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艾草糰子

艾草糰子

「一二三,一二三,喲咿喲咿喲咿!」
我不記得自己買過黃色的紙,一定是上代從哪兒收來的,一直保存到現在。紙張有一定的厚度,肯定經得住漫長的旅途。按照重量來算,它符合標準形狀規格外郵件的最低收費標準,所以貼上一百二十日元的郵票,就能折成這個形狀直接投進郵筒。
我們約好了每個星期天的下午要一起做點心。我已經下定決心,只要是QP妹妹希望我去做的事,就盡全力為她去實現。
警戒心特彆強的歐巴桑相當難靠近。
我一邊靈巧地躲閃著人潮,一邊對蜜朗說道。
我在最後才說了紙飛機這個點子。因為我還是有點害怕遭到他的反對。蜜朗偶爾會在一些奇怪的地方顯得很保守。他對99%的事物都能靈活應對,可在剩下的1%上會頑固到底。所以我擔心他會突然說出「告知書必須方方正正」這種話來。然而我的擔憂完全是自尋煩惱。
「只要滿懷心意地寫好每個字就沒問題的。」我一邊緩緩地書寫著「子」字,一邊輕聲說。

咕嘟咕嘟咕嘟,從茶壺將茶水倒入茶碗,一股妙不可言的深邃香氣冒了起來,就連空氣都被染上了淡雅的綠色。
「乾杯——」
我一發問,三人全都說著「我」,快活地舉起了手。不知從何時開始,我們私下會把PARADISE ALLEY的紅豆麵包叫作這個名字。
接著,我們如同往常,閑話了一些家常。
「什麼?」
自從決定結婚,我就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我正打算讓QP妹妹幫我按住擂缽,可是——
假如上代還活著,她會如何評價蜜朗呢?或許蜜朗能與難伺候的上代自然地相處,大討她的歡心也說不定呢。
我想和QP妹妹成為家人。況且,比誰都更強烈地希望我與蜜朗結婚的人,不是別人,就是QP妹妹本人。
我猜想,蜜朗或許也有他的顧慮,內心總是在動搖。他和我之間的距離,時不時會伸長或縮短。
關於蜜朗有多少存款,每月生活花費多少,我還一概不知。但是從現狀來判斷,我明白他不可能過得太奢侈。我的想法或許是寫在了表情上,被他察覺到了。
「肚子好飽哇——」
沒辦法,我只能把小魚乾擺放在文冢前。只見歐巴桑像忍者一樣敏捷地叼走了一條魚乾。
聽到我的提問,多果比古稍稍思索了一下,用沉穩的口氣說道:
剛開始我還打算規規矩矩地把漢字也加進去,可不是我偷懶,假如要找齊所有漢字,就得找到明年了。
多果比古率直地道謝之後,從錢包中取出五十日元硬幣。我真想在小孔中穿上絲帶做成獎章,來紀念這份光榮的工作。
一看菜單,的確都是美味佳肴的樣子。老闆娘來點單了,蜜朗首先開始點喜歡的菜式。
最終,我還是決定先貼郵票。考慮到自己方便的話,最後貼郵票或許會輕鬆一些,但假如考慮到他人,先貼郵票后寫上字跡勻稱的收信人信息,才能給他們送去最美的紙飛機。只要我在書寫的時候別搞錯住址和姓名就行了呀。吃著蟹肉奶油可樂餅,我才意識到問題如此簡單。
「真對不起,好久都沒來打招呼。」
我用從壽司子姨婆那裡收到的壓歲錢買了一株紅色的康乃馨。我當然很期待上代欣喜不已的樣子,結果卻大失所望。
