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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之僕人

神之僕人


「所以說呢,你不是天使,只是個僕人。只不過你祈求的不是你的神保佑你免受死亡之苦,而是讓你有能力帶來死亡。」
「那是伊斯蘭教的,他們是我們的兄弟。」
並不只是簡單地拉伸肌肉。他凝神想了想,如果自己需要猛然發力時,具體會是哪些位置的肌肉起作用;如果打算極慢地行動時,又會怎樣驅使那些肌肉。隨著想法漸漸清晰,小小的肌肉細胞拆開彼此的耦合,以另一種更為有效的結構重新組合,過程緩慢得像一株植物朝著太陽伸展枝葉一般。隨著這一極其精妙的過程,他的體溫升高,肌肉痙攣絞痛,但不像第一次那般難熬。第一次變身就像胎兒被擠出產道——不,就像站在神的面前接受審判,然後發現自己根本不夠資格升入天堂;就像身上的每一處血肉都在拚命地把自己撕開,好脫離這肉體的禁錮;就像魔鬼用火紅的叉子戳穿他的關節。
開始降落。請返回分離艙,那個異教徒的聲音在他腦中唧唧叫著,像蕁麻一樣刺痛他。感謝你參与此次旅行。請將所有食物和行李放在儲物櫃中,關閉櫃門。要購買免稅藥物及酒的旅客請抓緊時間。客艙溫度為20攝氏度。請系好安全帶。開始降落。客艙氣壓穩定。登陸艙將在20秒後分離。10、9、8……
不,更像大夢而醒。但那是個怎樣的夢呢?美夢?噩夢?接下來替代它的又會是什麼?
凱恩在一家餐館吃了點東西。飯菜中香料加得太多,反而難以下咽,他一時間無比嚮往小時候在農場里吃過的粗茶淡飯。即使軍中的嗎哪也比這個好!其他桌上的顧客們和他們腦中那顆阿基米德星種子一樣嘰嘰喳喳地說笑著,就好像是那些喋喋不休的猥褻詞語造就了他們,而不是他們造就了那些話語似的。看,這些人是怎樣將自己置於娛樂消遣、強烈燈光和喧嘩噪音之中,以掩蓋他們靈魂的空虛無知哪!
他只是凝視著她。他才不要做無謂的困獸之鬥,好讓他們從中取樂。這些人居然認為自己同野獸有關係。野獸!凱恩可是知道上帝是怎樣將權力交到他子民手中的。
「尋找愛情嗎?」他腦中的聲音這次換了耳語般的音調,低沉而撩人心扉。他視野邊緣隨之閃出一個與之相配的影像,輕盈明麗。
他向城市西邊的群山前行,晝伏夜出,小心翼翼,因為那些農夫們設置了複雜的安全系統,還有那些護院的動物,在凱恩察覺它們之前就能聞到他的氣味。最後他發現了一處無人照看的房產。他本可輕鬆破門而入,但他只是強化了一根指甲,用它撬開門鎖。他想儘可能把自己留下的痕迹減到最少——他需要時間思考、計劃。他覺得自己好像置身於空茫無邊的世界,看不到來路,也辨不清去路。
「某種自毀設定!」
你的體溫遠遠超出正常。你的壓力指數遠遠高於正常水平。我們建議你即刻去看醫生。
「那肯定是個自動保護措施!」某個醫生叫道。在凱恩耳中,聲音彷彿是從極其遙遠的地方傳來的——他的高級神經系統已經關閉。
「那麼,我們要怎麼處置你呢?自然,我們可以秘密處決你,再提交一套外交說辭——拒捕而亡——沒什麼人會為此大驚小怪。」
他身在空中,經過強化的手指彎成無情的利爪。只待片刻,他就將送出致命一擊。子彈從上方和兩側嗖嗖地追上來,喧嘩聲彷彿自遠方翻滾而至,緊隨其後:哇!呀!啊!時間停下來了,歷史長河在此戛然斷裂。神大能的手。他就是神大能的手,這一刻,他感覺自己好像站在神的本尊面前,在這光芒四射、永無止境、無上輝煌的一刻……
凱恩出生在聖約星球廣闊平原上一個農場,這個農場隸屬於基督教會農業合作社,因此他被帶到新耶路撒冷候選加入精英衛士團。第一次看到母星最重要的城市中那些白色塔群和金色圓頂時,凱恩便深信天堂看上去就是那個樣子。現在,當希臘城——阿基米德星的首府,自己母星敵人的根據地——呈現在他面前時,他發現它甚至超越了自己對聖城新耶路撒冷最深刻、最誇大的印象,可謂浩瀚無邊、四處蔓延,複雜的建築物、整潔的公園、林立的摩天大樓就像白色、灰色和綠色的補丁連綴其上,那些環繞著花邊狀聚乙烯陶瓷防護網的摩天大樓在多雲的城市高空舒展著身形,就像一片搖曳的海藻森林。這座城市規模之大叫人震驚。平生第一次,拉蒙特辛·凱恩心中產生了片刻懷疑——非關此行的正義性,而是對它成功的確信。但他隨即想起耶和華曉諭約書亞的話:我已經把耶利哥和耶利哥的王,並大能的勇士,都交在你手中
凱恩邁出浴缸,渾身顫抖,身體的絕大部分熱量都已經流失,皮膚被凍成青白色。裹上浴巾之前,他檢視了一下自己的成果。從外表看,他的樣子幾乎沒什麼變化,只有胸膛變得更寬更厚了。他用手指滑過腹部,感受著覆蓋其上的堅實護殼;他撫摸喉頭,觸摸保護氣管的軟骨護鞘,很是滿意。增厚的皮下組織並不能阻止高速的子彈,但能幫助分流距離射擊帶來巨大動能,這可以讓他即使吃上一到兩顆近距離射來的子彈也依然能夠設法完成任務。富有彈性的軟骨形成格狀結構,使他的踝部和手腕更加堅固有力。他的肌肉增厚,肺臟和血液循環系統的性能得到極大提升。他是一個衛士,每時每刻都能感覺到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神聖變化。在普通人的外表之下,他強壯得就像巨人歌利亞,堅韌靈活得猶如伊甸園中那條大蛇
地球上一位哲人說過:「人是萬物的尺度……」那顆異星的種子根本沒打算讓他有機會想別的事情。
那不是「他」。那是個女人,而且動作很快。他結束她的生命時,她實際上已拔出了槍。
「是的,讚美我主。」薩托里厄斯附和,熱切地點著頭,就像剛結束了一場漫長且不時趨於白熱化的討論——關於怎樣侍奉神。
你有毒癮問題嗎?小行星牌人造血為你解憂!我們有最好的體檢中心,我們提供最棒的人造器官……
站在她身後的男人清了清嗓子。

中年人皺起眉頭。
他面前的警衛好像凝視著虛空,實際上卻在讀著視野中滾滾而過的數據信息,拉蒙特辛·凱恩張開嘴,想說點什麼——閑扯幾句,瞎聊幾句,就像真正的阿基米德人在長時間異鄉漂泊后重新踏上故土時會做的那樣,就像一個老老實實的公民,最大的罪過不過是看了看阿朱那星上的一些宗教節目而已——這時,他用餘光看到遠處角落裡的動靜。在那個U形玻璃圍成的小囚室里,深棕色皮膚的年輕女人舉起了胳膊。一個全副盔甲的衛兵突然從桌子後面蹣跚而退,半摔在地;另一個衛兵伸出戴手套的手,似乎想制止她,但他臉上顯出絕望的獃滯表情,正如一個親眼目睹死亡臨頭的人。片刻之後,淡藍火焰從她胳膊上騰空而起,舔舐著她松垮裙子的衣袖,布料蜷曲變黑,一陣如鎂光燈般強烈的白光閃過,她站著的地方變得空空蕩蕩。
我雖然行過死陰的幽谷,也不必怕遭害……
那位殉道的姐妹在最後時刻是不是也有類似的感覺?除了經受神聖的巨大苦痛之外,還有沒有別的途徑可以開啟通向神之居所的大門?她有褐色的眼眸,他覺得那裡面飽含哀傷。她是不是很害怕?為何我主耶穌會任由她感到害怕,即使是我主本人,在十字架上也曾呼喊出聲啊。
一次胎死腹中的自殺式爆炸襲擊——納米生物燃燒彈——他們肯定會這麼認為。不過當然了,凱恩任務的設計者們壓根沒想搞次真正的爆炸,他們只想分散敵人的注意力。
「上帝為他的子民創造了所有那些如同地球的行星,」那位女士解釋,「就像他創造了最初那個地球上所有的土地,然後將它們賜予不同的人們來建造自己的家園一樣。但他一直保留著最好的土地,蜜與奶之地,留給亞伯拉罕的子孫,這就是為什麼當我們離開地球時,他將聖約星賜予了我們。」
他輕鬆通過了各式各樣的機械警衛以及前兩處由人類警衛把守的檢查處,如同預想的那樣——部隊上的兄弟們為他準備的假護照十分管用。這會兒他站在通往最後一個人類警衛檢查處的隊列之中,突然間,他用餘光瞥見了她,或者說,至少他覺得那是她——一個深棕色皮膚的小個子女人,被兩個武裝到牙齒的空港警衛人員架著,他們以一種滑稽的方式緊攥著她的胳膊,好像他們正在努力模仿怎樣攙扶一個人。霎時之間,凱恩對上了她的雙眼,她深色的雙眸直直凝視著他,然後再次垂下頭,好像是出於羞愧般。令人信服的表演。一個形容詞分開那些阿基米德聲音匯成的洶湧洪流一路浮上,盤桓在他腦中——「殉道的姐妹」——但他拚命地將這幾個字儘快地再次摁到腦海幽暗的深處。他想不出有任何別的字眼會比「殉道」更快地觸發電子監控系統。
「那是胡扯。」他絲毫不以此為恥,因為他是在完成神的意願,不過他也的確不願再次回想當時的情形。
我讚美你,我主,拉蒙特辛·凱恩在疼痛中默念,這是你提醒我要專心的方式。我是你的僕人,我榮耀于穿上你神聖的甲胄。
在房主回來之前他就動身離開了。他知道自己可以殺掉那個人,但他覺得好像到了該做些其他事情的時候了,雖然說不出具體原因,甚至不能肯定自己該做什麼。他依然欠神一條命,簡瑞首相的命,但在他身體裏面,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他似乎並不急於履行這個承諾。而他腦中的靜寂,起初叫他那麼害怕,現在卻好像蘊含其他意味。神聖,也許吧,不管那到底是什麼,肯定與他以前的經歷截然不同,他彷彿置身夢幻。
突然之間,她轉過臉來,他們的目光穿越扭曲變形的玻璃再次相遇。她的雙頰有青春痘留下的疤痕,但無損於她的美麗,作為被交付這樣一個任務的人,她出人意料的年輕。他很想知道她的名字。當他回去以後——要是能回去的話——他會去新耶路撒冷的大教堂,為她點起一支蠟燭。
不,凱恩不會讓他們得逞。他絕不會自殺。不過這倒讓他想到一個主意。

