個無褲黨人抓住她伸出的那隻手,然後用他的另一隻手把她的睡衣拽到一邊,半露出她的乳|房。她使出全身力氣,使自己從他的手中掙脫開。她把睡衣往上拉到喉嚨部位。她渾身發抖,與其說是因為恐懼,不如說是因為憤怒,不過,她倒是希望他們知道這一點。「你就是杜普萊希斯嗎?」這位文員一邊說,一邊轉過身來,瞄了她一眼。
「林德,假如我首先解脫了,我會記住你忠於職守的。」
「我沒死,」他說。他的語氣既愉快又果斷。「而且,我現在對於非要採取什麼行動,頭腦更清楚了。明天我要到國民大會去。」
「嗯,」丹東說。
「我非常篤定我會的,」卡米爾冷淡地說。「不過我的頭不會被人家砍掉。」
「不過那個時候,」卡米爾說,「羅伯斯庇爾根本不是政府。」
「埃貝爾也在向人民呼籲,」林德說。「委員會稱之為策劃好的造反。」
羅伯斯庇爾: 我覺得,假如我有你的道德、你的原則,這個世界看起來就是一個不一樣的地方了。我將根本看不出有懲罰人的必要。這個世界將不再存在罪犯。將不再存在犯罪。
「你說什麼呢?」
這就是我們眼下的處境。丹東已經請求國民大會給法布爾一次聽證機會,可他們拒絕了他的請求。所以呢?丹東說。他不願承認,目前他還不是國民大會的主人,還有,埃貝爾在掌控不同區的權力。「所以呢?我不像羅伯斯庇爾那樣,為了一回單個兒的失敗就擰手。我經歷過整個事情的過程,贏啦,輸啦,再贏啦。有一段時期,」他對露西爾說,「他得到的只有失敗。」
他用戴手套的手抓住她的手,把她的指尖抬到他嘴唇上。「別哭,」他說。「別哭,我的安萊特。給卡米爾捎個信兒。」
「這都是平常的罪名,」丹東說。「你建議?」
3月12號:「委員會命令,經國民大會重新批准,再次有效一個月,」羅伯特·林德說。「沒有異議。」他非常正式地宣布,好像他就是一份正在演講的政府報紙。
丹東: 哦,上帝啊,我受不了你,受不了在你的城市片刻半秒。我要把我妻子和我孩子帶到塞弗爾去。假如你需要我,你知道,該在哪裡找到我。
「這是一件令人氣憤的事,你可以確信幾個小時之內這件事將在國民大會上議論。」
聖-約斯特現在二十六歲。他長得非常瀟洒英俊,非常有魄力。說話用簡短的句子。說說未來吧,羅伯斯庇爾說。之後,他就談到了他的斯巴達共和國。為了培養新一類人,他說,孩子們到了五歲的時候就要把他們從父母那裡帶走,作為農民、戰士或者立法者來培訓。小女孩也要嗎?羅伯斯庇爾問。哦不,她們並不重要,她們跟她們的母親一起待在家裡。
「不在乎他的偏見,」他說。「這個該死的委員會眼下在注意我。只要犯一個錯誤,他們就贏,我就敗。」
「我該說什麼呢?你期望我幹什麼呢?我不能拒斥他,這是多麼愚蠢的一個詞啊。」
「你是什麼意思?」
這也是我們眼下的處境:羅伯斯庇爾已經讓卡米爾在雅各賓派俱樂部反覆聲明。付出的代價:代價是他在講台上突然停下,幾乎當著開心好笑的俱樂部的面哭了。埃貝爾在他的報紙上對這個「一個受到誤導」、正在保護卡米爾的人,為了他自己個人居心叵測的原因,大加諷刺嘲笑。私下裡,他四處轉悠,偷偷發笑。
