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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 1、至高無上

第六部

1、至高無上

門開了,瑞斯里探進了半個身子。「天啊,」公爵說,「如果我手裡有弓,我會把你的腦袋射下來。我說過誰也不許進來的。」
「那麼,」公爵說,「凱瑟琳也會宣誓擁護我外甥女的孩子的王位繼承權?還有瑪麗——也要讓她宣誓嗎?如果她們不答應,你有什麼建議?把她們裝進囚籠拖到泰伯恩吊起來,任她們亂叫亂踢,讓她們的皇帝親戚看到?」
「您太好了。但海倫絕對不會跟他們分開的。這一點我們已經說好了。」
「但我覺得你活糊塗了。要不然你怎麼會相信巴頓這個女人呢?如果你在大街上碰到一場木偶表演,你難道不會站在那兒喝彩,喊著,『看啊,看它們那小木腿在那兒走路,看到它們怎樣揮舞手臂了嗎?聽聽它們吹喇叭。』你難道不會這樣嗎?」
「這滿足不了國王的目的,」奧德利嘆了口氣。咚,咚,咚。「我們為他,還有費希爾,做出了這麼大的努力。他的名字從剝奪公民權的名單上取消,費希爾只是被罰款而不是終身監禁,他們還想怎麼樣?我們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安妮說,「你寫議案反對假女先知巴頓時,把莫爾也加進去,跟費希爾一起。」
「我想加迪納肯定回來了,」他說。
「簡稱」顯出驚惶之色,腳下沒有動。「去吧,小子。」他拿起他的夾克扔給他。「他現在還是秘書官。他可以把他的印章拿回去。不過告訴他,他必須親自來這兒把它們取走。」
他想起海倫當時說的話:「那麼我可以再婚了?如果有人要我的話?」他想起她曾經久久地望著他,意味深長,只是他當時沒有明白。她滿可以翻幾個筋斗,他也不會注意到的,他的思緒已經游移到了別處;對他而言談話已經結束,他已經在考慮別的事情。如果我自己當時想要她,娶了她,誰又能說三道四,說我娶了一個身無分文的洗衣女,甚至是從街上撿來的乞丐?人們會說,克倫威爾想要的原來是這種人,一個身材豐|滿的美人;難怪他看不上城裡的寡婦們。他不需要錢,也不需要關係,他有能力隨心所欲: 他現在是秘書官,接下來會是什麼?
「有人跟你談過結婚的事情嗎?」
他高高興興地回到家裡,但是發現紅衣主教在一個角落裡等他。他穿著紅色法袍,胖得像個墊子,臉上是一副好戰、固執的神情。沃爾西說,你知道嗎,他會把你的好主意算成他自己的功勞,而把他的壞主意推到你的頭上?一旦命運之神跟你過不去的時候,你就要挨她的鞭子了: 永遠是你,決不會是他。
莫爾從眉毛下抬起眼來。「這對我們大家都不是一個舒服的地方。」
「我認為他應該知道。應該有人提醒他,在他死後等待他的是什麼。他已經打算這樣對我了,還能把我怎麼樣呢。」
「也許我們得私下談談,」他低聲說。
當費希爾恢復理智並請求原諒的時候,老主教懇求國王考慮他年老多病。國王表示,剝奪公民權的議案必須按程序進行: 但是他有個習慣,對知錯認錯的人總是寬大為懷。
「你不想以你的肚子作借口嗎?」
「是的。」
「但是你應該在乎。溫徹斯特是一個權勢顯赫的人,如果他說要毀了你,那就真的想這樣做的。」
「我沒有指望會這樣。我沒有這樣計劃過。」雷夫垂下眼睛。「我知道我永遠不能帶海倫進宮。」
「但為什麼要這樣寫呢?上面哪兒提到西班牙人瑪麗是私生女?」
1534年

仲夏: 倫敦到處都燃著篝火,熊熊的火光送走短暫的夜晚。大龍在街上穿行,它們噴著煙霧,晃動著哐哐作響的機械翅膀。
她的手指仍然捂在嘴巴上,說,「我看不見,沒法讀書。」
當他正在推動議會通過他的重要議案時,教皇選取這個月對凱瑟琳王后的婚姻終於做出了裁決——這個裁決已經拖得太久,他還以為克雷芒打算到死都讓它懸而不決。克雷芒說,原先的特許令是合理的;因此這樁婚姻也是合理的。皇帝的支持者們在羅馬的大街上燃放煙花。亨利很不以為然,嗤之以鼻。他通過跳舞來表達這種情緒。安妮仍然可以跳舞,雖然她的腹部已經明顯隆起;這個夏天她必須平靜地度過。他想起國王搭在麗琪·西摩腰間的那隻手。後來沒有了下文,那個年輕女人絲毫也不傻。現在他總是圍著小瑪麗·謝爾頓轉,時而把她拋起來,時而撓她的癢,時而掐她一下,或者誇得她喘不過氣來。這些都不算什麼;他看見安妮抬起下巴,移開了視線,並重新靠進椅子里,小聲說了句什麼,臉上是一副頑皮的神情;她的面紗從那個嬉皮笑臉的小人弗朗西斯·韋斯頓的外套上飛快地擦過。很顯然,安妮認為對瑪麗·謝爾頓必須容忍,甚至要哄她開心。如果姐妹不在身邊,那麼把國王圈在表姐妹之中,就是最為安全之策。瑪麗·博林去哪兒了?在鄉下,也許跟他一樣盼望著天氣回暖。
奧德利得意地笑了笑。「你好像沒有注意到克倫威爾先生在鑄幣廠所做的努力。他的錢幣都是貨真價實,否則就不算是錢了。」
主教把國王當孩子似的打斷了他的話。「兩千頭動物,是呀,當你的官員們跑到各個郡里去清點羊群的時候,也許他們還能同時讓牧民們宣誓,對吧?還有你那些將來會讀書識字的耕夫?以及他們在溝渠里找到的邋遢鬼?」
「但你卻身在其中,主教大人!看看你的周圍吧。整個一場盛大的木偶表演。」
「您會是那樣做嗎?」他濕漉漉的手在鵪鶉上拍了一掌;接著瑟斯頓抬頭望著他,一邊擦掉手指上的鵪鶉毛。「我想我還是別歇著。萬一到時候倒了霉。我不是說一定會倒霉。不過,還記得紅衣主教吧。」
「我沒辦法,先生。」
「我看我現在已經覺得再有活力不過了。」
「這不一樣。亨利希望和解。他願意寬容。對你他可能也會這樣,但是你必須認錯。埃克塞特從來沒有寫文章反對國王,可你寫了。」
「我的路主要是我自己走過來的,」史蒂芬說。「我當初是被引上了這條路。老天作證,克倫威爾,我是自己走出來的。」
國王說,「克倫威爾,憑著你在大數字方面的天賦……」他凝視著遠方。他的手指扯著袖口的銀色飾邊。
他說,親愛的沃爾西。(因為既然這個國家已經沒有了紅衣主教,他就把他當做同行,而不是主人來稱呼。)親愛的沃爾西,不完全是這樣——他沒有怪罪查爾斯·布蘭頓把長矛插|進他的頭盔,而是責備自己沒有放下面甲。
亨利說,「你該幹什麼就幹什麼。我會支持你的。」
「我覺得是國王把它當成了私人恩怨。」

他先去廚房把消息告訴了瑟斯頓。「哦,」廚師隨口說道,「反正那份工作本來就是您在做。」他呵呵一笑。「加迪納主教一定會怒火中燒。他的五臟六腑會在自己的脂肪里燒得噝噝響。」他從盤子里拿起一塊沾有血的抹布。「看到這些鵪鶉了嗎?一隻黃蜂的肉都比它們多。」
「我們這兒有一個。準確地說,那孩子有一個。」
格利高里說,「您已經在後悔沒有帶理查德來了。」
克蘭默開口道,「如果是良心的問題,那麼肯定總是有些懷疑……」
他回到房間時,格利高里已經睡著,但是他翻了個身,說,「親愛的父親,您去哪兒了,上謝爾頓夫人的床了嗎?」
「諾福克大人說你喜歡出身卑微。他說你是有意這樣編的,好戲弄他。」亨利握住他的手臂。「我覺得為了方便起見,」他說,「不管我們去哪兒——雖然考慮到王后的情況,今年夏天我們不會走遠——在我的隔壁都應該為你安排房間,我需要你的時候我們就隨時可以談話;而且在可能的情況下,是可以直接交流的房間,這樣我就不需要中間人了。」他朝那些大臣一笑;他們像潮水一般退開。亨利說,「如果我有意忽略你,讓我遭天打雷劈。我知道何時我有朋友。」
「如果您是紅衣主教,您會說嗎?」
「她害怕我,」瑪麗說,「就算她生了兒子,她還是會害怕。她擔心我會結婚,那麼我的兒子們就會威脅到她。」
「是啊,」安妮·謝爾頓答應道,一邊揮手讓她走開。「到了早上,不要來吵我們。否則我們會把早餐扔在地上的。」
「啊,但是她不希望發生的事情她從來沒有預見。她跟國王的敵人們坐在一起,告訴他們會是什麼情形。」
瑪麗看著他,是斜著眼睛看他;她仍然帶著一頂老式的三角風帽,在那兒眨著眼睛,就像是馬的包頭布滑落了一樣。他柔聲說道,「我不是撒旦。你父親不是異教徒。」
可憐的瑪利金,她是一個小精靈;她晚上才吃東西,靠麵包屑和蘋果皮為生。有時,如果你下來得早,在樓梯上不出聲的話,就會發現她坐在灰燼上。
「你能回答得稍稍具體一些嗎?」
她勉強低笑了兩聲,一副不相信的樣子。「我還在吃奶的時候,就嫁進了法國。然後是皇帝,接著又是法國,法國國王,他的大兒子,二兒子,以及我都數不清的他的其他兒子,然後又是皇帝,或者是他的某個表親。我已經訂過無數的婚約,連我自己都懶得去管了。有朝一日我會動真格的。」
莫爾點點頭。他腳步不穩地朝門口走去,先還撞向一個桌子角,讓克蘭默身子一震,連忙伸手去扶桌上的墨水。門在他背後關上了。

