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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 3、去狼廳

第六部

3、去狼廳

他能聽見下面不斷地有信差走進院子。在死者的身後,有很多清理工作要做;畢竟,他想,我小時候也干過這個,跟在莫頓的年輕侍從後面收收撿撿,而這將是我最後一次處理這種事情;他想象著自己在晨光中,把一些七零八碎的東西扔進一隻皮罐里,將蠟燭頭取下來送進蠟燭房重新熔化。
那男孩手也不停,在每個釘頭上利索地敲兩下。「這樣那些可惡的老傢伙就不會跳出來追趕我們了。」
哪一種情況更悲慘,他想,是你的女兒們在你之前死去,還是讓她們去收拾你的遺骸?
「李爾勛爵?」
「有件事情……」他皺著眉頭看著那些文件。「我忘記什麼了,雷夫?」
年輕的時候,他曾經在義大利參加過一支埋葬隊。那不是你自願參加的事情;而是有人叫你參加。他們嘴上矇著布,把自己的同伴們埋進未被祝聖的地里;離開的時候,他們的靴子上帶著腐爛的氣味。
「我要不要派人把它送給愛麗絲夫人?」
「不會有什麼捷徑,對吧?」他會從橋上過河而不會涉水而行,會堅持走大路儘管內心想走小道;如果有好一點的地圖就好了。早在紅衣主教那個時代,他就經常問自己,這會不會是我們可以承擔的一項工程?地圖倒是有,但是很糟糕;陸地上點綴著城堡,城垛描繪得很漂亮,獵場和公園用一排排茂密的樹木所標示,還畫有雄鹿和滿身剛毛的野豬。難怪格利高里把諾森伯蘭當成印度群島,因為這些地圖幾乎沒有什麼實際的意義;比如說,它們沒有告訴你北部是哪個方向。如果能知道哪裡有橋樑,以及橋與橋之間的距離,就會很有用處。如果能知道你離大海有多遠,也會很有用處。但問題是,用到的地圖都是頭一年的。英格蘭在不斷地變化,懸崖被侵蝕,沙洲在移動,寸草不生的地方冒出了泉水。當我們睡著的時候,那些我們從其中穿過的風景,甚至跟在我們身後的歷史,都在重新整合;逝者的面孔消失在其他人的面孔里,就像山脊消失在雲霧之中。
「晚餐?」
「李爾勛爵的事我已經處理了。」亨伯河的事情也處理了。還有聖瑪麗沃爾邱奇教堂那位信口雌黃的神父;哦,不,他的事情還沒有處理,不過已經歸入有待處理的那一類。他笑了起來。「你知道我需要什麼嗎?我需要一台記憶機器。」
「您今晚不要工作得太晚了。」
聽說吉多離開了巴黎。他已經跑回義大利,那台機器成了半拉子工程。聽說在他逃走之前,他連著幾個星期既不說話也不吃點東西。善意的人說他瘋了,說他驚懼於自己創造的東西的力量: 墜入了神的深淵。心懷惡意的人則認為,魔鬼們從那台機器的各種縫隙里爬了出來,讓他驚恐萬狀,所以晚上逃跑的時候只穿著一件襯衫,連路上吃的麵包和乳酪都沒有帶,還扔下了他所有的書籍和魔法服。
有人——大概不是克里斯托弗——把一束裝在一隻閃閃發亮的銀盆里的矢車菊放在他的桌上。那捲曲的花瓣底部的暗藍色讓他想起了今天早晨的晨曦;是七月里的一個遲來九九藏書的黎明,天色陰沉。五點鐘時,塔里的副官應該已經去押解莫爾了。
他仔細看了看。還好,沒有血跡。他拿著書脊,讓書頁散開。「我已經檢查過了,」雷夫說。
他看到帕奈爾的臉上閃過嘲弄的神情。如果一位倫敦市議員認為自己在被人當成傻瓜,那麼,就沒有什麼比他更難對付了。奧德利或者任何一位律師都可能讓陪審團改變看法: 只取決於我們這些當律師的怎樣辯論。但他們要的不是律師的辯論,他們要的是事實: 你到底是說了,還是沒有說?喬治·博林探身向前: 犯人能不能跟我們說說他自己的原話?