換句話說,痛得要命。
她眯起眼睛。 「我原以為一位天使會看上去更像 ……天使些。」
又走出幾英里,他找到另一個可供夜晚藏身的地方。那戶人在家——他甚至能聽到他們正在收聽報道他越獄事件的新聞,儘管是個錯得離譜的版本,緊張兮兮地把關注焦點放在他食人血肉的駭人行為和恐怖的外號上面。他蜷身躺在閣樓上一個箱子里,就像個木乃伊。第二天早上,當那家人出門時,凱恩也離開了,他已經改變了臉部的骨骼構造,減褪了頭髮的顏色。異教徒的種子還在他腦中絮絮叨叨。每時每刻,它都在提醒他留心那個叫做「凱恩」的男人:不要靠近,因為他非常、非常危險。
「另一位智者說得更直接:『世上有兩種人——一種聰明而無信仰,一種虔信而愚笨十足。』九_九_藏_書

他踩著滿地屍體走進主監控室,飛快地打開了儘可能多的囚室,然後又打開逃生門,拉響了火警。警報凄厲地響著,猶如被罰入地獄的靈魂長聲哀號。他等待著,直到整座監獄陷入徹底的混亂,然後他扒下一個警衛的制服,朝犯人們放風的地方走去。他匆匆穿過院子里擠成一團尖叫撕扯的人們,翻過三堵圍著刺網的高牆。幾顆子彈擊在他硬化過的皮膚上,灼燙得像火紅的鉚釘。一把死光槍掃過最後一堵圍牆,發出「嘶嘶」聲,夾雜著刺網斷裂的「噼啪」聲,但它晚了一步,凱恩已落到了牆外的地面。
拉蒙特辛·凱恩在一個白色房間醒來。房間被照得雪亮,看不見任何事物。毫無疑問,他被囚禁了,痛苦的折磨很快就要來臨。
「首相閣下,我恭敬地提議我們另尋他時繼續此次談話。醫生們正等著為犯人檢查——」
簡瑞的皮膚顏色很深,他不由自主地注意到這點,這讓他很不安。他見過她的樣子,當然了,她的影像在他面前反覆播放過很多次,但這是第一次他注意到她的膚色——那要比任何單純晒黑的顏色都深。這是一處指向她出身的蛛絲馬跡,除開關於她外貌的這個事實;不知怎的,那位殉道者姐妹妮菲絲的影子似乎在每件事情上都揮之不去甚至連他的目標也不能倖免。抑或是那位死去的女人不知怎麼的潛入他的腦海,潛得如此之深,以至於他覺得她的影子無處不在。
布拉沙拉罕博士和他的妻子曾拼盡全力同他廝打。他倆誰也不想死。凱恩任由他們反抗,雖然他一下子就能把這對夫妻幹掉。他這樣做的確為「搶劫案」提供了充足的憑據,但他並不享受這一過程。當然了,布拉沙拉罕先生和布拉沙拉罕夫人也不會享受這一過程。
當然了,此時此刻她佔據著比較有利的位置。
「讚美神。」薩托里厄斯開口,「也祝神賜福於你,我的兄弟。以神的名義,我們有什麼能幫到你的?」
「阿門。」拉蒙特辛·凱恩應道。
我主,你為何任由我迷亂困惑,分不清兇手和殉道者?
凱恩將準備好的說辭背了一遍:他在那裡同某個堂親一塊兒從事採礦。阿朱那有豐富的鉑礦和其他礦藏,這是兩邊都想爭取它的另一個原因。儘管到目前為止,阿基米德星的唯理主義者或是聖約星的亞伯蘭後裔們都沒討到什麼好處:阿朱那星的多數居民是來自母星地球印度次大陸的移民後裔,同兩邊都能相處——這一事實讓阿基米德人和聖約人都相當不愉快。
這就像被塞進蜂窩,凱恩心想——微渺的蟲子竭盡所能地模仿著人類的生活方式,卻全然不能理解其中真義。他渴望聖靈溫柔美妙的聲音,就像流過紅腫肌膚的潺潺清泉般安神定志。之前一直是這樣,不管任務多麼驚怖,那聲音一直陪伴著他,撫慰著他,使他時刻謹記自己的神聖使命。在他的生命里,聖靈總是陪伴著他。除了現在。
妮菲絲·伊瑞恩,他們這麼稱呼她。那不是她的真名,這點幾乎可以肯定,就像基恩·麥克納尼這個名字一樣。棄子,這才是她的名字。笑柄,這很可能也會落在他頭上。成為無信者的笑柄,成為那些自命不凡、全無信仰的生物的笑柄,那些生物就像古時將苦痛折磨加諸于基督耶穌的人,因為他們那麼害怕神的話語,所以想方設法將神從他們的生命中驅逐出去,從他們整個星球上驅逐出去!但神是不可能被驅逐的,只要還有一個人對他敞開心扉,只要聖約星還存在,凱恩知道,神將行使他大能的寶劍,無信者將會知道什麼是真正的恐懼。
「種子」在低語、在吟唱,播報著訊息、下達著指令。母星上一位哲人曾說過:「態度決定命運。」對忠誠的信徒而言,萬事皆有可能。宇宙亦在我們掌握之中。高潮俱樂部——全天24小時開放。老牌夜總會,表演更精彩。高潮俱樂部——你的首選!你的體溫正常。壓力指數正常,正趨於過高水平。如果此種趨勢持續,你最好去看醫生。我活力四射!我是你絕佳的夥伴 ——我小巧又輕便。我要愛你。考驗我吧。把我的資訊同你的朋友們互換。盡享其中樂趣吧!搜索許可權現在可用。查詢本地環境節點。標記一手多戶型及單一戶型寓所,申請政府住房貸款可降低預付款!根據賽克勒指數,儘管時值早市,走勢疲弱,但本小時內商品價格仍略有上調。首相將向國會陳述經濟復興計劃。地球上一位聰明的女人曾經說過:「當你面向太陽,就不會看到陰影。
最後一處檢查口更難通過,就像預料中的一樣。警衛站在一大堆高功率光學掃描器和透鏡後面,那些經過增強的光將他映得面目模糊。警衛似乎並不樂於見到凱恩護照上的那個詞:「阿朱那」。阿朱那是凱恩上個任務的執行地,它既不是阿基米德的協約星球,也不是聖約星的同盟,雖然兩者都很想將它拉到自己這邊,兩者的空港亦對其自由開放。
當他顯露身形時,兩個重裝士兵轉過來。他將面對身份盤查,但即使他們最後相信了他是自己人,也不會讓他往前走上多遠。他把手臂舉到空中,朝他們漫不經心地走了幾步,一邊搖頭一邊指著自己的頭盔。接著他屈身向前,心裏祈禱自己的速度能出人意料。
我必不撇下你,也不離棄你。這是他受洗那天晚上聖靈告訴他的,正是在那個夜晚,他第一次聽到她的聲音。當時他六歲。我必不撇下你,也不離棄你。
親愛的孩子,所有的父母都會犯錯。你的父母呢?如果發現宗教物品或過度迷信行為,請向當地自由委員會梢節點報告……

「我在等你……只要花上一丁點錢,你就能得到我…… 」
「那不是我的名字。」

今天你快酷沒?種子刺耳的聲音像警笛一樣響徹他腦海。你的選擇!你的需要!各個食品商店均有出售。快酷,奶香濃郁,口感爽滑!別傻了,媽媽!快給我買瓶快酷——三瓶最好!