「——那麼你父親就會把你接回宮廷,你就能得到你現在需要的一切,還有上流社會的溫暖和舒適。聽我說,我這是為了你好。王后沒有指望你的友情,只是要一個表面的姿態。一聲不吭,對她行個屈膝禮。只需要一眨眼的工夫,就能改變一切。在她的第二個孩子出生之前向她妥協。如果她生了兒子,她後面就不會有理由來跟你和解了。」
「那是什麼感覺?就像瘋狂地生氣一樣嗎?」
亨利說,「史蒂芬無疑是一位堅定的大使,但是我不能把他留在身邊。我總是讓他來參加一些最內部的會議,他卻跟我背道而馳。」他搖著頭。「我討厭忘恩負義。我討厭不忠不信。所以我才看重像你這樣的人。你的舊主子陷入麻煩的時候,你都對他那麼好。這一點讓我最為欣賞。」他說這話的時候,彷彿那麻煩跟他個人無關;彷彿沃爾西是被天上的雷劈下了台 。「還有一個讓我失望的人就是托馬斯·莫爾。」
溫徹斯特剛剛一走,安妮又粘到了國王的身上;她朝一旁使著眼色,似乎要讓他捲入密謀。安妮的胸衣仍然系得很緊,只有胸部稍稍有些豐|滿,表明了她的狀況。還沒有正式宣布;從來都不會宣布,女人的身體是難以確定的東西,可能會出現失誤。但整個宮廷都相信她懷了繼承人,她自己也這麼說;這一次沒有提到蘋果,她懷公主時喜歡的所有食物都讓她感到厭惡,所以這都是好的跡象,表明會是個男孩。他將提交給下院的議案並非如她所想的那樣是對災難的預計,而是確保她在這個世界上的地位。她今年應該三十三歲了。曾經有多少年,他嘲笑過她扁平的胸脯和發黃的皮膚?如今她成了王后,就連他也能看出她的美。她臉上的輪廓似乎完全是雕刻出來的,那顆腦袋像貓的一樣小巧;她的喉嚨上閃著礦物質的光澤,彷彿灑有黃銅粉一般。
「是為我準備的嗎?」
「她披在身上的那件兔毛衣服,」格利高里說,「看上去像是被蟲咬了。」
他猶豫著,試圖不偏向任何一方。「該多像就有多像。」
我們再給他一天時間吧。
「到了說話的年齡,我想。」
「您幫她做天使翅膀的時候,她很喜歡您。她說要一直保存著它們。」他兒子移開了視線;說話的時候似乎有些怕他。「雷夫說您馬上就是這個國家的二號人物了。他說您已經是了,除了名義上之外。他說國王會讓您居於大法官之上,居於所有的人之上。甚至居於諾福克之上。」
大法官這是情不自禁,他就是一個容易得意的人;必須有人保持鎮靜。克蘭默面色蒼白,已經滲出汗來,他還看到莫爾的太陽穴上青筋在跳動。他說,「我們不能讓你回家。不過,我覺得你今天好像不大舒服,所以,我們也許可以把你羈押在威斯敏斯特修道院院長那兒,而不是關進塔里……你看這樣是否合適,坎特伯雷大人?」
「您問什麼我就告訴您什麼,」雷夫說。「我想不出當初為什麼不跟您說實話。但是海倫,我妻子,她覺得最好保密。」
「不是。但如果我不跟他說話,就是一種逃避。」
「那個送柴火進來的人不肯稱我公主。」

「那我就是主管了?」他看出「簡稱」在盤算自己的好處。
「我已經結婚半年了,」雷夫說,「誰都不知道,但現在您知道了。我娶了海倫·巴爾。」
「是我,很顯然。」
「我讓你生氣了,」加迪納注意到。「因為生氣,你誤解了我的意思。我不是問你他們的誓言有沒有用,而是問你打算讓多少人宣誓。不過當然了,你在下院已經提交了一份反對羊的議案——」
那天晚上,天空閃爍著尖刀般的星星,亨利縮在一個窗口,他會告訴他,我怪的是凱瑟琳。我相信是她咒了我。其實是她的子宮有病。她騙了我那麼多年——她懷不上男孩,她自己和她的醫生們都知道。她說她還愛著我,但她是在毀掉我。她晚上過來躺在我和我所愛的女人中間,她的雙手冰涼,她的心也冰涼。她把手放在我的陰|莖上,她的手有墳墓的味道。
「您怎麼知道?」「簡稱」扔下筆,跳了起來。他走來走去。「他怎麼是這樣一個人?總是爭呀,吵呀,不停地追問呀,其實他根本就不在乎答案!」
亨利說,「因為大主教大人認為你受到了虧待。但是,」他說,他的語氣很委屈,「作為一位國王,我的慷慨是眾所周知的。」他似乎對這一切感到不解。「你馬上就是秘書官。接著還會有獎賞。我不明白我為什麼沒有儘早這樣。但是告訴我: 那一次跟你提到英格蘭以前的那些姓克倫威爾的貴族時,你說跟你毫無關係。你有沒有再想想?」
「的確不是。」他把對安妮·謝爾頓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你是真誠愛情的結晶。你父母以為他們是結婚了。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的婚姻是有效的。我想,你能明白這裏的區別吧?」
「但是誰會繼位?」
這些孩子不管是性情粗暴,還是學識膚淺,你讓他們做一些卑微的工作。他們學習讚美詩。學習怎樣使用剔骨刀和去皮刀;只是在這之後,出於自衛而且不是在正式的課堂上,他們學會了estoc,那「哧」地一下捅進肋骨的動作,只需手腕一翻你就胸有成竹。克里斯托弗毛遂自薦當指導。這些先生們,他說,他們可真是高雅。他們在割下鹿頭或鼠尾什麼的,送回家給他們的老爸。只有你和我,先生,還有理查德·克倫穆爾,只有我們才知道怎樣結果一個小渾蛋,讓他當場玩完兒,連哼都不用哼一聲。read.99csw.com
奧德利的眼睛猛然睜開了: 他覺得莫爾為自己找到了退路。但莫爾的臉上雖然掛著笑容,卻滿是怨憤。「我才不會耍這種兩面手腕,」他柔聲說著。「我才不會在我主上帝面前,更別說在英格蘭的信徒面前,來這樣一場木偶表演。你們說你們在大多數人這一邊。我說我在大多數人這一邊。你們說你們有議會的支持,我說所有的天使和聖人都支持我,還有那一代又一代已經故去的基督徒,自從基督教的創建之日,作為一個統一的團體——」
到了外面,雷夫說,「天打雷劈……他發了這麼可怕的誓。」他擁抱他的主人。「這個時刻已經等了太久了。不過聽著,我們回家之後我有件事情要告訴您。」
不出片刻,莫爾就站在門口,輕輕地打了個噴嚏。「得了,」奧德利笑著說,「英雄不該是這樣到來的。」
「那就是菲茨羅伊。」
布萊恩夫人轉向格利高里,她容光煥發,彷彿準備跟他一起唱童謠。謝爾頓夫人神態傲然地走了進來。「白天好,先生們。」她稍稍有點猶豫: 王后的姨媽該向珠寶屋的主管行禮嗎?她覺得大概不用。「我想,布萊恩夫人把她份內的事情已經全部向你彙報了?」
在威斯敏斯特,公爵把僕人都趕了出去。「如果我需要喝的,我會自己拿的。走吧,出去,都出去。把門也關上!如果有誰趴在鎖眼那兒偷看,我會活剝你們的皮,把你們腌起來。」他轉過身,低聲罵著,氣咻咻地坐了下來。「如果我求他會怎麼樣?」他說。「如果我跪著求他,說,亨利,看在上帝的份上,把托馬斯·莫爾的名字從被剝奪公民權的人的名單上拿掉,會怎麼樣?」
「我的理解是,你聽命于秘書官,不管坐在那個位子上的是誰。如果我,」他猶豫著,「如果——賴奧斯利,我給你,如果我被任命為這個職務,我會讓你負責印璽處。」
奧德利伸手越過他,推開了窗戶。一陣鳥鳴頓時傾瀉在窗台上,併流淌進房間,那是畫眉鳥婉轉動人的歌聲。
「啊,你父親以前來過這兒,」她對格利高里說。
「這麼說,」晚餐之後他對雷夫說,「你已經讓自己出名了,賽德勒先生。你會被當成浪費自己關係的最好的例子。做父親的會以你為例來教訓他們的兒子。」
「我兒子說,那種學術爭議的練習把他累壞了。他稱之為徒勞爭論的練習。」
「這還不夠。你也知道這一點。」
「如果宣誓會讓你下地獄,那麼所有這些人呢?」他從牆邊沖了過來,奪過奧德利手上的名單,卷了起來,扔到莫爾的肩上。「他們都要下地獄嗎?」
「她喜歡您,」格利高里說。「這真是奇怪。」
她把他帶到了一個緊閉的門前。「大家還叫它藍色房間嗎?」
「我會建議任何人以任何可能的方式,爭取多活幾周。說你在路上被人糟蹋了。或者說你的看守侮辱了你。」
「我不能為他們的良心說話,而只能為我自己。我知道,如果我按你的意思宣誓了,我就會下地獄。」
他想起一句話,homo homini lupus,人對人是狼。
「你是因為離婚之事才揪住我不放,」費希爾說。「不是因為伊麗莎白·巴頓。是因為凱瑟琳王後向我諮詢過,而我給了她建議。」
他終於明白亨利為什麼要他來這兒。這裏發生的事情不能寫進信里。他對謝爾頓夫人說,「你是說王后給你寫過信,要你那樣對瑪麗小姐嗎?」
2月21日,一個星期六的上午,針對聖女及其同黨的剝奪公民權議案被提交到上院。裏面有費希爾的名字,同樣,根據亨利的旨意,莫爾也名列其中。他去塔里看看那個叫巴頓的女人,看她在死期確定之前是否還有其他需要坦白的東西。
「你總會發現這樣一些人,說議會受到誤導,或者被收買,或者在某些方面不能代表聯邦。而且,你還會發現有些人否認議會有能力就某些問題進行立法,說應該把它們交給某個其他的司法機構——也就是羅馬。可我認為這是一個錯誤。羅馬在英國沒有合法的發言權。在我的議案中我要表明一種立場。一種有理有節的立場。我這樣寫,議會可能會樂意讓它通過,國王也會樂意簽署。然後我就要請求全國上下的人支持。」
有位侍從走上前來,說,「秘書官,您的船已經等候在那兒,準備送您回城。」
謝爾頓夫人抬起一隻手,掩住自己的笑容。「格利高里,你的意思是說,所有的娃娃長得一個樣。走吧,克倫威爾先生。」
「那把椅子,」他說。「那把人骨椅子。你自己知道就行了。不要讓它傳到國王的耳朵里。」
有些觀點國王知道;還有些他從未聽說。有些對他現在的情形很適用;有些被他斥為異端邪說。這是一個明亮的、寒冷刺骨的早晨,從河面上吹來的風像刀子一般刮在臉上。我們輕鬆上陣去碰碰運氣。
「也許格利高里還不是太蠢。」
他暗暗提醒自己: 理查德·克倫威爾要去威斯敏斯特修道院院長那兒,押送犯人托馬斯·莫爾爵士去塔里。
「算了吧。只要他說出是哪一點,他就死定了。保持沉默是他唯一的希望,而且還不算是多大的希望。」
莫爾說,「當你被教皇任命,就職為大主教的時候,你對羅馬宣了誓,但據說那一天,在所有儀式的過程中,你手裡一直攥著一張摺疊起來的小紙條,說你的宣誓不是出於自願。這難道不是事實嗎?據說那張紙條是克倫威爾先生寫的。」
他把紙翻了一面,想看看是哪兒來的。他發現自己看的是伊麗莎白·巴頓留在女修道院的物品清單。這些都已被沒收歸國王所有,一個叛國者的私人財物: 一塊當桌子用的木板,三隻枕套,兩個燭台,一件值五先令的外套。一件舊披風被捐給了那座女修道院里最小的修女。還有一位愛麗絲修女得到了一床床罩。
「我不明白你怎麼會是我的朋友,既然你還是那個人的朋友,我是說彭布羅克侯爵。」她不肯稱安妮為王后。
「是反對圈地養羊的人,」他笑著說。
他與奧德利交換了一個眼神。奧德利說,「大人,您中午之前不該喝這麼多的酒。」
格利高里的眼睛又朝瑪麗小姐那邊看去。「正是,」他說。「你瞧,格利高里,規劃你在半年之內、一年之內要做的事情,當然是好事,但如果你沒有明天的計劃,那一切都毫無用處。」
「那天晚上,我回奧斯丁弗萊找她,要帶她去克蘭默的妻子那兒……她下了樓,」他的眼睛移動著,彷彿看著當時的情景,「她下了樓,但是沒有戴帽子,而你跟在後面,頭髮亂七八糟地豎著,你對我把她帶走很生氣……」
一隻小盆,重12磅,每磅4便士,給了女修道院院長,付了4先令。
他開始說……仁慈,而且遠不止是仁慈……是自己無能……如果哪些方面沒有做好,懇請最仁慈的寬恕……
費希爾搖搖頭;他又顯出迷惑的神情。「我以前一直都很納悶,你知道,我不明白在福音書中,抹大拉的馬利亞跟馬大的姐姐馬利亞是否是同一個人,這一點困惑了我很多年。伊麗莎白·巴頓肯定地告訴我說是的。在這整個事情上,她毫不猶豫。」
她停下腳步,抬起一邊眉頭。「你會對我的外甥女王后這樣說嗎?我是說,當著她的面?」
不管怎麼說,她顯然不喜歡他的主意。他離開了她。倫敦塔就像一座小城,上午的日常事務在他周圍熱熱鬧鬧地進行著,衛兵們和鑄幣廠的人跟他打著招呼,國王的馴犬員跑上前來說,吃飯的時間到了——那些牲口吃得很早——他想不想去看看餵食的情景?非常感謝,他說,不過還是放棄了這種樂趣;他自己還沒有吃早餐,稍稍有些噁心,他能聞到那腥氣撲鼻的血,能聽到從籠子的方向傳來的搶食的哼哼聲和低沉的怒吼聲。在看不見的河面之上的城牆高處,有人在哼著一支老調,到重複部分時還唱了起來;他是快樂的護林人,他唱道。這很可能不是真的。
「沒錯,但是你沒能照看好你自己的教區。」
紅衣主教呵呵地笑著,不見了。
馬西略告訴我們,基督降臨人世時,並不是作為統治者或法官,而是一位子民: 他所降臨的國家的子民。他沒有試圖統治,也沒有交給他的門徒統治的使命。他沒有對哪一位使徒給予比其他使徒更多的力量;如果你不信,就再去讀一讀關於彼得的部分吧。基督沒有選出教皇。他沒有給他的追隨者們制定法律或徵收稅賦的權力,可教士們認為這兩者是他們的權利。
雷夫的臉紅了。
她笑了: 但是她把一隻手伸到口邊,就像要堵住嘴巴。「這就對了,」他說。「不要對任何人說任何事情。」
「哦,聖母瑪利亞!」布萊恩夫人呻|吟道。「我以前當過瑪麗的保姆,她倔得像個嬰兒,所以現在不管你怎麼揍她,她都不會變的。你們想先去看看小傢伙,對吧?跟我來……」她握緊格利高里的胳膊,牽著他走了。她一邊走一邊喋喋不休: 你瞧,這麼小的孩子,發燒可能有各種原因。可能是要出麻疹了,但願不是。也可能是天花的前兆。一個才半歲的孩子,你不知道會是什麼……布萊恩夫人喉嚨上的青筋在跳動。她邊嘮叨邊舔了舔發乾的嘴唇,咽了一口唾沫。
從一條準備戰鬥的狗的身上散發出一股野性而難聞的氣息。這股氣息此刻在房間瀰漫開來,他看到安妮有潔癖似的轉向一邊,而史蒂芬則將一隻手放在胸口,彷彿在露出牙齒之前,要弄亂自己的毛,提醒別人注意他的體型。「我一周之內再來覲見陛下,」他說。這動聽的言辭是發自他內心的咆哮。
「波爾說你是撒旦。我的表兄雷金納德·波爾。他藏在國外,在熱那亞。他說你出生的時候,還跟所有的基督徒一樣,但是有一天,魔鬼進入了你的體內。」
「親愛的,」國王說,「我無法想象任何人能取代你。這隻是假設。他必須提到這種預備措施。」
他低聲罵了兩句,從窗口轉過身來。「我們知道他的理由。整個歐洲都知道。他反對離婚。他不相信國王能成為教會的首腦。但是他會說出來嗎?才不會呢。我了解他。你知道我討厭什麼嗎?這齣戲完全是他設計的,我討厭被卷進來。我討厭把大好的時間花在這上面,我討厭這樣白白地耗費精力,我討厭看著我們的生命就這樣浪費,因為我敢說,不等這場大戲演完,我們就都會發現自己已經老了。而我尤為討厭的是,當我在那兒磕磕巴巴地念台詞時——因為所有的角色都是他創造的,而且他寫了這麼多年——莫爾先生卻坐在觀眾席上,暗自竊笑。」
「讓我見見我母親。」
雷夫說,他的語氣盡量平淡,「我瘋狂地愛上了她。」
「如果你們耽擱久了,她可能也會這麼認為。不管怎麼樣,她都會有想法。我說我同情她,但是,哦,她真難對付!她從來不肯賞臉跟我們一起用午餐或晚餐,因為她不願坐在小公主的下手。而我的外甥女王后交代過,除了我們送去當早餐的一點麵包之外,不準把食物送進她的房間。」
分手時的氣氛有些尷尬。他想,我不能讓莫爾,或者他的家人,保留任何關於理解我的幻想。這怎麼可能呢,因為我做的事情連我自己都看不透。
「嗯,」亨利說,「她仍然是英格蘭公主。如果你接著往下看,上面還說……」他閉上眼睛。上帝賜予我力量吧。
他撫摸著這跟墳墓一般冰冷的石頭: 葡萄樹葉與一種叫不出名字的花纏繞在一起。謝爾頓夫人微笑地看著他,感到有些好奇: 他在猶豫什麼?「也許我們該換下騎馬服再去見瑪麗小姐。她可能會覺得受到輕慢……」
「當然。我可沒有動粗,儘管我的外甥女王后建議我拿拳頭對付她。」她的目光上下打量著他,揣摩著;空氣中有了緊張的意味。女人們是怎麼乾的呢?也許,可以學得會;他感覺到,而不是看見,他的兒子在後退,直到一台櫥櫃擋住了他,柜子里已經擺滿伊麗莎白小公主的各種金銀器物。謝爾頓夫人說,「我的職責是,如果瑪麗小姐不聽話,我就應該,用我外甥女的話說,狠狠地像對私生女一樣揍她,她本來也是私生女。」
「我們需要一些新主教,」安妮說。她提名她的朋友休·拉蒂摩。還有他的朋友,勞蘭德·李。看來,她的頭腦里似乎的確裝著一份名單。麗茲製作泡菜。安妮任命牧師。
「瑪麗小姐不在繼位之列,」他說,「所以意思很清楚。我們不需要多說。如果有任何措辭不近人情,您得原諒。我們制定法律的時候盡量謹慎。並盡量避免帶上個人色彩。」
「比你要去的地方舒服一些,」他說。
「國王也許會接受某種折衷的做法,」克蘭默說。「但恐怕王后不會。而且說實在的,」他含糊地說,「她憑什麼要接受呢?」
「什麼,他們不給你蠟燭嗎?」
議會即將再次開會。他對國王說,我會讓本屆議會比有史以來的任何議會都更加努力地工作。