「不要。她會以為她也是罪過之一。」那女人已經承受得太多。在他最後一封信里,他甚至都沒有跟她告別。他合上書。「把它送給梅格吧。也許他本來就是留給她的。」
在「布朗厄姆」之前,他在空白處打了一個點,然後在整張紙上劃了個長長的箭頭。「嗯,我們在去溫徹斯特之前,能騰出一些時間,我在考慮,雷夫,我們要去拜訪西摩一家。」
莫爾微笑著轉過頭,彷彿在說,這個問題提得好,年輕的喬治先生。「我沒有做記錄。我沒有紙筆,你們瞧。他們已經把東西都收走了。因為如果你還記得的話,羅奇福德勛爵,里奇當時去那兒就是這個原因,把做記錄用的東西從我那兒拿走。」
吉多可能在法國留下了一些文字的東西。花上一筆錢,也許就能得到它們。到義大利去找到他也不是沒有可能;但這有任何意義嗎?他想,我們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他發明的到底是什麼。一台會自動寫書的印刷機?一個會反思自己的大腦?如果我得不到它,起碼法國國王也不會得到。
「這麼說,」他說,「國王離開格洛斯特后,將去索恩伯里。然後在鐵阿克頓的尼古拉斯·博因茲府上停留: 博因茲知不知道他要做些什麼樣的事情?從那裡再到布朗厄姆……」
他現在知道不是這麼回事。是活人轉頭去追趕死人。把長骨和頭骨從裹屍布里扒拉出來,把石頭般的話語塞進他們格格響的嘴裏: 我們編輯他們的文字,我們改寫他們的生活。托馬斯·莫爾曾經散布謠言,說被綁上火刑柱的小比爾尼在點火之後宣布放棄了信仰。對他而言,奪走比爾尼的生命還不夠;他還要奪走他的死亡。
「這都多虧了您,先生。」
「當然不行!讓您很晚了還在樓上追著它跑嗎?」
他拿起第二沓信。一個叫拜特考克的人希望得到進口100桶靛藍的許可證。哈利·珀西又病了。約克郡當局已經抓住鬧事者,並對他們分別處理,一部分被控在公共場所鬧事和過失殺人,另一部分被控謀殺和強|奸。強|奸?從什麼時候開始,因糧食引發的暴亂竟然跟強|奸扯上了關係?不過我忘了,這是在約克郡。
當他還是一個小孩子,大約六歲左右的時候,有一次,他父親的學徒在用廢料做釘子: 就是用來釘棺材蓋的普通的老式平頭釘,他說。釘子在爐火中發亮,顯出鮮亮的橘紅色。「把死人釘那麼緊幹什https://read.99csw•com麼?」
他伸手去拿筆。他打了個哈欠,放下筆,又拿起來。我會死在桌子上的,他想,就像詩人彼特拉克。詩人寫了很多沒有寄出的信: 他寫給在他出生之前就已經去世一千二百年的西塞羅。他寫給可能根本就不曾存在過的荷馬;但是我呢,我要做的事情有很多,李爾勛爵,漁網,還有皇帝那些在地中海上顛簸的大帆船。筆蘸過墨水之後,彼特拉克寫道,「筆蘸過墨水之後和下一次再蘸之前,時間在不斷地流逝: 我匆匆忙忙,從不停歇,快步走向自己的死亡。我們一直都在死亡——我在我書寫的時候,你在你閱讀的時候,其他人在他們聆聽或堵住耳朵的時候;我們都在死亡。」