做得不錯,我忠誠的好僕人……
另有五個是打入聖約星神聖守衛者團的姦細,那可是他們人民的軍隊啊。這種人被揪出來時大都束手就擒,只有少數會不顧一切地頑抗到底。
她笑起來。
凱恩既沒時間也沒法子來偽造入場通行證——那些政客和會場的安保將會接受反覆核查,並且在簡瑞首相抵達前就各自就位。這意味著唯一能不經仔細檢查就被允許進入會場的人只有首相本人的隨行者。不過機會總是有的,只是他需要幫助。
雖然沒有了聖靈的提示,他依然記起了耶穌基督的話語:你們必曉得真理,真理必叫你們得以自由。在這片嶄新的寂靜中,這個古老的允諾似乎有了許多含義。凱恩真的想要知曉真理嗎?他準備好接受真正的自由嗎?
黑暗降臨。
「我原本以為在你們這類人裡邊,你會更聰明些,凱恩,沒想到你也只是個應聲蟲,只會重複那些愚蠢荒唐的話。你知道嗎?稍稍往前追溯幾代人,你那些所謂的『兄弟』啟動了一個熱核爆炸裝置,企圖殺光你的祖輩及其他那些基督徒和猶太復國主義『兄弟』。」
小卡爾四肢攤開,一動不動地躺在地板上,一汪鮮血和腦漿的混合物正在他身下蔓延。薩托里厄斯依然搖搖晃晃地站著,但鮮紅的血泡從他身上好幾個地方汩汩冒出。
當他擠過人群時,很難控制自己不去看身周的人,他不禁假想,若此時自己已完成了任務,而他們知道了他的身份,會怎樣?他們會不會從神之怒的恐怖景象面前驚恐地退開?或者自己可以在完成雷霆一擊后虔誠地向他們宣講,即使他們滿懷恐懼?
你不要害怕,因為我與你同在;不要驚惶,因為我是你的神。
「早年,聖約星移民地開闢之前,世事很混亂。」每個人都知道。她以為自己能用地球古早的罪惡時期那些陳腐歷史、古老引文和受詛咒的事故來讓他感到羞愧嗎?如果她真的那麼想,那他們兩人就都太小看自己的對手了。

檢查處的警衛看上去對於拉蒙特辛·凱恩的解釋並不完全滿意,於是開始更仔細地檢查那本偽造的身份證明。凱恩尋思這到底還會花上多少時間。這時,檢查處那扇分光玻璃窗霍地打開了。他漫不經心地轉身,目光沿遠處牆上排列的U形玻璃小房間一路掃過去,直到鎖定其中一間——那個深棕色皮膚的女人正在其中接受訊問。她是穆斯林嗎?還是科普特人?或是隸屬別的教派——聖約星上有澳大利亞土著猶太教徒,他們的祖先是很久以前從地球母星那場反宗教大清洗中倖存下來的。不過,她身為何人,皈依何種教派並不重要,他提醒自己:她是信神的姐妹,她自願犧牲自己,為了任務——他的任務。
「『她在夜間痛苦飲泣,淚流滿面。在她的一切所愛的人中,沒有一個安慰她的;她的朋友都以詭詐待她,成為她的仇敵。』寫的是耶路撒冷,」醫生補上一句,「原來那個。」
如果是真的,他永遠也不會讓他們得逞。他們永遠沒法奪去他內心的勇氣,除非殺掉他,他早就準備好接受酷刑折磨——這不也是酷刑的一種么?夜晚,當燈火亮起來,而他獨自一人待在這個蠢人們的星球,只有腦中的瘋人囈語與他為伴時,絕望曾悄悄漫過他的身體,但此時此刻,他將那些消極情緒統統壓抑下去。
「發展信徒?你是說挾持、操縱整個文明么?從那些擺脫了地球古老宗教陰影的移民們手中偷走權利?我們任由你們的祖輩以其希望的方式崇拜他們的神——我們甚至為了保護他們的這種權利而戰鬥,結果你們的祖輩是怎麼回報我們的呢?他們用槍口指著我們,想要將他們的信仰強加在我們頭上。」她冷笑著,「基督教、仁愛——這兩個詞永遠也合不到一起,不管它們多麼經常被放在一起說。我們都知道你那些伊斯蘭和猶太教『兄弟』是什麼德性。如果你摧毀了所有阿基米德的同盟國,殺光了每一個不信神的人,你只會發現你們自己人開始對著彼此開火,直到屍骸蔽野、血流成河,直到最後一個活著的瘋子站在斷壁殘垣之間沖他的read.99csw.com神祇高聲讚頌,瘋狂的行為才會落下帷幕。」
痛得要命。
變身的時候到了。
神要擦去他們一切的眼淚。不再有死亡,也不再有悲哀、哭號、疼痛,因為以前的事都過去了。
凱恩感覺到自己的關節又開始疼起來,這通常意味著他需要更多蛋白質。他朝小廚房走去,打算為自己再調製一杯滋補飲料。
聯繫當地的應援人員通常不是個好兆頭——這意味著原來的計劃里有什麼地方出了岔子——但凱恩知道,肩負著如此重任,他不能迷信。於是他在約定的地方留下記號。應援人員在日落後敲響了藏身處的大門。他打開門,看到兩個男人,一個年輕,一個年長,相貌意外地平常,就像開著拖車幫你拖走汽車或是給你的公寓煙熏消毒的人。那個中年人自稱厄瑞奇·薩托里厄斯,他的同伴被簡單地稱作卡爾。薩托里厄斯以手勢示意凱恩先不要說話,那個叫卡爾的小夥子用一個牙刷大小的東西掃描著整個房間。
那些瀆神的話語絲毫沒有停下的跡象,相反,在登陸艙著陸之後,人們依照引領穿過門閘進入空港綜合大樓時,變得愈加刺耳起來。記著以上名言警句。今天的空氣質量較低,為鄧佛30級,首次入境的旅客請往這邊走,返鄉人員請往那邊走。站在什麼地方、說什麼話、準備什麼文件。飯店、時事新聞、交通服務訊息、住宿信息、移民政策、應急服務,什麼什麼什麼……凱恩只想尖叫。他打量著周圍那些自以為是的阿基米德人,發自內心地厭憎他們每一個。腦中充斥著這些巴別塔式的雜訊,心中卻空空蕩蕩沒有神的蹤跡,他們怎能夠行走、微笑、彼此交談?
「別費心告訴我你的故事了,我也不打算跟你念叨我的。」她打斷卡爾要做的介紹,片刻之後,她的瞳孔擴大了。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那個殉道的年輕女人,她獻出了生命,否則他早就一敗塗地了。他很快就能見到她了。他可以再見到她嗎?天堂會允許嗎?
「……存在時萬物存在,不存在時萬物不存在。」第一個聲音奮起直追,頑強地把那句箴言說完。
「你是個魔鬼。我再也不會同你說話。你想幹什麼隨便吧。」
「等一下——我知道了。你就是大家都在議論的天使。」
既然偽裝被識破了,他希望他們至少可以把自己腦中那顆種子關掉。沒想到,他們卻將它留在他腦中,還切斷了他對它的控制,讓他完全不能影響它。孩子的聲音在他腦子裡唱起健康早餐歌,他只能無奈地咬緊牙關。瘋瘋癲癲的聲音一刻不停地朝他高喊、吟唱。那顆異教徒的種子給他看他一點也不想看到的影像,給他提供他壓根兒不關心的訊息,而它從來沒有也永遠不會承認神的存在。
「食人的基督徒,」小卡爾以一種充滿敬畏的音調說,「現在他們都這麼叫你了。」
差不多過了一整天,他才從希臘城郊區的某個泵站里回到天空之下。現在他是一個全然不同的凱恩了,一個之前從未有人見過的凱恩。儘管醫生移除了那顆阿基米德種子,卻沒來得及找到聖靈裝置,更別說植入了:從他有記憶以來,這是第一次,他的思想完全屬於自己,他腦子裡沒有任何別的聲音。
「你們要喝點什麼嗎?」他補上一句。
角落裡,醫生掙扎著想站起來,她的身影淹沒在地板上如巨浪般翻滾不休的毒氣之中。她的嘴張得大大的,想要說什麼,卻發不出聲。不只是她,卡爾和薩托里厄斯也屏住呼吸,一邊將傢具推過去抵門,作為臨時防禦工事。薩托里厄斯握住了槍。為何外面那麼安靜?他們在外面幹什麼呢?
哦,我主,我虔心懇請你,保佑你忠誠的僕人。賜予我們勝利,擊垮我們的敵人。幫助我們懲罰那些拋棄你的人。
這是聖靈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接下來,軍隊科學家們使神的聲音沉寂了,他們將它替換成這些不敬神的空話,喋喋不休、永不停歇。它們屬於這個異教徒的世界:阿基米德。
不過一秒鐘時間里,他衝出了大概二十碼。他沒有攻擊這兩個警衛,而是掠過他們身邊,這舉動讓他們驚疑不定,站在原地目瞪口呆。第三個警衛這才剛轉過身,想要弄明白身後這陣動靜是怎麼回事。他抵達了腳手架邊緣,向空中飛身躍起,身子蜷縮,不停旋轉,好讓那些狙擊手更難瞄準。不過,他還是感覺到一個高速物體擊中了自己的腿,往裡鑽了一小段距離,衛兵的警服減緩了它的速度,經過強化的皮膚組織最終攔住了它。
「可就算你成功了,也沒有任何意義,你知道的。在我的黨派裏面,至少有一打人能夠接替我,他們會將這個安全系統維繫下去,以保護我們的星球免受你和你那些長老們的傷害。不過我是個很好的誘餌——而你果然跳進了陷阱。現在我們想看看是什麼讓你變得如此危險,小死神。」
他很餓,當然了。食物櫃里塞滿了壓縮的營養補品。他倒出一些,加了點水和冰塊,調出一杯糊糊,一口氣喝個底朝天。他一連喝了五杯才有點飽的感覺。
通過死去警衛們通訊器「噼噼啪啪」報出的信息,他了解到所有的警衛人員正從警衛室傾巢而出,在外面搜尋,等他自投羅網。他們好像對於他去過什麼地方、他現在在什麼地方一清二楚。當他結束了這頓恐怖的大餐后,凱恩將屍體殘骸搬到儲物間的地板上,然後向中央監控室走去,留下一路血紅腳印。他很清楚,自己的樣子肯定就像一個從地獄最底層爬出來的惡魔。