於是這些人想出一種辦法,與寄信人事先約定暗號之類的標記,不用打開信封,只需要對著太陽透視,就能看到寄信人寫的信息。比如說畫個圓圈代表健康,畫個叉代表身體欠佳,大致如此。這麼一來,就不必支付郵資了。
「好!那就去Bergfeld買麵包吧!」
按照工序,首先要挑出所需的活字;接著,將這些活字按照內容排列;最後上墨,印刷到紙上。不過,活字非常細小,做久了眼睛就會逐漸模糊。況且它們與平日所見的文字不同,是左右相反的,很難辨認。
傳遞結婚的好消息,在人生中可不是能重來幾次的事。所以我心想,這時候還是該好好保持身為代筆人的矜持啊。
「多果比古,我有一個建議。」我挺直脊背說。
雖說挺開心的,但往日在山茶文具店中緩緩流動的空氣,像是被颱風的旋渦吞噬了一樣,讓我很是擔心。兩邊都很忙,我就見不到蜜朗了,也很難受。於是我們每晚都會煲上很長時間的電話粥,總算好受一點。
「我也來幫忙。」QP妹妹自告奮勇。
因為經歷過這種事,母親節這個日子總讓我覺得很棘手。每當全世界都進入母親節的熱烈氣氛,我就感覺只有自己被拋下了。母親節送不出康乃馨,這種心情大概是不應該存在的。
我朝空中用力一推,它便飄飄然地飛向了佛龕,真是一次相當優雅的飛行。
蜜朗邊展開菜單邊說:
「謝謝你。」
我明年就是初中生了,
她能做我的媽媽,真是太好了。
「真好呀。」
「晚安——」
QP妹妹也和我一樣眯起眼睛,滿臉陶醉。接著我們都乖巧地說了句:「我開動了。」
自從邂逅了守景父女,我才懂得了吃飯的樂趣。當然了,我過去也很喜歡品嘗美味。但即便是同樣的料理,一個人默默地吃,與心愛之人其樂融融地吃,二者的味道也會不同。這世界上沒有比被心愛之人與美味佳肴包圍更幸福而奢侈的時光了。
該為多果比古選怎樣的信箋呢?選個可愛一點的,還是簡單一點的呢?我一邊想象,一邊輕輕用撣子撣去商品上的灰塵。
第二天早晨,我發現郵箱里有一個沒貼郵票的信封。我像往常一樣,打掃完店門口,給文冢換好水,不經意向郵箱看去,發現裏面裝了些東西。我心想,莫非是她?取出一看,果然是QP妹妹給我的。
黃金周真是忙得不可開交。雖說鎌倉每年都這樣,可今年的觀光客格外多。
我在蜜朗之下寫上自己的名字。每當寫到「鳩」這個字,我就會遐想上代在這個名字中融入了怎樣的心愿。名為鴿子,或許代表著把某些東西託付給了這雙翅膀,送往遠方。這麼一想,「鳩子」這個名字越發惹人憐愛了。我還是第一次對自己的名字產生這種感覺。
正常走只需要花十分鐘出頭的距離,玩著格力高猜拳卻花了將近半小時才遲遲到達。蜜朗與QP妹妹一同生活的舊公寓,就建在坡道的中央處。蜜朗在公寓的一樓經營著咖啡店。
「我覺得很值得一見哦。在某種意義上,可能比真的還厲害呢。」
在Bergfeld隔壁的香腸店買了兩個蟹肉奶油可樂餅、火腿和香腸。在Bergfeld買了兩份漢堡麵包、兩個奶油卷、小吐司,還有蜜朗最喜歡的椒鹽卷餅。
然而此時正值道路修復,櫻花樹也換植了一批,參道上只有些纖弱枯瘦的櫻花樹。況且地面也被混凝土覆蓋,總覺得像是在一條稀鬆平常的馬路上行走。
「要做點心呢,今天就算了。」QP妹妹稍做思索后答覆我。
「山?」
芭芭拉夫人忽然出現在山茶文具店的時候,是黃金周最後一天的傍晚。大家明天也該回到工作中去了吧。鎌倉的狂熱繁榮差不多要恢復平靜了。