他昨晚的確睡得不多。下半夜時,他突然想到,莫爾自己無疑已經睡著,不知道這將是他在人世間的最後一晚。通常情況下,要到早晨才為死囚做準備;因此,他當時想,如果能為他守夜的話,就讓我獨自為他守夜吧。

他們只用了十五分鐘。
那就是轉折點嗎?他們可能相信了莫爾,因為像他一樣,莫爾曾經是大法官,而皺皺呢,所有的人都知道,以前總是遊手好閒。你永遠無法知道陪審團會怎麼想: 儘管他把他們召集起來時,當然也做過一番很好的說服工作。那天早上他跟他們談過: 我不知道他會怎樣為自己辯護,但我覺得我們大概不會在中午之前結束;我想你們都吃了一頓不錯的早餐吧?等你們退庭表決時,當然不用趕忙,不過,如果我估計你們超過了二十分鐘,我會進來看看你們的情況。就任何法律問題解答你們的疑問。
窗戶突然咔噠作響;他吃了一驚,心裏想,我得把百葉窗拴上。他正要起身去做時,雷夫手裡拿著一本書進來了。「這是莫爾的祈禱書,他到最後時刻都帶著它。」
奧德利當時說,「犯人,在你的死刑方式上,法庭將請求國王對你仁慈。」奧德利探身過來: 秘書官,你對他做過什麼承諾嗎?沒有,決不可能: 但國王肯定會對他開恩的吧?諾福克說,克倫威爾,在這一點上你能說動他嗎?你去說他會聽的;但如果他不聽的話,我會親自去求他。真是不可思議: 諾福克,幫別人求情?他抬起目光,想看看莫爾被帶走時的樣子,但已經看不見他,一群高大的持戟士兵緊緊地跟在他的身後: 開往倫敦塔的船正等候在碼頭邊。感覺肯定就像回家: 那開著一扇小窗的熟悉的房間,沒有了文件的桌子,插在燭台上的蠟燭,被拉下來的百葉窗。
「跟海倫?」雷夫的臉紅了。「是的,先生。我是世界上最快樂的人。」
莫爾站在枕木旁,他現在可以看到他。他套著一件質地粗糙的灰色披風,他記得那是他的僕人約翰·伍德的。他在跟行刑人講話,像是在調侃著什麼,一邊擦去臉上和鬍子上的雨水。他脫下披風,披風的下擺已經被雨水濕透。他在枕木邊跪下,嘴唇翕動著,做最後的祈禱。
他記了下來。
1535年7月read.99csw.com
諾福克說,把他帶出去。審判結束了。

莫爾在書中寫有自己的名字。裏面有些句子底下已經劃線: 不要記住我年輕時的罪過。「真遺憾,理查德·里奇的他倒是記住了。」
他們匆匆走了進來;大風「砰」的一聲關上了他們身後的一扇門。雷夫握住他的胳膊。他說,莫爾的那種沉默,從來都不是真正的沉默,對吧?那是無聲勝有聲的叛國;是一種遁詞,只要他能夠用這種遁詞來應對,是他的反對和指摘,是一種老練的含糊其辭。那是對明白的詞句的恐懼,是在表明明白的詞句會曲解他的意圖;莫爾的詞典,跟我們的詞典很不一樣。沉默中可以有無盡的話語。詩琴彈過一曲之後,琴箱里仍然音韻繚繞。六弦琴演奏完畢,琴弦上依然有協和音。枯萎的花瓣可能留有餘香,祈禱中可能不乏詛咒;主人們出去之後,一座空蕩蕩的房子可能仍然有幽靈鬧出的聲響。
陪審團不喜歡這樣: 你永遠無法知道陪審團會喜歡什麼。他們以為莫爾突然開口是因為聽到自己說的那些話而感到震驚和愧疚。當然,他們都知道里奇的名聲。但總體而言,對一個年輕人來說,酗酒、賭博、打架不是比齋戒、禱告、自我鞭笞更理所當然嗎?諾福克打斷了莫爾的長篇大論,他聲音乾巴巴的:「不要去管別人的品行。你對此有何話說?那些話是你說的嗎?」