「什麼?三四十隻?浪費那麼好的酒。您喜歡的話,我可以給您做一點。是加來的李爾勛爵送來的。您寫信的時候,告訴他如果他準備再送,我們就要壯一些的,要不就乾脆別送。您不會忘吧?」
他把自己的衣服放到一邊,並做了禱告。他躺到枕頭上:7張床單2隻枕頭1個枕墊。蠟燭一滅他就睡著了。但是他的女兒安妮出現在他的夢中。她傷心地伸出左手,給他看她沒有帶結婚戒指。她撩起她的長發,把它像絞索一樣套在自己的脖子上。
「我向你保證,我從來沒有打算做英雄,」莫爾說。「他們在修剪草坪。」他捏了捏鼻子止住另一個噴嚏,把長袍拉到肩上,踉踉蹌蹌地走到他們面前;坐在為他準備的椅子上。在此之前,他一直不肯坐下。
「哦,那個時候,」賴奧斯利說,好像對年輕時的自己很不屑。「那是為了培養我們的思維。我不知道。」
「我不覺得她有天性。」
「不要。他兒子快要死了。他的繼承人。」公爵伸手擦了擦嘴。「他的十八歲生日只差一個月了。」他的手指摸索著他的聖章,他的聖物。「布蘭頓只有一個兒子。我也是。你也是,克倫威爾。還有托馬斯·莫爾也是。就那麼一個兒子。上帝保佑查爾斯,他得跟他的新妻子再生一個了;我敢肯定,這對他會是件難事兒。」他哈哈大笑起來。「如果我能出一筆錢把我妻子打發掉的話,我也可以娶一位嬌滴滴的十五歲read.99csw.com的小姑娘。可是她不肯走。」
孩子們對這種問題很驚訝,他們把心裡話一股腦兒倒了出來。也許以前從來沒有人跟他們談過。他們的父親顯然是這樣。
「它怎麼可能呢?諾福克?查爾斯·布蘭頓?他們會跟你對著干,就因為你這個人。即使他們贊同你的觀點,他們也會跟你對著干。即使他們知道你是正確的。」
「那麼,你會怎麼干呢?」史蒂芬說,語氣有些嘲弄。「讓你奧斯丁弗萊的小夥子們全國上下去跑,到酒館里把別人拉出來宣誓?讓所有的男男女女都來宣誓?」
「很多。」
Quis custodiet ipsos custodes?」
賴奧斯利說,「這的確是夠嚴重的了。」
「你非得跟他說話嗎?」
他本來不想在議會這麼忙的時候離開倫敦,但是國王勸說他: 只用兩天你就可以回來了,我需要你去了解一下情況。出城的路上到處流著融冰后的水,在太陽照不到的矮樹林里,一潭死水的小水窪上仍然結著冰。當他們踏進哈特福德郡時,有氣無力的太陽在朝他們眨眼,一蓬蓬的黑刺李四處開著花,向他們揮手,抱怨著寒冬的漫長。
下午三點: 蠟燭端了進來。他查看著理查德記下的日程安排: 約翰·費希爾正在等著。到了刺|激他的時候了。他試圖去想加迪納,但是卻笑個不停。「調整您的表情,」理查德說。
兩個積怨已久的對手。兩隻爭奪動物屍體的狼。兩頭爭搶基督徒的獅子。
「沒有。她只是讓人捎來了口頭吩咐。」她在他的前面走著。「你認為我該照著做嗎?」
「我還以為晚餐后可以跟瑪麗一起坐會兒的,」格利高里嘟囔著。「如果我沒有說錯話的話。但話說回來,她太愛嘲弄人了。我無法跟一個這麼愛嘲弄人的姑娘呆在一起。」他在羽毛床上沉沉地翻了個身,又睡著了。
在那頂三角形風帽下,那張臉又低了下去: 梅格拉了拉她的面紗,彷彿她正在外面的大風之中,面紗能給她一些保護。
「你在劍橋的時候可很喜歡這樣。」
「如果明天國王死了,你認為會發生什麼?」
克蘭默苦惱地搖著頭。「這不是論點不論點的問題。」
「嗯,告訴你吧,謝爾頓夫人,如果她手裡當時有把斧頭,她會恨不得砍下我的腦袋。」
「他可能會栽跟頭的,」公爵說,「而且是公開地。看在上帝的份上,克倫威爾,別讓他那麼干。他以前也知道莫爾跟他作對過,卻讓他跑回切爾西去閉門思過。但這一次,我猜是我的外甥女要懲罰他。她把它當成了私人恩怨。女人就是這樣。」
雷夫走後,他拿出晚上要乾的工作,動手做了起來,將各種文件整理有序。他的議案已經獲得通過,但總是有新的議案。當你制定法律時,你就是在測試那些詞語,找出它們最大的力量。像咒語一般,它們必須讓事情在現實世界發生,同樣像咒語一般,只有當人們相信時它們才會有效。如果法律中規定了處罰,你就必須能夠實施——不管對象是富人還是窮人,是蘇格蘭邊界地區的人還是威爾士邊界地區的人,是康沃爾人還是蘇塞克斯和肯特郡的人。他寫下了這條誓詞,以檢測人們對亨利的忠誠,他打算讓每個市、每個村的男人,以及各種地位的女人都宣誓: 不管是繼承了遺產的寡婦,還是土地擁有者。他的人會奔走于丘陵和荒原,讓那些沒有聽說過安妮·博林名字的人宣誓支持她肚子里的孩子繼承王位。如果一個男人知道國王叫亨利,就讓他起誓;別管他是否把現在的國王當成了他父親或者之前的某位亨利。因為跟其他人一樣,當國王的也會漸漸被老百姓遺忘;在他過去從河邊淤泥里找出來的硬幣上,他們的面孔只不過是他的手指尖所感覺到的略微的不平整,就算他把硬幣帶回家洗乾淨,他也說不出他們會是誰;這是不是凱撒大帝?他問,沃爾特說,讓我看看;然後他很不屑地把硬幣拋得遠遠的,說,這隻是一枚小法尋,上面是在法國作戰過的哪位國王。出去掙錢去,他說,別管什麼凱撒大帝了;亞當還是個小子的時候凱撒就已經老了。
「我會勸他們宣誓。我猜他們不會有我這樣的顧慮。」
「她是什麼人呢,管她好還是不好?我會比安妮·謝爾頓活得更久,相信我。還有她的外甥女。還有所有不承認我的身份的人。讓他們使出最惡毒的招數好了。我還年輕。我會等著看他們的下場的。」
「你反對這樣,但你不會說出原因?」
她喜歡在亨利的肩膀後面讀東西;現在她就是這樣,一邊將一隻探索性的手從他光滑的身體上滑過,穿過那一層層衣服,讓一片細小的指甲鉤在他襯衣的繡花衣領下,將衣服從他那王者的白皮膚上稍稍掀起,掀開一條小縫;亨利的大手伸過去撫摸著她,動作心不在焉,像在夢中一般,旁若無人。草案一次又一次地,也將是很正確地,提到「您最親愛的妻子安妮王后」。
他揉了揉眼睛。又審閱起那些文件。這是什麼?一份清單。字寫得一絲不苟,清清楚楚,卻讓人讀不大懂。
在大主教的手中,杯子不由自主地帶上一種神聖的色彩: 不是摻了水的酒,而是某種意味含糊的混合物,這是我的血液,這就像我的血液,這多多少少有點像我的血液,為了紀念我而這樣。他把杯子遞了回去。德國北部的人釀造一種烈酒,aquavitae: 來一杯那玩意兒會更有用。「把莫爾叫進來,」他說。
「只有喬治·羅奇福德說不像他。」布萊恩夫人俯身看著搖籃。「他說,她從頭到腳都像博林家的人。」
「嗯,是的,」雷夫說。他不自覺地抬起手,用手掌將頭髮壓平,彷彿這有助於解決眼下的問題。「他們都出去慶祝了。那是我第一次帶她上床,不過這沒有什麼可指責的。在那之前她已經答應把自己交給我。」
「好的。」瑟斯頓撲哧一笑。「諾福克那兩條小細腿上可以再長點肉。」
他說這些的時候,亨利似乎豎起了耳朵,彷彿他可能會聽到從大路上蜂擁而來、要把他趕出王宮的人們的聲音。他讓他放心: 馬西略並沒有賦予叛亂者以合法性。國民的確可以聯合起來,推翻一位暴君,但是他,亨利,不是暴君;他是一位依法治國的君王。亨利騎馬穿過倫敦時,喜歡民眾向他歡呼,但明智的國王並不總是最受歡迎的國王;他明白這一點。
亨利說,「我從來不記得紅衣主教這樣說過。」
「用瑪姆齊酒?」他說,「來煮它們?」
「你自己也算不上,」莫爾說。「為法國作戰,對吧,還為義大利人提供貸款?你幾乎不是在這個國家長大的,小小年紀就壞事做盡,在這個國家呆不下去了,為了躲避牢獄或絞索才逃之夭夭。不,我來告訴你你是什麼人,克倫威爾,你是個徹頭徹尾的義大利人,你有著他們所有的惡德,也像他們一樣愛衝動。」他靠回到椅子上: 苦笑了一聲。「你這種冷酷無情的友好。我早就知道它到頭來會消失的。就像一枚轉過太多次手的硬幣。而現在那層銀面已經磨光,我們就看到普通的金屬了。」
聖女將被處以絞刑。他對人骨椅子的事隻字未提。他告訴亨利她已經不再預言,心裏希望到了泰伯恩,當她的脖子套上絞索的時候,她不會罵他撒謊。
他看出他兒子這話很真誠。「難道就不可能嗎?我想,我的女兒們都喜歡我。可憐的小格蕾絲,我一直都不確定她是否知道我是誰。」
「但如何把它弄出來,」亨利說,「我想可以砸掉聖壇。」他自己身上綴滿寶石,所以想到的是那一類可以稱量的財富。「如果有人敢這樣的話。」
「我希望你能倖免。這得由國王說了算。」
奧德利探身向前。「我們說清楚一點兒。你之所以不肯宣誓,是因為你的良心反對你這樣?」
「現在就告訴我吧。是好事嗎?」
克蘭默說,「莫爾那邊我們還要再試試。如果他拒絕的話,起碼要說出理由。」