原來如此。不愧是鎌倉,隔牆有耳,隔窗有眼,是一片什麼事都瞞不住的土地。
要做出鮮美的茶來,葉片是至關重要的。人們都說把花事先剪掉會更好,可我怎麼都剪不下去。我太喜歡它們了,不忍心傷害它們。
我去叫芭芭拉夫人,可她似乎不在家,於是只能兩人一起吃點心了。
「雷迪巴巴?」
我當然知道原因,全都怪我冒出了想親自嘗試活版印刷的點子。
「好好吃啊——」
接著,我領著多果比古到室外的寫字檯旁。我心想那樣寫起來會更方便一點,便把平時放在室內用的舊寫字檯搬出去,做好了準備。
「我這就去給你拿點飲料。有冷的也有熱的,想喝哪個?」
QP妹妹一轉眼就解決掉了鴿子餅乾,嘴角還沾著碎屑就向我伸出雙手。我備好了一些反面還能用的紙,從柜子里抽出一張遞過去,QP妹妹就靈巧地折起紙來。折完之後是架紙飛機。
我們預約了偏早的時間段,店裡一個人都沒有。QP妹妹坐在我的身旁,蜜朗隔著餐桌坐在對面。廚房裡站著的男人大概是老闆娘的丈夫,正做著想想就很美味的料理。
我先貼了一張,作為提示位置的樣本。

今天的確是非常特別。QP妹妹升入了小學,恰逢這一天我們也登記結婚了。從今往後,我們就要作為家人共同前行了。這是新守景家的生日。如此值得紀念的日子,怎麼可以不來場盛大的慶祝呢?
折了幾下就大致回憶起來了。在這也不對那也不對的反覆嘗試中,紙飛機完成了。

我在鳥居之下與他們兩人道別。
「波波,紅茶真好喝,謝謝你。」
結果我完成了一篇只用平假名印的問候信。而且因為儘可能把冗餘的文字都去除了,文章有點索然無味。
我緊張地自報家門。從今天開始,我就不再是雨宮鳩子,而是守景鳩子了。我彷彿加入了QP妹妹與蜜朗的小團隊,非常開心,也有點害羞。雖然我還沒習慣守景鳩子這個姓名,但這就好比一隻鴿子在雨後回歸森林,讓人欣喜。
告訴我哪棵才是茶樹的人,還是蜜朗。蜜朗在四國的深山中長大,自然知識很豐富。難得有茶樹,我就冒出了試著做一回新茶的點子。
「要是吃不下,就打包帶回家吧。」
「當然了。」我說。
正如多果比古所說,他就像是被太陽養育成人的一樣,身上有一種堅實的健全茁壯。
我在杯中倒入不多不少的冷牛奶,遞給QP妹妹。自從QP妹妹時常一個人來我這兒玩,我就在冰箱里常備著牛奶。用冷牛奶泡著鴿子餅乾吃,是QP妹妹近日裡的最愛。
「我也累了,回家就睡覺啦。」
「沒事沒事,我還想,你是不是又和男朋友去哪兒旅行了呢。」
「你的視力狀況如何?」
來到轉角時,我回頭再一次向他們倆呼喊。果然,他們兩人依舊站在那兒。在近乎熄滅的晦暗街燈之下,蜜朗拚命地揮著手。
「這是在過去實際用作地圖的紙吧?能告訴我是什麼地方的地圖嗎?」多果比古鄭重其事地問。
我自己曾經也是這樣,所以我不會把當下這個瞬間看得理所當然,我要時刻都懷著對神的感激之情來生活。
「其實也差不多啦。不過,這回是女人的單獨旅行哦。」
「當然了。」
同樣是訂書機,最近市面上也有了不用訂書釘的型號,我就用了那種。假如用訂書釘,萬一紮到手指讓對方受傷就不好了。我現在儘可能不用這種訂書機。
想必店員也能夠理解這件事非同小可,便把康乃馨的錢退還給了我。直到現在,每當我路過那家花店門前,都會想起當時的痛苦記憶,難過不已。