醒來時他感到了疼痛,但那點疼與觸發了第一次納米生物組織重組,或者說「變身」——科學家們更喜歡這樣叫——時的疼痛相比根本不值一提。當變身進行時,就好像身體內外同時被烈日炙烤,好像被一根巨大的棍子連續抽打至少一小時,好像躺在馬路中間、被一大群全副盔甲的天使列隊踩過。
請沿著綠色地磚線離開。請沿著綠色地磚線離開。他們甚至根本不能稱作人,他們不可能是人——只是拙劣的贗品。他們發出各式各樣的聲音,同他腦中種子的聲音混在一起,讓他倍感折磨。尖銳的聲音、低沉的聲音、急促而花哨的、和緩而花哨的,大人的聲音、小孩的聲音,足足一打各不相同的口音,其中絕大部分他甚至無法分辨,更別提聽懂了。受神賜福的聖靈是一個聲音,只有一種音調,他如同溺水之人渴求空氣般渴求著她。他總是把聖靈想成「她」,儘管那聽上去更像是男孩平靜甜美的聲音。那並不重要。再沒有什麼比塵世的性別差異更愚不可及,再沒有什麼比神的聖潔天使更完美無缺。從童年時代開始,聖靈一直是他的忠實夥伴、他的開導者、他形影不離的朋友。可現在他腦子裡有一顆異教徒的種子,他也許再也聽不到她賜福的聲音了。
他有些艱難地回憶著祈禱詞,這很不應該。以往,聖靈總是帶著那些話語伴隨他的左右,根本不會讓他感到孤單。
於是凱恩大步向前,胡亂打著手勢。警衛的眼睛睜大了:他既不認識眼前這個人的手語,也不認識高分子聚合頭盔后的那張臉。正當他拚命想要拔出槍來時,凱恩兩手同時揮出,擊碎了警衛的喉嚨。接著凱恩向最後一個警衛撲去,此時他正好轉過身。
一陣「咔咔噠噠」的槍聲回答了他。輕武器射出的子彈瞬間在廚房牆上留下了密密麻麻的洞眼。醫生無助地揮舞著胳膊,身子一陣劇烈抖動,就好像在跳可怕的吉格舞,又好像一台無形的縫紉機正往她身上紉線。當她倒在地板上時,幾乎已被撕成了碎片。
「不用了,」中年人回答,「能夠為神效力足矣。」
他放她回去表演。她是無辜的,勉強可以說她終其一生都聽著腦子裡那些不敬神的話語,對於其他東西一無所知。難怪她跳起舞來像個被詛咒的玩意。
他不抱太大希望。即便她真的有,它正常工作的可能性有多大呢,更不能肯定的是,它在這裏,在阿基米德星上能正常工作的可能性有多大。在其他移民星球上設有增幅站,比如阿朱那,就允許神之真言自由存在,與那些無信者的謊言進行正面交鋒。
「當然,」薩托里厄斯點點頭,「卡爾立馬就能給你找來。他干這個可是一把好手。是不,孩子?」中年男人轉回來面對凱恩,「我們並不愚昧落後。你知道,那些無信者總是說我們愚昧落後,但站在這裏的這個小夥子,卡爾,數學成績在班上可是數一數二。那些人離棄了耶穌基督時,我們依然將他放在心裡,這就是區別。」
「莎士比亞還說過一段話,」她續道,「要是你的長老們沒有把他列為禁忌的話,你本來可以引述來反駁我。『可是人,驕傲的人,掌握到些許短暫的權力,卻會忘記了萬分確定的事情 』——用在這裏很合適,對不對?——『自己那琉璃易碎的本來面目,像一頭盛怒的猴子,裝扮出種種醜惡的怪相,使天上的神明們因為憐憫他們的痴愚而流淚。』」她將雙手合在一起,那個姿勢令人不安地想到了祈禱。在她目光注視下,他無處躲避。
儘管空調開著,凱恩卻差點顫抖起來。模糊你的思緒,他提醒自己。他竭盡全力地用那些喋喋不休的聲音和過往面孔彙集的渦流麻痹自己,讓自己變得茫然恍惚,讓自己變成一隻獸而非一個人,這樣才好在神的敵人面前隱藏自己。
「有些人管他叫食人的基督徒。」小卡爾推波助瀾地補上一句。
拉蒙特辛·凱恩孤單一人,與他一起的只有罪。
「他是個好小伙。只是——發生在阿朱那的事,對我們的人意義太重大了。」

凱恩假裝沒聽到這句話。他總是小心提防關於死亡天使的謠言。
即便在最好的情況下,他至少也得花兩個小時完成變身。今晚,帶著旅途的疲倦、經歷了入境的漫長過程,外加被那位殉道女子擾動了心緒,他不同尋常地花了超過三個小時的時間。
「耶利米哀歌,」他無聲地說。疼痛如此劇烈,他竭盡全力才控制住不去拉扯醫生拿探針的手。在這種需要極端壓抑自己的時刻,他最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力量。要是他放開控制,任那力量信馬脫韁,自己就會像天國穹頂上閃耀的群星般,摧毀整個世界。
醫生也是個女人,超過育齡大概十年了。她的小屋在一座破敗不堪的停車場旁,當初弄停車場的人似乎打算清出一大塊平地,進行了一半又突然後悔,胡亂敷衍了一通。他們叫醒還在睡覺的她,她呼吸裡帶著酒氣,雙手抖個不停,但是她的雙眼,雖然帶了點血絲,卻依然睿智機敏。
你可曾考慮定居聖約克港?另一個聲音後來居上,壓過前面那個聲音,詢問他,距離商業區僅二十分鐘路程,為你精心打造的城中桃源,漫步其中,盡享舒適自在。