「我想他正在把今天的事情寫下來,」他說,「然後送到國外去印發。我敢說,在歐洲人的眼中,我們會是傻瓜和壓迫者,而他說得好聽一些就是可憐的受害者。」
「預見並不等於希望,更不是策劃。」
「夫人,」加迪納說,「請允許我為克倫威爾說幾句,他設想的只是習慣性的情形。您不會想要陛下當一輩子鰥夫吧?我們也不知道會是什麼時候,對吧?」
說國王脆弱?」公爵大步上前,像一隻學舌的鸚鵡似的對著奧德利的臉叫道。「你在幹什麼,大法官,表達自己的意見嗎?你通常都會等到克倫威爾發話之後,然後才嘰嘰喳喳,是的—先生—沒有—先生,照你說的辦,湯姆·克倫威爾。」
「的確是的,也許我們現在可以聽聽你這邊的情況?」
「我很抱歉讓你們站著。你們可以,」她含糊地指了指,「坐在那隻箱子上。」
「哦,吱吱唧唧,」公爵說。
他想,也許她一直在腦海中跟我談話。「她有沒有告訴你日期?」
紅衣主教說,你以為這是比武場嗎?你以為有規則、慣例、裁判來保證公平競爭嗎?有朝一日,當你還在那兒調整馬具的時候,你會一抬頭,發現他大吼著朝你奔來,把你掀下山去。
第二天國王召見他。他猜想是因為沒能讓莫爾宣誓而要訓斥他。「誰能陪我去參加這個節日?」他問道。「賽德勒先生嗎?」
他不記得麗茲懷孕的時候變得不可理喻。如果說有變化的話,她只是變得更冷靜,更節儉,經常列一些儲物清單。安妮王后從亨利手上奪過草案。她非常激動地晃著它。她生那張紙的氣,妒忌紙上的墨水。她說,「這份議案說如果我去世,它說我現在去世,說我因為熱病去世,說我沒有留下子嗣就去世,那麼他就可以再娶一位王後來取代我。」
她快步走進主屋,裙裾一路從大理石地板上拖過。瑪麗常年的僕人都站在旁邊,他以前見過這些面孔;他們的外衣上有新的徽章,那是瑪麗的徽章被拆了下來並換成了國王的徽章。他看了看周圍,認出了各種東西。他在大樓梯下停留片刻。他以前從來都不許從這裏上去;後面有一個樓梯,供像他這樣負責送柴或煤的孩子使用。有一次他違反了規定;當他爬到樓梯頂時,從黑暗中伸過來一隻拳頭,打在他的腦袋上。是莫頓紅衣主教自己躲在那兒嗎?
這樣看來,我在奧斯丁弗萊再也不會有別的孩子了,他想。嗯,除非我從國王的事務中抽出時間,開始尋找目標: 除非當一個女人跟我說話時,我認真地聽。「有一件事可以讓你父親接受你們,你也可以告訴他,那就是,只要我不在國王的身邊,你就會在他的身邊。賴奧斯利先生要戲弄那些外交官,以及做密碼記錄,這種需要耍手腕的工作很適合他,而理查德在我不在的時候要在這府上主事,把我的工作向前推進,你和我則要去侍奉亨利,就像兩個好脾氣的保姆一樣,遷就他的奇思怪想。」他笑了笑。「你天生就是一位紳士。他可能會提拔你去貼身侍候他,讓你進入寢宮。這對我也很有用。」
「不是地獄,」莫爾笑著說。「我相信不是。」
「希望陛下認為這於他有利。」
在一個星期一的上午,沒有春天的過渡,夏天突然就來臨了,像一位神采奕奕的新僕人: 這是4月13日。他們在朗伯斯——奧德利,他自己,還有大主教——強烈的陽光從窗戶照了進來。他站在那兒,俯瞰著宮裡的花園。《烏托邦》那本書就是這樣開場的: 一群朋友,在花園裡交談。在下面的小道上,休·拉蒂摩和國王的幾位教士們正在瘋鬧,像小學生似的推推搡搡,休的兩條胳膊摟住他的兩位教士同行的脖子,讓自己雙腳離地。他們現在只需要一個足球,就可以好好地樂一樂了。「莫爾先生,」他說,「你幹嗎不出去晒晒太陽呢?過半個小時我們再叫你,再讓你宣誓: 而你會給我們一個不同的答案,對吧?」
她漲紅了臉。「我不會因為難產而死的。我很強壯。」
「處在她現在的位置,那位女士根本不需要朋友,只需要僕人。」
亨利說,「主教們會宣誓的。我希望他們會服從。」
貴族和貴婦們拿錢給那些女僕和接生婆,讓她們說那孩子是男是女,可那些女人每次的答案都不一樣。說實在的: 安妮又懷了一個女孩,或者她懷了一個男孩卻流產了,這兩種情況哪一種更糟呢?
「謝爾頓夫人會很好的,如果你願意讓她幫忙的話。」
「你覺得這有用嗎?」她問。他心裏想,不知道她是否了解議會因為對莫爾被卷進來而大為惱火,因此可能將針對她的議案一直拖到春天。「我很高興您來了,克倫威爾先生。這裏什麼事兒也沒有。」
仲夏: 女人們的胳膊上搭著乾淨的床單,朝王后的住所匆匆走去。她們滿臉的茫然和震驚,而且走得飛快,所以你明白不要去攔住她們。王后的房間里生起了火,把流出來的什麼東西燒掉了。如果還有任何東西要埋掉的話,那些女人也都守口如瓶。
「可笑的是,」他對奧德利說,「財政部還在給莫爾發養老金。我覺得最好停下來。」
他抬頭看看安妮。她的眼睛里閃著快意。她每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
春天還沒到的時候,有些總是站在他的大門外的窮人走進了他的府里。目不識丁的人的眼睛和耳朵與上等人的一樣敏銳,你不一定非得學富五車才有一副好腦子。馬夫和養犬員可以偷聽到伯爵們的秘事。拿著引火柴和吹風器的侍童在進去生火的時候,能聽到凌晨時睡夢中的秘密。
他搖搖頭。「這行不通。議會不會同意的。針對費希爾的證據有很多,而且下院不喜歡他,他對他們講話時,彷彿他們是土耳其人。但是莫爾在巴頓被捕之前就來找過我,表明他跟這件事情毫不相干。」
他笑了起來。「哦,她跟那些人很熟。她總在她們的家裡進出。她經常跟我們的聖母同喝一碗湯。你瞧,大人,虔誠和單純一度是很好的事情,但那個時代已經過去了。我們在戰鬥。不要因為皇帝的軍人沒有在大街上撒野,就自欺read•99csw•com欺人——我們在戰鬥,而你卻站在敵營里。」
奧德利捲起法案。用它輕輕地敲著桌子,看著莫爾剛才站過的地方。克蘭默說,「瞧,我有個主意。我們讓他秘密宣誓怎麼樣?他宣了誓,但我們答應不告訴任何人?或者如果他不能這樣宣誓,我們就問問他能怎樣宣誓?」
今天是1534年4月15日。他叫進一位職員來將文件整理歸檔,為明天做準備,然後呆在火邊,陪他聊天;到了半夜,蠟燭快要燒完。他端起一支蠟燭上了樓;在他那張寬大而孤寂的床上,克里斯托弗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尾,鼾聲如雷。天哪,他想,我的生活真是滑稽。「醒一醒,」他說,但是聲音很低;見克里斯托弗沒什麼反應,他就伸手把他搖來搖去,就像翻動餡餅的蓋子一般,直到那孩子用不乾不淨的法語嘟囔著醒來。「哦,去他媽的基督的蛋。」他用力地眨著眼睛。「我的好先生,我不知道是您,我夢見我自己成了一塊油酥餡餅。原諒我吧,我完全醉了,我們一直在慶祝漂亮的海倫與幸運的雷夫結為夫婦。」他抬起前臂,勾起拳頭,做了一個極其下流的手勢;接著他的手臂無力地垂下來落在身上,眼皮無可抗拒地合攏,最後打了一個嗝,然後又睡著了。
「作為一名牧師,你該看好自己的羊群,」安妮說。「也許還要點點數。」
莫爾抬起頭來。有一剎那的工夫,他的目光與他的相對,但接著他就移開了視線。他小聲地、好笑地低語: 他恨不得就為這個而殺了他。「格利高里是一位優秀的年輕人。不要咒他。就算他以前表現不佳,以後也會做好的。我對我自己的兒子也是這種看法。他有什麼用呢?但是他的價值不只在於作為一個論點。」
他記得諾福克: 叫他去北部,要不然我會趕到他那兒,用我的牙齒把他撕碎。
她咯咯笑了起來;她現在十八歲了。她朝周圍看了看,似乎不知道自己剛才坐的凳子在哪兒。「格利高里,」他說,他兒子連忙上前,在前公主一屁股坐空之前扶住了她。格利高里的動作就像在邁一個舞步;看來他也有用處。
「但願她的腰身不要像他,」謝爾頓夫人說,「他真是發福了,對吧?」
兩塊地毯。一塊被剪成了幾小塊。
「紅衣主教還在我上次看到他的地方。」坐在未出世的人中間。她頓了頓;一陣良久的沉默。「他們說把身體燒掉要花一個小時。聖母瑪利亞會讚美我的。我會沐浴在火焰之中,就像沐浴在噴泉里一樣。對我來說會很涼爽。」她朝他的臉望去,一看到他的表情,又轉移了視線。「有時他們會在木柴里加上火藥,對嗎?那樣就快一些。跟我一起走的有多少人?」
她的臉紅了。「我沒有懷孕。您在嘲笑我。」
「瑟斯頓,你不必弄髒你的手——你手下的人已經夠了。你可以帶一條金鏈子,走來走去地發號施令。」
瑪麗抬起頭;她的小臉出乎意料地亮了起來。「克倫威爾先生。」她站起身,朝他走了一步,由於裙邊絆住了她的腳,她險些跌倒。「自從我上次在溫莎見到你,已經過去多久了?」
「以前紅衣主教的顧問們開會的時候,我們會提出方案,可能會有些爭論,不過我們最後會達成某種意見;然後我會完善方案,並付諸實施。國王的樞密院卻不是這樣運作的。」
「我為什麼不能讓他們宣誓?你覺得他們就因為不是主教,便是牲口嗎?所有基督徒的誓言都沒有區別。看看這個王國的任何一個地方,主教大人,你都可以看到廢墟,看到貧窮。路上到處都是男人和女人。牧場主發展得那麼大,讓小農戶失去了土地,耕田的人流離失所。過了一代人之後,這種人可以讀書。耕夫可以拿起書本。相信我,加迪納,英格蘭可能會跟現在不一樣。」
「他們是給我讀了。他們給我讀廷德爾的福音書。你知道嗎,滕斯托爾主教和托馬斯·莫爾一起在他的所謂《聖經》中找出了兩千個錯誤?它比穆斯林的聖書還要離經叛道。」
「哦,天哪!」他說。「謊言不會因為有了一千年的歷史就不再是謊言。你那統一的教會最熱衷的莫過於迫害自己的教民,在他們堅守自己良心的時候,把他們燒死,將他們分屍,開膛挖肚,掏出他們的內臟去喂狗。你引歷史為證,但對你來說,歷史是什麼呢?是一面美化托馬斯·莫爾的鏡子。但我還有另一面鏡子,我舉起它,裏面出現的卻是一個愛慕虛榮的、危險的人,當我轉動它時,還可以看到一個兇手,因為你會把不知道多少人拖下去,他們原本只會受受苦,而不用滿足你那殉道的慾望。你不是一個簡單的人,所以別想把這件事情簡單化。你知道我一直敬重你嗎?你知道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敬重你嗎?我寧願看到我唯一的兒子死掉,寧願看到他們砍下他的腦袋,也不願看到你拒絕這次宣誓,從而讓英格蘭的所有敵人稱心如意。」
「我難道不知道嗎?感覺就像把你自己塞進一個灰不溜秋的皮袋裡。」公爵枯瘦的手放了下來;捏了捏他的肩膀。「幫我離婚吧,克倫威爾,行嗎?你跟大主教大人,想辦法找些理由。我保證這件事情上不會出現謀殺什麼的。」
「我發現上帝的意圖很模糊,而且老天作證,我發現費希爾不是一位合適的闡釋者。對比之下,我發現議會的意願很清晰。」
他聽見莫爾站起來時關節在咔咔作響。「托馬斯·霍華德竟然為了你下跪!」他說。那彷彿是幾星期前的事情了。每天晚上開會熬到半夜,而白天又總是為新的問題爭吵,這讓他很疲憊,但同時也讓他的感覺更加敏銳,所以他知道在後面的房間里,克蘭默正在令自己越來越焦慮,他希望在決堤之前讓莫爾離開房間。
「你能不能估算一下,」亨利說,「即使……不,我想不行。」他站起來。「哦,太陽出來了,所以……」
奧德利再也聽不下去。他的臉紅了。「大人,您結婚已經二十年了,而且很美滿。」
「老實說,我從來就沒有再想。我不會穿別人的衣服,或者用別人的紋章。說不准他會從墳墓里出來跟我爭的。」
「她無疑是亨利的女兒。」
她微微一震,於是他知道有人已經跟她提及: 也許是她以前的家庭教師瑪格麗特·波爾,也許是查普伊斯,在那兒通宵不眠地研究英格蘭貴族的世系表: 好鞏固她的權力,讓她無可指摘,讓這位有著一半西班牙血統的都鐸成員嫁回古老的金雀花家族。他說,「我見過波爾。在他離開這個國家之前我就知道他了。他對你不合適。無論你想找個什麼樣的丈夫,他都應該有一條強壯的持劍的手臂。波爾就像個坐在爐火旁的老婦人,被角落裡的幻影嚇得一驚一乍的,他是個沒什麼主意的男人。除了他血管里的那點高貴的液體,他一無所有。就說他的僕人打死一隻蒼蠅都會讓他大哭一場。」
「哦,算了。上天保佑和事佬,」他說。他恨不得想掐死什麼人。
「威爾·羅珀爾來了。他帶來了他岳父的信。莫爾想知道您會怎麼幫他,先生,因為您也承認他並沒有觸犯法律。」
「人的想法是可以變的。」
「很好。這些陷阱還是先由你的朋友們測試一下為好。」
「但是這頭髮!」他說。
「他擔心的就是守衛。」
克蘭默點點頭。莫爾說,「克倫威爾先生,我不應該嘲弄你,對吧?你已經表明是我最特殊最體貼的朋友。」
我能不能改成「咬」這個字?
他笑了起來。
「能轉移的都轉移給他的孩子們了。羅珀爾是這樣告訴我的。」
他想,我很高興我在家裡養大的不是一個毫無感情、只在意自己前程的年輕人。你如果沒有衝動,在某種程度上也就沒有快樂;在我的保護之下,雷夫可以偶爾衝動。「你瞧,雷夫,這是——嗯,天知道,這是一件蠢事,但不是一場災難。告訴你父親,我在這個世界上的提升也會保障你的提升。當然,他還是會暴跳如雷。做父親的都會這樣。他會怒吼,說我真後悔,那一天不該讓我的兒子離開,去了墮落的克倫威爾府上。但是我們會讓他回心轉意。一步一步地來。」
安妮充耳不聞,彷彿溫徹斯特並未開口。「而如果她生了個兒子,這裏說,那個兒子將繼承王位。這裏說,合法生育的男性繼承人。那麼我的女兒和她的權利呢?」
諾福克在冒汗;他放緩腳步,奧德利也慢了下來,於是他們就這樣不緊不慢地走著,而克蘭默則跟在後面,像是後來加入進來的一般。他轉過身,扶住他的胳膊。他一直在出席議會的所有會議: 否則,主教的席位就會明顯不夠數。
國王說,「加迪納,這是為了幫助普通百姓——每一位牧場主的羊不能超過兩千頭——」
在聖誕節到新年之間的快樂日子里,當宮廷慶祝節日,而查爾斯·布蘭頓在低地地區對著一扇門大喊大叫的時候,他在重讀帕多瓦的馬西略的著作。1324年,馬西略為我們提出了四十二條觀點。主顯節之後,他去見亨利,把其中的一些向他提了出來。
「我會記著的,」他一本正經地說。「從現在開始,我想我們有時可以讓樞密院來這兒開會,如果國王不出席的話。我們可以讓他們先用餐。」
「你做得很隱蔽,大人,但是瞞不過我。現在你不會再發表什麼了。」費希爾的目光朝上看去。他的皮膚下的骨頭輕微地動了動;他的手握著拐杖,拐杖柄上是一隻鍍金的海豚。「你在國外的印刷商現在已經為我工作了。我的朋友史蒂芬·沃恩給他們開了更高的薪酬。」
「哦,但這不是一時衝動。我已經長時間地、很認真地思考過。而在這件事情上,我清楚地聽到了我良心的聲音。」他朝一邊側著頭,微笑著。「你不是這樣嗎,大人?」
「我的父親愛我。只是因為她,只是因為那個壞女人,給他灌了迷魂湯。」
下院的會議尚未召開,他的對手們就已經在一起商討方案。他們的聚會並不是秘密。僕人們進進出出,他對付波爾家族密談的方式可以重新使用: 克倫威爾府的年輕人可以降低身段,繫上圍裙,端著一盤比目魚或大塊牛肉。現在,英格蘭的貴族們都希望在他的府里為他們的兒子、侄兒或被監護人謀一個職位,認為他們可以跟著他學習治國本領,學寫秘書文件,從事外文翻譯,以及知道作為朝臣該讀些什麼書。他很看重別人對他的信賴;他很和氣地從這些吵吵嚷嚷的年輕人手裡接過他們的匕首和筆,與他們交談,了解在這些十五至二十歲的年輕人的激|情和自負背後,他們到底有多大的前途,了解他們的能力以及遇到脅迫時會有怎樣的表現。如果冷落別人或打擊別人的自尊心,你就永遠不會了解別人。你必須問問他們,在這個世界上,哪些是他們能夠做並且只有他們才能做的事情。
「告訴威爾,我們正在排練怎樣懇求國王把莫爾的名字從議案中拿掉。」
說這話的時候,他想,也可以說是他們的虛榮心讓她落得這個下場: 他還看出她寧願死的是六十個,她希望看到埃克塞特和波爾家族身敗名裂;這會讓她名垂青史。既然如此,她為什麼不肯指證凱瑟琳參与了密謀呢?一位先知毀掉一位王后,這會是多大的勝利啊。唉,他想,我其實不該那麼保守的;我應該利用她貪圖出名的心理。「我不會再見到您了吧?」她說。「不過沒準我受難的時候,您也在那兒?」
「我覺得我從未看過什麼木偶表演,」費希爾悲哀地說。「起碼沒有看過你說的那種。」
諾福克聳聳肩。「早晚得幹掉他們。莫爾不會宣誓的。費希爾也不會。」
「如果那樣,我就得說是誰乾的,他們就會被帶去審問。」
「議會讓它合法,它就合法。」
「我很肯定他們會的,」奧德利說。「我們得使用有效的說服手段。為了這個國家的安全,任何一個理性的人都不會拒絕宣誓擁護王位繼承權。」
「立法機構,」他說,「應該保障神父和主教們的日常生活。在此基礎上,它應該能夠將教會的財富用於公眾的利益。」