羅伯斯庇爾伸手去接。通知上面寫著公安委員會六個成員複寫的簽名。在簽名下面,是用紅筆粗糙潦草寫成的這樣幾個字:
林德走了之後,他坐了許久,用枕頭撐著自己,注視著午後的陽光變幻,慢慢地掠過天花。黃昏降臨了。艾蕾奧洛莉端著幾盞燈,悄悄地進來。她在火上擺了塊圓木,把散落了一房間的文件收攏在一起。她摞好書,重新把它們放到架上,給他的茶缸重新加好水,然後拉上了窗帘。她站在他身邊,溫柔地摸著他的臉。他朝她笑笑。



「選區造謠惑眾的人支持控制。他們告訴人們,這是唯一處理問題的辦法。這是一個難以預料的形勢。」
「別告訴我,」羅伯斯庇爾說。「我再熟悉不過了。觸發你的勇氣爆炸的,還有背後的會議。只有埃貝爾才能抵消丹東的影響。我在這裏毫無希望,而且一切都在分崩離析。在我們盡了最大努力拯救人民,使他們免遭敵人的侵略,而且供養他們之後,難道他們會對委員會不忠心耿耿?」


「誠然,他一直是你的親密同仁。要使你自己擺脫糾纏不容易。」
「沒有。噢,喝的量沒有我平時在這個時候喝的量多。為什麼問這個問題?」
瓦蒂爾看上去鬱鬱寡歡,拖著個長長的大審判官的鼻子。他在這位至尊人士的四肢旁邊發誓,他對此事毫不知情。是的,他承認,可能是區官員們已經失控;這有可能,是的,埃貝爾出於私人歹念正在行動;不,他一點也不知道,存在對退休公務員克勞德·杜普萊希斯不利的證據。他用直白的厭惡和相當的驚愕表情看著卡米爾。「埃貝爾是個傻瓜,」他匆匆離開的時候嘴裏還在喃喃自語,「給丹東的暴民們一個考驗他們實力的機會吧。」
丹東: 你可能不會在試圖嚇唬我吧?針對這個問題,毫不留情地在這一方面反覆地說來說去。
丹東: 這正適合你。問題的關鍵是,在十二月份,你就願意承認恐怖應該緩和,無辜的人民——
「我覺得人民再也不會關心這方面了,」林德說。「我覺得他們不會在乎你、埃貝爾、羅伯斯庇爾誰沉誰浮。他們累了倦了。他們參加各式各樣的審判,把它們當作消遣散心的東西。審判要比劇院更有意思。畢竟血是鮮活的。」
把讓諾特叫走的那個人走上前來。他長著一張老鼠臉,身穿寒磣的黑衣服。手裡拿著一沓子文件。
「我朋友杜普萊希斯從生死考驗中恢復過來了嗎?」夏龐蒂爾先生問。
丹東: 你指的是我的手嗎?
「他在革命中沒有我的地位高。根本沒有。」
一個月過去了。蘇波爾畢耶爾允許他接待更多訪客、閱讀和寫作了——不過,只是寫他的私人信件。他可以獲得當天的消息,假如消息不那麼令人心煩;不過,所有的消息都令人心煩。
有人在大街上高呼。她伸手去拿睡衣。她聽到克勞德的聲音,接著,因為驚愕,她的女傭愛麗絲的聲音抬高。愛麗絲是個長著少女臉蛋的布列塔尼女孩,講迷信,待人親熱,手腳笨拙,法語掌握得不是很好。此刻,她把頭伸在門口,說,「是從本區來的人。他們想要知道你是不是把你的情人弄在那兒,他們說,嘿嘿,別對他們撒謊,他們不是昨天才出世的,不諳世事。」
早上五點半,孔代大街。下面有鎚子擊打大門的聲音,安萊特把被子蒙在頭上,不想知道出了什麼事。接下來的片刻,她坐了起來,因為被驚醒了。猛地,她下了床:出了什麼事?現在出了什麼事?