從上代的壁櫥中「出土」的那個古董地球儀,本是作為非賣品裝飾在店堂中的,可有個客人再三懇求我出讓給他,所以現在已經不在這兒了。空出的位置就擺上了玻璃筆和墨水。山茶文具店的商品中,最昂貴的就是玻璃筆了,由一個日九-九-藏-書本年輕工匠製作,樣貌凜然,每次瞥見都讓人不禁挺直脊背。
它大概是在氣流中飛過了,翅膀有少許破損。
我的視線在各種菜名上來來回回,最後終於下了決心:
我這麼一叮囑,QP妹妹就鬧彆扭似的,把下嘴唇噘得老高,整張臉就像小鬼Q太郎一樣。就在我與她相識的這一年裡,她的個子長高了不少。
我當初有勇無謀,只能變成一個「黑皮辣妹」,其實我想成為的是嘎嘎女神那樣的人。穿著喜歡的衣服,化喜歡的妝,隨心所欲,過上不必在乎任何人目光的生活。實現了這一切的人就是雷迪嘎嘎。她的本名叫斯特凡尼·喬安妮·安傑利娜·傑爾馬諾塔。
我還有一個願望。
八十八夜過後幾天,星期六的下午,我與放學回來的QP妹妹一起摘了茶葉的新芽。沒想到院子里還有茶樹。這還是我從上代寄給靜子女士的書信中看來的。即便知道了,也一直沒搞清楚究竟是哪棵。

多果比古彷彿隔著一層眼瞼在細細確認一般,每當小心翼翼地寫完一個字,就抬頭望向太陽。多果比古或許正在從記憶的深處召喚父親在浴室中寫在他脊背上的字。
然後,她把包裝精美的康乃馨塞回我手裡,接著說:
我的口氣變得像個母親一樣。或許是因為QP妹妹把搓泥巴的竅門用在捏糰子上,所以效果相當好。艾草糰子厚墩墩的,呈現出複雜的風味——強勁且帶著大地氣息,我幾乎不敢相信那麼簡單就能做出來。不論是煎茶還是艾草糰子,都能從身邊獲得原材料,真讓人驚訝。
男爵和胖蒂生的孩子,究竟會長出一張怎樣的臉呢?比起我和蜜朗結婚這件事,胖蒂懷孕才是不得了的大新聞。
其實我剛才獨自默默與活字戰鬥的時候,就後悔了,心想要是發手機簡訊就好了。假如發簡訊,就根本不需要干這些煩人的活,一轉眼就能把消息傳達出去,既高效,又不花錢。看著總做無用功的自己,我越發嘆息自己是個傻瓜。而現在,我正在感嘆,有過這種想法的自己才是真傻瓜。
自蜜朗背起我之後,還沒過一年,我們就登記結婚了。在剛認識的時候,還用過「QP妹妹的爸爸」這種間接的稱呼,不久之後變成「守景先生」,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在我的心目中就成了「蜜朗」。
「多謝招待。」
紙張方面,我選了帶點韌性的鮮艷黃色A5紙。這是有點炫目的黃色,是太陽的顏色。黃色是能讓人感到希望的顏色。

「要不要試著在真的信紙上寫寫看?」我問道。
「你的媽媽,很溫柔嗎?能告訴我是個怎樣的媽媽嗎?」
多果比古在擺放著商品的貨架之間緩緩前進,朝我這邊走來。我只在他坐下時稍稍幫了點忙。
七、晾乾后,完成。
我想要把某個重要的想法傳達給六歲的QP妹妹,究竟能不能成功呢?QP妹妹全神貫注地注視我的眼睛。
多果比古喝了幾口水,我才再次發問:
回到蜜朗的家中,我們就立即做起三明治。從冰箱中取出剩下的土豆沙拉,切好黃瓜,再堆滿生菜。我們買到了剛出鍋的蟹肉奶油可樂餅,直接擺上餐桌。接著用平底鍋把香腸煎到發脆,就完成了。然後只需要把各自喜愛的配菜夾進麵包,開吃。