「我也告訴你,如果你願意的話,還可以把這話帶給我的外甥女。就算瑪麗真是私生女,是英格蘭最窮的、沒有一寸土地的人的私生女,在我的手裡,她也只會得到細緻的照料,因為她是一位很好的年輕女子,只有鐵石心腸的人才不會同情她的處境。」
加迪納搶著說出下面的內容:「如果國王一直沒有兒子,沒有與任何女人合法婚姻所生的兒子,那麼您的女兒將成為女王。這就是克倫威爾的提議。」
「我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罪。而且,不管你怎麼想,我並沒有越活越糊塗。」
「您跟她說過她自由了,」雷夫說。他在哆嗦著。
那座老磚房的正面比他印象中的要小,不過人的記憶總是這樣。大小侍從連忙跑了出來,馬夫們牽走了馬,還有熱酒在等著他們,這熱熱鬧鬧、咋咋呼呼的情景,跟多年前來這兒時很不一樣。搬柴提水,為爐灶生火,這些活兒超出了一個孩子的體力和能力,但當時的他不願服輸,只是跟大人們一起乾著,身上臟乎乎的,飢腸轆轆,直到有人發現他快要倒了: 或者直到他真的倒了。
約翰·謝爾頓爵士是這座奇特的府邸的主事者,不過他選了一個約翰爵士不在家的時機;他想跟女士們談談,而不是晚飯後聽謝爾頓嘮叨馬、狗以及他年輕時的壯舉。但是邁進門檻時,他幾乎改變了想法;只見布萊恩夫人從嘎吱作響的樓梯上疾步走了下來,她是獨眼龍弗朗西斯的母親,負責照料小公主的起居。她已經年近七旬,完全是一副老祖母的樣子,他還沒有聽到她的聲音,就能看見她的嘴巴在動: 殿下睡到十一點,然後哭鬧到半夜,把她自己累壞了,可憐的小傢伙!睡著了一個小時,醒了之後又哭,滿臉通紅,可能是發燒,謝爾頓夫人被叫醒了,醫生們也都叫了起來,小東西已經出牙了,在這種時候!給她餵了一點鎮靜的葯,太陽出來時才安靜下來,九點鐘又醒了,吃了一頓……「哦,克倫威爾先生,」布萊恩夫人說,「這不可能是你的兒子!上帝保佑他!這麼可愛、這麼高大的年輕人!他的臉多英俊,肯定是從他母親那兒遺傳的。他現在多大年齡了?」
「我想是吧。也許。只不過你覺得更有活力。」