「我們應該怎麼處置你呢?」
「什麼?」她直起身子,手裡的手術刀已沾染了他頭顱上切口的鮮血,他拚命不去想它。
他在首相身上看到了什麼,或者他覺得自己看到了什麼,都不重要。膚色的深淺說明不了任何問題。若說在群星間逡巡的魔鬼來到此間作惡,若說它有著一張面孔,那正是理性主義者領袖基塔·簡瑞那張下巴尖尖、端莊秀美的臉。如果說神想過要誰的命,那個人就是她。
大多數時候,他跑起來能達到五十英里左右的時速,但在腎上腺素的刺|激下,他可以短暫爆發出七十五英里的極限時速。唯一的問題是,他正走在空曠荒涼的野地,必須時刻小心腳下障礙九-九-藏-書物——即使是他,在這樣的速度下崴到腳的話,踝關節也會嚴重受損,因為他不可能將關節強化得過於堅固,否則會極大地損失靈活度。此外,即使吸收了那個死去警衛的血肉,他仍然筋疲力盡,已是強弩之末,眼前甚至開始冒出一些黑點:要不了多久,他就會力竭倒下了。
他體內的修復系統正努力治愈外科檢查留下的創傷,但他依然步履蹣跚,對營養品和脂肪的渴求野火般席捲全身。神賜給了他這次機會,他絕不能失敗,可要是沒能及時補充能量,他肯定會失敗。
「那些地方他們肯定也會檢查,不是嗎?」
「安靜,小夥子,這可不是鬧著玩的。」薩托里厄斯再次轉向凱恩,臉上帶著期待的表情。
凱恩強迫自己睜開雙眼。房間里污跡斑斑,醫生模糊的身影俯在他上方。某種鋒利的東西刺進了他脖子。
魔鬼的國在地上。他最喜歡的一句話,來自他最喜愛的一位老師。但即便在那高高的寶座上,它也不能望見天堂。現在,拿起那個在每句神之真言中蓋下光輝印記的圖章!將它深深烙入皮膚——開始發光吧!我主耶穌,佑護我,在這黑暗之地,賜予我力量,再一次行你的事,凱恩祈禱。我事奉你,我事奉聖約。
「我執行神的意願。」
「我們知道你的名字,凱恩。你一踏上阿基米德的土地我們就在監視你了。」
它永無止境,每一個非神的邪惡字眼都讓他感到灼燒、刺痛、瘙癢。
為安全考慮,頭兩天里他晝伏夜出,探索這個新的藏身之處。為這個目的,他把瞳孔極大地擴張,以至於一片白紙突然出現在他面前也會讓他一陣抽痛。從那些他能辨認出的東西判斷,這所裝修成現代主義風格的小房子屬於一個去了這片大陸東部旅行的人。房主人會去上一個月,現在剛走一禮拜,這給了凱恩充足的時間來休息,來思考自己下一步該怎麼做。
謊話,毫無疑問。如果真是那樣,他們怎麼會讓他那麼接近他的目標。
「從我這裏,或者這裏的任何一個人那裡,你都套不出任何關於阿基米德星和聖約星之間關係勢態發展的消息。不過我們為什麼要折磨你來獲取我們早就知道的東西呢?我們又不是野蠻人,也不是落後民族——不像某些星球。我們不會迫使我們的人民崇拜殘忍過時的神話——」
火焰吐出滾滾黑煙,瀰漫到大廳之中。檢查處的警衛將玻璃窗調暗,鎖上了哨亭。在匆匆趕去協助緊急救援人員滅火之前,他將護照一把塞回凱恩手中,揮手示意凱恩通過出口,然後鎖上了通道口。
「我們將我們的星球從宗教戰爭和極端行為的狂熱中解脫了出來。我們從未乾預聖約星人的選擇。」
「我們要研究你,」首相最後說,「此前我們從未抓到守衛者級別的特工——最新的這種,就像你這樣的。關於活捉你這件事,其實我們沒什麼把握——擾頻器方面的研究我們最近才剛發展起來。」她再次微笑,冰冷、凌厲,一閃而過,就像高山之巔皚皚白雪映出的一抹流光。
「我們基督教沒有毛拉,」他儘可能平靜地說。他根本不關心她說的其餘廢話。
他竭盡全力無視她的話。他知道自己會被灌輸謊言,會被施以精神折磨,那比肉體折磨更狡猾,也更有效。他唯一不明白的是:為什麼會是她——為什麼會是首相本人來做這件事?他肯定自己沒那麼重要。歸根究底,也許她此時站在他面前說出這番話,只是一種示威——神選擇了他,是個失敗。
凱恩從一根高高在上的通氣管跳進一條走廊,幹掉了一支兩人巡邏小隊。他撕開其中一人的制服,然後將手指硬化成利爪,從那人的骨頭上將肉一塊塊撕下,塞進嘴裏。淋漓的鮮血滾燙辛辣。他的胃因為他在乾的事情而抽搐著——古老、可怕的罪——但他強迫自己咀嚼、吞咽。他別無選擇。
只要你看到它,美餐就在等著你!他差不多已學會無視自己腦中那些可怖的話語,但有時它還是會猛地竄出來,把他正在想的事遠遠彈開。流動餐車!別怕吃得肚兒圓圓,讓服務生軲轆轆把你滾出門外——好吃價不貴,量足味更鮮!
他在離監獄不到五英里的地方發現了一座空房子。他破門而入,吃掉了能找到的所有東西,包括幾磅冷凍的生肉,這些東西多少幫著他補充了點消耗的熱量。接著他走到樓上卧室,翻箱倒櫃地找出一些新衣服穿上,擦去那些太過明顯的血跡,然後離開了。
接著他們為他進行了第一次注射。
這靜寂叫人害怕。
那顆阿基米德種子,一直在向敵人報告他的具體|位置,現在它被他拋在了身後,裹在血淋淋的紗布中,躺在醫生廚房的某個角落。基塔·簡瑞和她那些理性主義者們將會深深地了解聖約星科學家們製造阿基米德科技產品仿製物的能力,但他們不會了解更多關於凱恩的事情了。至少不會是通過那顆種子。他終於擺脫它了。
首相搖搖頭。
「它在這兒。」她說,「我取出它的時候你會覺得有點痛。你叫什麼名字?真正的名字?」
他的長老想要他在人群聚集起來爭相目睹首相本人風采時完成此次行動,於是關於時機的問題看起來很簡單:她講話之前還是之後?起先他覺得自己應該在她抵達時行動,在她邁下汽車,匆匆走進通往大廳走廊的時候。這看上去最保險。要是在她開始演講之後,行動將會困難很多,她的安保人員已經完全布開,再加上會場本身的保安。不過,他越是琢磨,越覺得此次暗殺應在大廳里進行。幾千人會聚集在大廳里聽她講話,還有數百萬人將通過環繞那座龐大建築的大屏幕觀看此次演講。要是他在那時發動襲擊,將得到這個世界——以及其他世界——的見證。
他們實在太吵了,凱恩在心底暗暗地說。雖然絕大多數人不能聽到他們低聲交談的聲音,可凱恩不屬於那絕大多數。
「你們這裏管它叫什麼?我們的那種種子,聖約星的種子。給我裝上,我就能再次聽到聖靈的聲音了——」好像為了抗議自己即將被移除的命運,那顆阿基米德星種子陡然提高音量,一陣「噼噼啪啪」的電子干擾聲灌滿他的顱骨。壞兆頭,凱恩心裏一沉。他肯定讓自己體內的各個系統超載了。
「我說我得去看看。幾年前有個你們的人就死在這張桌子上,真是不幸,雖然我儘力了。我記得好像還留著他的通訊種子。」她稍稍擺了下手,好像這樣的事每天都會發生,也可能是表示這樣的事不是每天都會有。
「我不是天使,你們應該已經知道了。」
「我自有把握。能不被注意地弄來這些信息嗎?」
「還有死亡天使,他們還是很喜歡這個稱呼。不管怎麼說,他們現在議論的都是你。」
(eloa 譯)
「你信神嗎?」凱恩問她。