安琪莉可走過來,用手抱住卡米爾的臉,然後用自己的面頰頂住他那淋得精濕的黑捲髮。她在他耳邊嘀咕了什麼毫無意義的話或者是義大利語,一邊把濕羊毛的香味兒吸進體內。「我不知道我要對他說什麼才好,」他帶著一種驚恐,低聲地回答道。她滑動手臂,摟著他的肩頭;她猛然看到,陽光,活靈活現、歪歪斜斜地悄悄從小小的大理石桌子溜過,她聽到了杯子叮叮噹噹的聲響,聞到了新鮮咖啡的香味兒,還有河流,還有敷過粉的頭髮中淡淡的香水味兒。他們彼此緊緊地擁抱著,輕輕地搖晃著,他們站著,彼此的目光鎖定在對方的臉上,像是因為恐懼而被刺傷了,驚呆了。此時此刻,天空淺灰色的雲塊兒在奔跑,帶著霧靄的、令人傷心的瓢潑大雨像塊罩子一樣把他們裹住了。
「夠了,讓諾特,」另一個聲音說。「趕快,我們需要一些光亮。」
這女孩正當班。她一隻手上拿著冒煙的牛脂蠟燭頭。從她身邊擠過去的時候,安萊特衝著她猛力闖了過去,結果蠟燭火光從她手中飛出,在地板上熄滅了。埋怨聲在一直不停地跟隨著她:「那是我的蠟燭頭,又不是你的。」
「陰謀,女公民。我們獲得了搜查這個住宅的命令,扣押任何可疑文件。」
委員會的成員們非常禮貌地跟艾蕾奧洛莉說話。他們未必相信蘇波爾畢耶爾的話,他說,一個月之後他的身體會好起來;她明白,如果他隨時有九九藏書可能死去,她將被當作羅伯斯庇爾的遺孀對待,如同西蒙娜·艾瓦納德成了馬拉的遺孀一樣。
「是啊,」路易絲說。
羅伯斯庇爾出現了,一個緊急消息把他召了過去,他從公安委員會那裡一閃身,去忙了。他行色匆匆地向前,抓住卡米爾的雙手,對一名秘書快速下了一連串的指示,表明他要在地獄見到巴雷·杜徹斯尼的意向。旁觀者們注意到他的語調、他的倉促,最重要的是,他那握緊的手。他們匆匆忙忙地記住了他臉上先是感到疑惑不解,後來要想解釋的跡象;很快,把眉毛一揚,眼睛太長時間地瞟一會兒,嗅出了政治風聲,鼻孔帶著質疑抽了一下,迅速地,不知不覺地,忠誠開始轉移了。到了正午,埃貝爾臉上已經變得不像原先那樣洋洋自得;事實上,他正在逃跑,而且,在他思想里也一直如此,直至克勞德·杜普萊希斯被放出好久:直至幾個星期之後,那時他本人一大早就聽到有人在巡邏,而且發現自己沒有一個朋友。
「這是多麼令人徹底掃興,」鍋爐製造人巴雷·杜徹斯尼說。「我們挑選了這個錯誤的夜晚,或者我們挑選了這個錯誤的謠言?還有很多其他謠言,跟這個幾乎相同,或者比這個更好。要是我們選擇一個正確的夜晚,倒也值得起個大早,把卡米爾從他舒適的亂|倫的床上揪起來,看一看他能不能被激發出暴力。我當時希望,我們能夠因為他破壞和平而逮捕他。可是,這一回會使他嚇了一跳。我倒想知道,這一回,他會跑著躲到誰的後面?」
「他們該吃早飯了,越快越好,」克勞德說。「嘿,他們費了老大的精力把一戶祥和人家叫醒,而且嚇唬我老婆和用人。你們打算把我帶到哪裡去?」

她搖搖頭。「卡米爾不會過來的。他在寫東西,太忙。」
「哦,你朋友。」羅伯斯庇爾淡淡地笑了笑。「我知道你多麼珍重你的朋友——不過,之後我敢說他沒有卡米爾的缺點。丹東,國家安全現在是個問題。愛國者應當迫切使國家安全高於他的妻子或者孩子或者朋友。現在沒有地方安放個人情感。」