「屈服?」
「我不是指這個,你也知道。你背叛的是整個下一代。你希望皇帝的腳踩在他們的脖子上嗎?你簡直不算英國人。」
「他的信仰跟你父王的信仰是一樣的。」
她轉過身。「先生們,看你們怎麼應付吧。順便說一句,叫她『瑪麗小姐』她是不會答應九*九*藏*書的。」

「天啊,」加迪納煽風點火地說,「如果這都不是,那還有什麼算是個人色彩?」
「在哪兒?拿給我看。」
「議會之上還有法律。是上帝的法律。問問費希爾主教吧。」
「我懷疑國王能給他他所在意的那種榮譽。」威爾·羅珀爾說。「很遺憾。好了,梅格,我們回家吧。我們得在你母親吵起來之前讓她去河上。」羅珀爾伸出手。「我們知道您不是一個有報復心的人,先生。儘管天知道,他對您的朋友一貫都不友好。」
「但的確有很多人相信她,」費希爾溫和地說。「渥蘭自己,以前的坎特伯雷就是。還有幾十、上百位虔誠的學者。他們見證了她的奇迹。既然受到了神啟,她為什麼不能把自己知道的說出來呢?我們知道我主在施神跡之前,會通過他的僕人提醒世人,因為先知阿摩司說過……」
「不過我把他的宅邸拿來給王后了。他還在為這個難過呢。我最好不要把他逼過頭。我該給他留一點餘地。」
「不能。」
「我已經說過了。」
「我知道,」布萊恩夫人嘆了口氣。「恕我冒昧,而且我對陛下也毫無不敬之意,你簡直可以把她當小豬娃帶到集市上去。」她把孩子的帽子從髮際線上掀起來,手指忙碌著,想把那些短頭髮塞進去。小傢伙皺著臉,用打嗝表示抗議。
他笑了起來。「我不是這個意思。想想看……如果老王后是被說服與人私通,要擺脫她就會很容易,但是對一個從來只認識這一個男人的女人,你怎樣找她的過錯呢?」他止住了話頭: 就連國王最貼心的支持者都很難記住凱瑟琳應該是亞瑟王子的妻子。「是認識兩個男人,應該說。」他上下打量著他兒子。「瑪麗一眼都沒有瞧過你,格利高里。」
「我們都會非常難過。」
「哦,還有克蘭默,」他說。「我們得把他拉上。他可不能躲過這精彩的一曲。」
「你說到你的兒子,」他說。「他會怎麼樣呢?還有你的女兒們?」
他環顧四周找他的船夫。他心裏想,不知道聖女是不是病了,不知道她能否活到被處以死刑。當他拘禁她的時候,她從來沒有受到傷害,而只是受到困擾;一兩個晚上不能睡覺,但不會長過國王的事務讓他不能睡覺的時間,而且,他想,你不會看到我坦白任何事情。已經九點了;到十點鐘吃飯的時候,他會與諾福克和奧德利在一起,他希望他們不會像那些牲口一樣吼叫並且氣味難聞。太陽半掩著面,冰冰的;河面上濕氣很重,籠罩著一層薄霧。
「是支持。到那時……多高的榮譽他都能得到。」
「你反對的是法案這件事,還是宣誓的形式,或者是宣誓這件事本身?」
托馬斯·莫爾的家人已經宣誓了。是他自己看著他們宣誓的,愛麗絲還清楚地表示,她認為他個人應該為沒能說服她丈夫服從而負責。「問問他,看在上帝的份上他到底是怎麼回事。問問他,這是不是,他認為這是不是很明智,讓他的妻子失去伴侶,讓他的兒子失去指點,讓他的女兒們失去保護,讓我們大家任由托馬斯·克倫威爾這樣的人擺布?」
溫徹斯特主教目瞪口呆。作為一個男人,他無法讓自己不看這個場面,但作為一位主教,他情不自禁地清了清喉嚨。安妮置若罔聞;她只是我行我素,並念著議案,突然,她驚愕地抬起頭來: 這裏提到了我的死!「如果您最親愛的妻子安妮王后不幸去世……
「但是她現在懷孕了,我想,所以你們必須說出來了?」
「不過,肯定還是有些困惑吧?因為你是一位學者,習慣了有爭議,所以你肯定會捫心自問,為什麼那麼多的學者是那樣想,而我卻是這樣想?但是有一點確定無疑,你理所當然地應該服從你的國王,就像所有的臣民一樣。還有,多年以前,當你進入國王的樞密院時,你曾經做過一次非常特別的宣誓,宣誓要服從他。所以你現在就不行嗎?」克蘭默眨了眨眼。「把你的懷疑與確定無疑的方面兩相抵消,宣誓吧。」
他曾經對莫爾說,預言並沒有讓她致富。他寫了一張便條提醒自己:「伊麗莎白·巴頓需要錢打點絞刑吏。」她還可以活五天。她爬上梯子時,看到的最後一個人會是向她伸著手的行刑人。如果她無法為自己的最後一程付錢,她受痛苦的時間可能會更長。她想象過燒死要花多少時間,但沒有去想在繩子的一端窒息需要多久。在英格蘭,對窮人不會有惻隱之心。你什麼都要付錢,哪怕是一條斷脖子。
六個。他說出他們的名字。「本來會有六十個的。你知道嗎?是你的虛榮心讓他們落得這個下場。」
亨利就是這樣,會在你之前跑到一個你並沒有打算去的地方。他本意是想巧妙地說服他,啟動一個複雜的將財產剝奪和收回的法律程序: 維護君王的古老權利,收回原本就屬於你的東西。他會記住,是亨利最先建議拿起鑿子把聖人的藍寶石眼睛鑿下來。但是他很願意順著國王的思路。「基督教會了我們怎樣記住他。他給我們留下了麵包和酒,身軀和血液。我們還需要什麼呢?我看不到他在哪兒說過要建聖壇,或者要拿身體的部位、拿頭髮和指甲來做生意,或是要我們做石膏像來崇拜。」
「把它收回來,先生。」
「但是你不會嫁給波爾。」
「但是你會派誰來?」
「有些人會忌妒你,」他說,「你對天恩如何運作居然這麼了解。不過話說回來,你跟上帝的關係一直都很親密,對吧?我不知道你怎麼敢這樣。你談起你的創造主時,那口氣彷彿他是在某個禮拜天的下午跟你一起出去釣魚的鄰居。」
宣戰言論。但是他看到淚水涌了出來。「這都是可以改正的。」她腳步不穩地朝他走來,一時間,他以為她會忘情地撲向他,貼著他的騎馬服抽泣。「醫生一天之內就會到這兒。現在你得有一爐溫暖的火,還要好好地吃晚餐。想在哪兒吃都行。」
「哦,但要離開奧斯丁弗萊嗎?想想網球場,」雷夫說。「還有花園。」
「生一場病,」他說,「卧床休息。這就是我的忠告。」
「——可她是他的情婦——」
他把一隻手掌貼在窗戶玻璃上。他看著有裂紋的舊玻璃上留下的手印。河面上出現了一片雲;大半天時間過去了。奧德利穿過房間朝他走來。他遲疑了片刻,站在他的肩旁。「如果莫爾願意說出來就好了,說出他反對誓言中的哪一部分,那麼還可能根據他的異議做些調整。」
國王是從哪裡得到這種權力,以及執行法律的權力呢?是通過一個代表著國民的立法機構。國王是通過在議會中表達出來的人民的意願,才得到他的王權。
「就目前來看是不行。而且我認為在我們的有生之年都不會改變。不過你瞧,你已經做出了選擇,就絕對不能後悔。」
「哪兒有謀殺?」賴奧斯利說。