「厭倦了日復一日渾濁不堪的城市空氣?聖約克港;水晶罩下的安寧村莊——屬於你自己的清新空氣!」
正在降落的飛船上,與他同行的旅行者們面孔茫然空洞。這些異教徒怎能忍受腦中那些喋喋不休的低語聲?他們怎麼能活下去,怎麼能行走如常,忍受著視野邊緣那些針刺般不斷閃過的提示標識,忍受著鋪天蓋地、如同無盡湍流般的信息——一整個世界強有力的脈搏?
「你可以隨便來撞這些玻璃。」她的聲音好像從四面八方傳來,「它非常非常厚,非常非常堅固。」
「拉蒙特辛。」
怎麼會呢?
褐色的眼睛。她看著他,似乎現出悲傷的表情,接著又轉回去面對著警衛。那怎麼可能呢?殉道者在受訓中心享受著最高級別的特權,而她肯定知道自己很快就能見到神本人了。她怎麼會不開心?難道她害怕脫離肉體禁錮時的疼痛嗎?
她挑起一邊眉毛。
警衛們好像得出了想要的結論:一陣暴風驟雨般的手勢,接著是一個可能是表達「警報解除」含義的手勢,傳達給另外半隊巡邏人員——毫無疑問那些人正在這根通風管道外面進行檢查。三名警衛轉過身,沿著逐漸升高的管道走回去,氣流使得他們步履飄浮,頭燈發出的光柱胡亂掃過牆壁。凱恩在他們頭頂上耐心等待,像蜘蛛般潛伏在高處的陰影中——在那裡,粗大的管線盤旋在這座建築的一根柱子周圍。他那經過強化的指尖插入混凝土中,經過強化的肌肉緊繃著,紋絲不動。他等待,直到三個警衛全部從下方走過,這才無聲地飄下來,落在他們背後。凱恩捏碎了走在最後那人的喉管,以防他向其他人示警。接著,他折斷這人的脖子,將屍體扛在肩頭,反身緣壁而上,爬到早已備好的一個帆布吊床上,這個吊床的顏色同管道內壁的顏色幾乎一模一樣。他花了幾秒鐘時間將制服從屍體上剝下來,心裏祈禱另外兩個人還沒有發現自己的夥伴不見了。他穿上尚帶餘溫的制服,將警衛的屍體留在吊床上,跳到地面。這時,走在第二的警衛才剛剛意識到身後人不見了。
經過長長的沉思,他的體溫降了下來,但關節還有些脆弱。他穿上衣服走向陽台,置身於高樓大廈圍成的峽谷之上,高樓的窗子透出燈光,好像一個個針尖扎出的小孔。想到過了今夜,某扇此刻在這流光溢彩的城市黑夜中熠熠閃亮的小窗口後面,將會發生某些事,而那些事將會動搖這個龐大世界的根基,他一時感覺很不自在。
基塔·簡瑞露出一絲微笑。
人們尖叫著,互相推搡,從已爬滿蛛網般細痕的玻璃牆邊逃開。警示燈驟然大亮,刺痛著人們的眼睛,玻璃牆內側覆蓋著一層硬痂,完全變成了黑色。凱恩猜想,那肯定是人類脂肪燃燒的餘燼。
「這些東西對我起不了作用,除非我想讓它們起作用。而且我承擔不起讓它們生效的責任,我得保持警覺。現在動手吧,把那個瀆神的玩意從我腦子裡切掉。你有沒有聖靈可以給我放進去?」
他向凱恩轉過身,凱恩看到他的嘴唇在頭盔后翕動,馬上意識到這個警衛肯定在通過種子同自己說話。他敗露了,或者馬上就要敗露了。他能假裝自己的通訊器出了問題么?除非這些警衛不是很機靈。但要是他們直接效力于阿基米德星首相本人,他想要矇混過關的機會很渺茫。在警報傳遍這座建築里所有其他警衛之前,他還有一點兒時間。
「對那玩意我們也一無所知,」薩托里厄斯憂心忡忡地來回觀察著街道,以確保沒人跟蹤——雖然在這兩個本地人到達約定地點之前很久凱恩就做過這件事了,而且更快、更好、更細緻。
他在離藏身處有一段距離的地方下了計程車,步行走完剩下路程,循著熟悉又陌生的氣息輕盈前行。他繞著附近的街區轉了兩個圈,以確保沒人跟蹤,接著進入那幢公寓樓,搭乘一架慢慢悠悠卻十分安靜的電梯上到第十八層,輸入密碼。這個地方看起來同其他殖民星球上那些聖約人藏身處沒什麼兩樣:食櫥被食物和醫療用品塞得滿滿當當,傢具很少,只有一張床、一張單人椅和一張小桌子。它們不是休息和放鬆的地方;它們是去往耶利哥城途中的驛站。
「嘿,」模糊中,一個聲音從廚房桌子上那片明晃晃的光後面傳來——是小卡爾,「嘿,有東西靠近。」
所以你們要謙卑,伏在神大能的手下,到了時候,他必叫你們升高
「我不撇下你們為孤兒,我必到你們這裏來。read.99csw.com
彷彿是應和這個想法,一個聲音在他腦子裡嘟囔起來:「阿朱那死亡天使企圖刺殺簡瑞首相,失敗被俘。」另一個聲音跳出來詢問他,「最近你聞過自己的口氣么?就連議員們也會受到口臭困擾——只需輕輕一噴,煩惱盡消!」即使在這兒,在這些不信神者的環繞之中,他腦中的聲音也不曾停止。
不是煙霧,是毒氣。凱恩從桌上一躍而起,不小心將醫生撞到了牆上。他迅速吸了幾口乾凈空氣,這足夠讓他支撐一刻鐘,同時他擴展喉部組織,封閉了氣管。不過如果這是神經毒氣的話,他就無能為力了——暴露在外的皮膚太多了。
我是神之利刃,他無聲地對自己說。他自己的聲音幾乎被那顆阿基米德種子的低語所淹沒。儘管已被調到最小,它依然滔滔不絕地說著氣象預報、新聞、哲言警句及其他無足輕重的瑣事,就像街道角落裡的瘋子。就在凱恩懸停的下方,三個全副武裝的警衛正在交談,一邊打著手勢,一邊檢查凱恩闖入這座建築的地方。凱恩改動了自己留下的痕迹,讓它看起來像是某個人試圖通過通風管道進入會場,最終無功而返的樣子。
劇痛在他身體里炸開,他的神經轟然陷入烈焰的包圍,那一刻流逝了,一切都無可挽回。
「管理地球上一切飛鳥走獸。」他高聲地念了出來。
同以前相比,現在他完成這個過程要容易很多了,最可怕的是第一次。當時他那麼笨拙,差點將自己的肌肉從肌腱和骨頭上生生撕下來。
「我需要一個醫生——能託付的,因為我要把自己的性命交託給他。」

泰德·威廉姆斯憑藉處|女作《逐尾者之歌》即成為世界級暢銷作家,在那之後,其作品的高質量及讀者對他的熱愛使他一直雄踞各類暢銷書排行榜(如《紐約時報》、《泰晤士報》等)。他的作品包括「回憶悲傷與荊棘」系列(《龍骨椅》、《訣別石》、《綠天使之塔》)、「異域」系列(《金靈之城》、《藍焰之河》、《黑璃之山》、《銀輝之海》)、《凱列班外傳》、《古城之子》(與尼娜·可瑞可·霍夫曼合著),「泰德·威廉姆斯仙境傳奇」系列插畫小說、《花之戰爭》、「暗影邊疆」系列以及一本收錄了他與雷蒙德·E·費斯特小說的合集《木孩/焰心人》。他還主編了大型奇幻作品選集《幻想文庫》。他最近的作品也是一本短篇合集:《儀式》。除創作小說外,威廉姆斯還編寫漫畫腳本及電視、電影劇本,並與他人合作創辦了一家互動電視公司。他與家人現居於美國加州伍德賽德。
她並不是他的第一個獵物:凱恩已將十八個靈魂送到神面前接受審判,有十一個是聖約星上的異教徒探子或危險的暴亂煽動者:其中一個還是新月省一個理性主義者秘密組織的頭目——他的死對聖約星聯合政府中的伊斯蘭派成員很有益處,凱恩後來發現了這一點。政治嘛。他不知道自己對此有何感想,儘管他知道這位哈穆德博士是一個懷疑論者,一個騙子,在安寧美好的伊斯蘭教區無惡不作。他還是只想說:政治嘛。
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習慣腦子裡的寂靜。從他還是個惘然無知的小小孩童時開始,聖靈就一直在同他講話。現在他再也聽不到她那從容不迫、激勵人心的聲音了。那些阿基米德星瀆神的絮叨聲也沉寂了。再沒有什麼東西,沒有什麼人,來分享凱恩的思緒了。
女人當領袖,女人當士兵,女人在大庭廣眾當著陌生人的面裸舞。為了貶低夏娃的女兒,阿基米德人還有什麼沒做?像巴比倫人曾做的那樣強迫她們全部投身娼門?
凱恩再次走到街上時,覺得自己被玷污了,但他即將完成的偉大行動會把那些污穢從他身上抹去,一如既往。他是聖約的守護者,很快就將經受神聖火焰的試煉。
他去了女人跳舞的地方。看著她們,他覺得怪怪的,因為她們笑啊笑,每個都那麼漂亮,每個都一|絲|不|掛,他就像身處黑暗夢境之中。在他看來,她們就像受詛咒的靈魂,註定在永劫中無盡地上演關於愛與魅力的空洞鬧劇。他不能將殉道者妮菲絲·伊瑞恩的影子從腦子裡趕出去,最後他選了一個姑娘——她看起來不是很像那位殉道的姐妹,但和其他舞|女相比,她最黑——讓她帶自己到舞台後面她的房間去。她觸摸到他皮膚下經過硬化的組織,於是讚美了他的健壯。他放空思緒,進入了她。完事之後,她問他為什麼在哭。他回答說她弄錯了。當她再問時,他扇了她一耳光。儘管他控制著自己的手勁,還是把她從床上扇飛出去。七零八落的房間往他的賬單上添了一筆額外費用。
這次他沒能使出全速——沒有充分的休息,沒有充足的能量補充——但已經足夠了,等士兵們重新集結起來,他已消失在希臘城密如蛛網的下水管道中。
他明白自己時間不多:警衛們會定時到隊長處應卯。他向著側邊的通風井全速衝刺,那會將他帶到主會廳的天花板上邊。
「我們為什麼要那樣做?」
誰需要知道這麼多毫無意義的東西?