「那麼行動吧,」丹東說。「你可以想象他們的路途是什麼樣子。」
「他經常那樣做嗎?」
「不幸的是,人民群眾自從1789年以來並沒有增長多少智慧。對他們來說,這類建議似乎是解決問題的一個辦法。」
「埃貝爾說什麼?」

「我本希望不讓你知道這個情況的,」林德說。他把手伸進口袋,掏出一張卡片,然後打開。這是一張官方的通知,說明政府工作坊的工作小時和工資比率。在卡片的每個角落都出現了破破爛爛的磨損,四個角落是從牆上撕下的。
有人打開了百葉窗。街道那邊的火把像爪子一樣翻過了圍牆。愛麗絲已經拿來更多的蠟燭。讓諾特往後站著,色眯眯地看著。他身穿無褲黨人常見的既粗糙又特別寬大的衣服;頭上戴一頂配著編織的三色帽花的紅帽子,往下拉到了眉毛。他看上去像個畸形兒——要是在別的場合——她要發笑的。此刻,六個男人擠進房間,四處打量著,一邊搓著冷手,一邊在詛咒。她心想,這些就是人民。這些就是馬克西敬愛的人民哪。
「我確實活著,」羅伯斯庇爾眼睛朝下看著。他像一位緊張的目擊證人,用指尖碰著指尖。「我確實活著。按照我的方式。」
麵包在他手指之間輕而易舉地粉碎了。還有酸酸的霉味。「如果你以前靠平常的橙子飲食生活,」林德說,「我本來以為你也許不知道。眼下這樣的東西很多,不過為了你自己,你還是要看看食品質量。人民不能靠這個生活啊。現在牛奶也沒有了,可是更貧困的人牛奶用得很多啊!至於說牛肉,弄到一些羊頸背肉做湯吃,人民就算幸運了。女人凌晨三點開始在屠戶門口外面排隊。本周國民衛兵已經只好制止打架鬥毆了。」
「不過羅伯斯庇爾,」卡米爾很快說道,「他才是那個重要人物。」
「我敢說你會尖叫的,」雷讓德勒說。
塞弗爾,3月22號:芽月2號。「噢你回來啦,」安琪莉可說。「你可以享受這兒的好天氣了。」她親了親她的孫兒們,然後用眼睛把路易絲從頭到腳上下打量了一番,找了個機會用胳膊摟著她的腰,擠了擠她。路易絲義務性地吻了吻她的面頰。「你們為什麼沒有全家過來?」安琪莉可問。「我的意思是,卡米爾還有他們一家?老人也可以過來,這兒有的是地方。」
在環顧空了一半的座位時,代表們知道,他說得對。當他提到有人對昔日一位劇院的票房侍從進行不受控制的襲擊時,大會上傳來了掌聲:當他正為竟然能讓這樣一件令人作嘔的事發展下去感到難過時,大會上傳來一陣附和贊成的嘖嘖聲。他離開會場的時候,丹東站了起來,要求結束逮捕。
羅伯斯庇爾任卡片墜落到地板上。「卡佩一家像這樣被侮辱過嗎?」他把頭靠著枕頭垂下。「挖出這些誤導人民、背叛人民,把他們道德敗壞的思想灌輸到人民頭腦中的人是我的職責。我向你發誓,從現在起,我絕不會讓革命脫離我本人的控制。」
區裡頭傳來了一些充滿暴力的話語:市政大廳有了一次規模不大的遊行示威。風月23號,聖-約斯特對國民大會宣讀了一份報告,聲稱,在某些有名的派系分子當中,一場受到外國煽動的陰謀計劃將要摧毀有代表性的政府,讓巴黎城挨餓。風月24號,清早,埃貝爾和他的同僚們被警察從他們家裡給帶走。
「你才是,曾經,」林德說。
「大家也許覺得你絕望了,」卡米爾說。
「這是你非得要直面面對的事業——不是把它包起來,裝得好像這件事發生在以前的羅馬皇帝身上。」
丹東站在火前面,雙手緊握在他身後。他咧嘴笑了笑。