「我們知道,我的外甥女過了三十年守身如玉的生活,」謝爾頓夫人說,「但即使是安妮也做不到童貞生子。」
「不過我猜想……你看呢,大法官……」

國王邀請史蒂芬來參加商討,似乎就是為了跟他唱對台戲。當然,明天可能會是另一番情景;他來的時候,可能會看到亨利與溫徹斯特手挽著手,在一片雪花蓮中漫步。他說,「我們打算用宣誓來確定這項法案。陛下的臣民要宣誓擁護本文件所制定並由議會通過的王位繼承權。」
當委員們跪在國王面前,請求將托馬斯·莫爾的名字從議案上拿下來時,亨利做出了讓步。也許他一直在等待這樣: 等待著別人來說服他。安妮不在場,否則結果可能會大相徑庭。
國王秘密地做好了準備。塗漆上的加迪納的紋章已經被燒掉。綉有他的紋章的旗幟在都鐸王朝的旗幟旁升起。他第一次踏進自己的船,在河上,雷夫把消息告訴了他。在他們的腳下,船身的顛簸幾乎難以察覺。旗幟無精打采地耷拉著;這是一個無風、有霧的上午,陽光斑駁,光線照在人的皮膚、布料或新嫩的樹葉上,泛出的光澤猶如雞蛋殼上的一般: 整個世界都熠熠泛光,稜角變得模糊,氣息潮濕而青蔥。
「什麼叫沒辦法?」
在此之前,那孩子一直站著;現在他坐到凳子上,雙手抱頭,腦袋後仰;他的全身如釋重負。他這麼害怕嗎?怕我?「你瞧,等你父親一見到海倫,他就會明白,除非他……」除非他什麼?只有死了而且進了墳墓才會看不到: 她那成熟迷人的身體,她那溫柔和善的眼睛。「我們只是得讓她解下成天系在身上的帆布圍裙,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像賽德勒夫人的樣子。當然你會需要一座自己的房子。這一點我會幫你。我會想念那兩個小傢伙的,我已經喜歡上他們了,茉茜也是,我們都很喜歡他們。如果你希望這個沒有出生的孩子成為你家裡的第一個孩子,我們可以把他們留在這兒。」
「他哪兒都去過,」格利高里說。
國王召見他,還有加迪納,一起商定他建議提交給議會的議案,以確保安妮的孩子們的繼承權。王后也在場;他想,許多沒有官職的貴族都不像國王這樣經常看到自己的妻子。他騎馬,安妮也騎馬。他打獵,安妮也打獵。她接受他的朋友,並讓他們成為自己的朋友。
「我聽到了我不該聽的話嗎?」
除了親自把主教踹下樓去,或是讓衛兵把他拖出去之外,國王已經無計可施。「儘管如此,還是要隨時照看一下,」亨利喃喃道。
「那麼我們說定了?跪著求他?」
「很多年前我經常來這兒。當時這裡是莫頓紅衣主教的官邸,你知道,當開庭期結束,天氣轉暖的時候,他就會離開城裡,我九到十歲時,我叔叔約翰總是讓我坐在一輛裝著最好的乳酪和餡餅的食品車上,以免有人在我們停車的時候想偷東西。」
他一出現在國王面前,亨利就不容分說地長臂一揮,讓他的侍從全部退開,只留下他一個人。他的臉上陰雲密布。「克倫威爾,我難道不是你的好主子嗎?」
就連他最持久、最機敏的審問都沒有嚇倒她。為了把凱瑟琳拖進來,他使出了渾身解數: 但是毫無效果。他說,「你吃得還行吧?」
克蘭默說,「他還告訴他不要研究神學。除非是我弄錯了?」
「但這會嚇唬嚇唬他,」安妮說。「我想嚇唬他一下。恐懼可以毀掉一個人。我就看到過這種事情。」
「你知道嗎,瑪麗小姐,我小時候,九到十歲的時候,就來過這裏?我叔叔在莫頓府上當廚師,我當時還是個可憐的拖著鼻涕的孩子,天剛亮就得捆好山楂樹枝去生爐子,在太陽出來之前還得為開水房殺雞。」他神情嚴肅地說。「你會認為魔鬼是在那個時候進入我的身體的嗎?或者更早,大概在其他人受洗的時候?你知道我對此很好奇。」
「這就好多了,」奧德利說。「我就知道外面的空氣對你有好處。」他抬起頭,請他過去;但是他,克倫威爾,示意他會呆在原地,在窗戶旁邊。「我不知道,」奧德利好脾氣地說。「先是這一位不坐。然後又是那一位不坐。你看,」他把一張紙推到莫爾的面前,「這是我們今天見過的神父的名單,他們都已經就法案宣誓了,給你樹了一個榜樣。而且你也知道,議會的所有議員都服從了。所以你為什麼不行呢?」
「他說我不忠誠。他說我在國外的時候,應該考慮他的而不是您的利益。」
「宣誓?」加迪納說。「什麼樣的法律需要通過宣誓來生效?」
看看你的周圍。
「這幾個晚上我總是去地獄,」她說。「路西法先生讓我看一把椅子。是人骨雕成的,墊著火焰墊子。」
這個冬天,她被帶到各地做戶外懺悔,頂著刺骨的寒風站在高台上,但是她熬了過來。他自己端了一支蠟燭進來,發現她佝僂著腰坐在凳子上,就像一堆胡亂捆著的破布;空氣既寒冷又難聞。她抬起頭,彷彿繼續以前的一場談話似的說,「抹大拉的瑪利亞說我會死。」
「別跟我來這一套,老兄。她威脅國王。還預見了他的死亡。」
「王后不久會來看望她的女兒。如果你能恭恭敬敬地問候她,就像你應該問候你父親的妻子——」
「上帝保佑您,不是。是為國王準備的。」
他想象著自己的周圍都是手持彎刀的僕人,在為瑪麗·博林出價;他笑了笑,又讓注意力回到她姨媽身上。她給他透露了一些博林家的秘密;他沒有秘密可以透露給她,雖然她以為他有。
他還有其他的觀點要告訴他。基督沒有給他的追隨者們封地、加官、進爵或授予他們壟斷的權力。凡此種種都屬於世俗權力的範疇。一個人既然發誓甘於清貧,又怎麼可能有財產權?僧侶怎麼可能是地主?
「我不知道你覺得半個小時對我能有什麼用,」莫爾說。他的語氣隨和而調侃。「當然,對你可能會有點用。」
7張床單。2隻枕頭。1個枕墊。
「你自己不去看瑪麗小姐嗎?」
他鞠了一躬。「我的羊群安全地呆在羊圈裡。」
「我得在河邊有座房子,」他說。「跟莫爾一樣。」
「找個人來把火燒大一點。我去吩咐晚餐。國王不會想讓她餓死的。」
「還有一位更合適的都鐸家的人。」

費希爾主教坐了下來,枯瘦如柴的手拄著一根烏木拐杖。「傍晚好,大人,」他說。「你為什麼那麼輕信別人呢?」
奧德利說,「如果我們都去跪著求他呢?」
她咬著嘴唇;現在她不肯看著他了。「我聽說巴茨醫生最近成了異教徒。」
他低頭望著桌上的文件,但思緒卻飄到了遠方。我的女兒安妮說,「我選雷夫。」他低下頭,手捂著臉,閉上眼睛;安妮·克倫威爾就站在他的面前,十到十一歲的樣子,身材壯實,像全副武裝的男人一般堅定,她的小眼睛一眨不眨,相信她有決定自己命運的能力。
奧德利拍拍他的手臂。他想安慰他。但誰能這樣做呢?他是不可安慰的克倫威爾先生: 是不可捉摸、不可理解、還可能是不可打敗的克倫威爾先生。
「簡稱」的臉猛地變得通紅。「我沒有不敬之意,先生。您知道格利高里跟我們不一樣。相對於一般人來說,他太好了。不過也不需要像加迪納那樣。」
「哦,天哪,」他說。「在我自己的屋檐下。你幹嗎要這樣做?」
亨利說,「溫徹斯特大人,你出使國外,離開這個國家已經很有一段時間了。」
「我可以派一個更有用的來。他會告訴你一些養生之道,並且規定你的早餐要吃很多,在你自己的房間里。」
「我不知道,」他神情嚴肅地說。「你這些年還不錯,小姐。」
「我不能不提這一點,」他說。「國會可以做任何事情,夫人,除了有違自然的事情之外。」
小伊麗莎白被一層層的衣服裹得緊緊的,兩隻拳頭也藏了起來: 這樣也好,她看上去像是要打人一般。薑黃色的短頭髮從她的帽子底下露了出來,她的眼睛很警惕;他從來https://read.99csw.com沒有見過搖籃里的孩子這麼容易生氣的樣子。布萊恩夫人說,「你認為她長得像國王嗎?」
「是的。」
「我可以拖延國王一兩天。我想他不希望看到你父親被關進塔里,他每時每刻都在期待著一些跡象,期待著他……」
「哦,你們這些律師呀!」公爵說。「到我倒霉的那一天,誰來照顧我呢?」
他告辭而去。格利高里跟在他身後,那著迷的眼神又戀戀不捨地朝那姑娘看去,只見她在幾乎完全熄滅的爐火旁重新坐下: 她疊起雙手,神情堅定地開始了她的等待。
她的臉色柔和下來。「我在勒德洛的我自己宮裡的時候,就知道他了。那時我還是威爾士公主。我現在仍然是。我怎麼會被取消了繼承權呢,克倫威爾先生?這怎麼會合法呢?」
奧德利將一隻手搭在他的胳膊上。「親愛的克倫威爾。誰能了解莫爾呢?他的朋友伊拉斯謨告訴他不要參政,他說他對這類事情沒有興趣,而且他說得很對。他當初壓根兒就不該接受我現在的這個職位。他之所以接受,只是為了刁難沃爾西,他討厭他。」
「但願不要。」大法官站起身,披上法袍。「這不是可判死罪的指控。莫爾和羅徹斯特主教只是從犯。」
「不是,我是說我的視力在下降。我總是在頭疼。」
一周前他去了哈特菲爾德,去看看王室的兩位小姐: 伊麗莎白公主和國王的女兒瑪麗小姐。「一定不要把稱謂弄錯了,」在他們騎馬前去的路上,他對格利高里說。
「我們要不要把薩福克大人算上?」奧德利建議道。
他凝視著河水,時而褐黃,而當陽光照在上面時又變得清亮,但是一直在流動;在河水的深處,有魚,有水草,還有淹死的人,枯瘦的手在隨水擺動。在泥地和卵石灘上,扔著皮帶扣,玻璃片,以及一些變了形的、國王的面孔已經被沖蝕掉的小硬幣。小時候,他曾經撿到一隻馬蹄鐵。馬掉進河裡了?他覺得撿到這東西很運氣。但是他父親說,如果馬蹄鐵也算運氣,小子,我就會是安樂鄉的國王了。
雷夫一聲不吭,聽他一口氣說了下去: 她很可愛,但是她什麼都沒有,這個可憐的女人不會帶給你任何好處,你本可以娶一位女繼承人的。等著你告訴你父親的時候吧!他會大發雷霆,他會說我沒有好好為你著想。「再說,萬一哪天她丈夫又露面了呢?」
「國王明確說過,」奧德利說,「如果議案遭到反對,他會親自去議會,必要的話上下兩院都去,去堅持他的意見。」
「雷夫太迫不及待了。聽著,兒子,別跟任何人提起瑪麗。就連跟雷夫也不行。」
賴奧斯利似乎感到愕然。「我能把威爾帶進來嗎?」
最好抓緊時機。他收起今天的文件。「我可以結束了。」亨利走到一旁去穿他那件雙層襯墊的騎馬服。他想,我們不希望我們的國王成為歐洲的窮人。西班牙和葡萄牙每年都有從美洲源源而來的財富。我們的財富在哪兒?
「是啊,為什麼不呢?」她說: 轉過頭,也低聲回答。
「克蘭默干我才幹,」公爵說。「憑什麼一位教外人士該累垮他的關節?」
「哦,是的。衣服也有人洗。不過我想念以前去朗伯斯見大主教的日子,我喜歡那樣。看得到河流。人群熙熙攘攘,還有船在卸貨。你知道我會被燒死嗎?奧德利大人說我會被燒死。」聽她說話的語氣,彷彿奧德利是她的老朋友。
「你怎麼會錯呢?莫爾把他的朋友們寫給他的信全都發表了。就連他們指責他的時候,他也是大顯謙恭地做做秀,然後又讓自己從中受益。他是個公眾人物。所有在他腦海中閃現過的念頭他都會寫到紙上。在此之前,他沒有保留任何的隱私。」
她用食指在鼻子底下擦了擦。「是的,我能明白這種區別。但事實上他們的婚姻是有效的。」
「梅格?你總可以看著我吧?」
「依我看,」諾福克說,「這未免太脆弱。他幹嗎要在意莫爾怎麼評價他呢?」
他就會口裡哼著,「亞當耕地夏娃紡織,誰會是當時的紳士?」沃爾特就會去追他,如果抓住了就會揍他: 你還會唱該死的造反歌,我們這兒知道怎麼對付造反的人。他們被埋進淺淺的墳墓,那些在他小時候一路打過來的康沃爾人;但總是有更多的康沃爾人。而在康沃爾之下,在這整個英格蘭王國之外和之下,在威爾士潮濕的邊界地區和蘇格蘭邊界的崎嶇地帶之下,有另一個天地;有一個被藏匿的、他擔心他的監誓官無法抵達的帝國。誰能去找那些生活在樹籬和樹洞里的精靈和幻形怪、或者藏在森林里的野人宣誓呢?還有壁龕里的聖人,聚集在像落葉一般簌簌有聲的聖泉旁的精靈,以及被埋進未被祝聖的土裡的流產兒: 所有那些看不見的死者,他們大冬天里在鐵匠鋪和村裡的爐子旁流連不去,想溫暖一下自己的光骨頭——誰能讓他們宣誓呢?因為他們也是他的同胞: 那一代又一代未被計數的死者,通過生者在呼吸,從他們那兒偷取光亮,那些貴族與無賴、修女與娼妓的無血的鬼魂,那些靠英格蘭的生者為生、並吸取未來的精華的神父與修士的鬼魂。
「那您會怎麼辦?」
「你看見沃爾西了嗎?」
在一個陽光強烈、突然暖得反常的日子里,瑞斯里大步走進奧斯丁弗萊。他大聲大氣地說,「早上好,先生,」一邊脫下夾克,坐到他的桌旁,並把凳子拖近。他拿起他的羽毛筆,看著筆尖。「好了,您對我有什麼吩咐?」他的眼睛發亮,耳朵尖紅紅的。
「我會很樂意這麼想的。」
「國王眼下不會答應。但情況可能會變的。」
公爵端起給自己斟好的酒一飲而盡。他把杯子「砰」的一聲放在桌子上。「你的紅衣主教過去常說,亨利寧可丟掉半個王國,也不願別人阻撓他。他不會被人哄著改變自己的任何意願的。」
「布萊恩夫人覺得你那麼迷人。一個年輕女人對此不是有注意的天性嗎?」
「拉蒂摩?」史蒂芬搖搖頭,但是他不能當面指責王后喜歡異教徒。「勞蘭德·李,就我所知,他有生以來還沒有站過講壇。有些人只是出於野心才加入宗教生活。」
「那麼好了,去加迪納那兒吧,向他道歉,讓他給你開更好的條件。你不要明確表態。」
「我不想說。」
2隻大盤子,4隻小盤子,2隻茶碟。
他可以這樣說上一整天。他從沃爾西那兒學到了這項本領。
格利高里朝她蹙著眉頭:「她可能是任何人的孩子。」
既然基督沒有勸導他的追隨者們得到世俗的權力,那麼,又怎麼能夠認為當今國王們的權力是來自於教皇?事實上,根據基督的教誨,所有的神父都是子民。應該由國王來統治他的國民的身體,誰結了婚和誰可以結婚,誰是私生子和誰是婚內生子,應該由他說了算。
亨利哈哈大笑。「而在這一段時間我們喜歡克倫威爾,克倫威爾對我們很好。」
我為什麼要猶豫呢?
他的估算是,神職人員佔有了三分之一的英格蘭。不久后的一天,亨利會問他,怎樣才能將它變為王室所有。這就像是對付一個孩子;有一天你拿來一個盒子,孩子問,裏面裝的什麼?然後他去睡覺,就忘了,但是第二天,他又問一遍。他會糾纏不休,直到你打開盒子,把好玩的東西拿出來。
這種事時有發生: 但不是與博林家的人。「你肯定是做了些很奇怪的夢。謝爾頓夫人已經結婚三十年了。」
「你最好請求國王的原諒。懇求他的恩典。懇求他考慮你的年老體弱。」
他搖著頭,很同情她。「當看守欺侮犯人的時候,他是不會把名字留給她的。」
「你絕對想象不到史蒂芬欠我的錢。他到溫徹斯特就任是我付的錢。」
他心裏想,不知道紅衣主教是否戀愛過。但是當然了,他幹嗎要懷疑?沃爾西那滿腔的熱情,因為沃爾西熱情似火,簡直可以烤焦整個英格蘭。「告訴我,王后加冕之後的那個晚上……」他搖搖頭,翻動著桌上的文件: 那是赫爾市長寫來的幾封信。