我滿懷感謝之情,用不至於讓QP妹妹感到疼痛的力道,牢牢握住她的手。
但多果比古讓我明白了,其實這是個無比美好的日子。
到時候,也請隔壁的芭芭拉夫人一起去吧。我們登記結婚的事,還沒告訴芭芭拉夫人呢。
我們現在正背對八幡大人,沿著段葛朝大海的方向走去。面對面看蜜朗的臉時,我總覺得有些難為情,會禁不住移開視線,但看他的側臉就不需要視線相交了。一直盯著看,蜜朗也沒注意到。
在那之後,我的記憶中只有哭泣了。我哭喪著臉走到附近的花店,哭著說明了情況。
去年年底,有個熟人開的印刷廠因為後繼無人而歇業,我從他們那兒得到了一小批活字,於是我打算實際用一用那些活字。
「從今往後,就要請你們多多關照啦。我還有好多地方做得不好,說不定會給你們添好多麻煩呢。」
在鎌倉宮下了巴士,我們向護良親王報告了成為一家人的好消息。我平日只是在鳥居之下鞠個躬而已,今天卻爬上了階梯,三人並排在社殿之前,喊著「一二三」,一齊奉上了香火錢。接著大家一起搖響鈴鐺,鞠躬兩次。啪啪拍手后,雙手合十進行參拜。之後又一次鞠躬,才走下階梯。
在土鍋里煮上紅豆,又在旁邊的小爐子里用滾水焯艾草葉。眼見著滾水染上深深的綠色,彷彿把春天都凝聚在一鍋之中。舒爽的香味瀰漫開來,就好像置身於森林中。
胖蒂伸出食指放在嘴巴前,直直盯著我的眼睛。
就連飽嘗人生酸甜苦辣的芭芭拉夫人都這樣祝福我了。與蜜朗和QP妹妹組成一個幸福的家庭,才是我對芭芭拉夫人最大的報恩。
我姑且勸誡了一句,可QP妹妹似乎沒聽進去。蜜朗在過去就告訴過我,養育小孩的時候,說句「算了」想開一點也是很重要的。所以我也「算了」,得過且過。
這一天,我們把信中要寫的內容都定好了。多果比古希望盡量多寫漢字,還要把字寫得小一點。他好像已經可以寫出大個的平假名了,不過那就太像小孩子寫的了,小學六年級的多果比古表示堅決不要那樣。
我擺出一把椅子。
總覺得還欠缺一點幽默感啊。正當我為此而煩惱的時候,咔啦咔啦咔啦,移門開了。
放下鉛筆的瞬間,多果比古的肩膀緩緩沉了下去。在練習時寫得不怎麼好的「我」「願」「業」這幾個複雜的漢字,在正式動筆時寫得都相當出色。
據說平假名、片假名和基礎的漢字,父親已經教過他了。多果比古說這是「浴室教學」。進了浴室之後,父親首先會在多果比古的背上寫字,多果比古學會之後,再把文字寫到父親的後背上去。據說就是在這樣翻來覆去的過程中,他才練會了一個個字。所以,多果比古要在紙上寫出一封信也並非那樣困難。

「翻來覆去都是那一句,『母親節就送康乃馨』,你根本就是被花店的促銷手段耍得團團轉而已。」
驀然回首,芭芭拉夫人家的紫陽花已經開始顯出色彩。不能再渾渾噩噩了,如果不把眼皮用力抬起,看個真切,或許就會錯過人生中按下快門的良機。
多果比古再一次用手掌觸摸德國信箋。看他的模樣,彷彿在從紙上感受著某種重要的事物。

「ZebrA沙拉、鬆軟燒賣和自家產油沙丁魚。」
「折好了哦,快瞧!」
蜜朗坦率地道歉了,不過哪怕寫了再多張,他的署名還是大同小異。可是,一個人的字並不能反映出他的全部。關於這件事,在花蓮小姐那一回,我就明白得清清楚楚了。
「對呀,讓我們一點點,慢慢成為母女吧。一下子太拼的話,中途會很累的,我們都不要勉強自己。」