國王一行這個夏天要騎馬西巡,直到布里斯托爾。儘管還在下雨,國王已經準備動身。他們將從溫莎啟程,途經雷丁,米森登,艾賓頓,穿過牛津郡,我們希望,遠離倫敦之後,能讓他們精神振奮;他對雷夫說,如果鄉下的空氣幫上忙的話,王后回來的時候會是大肚子了。雷夫說,我都不明白,國王每次怎麼承受得起那種希望。換成別的人,肯定會受不了。
接著他又頓了頓,望著陪審團,似乎在期待著掌聲;他們也看著他,一個個毫無表情。
「稍後再吃。」
他能聽見大廳里的聲音;暫且不管他們: 他重新處理起信件。魯里修道院院長為他的朋友謀求一個空出的職位。約克市長寫信向他彙報攔魚柵和漁網的事;亨伯河仍然水質清凈,他讀道,烏斯河也是如此。還有一封加來的李爾勛爵的信,啰啰嗦嗦地就某件事情為自己申辯: 他說,然後我說,於是他說。
這是審判后的第五天。從那一天到現在,已經發生了不少事情,但他們仍然不由自主地回想著當時的情景,彼此交流著腦海中的畫面: 總檢察長在起訴書上寫下最後一筆;莫爾嘲笑一位書記員在拉丁語上的錯誤;博林父子坐在審判員的席位上,表情冷漠而平靜。莫爾一直都沒有提高聲音;他坐在奧德利為他準備的椅子上,聚精會神,腦袋歪向左側,不停地扯著自己的衣袖。
托馬斯·莫爾站在他的面前,死後比生前更具體實在。從現在起他也許永遠都會在這裏: 思維那麼敏捷,態度那麼堅定,就像在法庭上的最後那個小時一樣。奧九九藏書德利對有罪的裁決非常高興,甚至沒有詢問犯人是否還有話說,就開始宣判;菲茨賈姆斯伸手拍拍他的胳膊,莫爾自己也從椅子里站起來阻止他。他有很多話要說,他的聲音很有力,語氣很犀利,從他的眼神和動作來看,他根本不像一個死囚,一個在法律上已經死去的人。
今天,莫爾被現任倫敦司法長官的漢弗萊·蒙茂斯押上了斷頭台。蒙茂斯太過善良,不會為命運的這種逆轉感到高興。不過也許我們可以代他高興?
九月初。五天。狼廳。
他抬起頭。「雷夫,你快樂嗎?」
莫爾被處死的那天傍晚,天氣轉晴,他與雷夫和理查德在花園裡散步。太陽出來了,在幾片雲團之間露出迷濛的白光。遭受過風吹雨打的藥草園失去了清香,一陣輕風吹拂著他們的衣服,襲擊著他們的後頸,然後又轉到面前拍打著他們的臉頰。
所以,當莫爾突然對里奇發難時,里奇的驚訝顯而易見;他後退了一步,讓自己靠在一張桌子上。「我早就認識你了,里奇,我為什麼會跟你談心呢?」莫爾站起身,語氣里滿是鄙夷。「你年輕的時候我就認識你,浪蕩公子一個,連在自己家裡都沒什麼好名聲……」
「如果我們18號離開倫敦,可以爭取在休德利趕上他們。這樣行嗎?」
就在去年,有位學者,一個外國人,寫了一部不列顛編年史,該書以亞瑟王根本不存在為由省去了這個人物。理由很不錯,只要他能證實這一點;但格利高里說,不,他錯了。因為如果他是對的,阿瓦隆會怎麼樣?還有石中劍呢?