「有肉嗎?」
「怎麼辦?」
莫爾要求看一看《王位繼承法》。於是奧德利將它展開;他刻意地低下頭去讀了起來,儘管他已經讀過十來遍。「很好,」莫爾說。「不過我相信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不能宣誓,但我不會對你要求宣誓這件事說三道四,我也不會試圖阻止其他任何人宣誓。」
「巴茨醫生?」
「簡稱」笑了起來。他撫摩著額頭,有些反應不過來,彷彿剛才跟人打了一架。他穿上外套。「我們真是沒用,對吧?」
「我猜加迪納一直在威脅你。」
這就像是你等了一輩子才聽到的話。就像是聽到一行美麗的詩,用你還沒有出生就已經懂得的語言說了出來。
「會去的,但事先了解一下……」
「哦,是的,」公爵說,「無論你怎麼猜想,湯姆,他就會怎麼猜想。嘎嘎嘎。
「怎麼,有人說她不是嗎?」
格利高里朝布萊恩夫人那邊,朝搖籃里的嬰兒那邊點點頭。「議會是這樣說的。或者是王后那個還未出世的孩子。」
「我們準備謀殺托馬斯·莫爾,對吧?還有老費希爾,我們在磨刀對付他,是嗎?」
她拉著他的袖子把他帶走。布萊恩夫人留在那裡給小公主重新打包,她的包裹有些地方似乎鬆了。他扭過頭去,說,「看在上帝的份上,格利高里。」有的人說得比這還少就被關進了塔里。他對謝爾頓夫人說,「我不明白瑪麗怎麼會是私生女。她父母生她的時候是真心相愛的。」
主教沉默著。他在凳子上有些搖晃。接著哼了一聲,「我知道沃爾西為什麼會用你了。你是個無賴,他也是。當今得勢的這些人如此缺乏虔敬之心,我當了四十年的神父,還從未見過這樣的人。這麼邪惡的樞密院委員。」
奧德利朝門口的看守點點頭。莫爾平穩地站起身,彷彿一想到羈押,他的腳下就有了彈性;只不過還是露出了些破綻,他仍然時不時地扯扯衣服,抬腿時動作有些艱難;而即使是抬動了腿,似乎也是走一步退兩步,腳下磕磕絆絆。他想起在哈特菲爾德,瑪麗從凳子上起身後,忘記了凳子在哪兒。雖然不大利索,莫爾總算被帶出了房間。「好了,他完全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了,」他說。
「我們有誰是自由的呢?」
「甚至都不屑去掩飾一下,」他說。
奧德利不確定地笑了。「你說國王脆弱?」
「我只是要你遵守法律,你卻說我揪住你不放嗎?別想把我從你的女先知身上引開,否則我就把你帶到她那兒,關在她的隔壁。如果在安妮被加冕為王后之前的一年裡,她就在哪一次的幻象中看到了這一幕,並且看到上帝在對此微笑,你還會那麼願意相信她嗎?如果那樣的話,我敢說,你會稱她為女巫。」
「他現在有了喘息的機會。上帝保佑他能明白些事理。他把自己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嗎?」
「那是您說的,」梅格似笑非笑地喃喃道。她低著頭,用自己的雙手捧住他的手。「我父親對您的評價很高。他說您對他一直彬彬有禮,說您言辭很熱切——他認為這完全是一番好意。他說他相信您理解他,就像他理解您一樣。」
「啊。只是某種程度上吧。」
「那她是什麼反應?」
他等待著。她轉過身,灰色的眼睛盯著他的面孔。「我不會說我父親是異教徒。」
他們站起來,拍了拍灰,走了出去。他覺得聽到紅衣主教在房間里某個看不見的地方嘲笑他們。奧德利的自尊沒有受到傷害,但是公爵顯得很懊惱;當他試圖站起來時,那對上了年紀的膝蓋卻不頂事,他和奧德利只好分頭扶著他的胳膊,把他攙了起來。「我還以為可能會在那兒一動不動地再呆上一小時,」他說,「一遍又一遍地求他。」
這是個很長的房間,幾乎沒有什麼傢具,房間里的涼意猶如鬼魂的使者一般在門口迎接他們。藍色的掛毯已經被取了下來,石灰牆上空空如也。瑪麗坐在一團快要熄滅的火旁: 她縮著身子,弱小得令人憐惜。格利高里低聲說道,「她看上去就像瑪利金。」
「如果你指的是埃克塞特勛爵,」主教說,「他顯然已經被赦免了,還有格特魯德夫人也是。如果他們有罪,國王就會起訴了。」
「您原認為她會嗎?」
「我完全同意。把這話告訴你岳父。」
主教對他們沒有祈禱就開始似乎有些吃驚。不過,他還是小聲做了祈恩禱告。
雷夫熱切地說,「我怎麼會想到要對您保密呢?您明察秋毫,先生。」
他把那孩子拖到他自己的小床上。克里斯托弗現在已經很沉了,像一頭肥胖的小鬥牛犬;他哼了兩聲,嘟囔了幾句,但是沒有再醒。
「但真會這樣嗎?在現實中?一個尚未出世的孩子?或者是一個未滿周歲的女兒?讓安妮攝政?我敢說,對博林家的人倒是正中下懷。」
晚飯後,他坐在那裡與謝爾頓夫人聊天。布萊恩夫人本來已經上床,但後來又跑下來催促他們儘早休息。「你們早上會很累的!」
是呀,他想: 給你自己的生活盡量添難吧。「謝爾頓夫人跟我說起了一個問題……關於吃飯的問題。如果我給你派個醫生來會怎麼樣?」
他們坐在那裡,直到僕人們打著哈欠去了另一個房間,蠟燭也漸漸熄滅,他們轉移到屋子裡更小更溫暖的房間,接著談下去。你給了瑪麗很好的忠告,她說,希望她會聽進去,我擔心她更難的日子還在後頭。她談起她哥哥托馬斯·博林,是我所見過的最自私的人,難怪安妮那麼貪心不足,她從她父親那兒聽到的口口聲聲都是錢,都是如何不擇手段去占別人的便宜,如果覺得能得到好價錢,他說不準會把那兩個姑娘拖到巴巴利奴隸市場光著身子給賣掉。
克蘭默像一位服務生似的,給他倒了一杯酒,遞過來。「給你。」
「沒有守衛嗎?」
奧德利靠回到椅子上。閉上眼睛。似乎在說,我們這一招真是棒極了。
「你自己也曾經是《聖經》的擁護者。」
他不由得笑了起來。主教太激動了。「大人,為了保障王位繼承權的安全,並把全國上下團結在我們身後,任何有必要宣誓的人我都會讓他宣誓。國王有他的官員,有他的治安法官——樞密院的大人們會被要求用自己的榮譽擔保讓它生效,否則我會了解原因的。」
「不知道。用牙齒咬他們?」
「我也不是私生女,我想。」
「你經常哭嗎?」她點點頭。「巴茨醫生會帶些葯來的。在那之前,找個人來讀給你聽。」
「要毀了我。」他把一隻拳頭握進另一隻手裡。「我不在乎。」
「我想我們很健壯,還站得住。雖然我覺得你倒不一定。」他發現格利高里朝他看來,似乎從來沒有聽過這麼溫和的語氣。「他們肯定不會讓你一個人坐在這兒,坐在這沒什麼熱氣的爐火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