「有點兒。他們不是要求自由。他們現在好像對他們的權利不感興趣。以前,卡米爾和嫌疑犯的釋放在聖誕節左右呼聲很高。可是現在他們只考慮食品供應問題。」
「確實如此。要麼在造反之前他會嗅出苗頭,要麼是通過武裝力量粉碎造反行動。」

羅伯斯庇爾: 上次我們見面的時候,你用辱罵性的言辭談到他。鄙視他。
「巴雷·杜徹斯尼火氣上來的時候,」其中一個人說,「你等不到太陽出來。」
「哦,我跟絕望沒有任何關係。我只是在關注食品供給,按照委員會的指示去做。」
「寫什麼?」
一個小時之後,安萊特到了馬拉大街上,神情慌亂。「他們把這個地方拆散了,」她把話說完。「還有愛麗絲。愛麗絲也許完全不滿,不過我不願意站在旁邊,目睹我的用人被這幫流氓粗坯從大街上抓走。露西爾,給我來杯白蘭地,好嗎?我需要。」當她女兒離開房間的時候,她低聲說,「哦,卡米爾,卡米爾啊。克勞德忙著燒毀文件。你寫給我的所有信件都化為灰燼了。我覺得。要麼那樣燒了,要麼區委員會得到它們。」
「噢,你已經做出決定了?」他的聲音沒有任何變化,好像是上帝在石頭裡說話一樣。
「對你來說,這倒是一個極好的詞語,」丹東插話道。
「他們是什麼人?」她聽到有人在問愛麗絲。
羅伯斯庇爾的嘴唇捲曲了一下。「非常有建設性,」他說。
他是沒有聽懂,還是不願聽懂呢?這就是他的武器,這個職業化了的、精心培養出來遲鈍。「埃貝爾正在對卡米爾的私人生活展開進一步調查。」
「在他地窖里他有一瓶從查拉斯和杜查特勒那裡弄來的葯,這是兩個化學家,」雷讓德勒說。「上面寫著:『只供外用』,因此他把他喝了。」
「那麼他活下來了嗎?把活兒搞砸了?」
他先是抓住一條椅腿,然後抓住椅背。他注視著自己的手順著木頭慢慢地攀爬;他快睡著了。他的手變得無限遙遠起來。他夢到外公的家裡了。本周釀酒,沒有酒桶,有人說;所有的木頭已被用來做斷頭台了。斷頭台,還是腳手架?焦急不安地,他在口袋裡摸索,找一封發自本傑明·富蘭克林的信。這封信告訴他,「你成了一台電動機器。」
「夢想家?先知先覺者?你倒是非常能說,」丹東說。「不過,假如我覺得那個臉色慘白的太監對我圖謀什麼不軌,我將扭斷他的頸子。」
「他們應該給你豎個雕像,」丹東說,「就擺出這個姿態。嘿,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吧。我知道,在安萊特的那段日子里,你不在身邊,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你朋友,他給我們提供了某種娛樂消遣——多少個下午,在安萊特的客廳里,體面不體面地在悶悶不樂地消磨時光,多少個晚上在西蒂島上度過,在書面陳述書中做了多少個反常的變更。你從來沒有見過佩林先生,是嗎?當然,還有其他人。」丹東笑了。「你臉上別擺出那一副樣子——沒有人覺得卡米爾的品位會跑到你那裡。他喜歡那些身材非常高大、長相非常醜陋、對女人始終忠誠的男人。他只是想要他無法擁有的東西。噢,不過,我就是這樣看待這個問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