像所有觀看的人一樣,他也掀起自己的斗篷,跪了下來。聽到斧頭砍在人肉上發出的令人揪心的聲響,他抬頭看去。屍體似乎被那一斧頭震得往後跳了一步,然後像一堆舊衣服似的軟塌下來——在那裡面,他知道,脈搏還在跳動。他劃了個十字。過去在他心裏沉甸甸地移動,是場地的轉換。
現在是星期二,八點鐘。雨點不斷地打在窗戶上。他拆開里奇蒙公爵的一封來信。那孩子目前在約克郡,他抱怨那裡沒有鹿園,所以沒有什麼可供他的朋友們消遣。哦,你這可憐的小公爵,他想,我該怎樣解除你的痛苦呢?格利高里要娶的那個滿口黑牙的寡婦;她倒是有一個鹿園,所以,小王子也許應該跟諾福克的女兒離婚,再去娶她?他將里奇蒙的信扔到一旁,很想把它丟在地上;他繼續讀其他的信。皇帝率領他的艦隊離開了撒丁島,正駛往西西里。聖瑪麗沃爾邱奇教堂的一位神父說克倫威爾是分裂派教徒,他不怕他: 蠢貨。默里勛爵哈利送給他一條獵狗。有消息說大量難民從明斯特地區湧出,有些人正奔往英格蘭。
不過沒有什麼新鮮的內容: 反正對他而言不新鮮。我忠於自己的良心,莫爾說,你們也得忠於你們的良心。我的良心使我相信——現在我要明白地說出來——你們的法律是錯read•99csw•com誤的(諾福克對他吼了一聲)——你們的權力是沒有根據的(諾福克又吼道:「現在我們終於看清你的惡意了」)。帕奈爾笑了起來,陪審員們交換著眼神,彼此點著頭;當整個威斯敏斯特大廳都在交頭接耳時,莫爾頂著吵吵嚷嚷的聲音,又提出了他那叛國式的計數方法。我的良心站在大多數人的一邊,這使我知道它說得不會錯。「我反對亨利的王國,但是我有基督教世界所有王國的支持。我反對你們每一位主教,但是我有上百位聖人的支持。我反對你們這屆議會,但是我有可以上溯至一千年的歷屆教會代表大會的支持。」
從布朗厄姆——到時候是九月初——到溫徹斯特。然後是畢肖普沃爾瑟姆, 奧爾頓,再從奧爾頓到法納姆。他計劃著這一路的行程。目的是要在十月初讓國王回到溫莎。他在一張紙上畫著草圖,英格蘭的疆域內到處是星星點點的墨跡;他在下面快速地記下自己的日程表。「我好像空出了四五天的時間。哎呀。誰說我從來沒有假?」
「雷夫,把國王的行程給我拿來。我再檢查一下,然後今天就到這兒了。我想我們睡覺之前可以聽聽音樂。」
整個屋子都在他身邊搖晃;屋檐上的風,煙囪里的風,門縫底下鑽進來的刺骨的風。天這麼冷,已經可以生火了,雷夫說,要我去生嗎?他搖搖頭。「告訴理查德,明天早上去倫敦橋見管橋的長官。羅珀爾小姐會去找他,請求將她父親的頭帶回去安葬。告訴他梅格給他什麼就接著,叫他不要為難她。還有,叫他不要多嘴。」
「我早就知道你父親一看到她,就會回心轉意的。」
就是在這時,莫爾先生又玩起了慣用的伎倆吧?他控制住自己,把松垮垮的衣袍又拉到肩上;衣服整理好后,他頓了頓,讓自己平靜下來,把一隻拳頭放在另一隻手裡。「里奇指控的那些話我沒有說過。或者即使我說過,也沒有惡意,所以在法律上我是無辜的。」
「最好提前一天出發。要考慮路況。」
「不會的,雷夫爺爺。我去吃了麵包,喝了牛奶,然後說完萬福瑪利亞就上床睡覺。我能把我的狗帶上去嗎?」
「看在聖朱利安的份上!」菲茨賈姆斯法官叫道;這是他的口頭禪。接著,他低聲對他,克倫威爾,說:「這會對他有利嗎?」
雷夫說,這像是在海上。他們走在他兩邊,挨得很近,彷彿存在著來自鯨魚、海盜或美人魚的危險。
現在是7月6日,聖戈黛爾娃節(戈黛爾娃是布魯日的一位無可指摘的年輕妻子,被她邪惡的丈夫淹死在池塘里),這個傍晚,在花園裡,他抬頭望著天空,感覺到空氣中有了一種變化,飄浮著一股秋天般的濕意。無力的太陽猶如曇花一現。雲團飄動著,密布在塔樓和城垛上,它們從埃塞克斯飄來,積聚在城市的上空,隨風飄過被雨水浸透的寬闊田野,飄過潮濕的草場和漲水的河流,飄過西部濕漉漉的森林,最後越過海洋向愛爾蘭飄去。理查德從薰衣草的草圃上撿回自己的帽子,低聲罵著甩掉上面的水滴。一陣雨點打在他們臉上。「該進去了。我還有信要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