「你說什麼?」薩托里厄斯問。片刻之後,窗戶轟然炸開,閃閃發亮的玻璃碎屑如雨點般紛紛落下,濃煙瀰漫了整個房間。
警衛們犯了個大錯,他們離開了最堅固的房間,以為單憑人數和武器優勢就能佔到便宜。的確有幾顆子彈擊中了凱恩,但他們手中沒有任何像上次那個讓他束手就擒的擾頻器那樣可怕的東西;他像龍捲風一般衝進敵人之中,出手迅猛,甚至把一個警衛的腦袋從脖子上敲飛出去,讓它翻滾著跌到走廊之中。
她最後的表情到底是怎樣的呢?除了那雙深不見底的褐色眼眸,他好像什麼都記不得。她是不是露出了一絲微笑,或者那只是他想要說服自己相信的?如果那個表情是恐懼,為什麼他會感到如此驚訝?就連聖徒被推上火刑柱時也會感到恐懼呀。
他腦子裡最後一下「噼啪」聲驀地轉成一個平靜親切、通情達理的聲音……哲學家亞里士多德本人就曾說過:「人根據自己想象創造了諸神,不僅參照了人的外形還參照了人的生活方式。」
現在,在這個藏身處,他閉上雙眼,最大程度地屏蔽那顆阿基米德種子的絮叨,然後開始變身。
他的心臟在二十分鐘后恢復了跳動。當時那些對於他能通過自主神經將身體控制到何種地步一無所知的醫生們,正設法通過電擊來「挽救」他的生命。凱恩原本希望自己能堅持更長時間,長到他們放棄,宣布他的死亡,不過那看來實在過於一廂情願了:眼下他只能從檢查台上翻滾下來,一|絲|不|掛,身上丁零噹啷地拖著輸液管和金屬線。大吃一驚的警衛還沒來得及拔出武器,他已經利落地幹掉了他們,還擰斷了某個醫生的脖子——此人剛剛還在想方設法挽救他的性命,這會兒卻錯誤地決定向他發起攻擊。他任由其他那些嚇得抖抖索索縮在地板上的醫務人員留在急診室里,自己逃出了外科部配樓,卻發現身處監獄之中。
歡迎回到希臘城,公民麥克納尼!一個聲音在他腦海中清晰地說,接著其他聲音紛沓而至,淹沒了它,擠擠挨挨、水泄不通,像腦中一處癢得讓人發狂的疥瘡。
「閉嘴,希利!」她轉回來看著凱恩,嚴肅地看著,她的藍眼睛銳利得像手術刀。她的年紀比那位殉道的姐妹至少大二十歲,儘管她有深色皮膚,凱恩還是能看出她的臉色十分蒼白。不知怎麼的,恍然之間,眼前這個女人似乎同他心中的那個影像並無二致。
「還能信什麼,我犯的錯太多了,除了耶穌基督,誰會一直原諒我?」她將一塊床單鋪在廚房桌子上,讓他躺上去。當她把麻醉劑吸入器和一瓶烈酒先後遞到他面前時,他揮手表示拒絕。

「安全!」小夥子最終宣布。他骨瘦如柴,相貌平常,但是動作帶著些許優雅,特別是當他揮動雙手時。
「為了獲取情報。我們的星球在交戰,儘管政客們還沒有向自己的人民承認這件事。你知道的,女人,我也知道,這個屋子裡的每個人都知道。」
「聽著,凱恩,」一位軍隊科學家曾向他解釋,「現在情勢很嚴峻,我們甚至不能將一把小破手槍偷偷帶進阿基米德星,更別說那些管用的東西了,阿基米德政府對於自己人民的武器持有權也鉗制得非常徹底,我們根本沒機會在當地弄到武器。所以我們只能想別的辦法。我們創造出了守護者——兵人。你就是其中一個。讚美神,這個計劃從你兒時就開始了,所以你一直和你的同輩人不一樣——你更快、更強、更聰明。但在遺傳學和訓練方面,我們已做到了極限。我們得讓你自己變身為執行神之判決的真正武器,我們會給你所需要的一切。願神保佑你,願神保佑我們以他神聖之名所做的一切努力。阿門。」
「哦,你不是天使的話,那肯定是所謂的神之僕人。」她看著他臉上的表情,「多麼悲哀。我都忘了你們的毛拉禁止你們讀莎士比亞了。『天使啊,神之僕人啊,保佑我們!』這句話是《麥克白》裏面的,接下去就是一樁謀殺。」
他的目標。
「親愛的弟兄啊,有火煉的試驗臨到你們,不要以為奇怪……」當他執行追捕最後那個神聖守衛團內奸的任務,受了重傷,奄奄一息地躺在醫院時,聖靈對他輕聲說了這些神聖的話語。那個內奸也是個強化過的兵人,就像他一樣,只是比他個頭更大、更強壯,差點就把他活活打死,直到凱恩拼盡最後的力氣將一根堅硬的手指從那人的眼球直插入腦。在他恢復期間,聖靈為他吟誦著這些話語,一遍,一遍,又一遍:「倒要歡喜。因為你們是與基督一同受苦,使你們在他榮耀顯現的時候……在他榮耀顯現時……
他不能再想這些了,不能再想任何類似的事了,那會削弱他執行任務的勇氣,還有一個更大的危險潛伏其中:某些類型的想法,如果足夠強烈,會觸發空港的電子安全監控系統,它能夠察覺特定的思維模式併發出警報,特別是那些再三反覆的詞句。
「怎麼說呢?我們實在不清楚他們能拿擾頻器干出什麼事。當然了,要我們知道的話,肯定會告訴你的。」
囚室的一面牆由白轉為透明。牆壁後站滿了人,絕大多數穿著軍服或白大褂,只有兩個著便裝,一個蒼白的男人,還有……她。基塔·簡瑞。
離開房子之前,他拿走了房主人未曾帶走的備用露營設備。凱恩將在群山頂端的荒野住上一段的時間。他將在那兒思考。他步出帳篷時,很可能會發生這樣的事:拉蒙特辛·凱恩被留在了身後,死亡天使也被丟在了身後。
凱恩靠坐在床上——在他身體裏面,仍有一些組織在移動、旋轉,變身的最後步驟正在完成——接著他打開電視牆。影像躍然其上,栩栩如生,他腦中的種子為那些影像配音。他默默用力,濾去那些有關運動、時尚、戲劇的內容,所有那些無關緊要的胡言亂語和這個星球上的人們用以填充自己空虛時間的東西,直到找到一條播報時事新聞的涓涓細流。因為這是在阿基米德星上,在唯理主義者和異教徒的大本營,即使新聞也墮落了,充斥著淫猥九_九_藏_書言辭、蜚短流長和情|色廣告。他眯起眼睛,努力透過這些噁心的內容找尋一條報道那樁空港事件的新聞,新希臘城當局會稱之為「失敗的恐怖襲擊」。一張殉道姐妹的照片滑到了屏幕中央——顯然來自她的護照。她臉上任何個人情緒都被她所受過的訓練很好地掩蓋起來了,但再次看到她的面容仍讓他感到一陣古怪的心悸,就好像他的身體在重組時遺漏了某個步驟。
凱恩趴在地上——下意識的。他沒有停下來考慮幾乎已成定論的敗局,而是一躍而起,一隻手的手指深深扎進天花板,然後用另一隻砸開一個窟窿,鑽進天花板與屋頂之間的夾層,他蜷縮在那個狹小的空間,看著走進來檢查戰績的第一隊士兵。手電筒的光飛快地掃過瀰漫的毒霧。他們怎麼會這麼快就發現自己?更要緊的是,他們帶來了什麼東西對付他?
一切結束后,他需要好好歇上幾天,然後再考慮接下來該做什麼。
這肯定是神所樂見的。神定希望這個異教徒在眾目睽睽之下殞命。

我會堅強的,凱恩對著她的幻影允諾,不管他們怎樣對我。

頭一個晚上他忍不住哭了,就像他在那個妓|女的房間里時一樣,如同迷路的小孩。他變成了幽靈,再也不能稱為人。他失去了精神嚮導,他把自己的任務弄得一團糟,他讓他的神和他的人民失望了。他吃下了同類的血肉,而且徒然無果。

天花板上寬敞的空間搭滿了腳手架,技|師和重裝警衛散布其間。最少有一打衛兵。他們絕大部分是狙擊手,正透過大口徑狙擊步槍的瞄準鏡全神貫注地盯著下面的人群。這是好事。一些狙擊手可能根本不會注意到他,直到他從天花板下去。
「讚美我主基督,」卡爾開口。他已在藏身處房間的牆壁上忙碌開來,影像飛快地掠過,即使凱恩有著強化過的眼力,也差不多隻能分辨出其中的十分之一。
「殺了我。要是你還有一點你所宣稱的人性,就讓我脫離這肉體的禁錮,把我送去天國。不過我知道,你們會折磨我的。」
當計程車橫衝直撞地穿過城市街道時,他拼盡全力才沒讓自己汗毛直豎,但他依然情不自禁地對阿基米德星第一大城市讓人頭暈目眩的規模留下極其深刻的印象。聽到別人告訴自己有多少人住在這裏,試圖理解它有新耶路撒冷幾倍大是一碼事,親眼看到密密麻麻的人群摩肩擦踵地走在人行道和高架橋上是另一碼事。聖約星的居民絕大多數散居在各個教區,就像凱恩童年住的那種地方。他的老師曾向他解釋,農業合作社能保證神的子民親近養育他們的土地。有時他很難意識到自己童年時刨挖過、在上面撒過歡、養育了自己的那些淡紅色厚實土壤,並不是聖經里寫到的同一塊土地。一次他甚至問老師,為什麼上帝創造了地球,聖經上的民族卻離開了它。
凱恩往浴缸里放滿水。他找到了人造冰,裝進一打袋子里,把冰袋扔進浴缸。接著他走進廚房,找到必需的礦物質和營養片。他往攪拌機里倒了足夠多的水,給自己做了一杯濃稠苦澀的奶昔,一邊把它喝完一邊等浴缸里的水涼下來。當水溫降到恰到好處,他脫了個精光,爬進浴缸。
你們要將一切的憂慮卸給神,因為他顧念你們。務要謹守、警醒,因為你們的仇敵魔鬼,如同吼叫的獅子,遍地遊行,尋找可吞吃的人
他步行來到會堂,想要看看首相將要講話的地方,但他沒有靠得太近。會堂赫然聳立在交織如網的燈光之中,那是一座巨大的長方形建築,就像一把搗入希臘城中心廣場的斧頭。他沒有逗留,轉身離開。
拉蒙特辛·凱恩應該為順利通過安檢感到慶幸,即便他不是一個無辜的旅行者。可怕的黑煙翻卷升騰,夾雜著令人不安的絲絲甜味——人肉烤熟的味道。
「你們試圖阻止我們發展信徒。」
他對著這座巨大的異教徒之城緊緊闔上雙眼。
「誰知道呢?我去看一眼。」
「阿門,」聖靈在他腦中說,「現在你將陷入沉睡。」
「拉蒙特辛·凱恩,」她開口,「真是個不尋常的名字。是說你的敵人會哀哭呢,還是說你自己?在所謂神的大能面前無助地哭號?」她揮揮手,「別費心回答了。在聖約星同盟的某些地方你被說成是個英雄,你知道的——超級英雄。是這樣嗎?還是說,那根本只是誇大其詞?」
「我需要知道首相護衛人員的衣著及具體細節,還有會場的平面圖,特別是通風和排水管線。」

「這麼說,」簡瑞首相開口,「這麼說,你就是那個死亡天使了?」
他名叫拉蒙特辛·凱恩,是一位聖約守護者——以神聖之名行事的刺客。長老們往他腦中置入了一顆瀆神的種子。它熾熱發癢,就像未救贖的罪,向他腦中塞滿邪惡污穢的異教徒聲音。
「啊。」她沒笑,至少他覺得她沒有——眼下他很難分辨她的表情——但她聽上去像是被逗樂了。
但此時此刻他覺得很不自在。他煢煢孑立,形影相弔。
泰德·威廉姆斯
阿基米德人聲稱他們沒有死刑。這是不是替代之道?迫使囚徒們不堪其擾,只能以自殺求得解脫?
速度是他最好的武器。他順著通風管往外爬,到出口時不得不用手扒開洞眼,窸窣灑落的碎片立即引來一陣來自下方的猛烈射擊。當他爬上屋頂時,暴雨般的子彈呼嘯著向他襲來,有兩顆擊中了他,一顆打在胳膊上,一顆打在背上。這些子彈來自其餘那些士兵,他們以汽車作為掩體,等待進屋的頭一撥人發出信號。子彈的勢能像波浪涌過他的身體,讓他像條落水狗般劇烈顫抖。片刻之後,他們不出意料地搬出了擾頻器。不過這次他準備好了:他將鈣滲透神經元,以阻隔洶湧的電磁波,儘管這使得大腦的活動中斷了片刻,讓他像個被抽去骨頭的布偶般頹然跌落到屋脊上,但毫髮無傷。沒過多久,他又站了起來。他們最好的武器失效了,士兵們朝那個沿屋頂以驚人速度攀爬的黑色身影瘋狂開火,不過三秒鐘時間,拉蒙特辛·凱恩已經鑽過槍林彈雨,衝到了他們當做掩體的汽車車篷上。當他從車頂上飛身而起,躍過他們頭頂時,那些士兵甚至沒來得及調轉槍口的方向。
好吧,凱恩想,我相信這件事我會去做。
親切柔和如春日細雨,不像淅淅瀝瀝的污言穢語,聖靈說出的每一句話都那麼寶貴,都像白銀一樣熠熠發光。
假死。要是他在囚室里這麼做,他們當然會起疑,不過為了探究應用在他神經系統上、能讓他完成超級變身的生物技術,他們不斷對他進行過各種外科檢查。要是他在檢查過程中出其不意地這麼做,他們則會驚慌失措,完全顧不上懷疑。
他要伸他僕人流血的冤,報應他的敵人,當他了解了博士及其妻子,聖靈這樣提醒他。他聽懂了,凱恩的職責不是審判,他不是羊群的一員,倒是更像他消滅的那些野狼。拉蒙特辛·凱恩是上帝的行刑人。
「抱歉,」他對醫生說,「我沒聽到。你剛才說什麼?」她聳聳肩。
「也可能只是心臟停搏……」另一個聲音近乎囈語,他在長長的隧道中不斷下落,幾乎覺得自己能聽到聖靈的聲音在身後呼喚……
他會給自己丟下什麼?像他這樣一種全新的造物又將成為誰的僕從?天使?魔鬼?抑或是他自己?凱恩很想弄個明白。
「你真的是那個從阿朱那來的人么?」年輕的卡爾突然問。
警衛再次用一個掃描儀掃過凱恩的護照。「你能說說在阿朱那停留的原因嗎。公民麥克納尼?」
我因神的榮光而閃耀,他想要對他們說,我將自己交付于神,做他的手,做他的劍——我無比榮耀!可他什麼也沒說,當然了,他只是穿行在人群之中,復歸平靜。
當他在心裏默禱時,他在屏幕上看到了她的臉。不是那位殉道姐妹,那位有著大大的深邃褐眼和深色皮膚的女人。不,是她——魔鬼的情婦,基塔·簡瑞,阿基米德星的首相。
凱恩感到怒火湧上心頭,於是緊緊閉起嘴巴。他將帶有鎮定作用的化學物質釋放到血液之中。與她爭執這件事讓他心慌意亂。她是個女人啊,女人應該撫慰男人、讓男人感到舒適,可她卻滔滔不絕地說著謊言——殘酷、危險的謊言。當事物本來的秩序被顛倒時,就會發生這樣的事。
古代有位政治家說過這樣一句發人深思的話:「你能做到必須做到的事情,有時候你甚至能將它做得更好,遠遠超出你的想象。
為了全人類——他們這樣向他保證:拉蒙特辛·凱恩必須再次犯下駭人罪行,這樣終有一日所有的人才能得到解放,都會拜倒在神的腳下。此外,長老們還向他指明,有什麼可害怕的呢?如果他完成任務,順利從阿基米德脫身,那顆異教徒的種子將會被移除,聖靈的聲音會再次在他腦中響起。要是他沒能逃脫——唔,凱恩將去到神輝煌的寶座底下,親耳聆聽神本人的聲音:
最後兩個是一位政客及其妻子,住在那顆未曾站隊的行星阿朱那上,他們是理性主義者重要的同情者和支持者。依照長老的要求,凱恩讓此次行動看上去更像是一次過火的搶劫案,而不是一次暗殺,因為還不到以上帝之手公開干涉阿朱那內務的時候。但仍有傳言和指控在阿朱那的互聯網上流傳,那些流言傳播者和跟風起鬨的人甚至給這位不知名的刺客起了個外號——死亡天使。

想著這些的時候,他感到一陣混合著溫暖和孤單的熱潮湧上心頭。沒錯,一切為愛所做的事情中,最難的就是放棄。此刻他無比想念聖約星,他能做的一切就是控制自己不哭出來。這事發生在他這種老手身上實在令人吃驚。神的戰士決不哀哭,他堅定地對自己說,他們只讓別人哀哭。他們將悲痛帶給神的敵人,拉蒙特辛。
他轟然落地,力度如此之大,以至於偷來的警衛頭盔從腦袋上飛了出去,掉在地上,彈出好遠。第一陣驚聲尖叫從那些國會議員中發出,不過凱恩幾乎沒聽到。從五十碼高處驟然落地帶來的震動如巨浪般漫過他膝蓋、足踝和手腕處經過強化的軟骨組織,很痛,不過尚可忍受。他的心臟飛速跳動,幾乎連成一片低沉的嗡鳴。他積聚全身力量,如離弦之箭般躥起,這一刻,時間彷彿變慢了,觀眾們發出的喧嘩聲變得扭曲,猶如冰川底下的刮擦聲、山脈深處地殼變動的「隆隆」聲。又有兩顆子彈與他擦身而過,一頭扎進旁邊的地板,混凝土細屑和地毯碎片恍如慢鏡頭般飛濺而起,懸浮空中,就像熊熊火焰上方盤旋飛舞的灰燼。講台上那個女人轉頭來看他,一舉一動就像在黏稠的糖漿中一樣。就是她,基塔·簡瑞,巴比倫的娼婦。當他朝近在咫尺的她撲過去時,他能清晰地看見她臉上每一塊肌肉的動作——眉毛挑起、前額皺緊、驚訝……只是,沒有恐懼。
「用某個古老莊重的術語來說,這是『狗屁』。你是個兇手,多次犯罪,凱恩,你還想謀害我。」但簡瑞看他的樣子不像是在看敵人,雖然她的眼神里也沒有任何仁慈意味。她看著他,好像他是一隻裝在瓶子里的毒蟲——一個需要小心對待的物件。沒錯,更多地是把他看成一件值得研究的東西。
他感到一陣恐慌,他想不起來剩下的句子了。
「你迫使他們沉默!你懲罰那些繼承父輩意願想要崇拜上帝的人。你迫害聖經上的民族,不管他們在什麼地方,只要你發現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