儘管在上午看店的時候就基本想好了主要內容,可實際製作成形卻使我累得幾乎昏過去。
「好——」
他的聲音就好像是從心底里沒繞一點彎路跑出來,無比率直。我一抬頭,就看到一個戴著棒球帽的少年站在面前。
「能讓我嘗一口嗎?」
之後,在英國留學時見識到這一制度而大有感觸的前島密,在回到日本之後,也極力促成日本使用相同的制度。一日元郵票肖像畫上的那個老爺爺,就是前島密。日本開始實行近代郵政制度的年份是明治四年(一八七一年),距今已經將近一百五十年。
對多果比古來說,這似乎是個出乎意料的提議。
「浮上來之後就撈起來哦。」
我卻反駁了他。左撇子只會令自己煩惱而不會給別人添麻煩,然而文字同時也是向對方傳達思想的手段,無法傳達的信息就沒有意義,所以鏡像字應該趁現在趕快矯正過來,這就是我的意見。最後蜜朗也接受了,QP妹妹掌握了正確的假名書寫筆順。
過了一小會兒,多果比古靜靜地回答:「我明白了。」
「想吃笑臉麵包的人舉手!」
聯售站的決勝時間是早晨,準確地說是清晨,到了傍晚幾乎就沒蔬菜剩下了。正當我擔心的時候,蜜朗已經捧著一頭大蒜走回來了。他已經結識了不少熟人,與他們打招呼的樣子顯得很是可靠。笑臉麵包也順利地買到了三個。
QP妹妹今天進了小學。因為做了好多不習慣的事,看上去有點累。我也一樣,從今天升上了「做媽媽」的一年級。
「原來如此,變成小學生之後,就會自稱『我』了嗎?」
「紅茶來啦。」
雖然我吃不下一整片,但還是有點想吃甜食。QP妹妹說「啊——」,我就像只雛鳥一樣把嘴巴張大等著她。她從尾巴的位置掰下一小塊,塞進我的嘴裏。
多果比古與昨天幾乎同一時間來到這裏。
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

在我小時候,沿著段葛往大海方向走是根本不被允許的。上代三令五申說,把屁股對著八幡大人是大逆不道的。所以我過去只沿著背對大海面朝八幡大人的方向走過段葛,而一次都沒像這樣背對八幡大人面朝大海地行走過。
「謝謝你。」
QP妹妹也給了我讚賞的話語。
來年春天,有機會的話一定要試試!自家製作的新茶,味道格外香哦。
「法國人不是經常會問別人『Ça va?』嗎,意思就是『你好嗎?』。大多數時候都是回答『Oui』(好)的。可是,當你精神不好的時候,據說是可以坦率地回答『Non』(不好)的。」
他竟然能夠這樣靜下心來,考慮每個人的心情,再選擇信箋……多果比古是多麼紳士啊!我給多果比古準備了好幾張與信箋大小相同的紙來練習。
QP妹妹十分熱情地和我一起摺紙飛機,進展速度意外地快。黃色紙飛機一架接著一架誕生了。
明天還要去摘艾草,我和QP妹妹約好了一起做艾草糰子。自家制的煎茶,就是為那時準備的。
多果比古一次又一次地用手掌撫摸信箋紙表面,用指尖來探查紙張的尺寸。多果比古的記憶力非常好,只要說明一次,就能完美地記住一切。
上代在信中寫道,當初曾為說出那種話而感到悔恨。她似乎從沒想過能收到康乃馨。她很驚訝,一不小心就脫口而出,說不要,其實卻很高興。為了掩飾喜悅,為了隱藏害羞,才不經意說出了違心話。
我向左走,蜜朗與QP妹妹向右走去。
「啊,別管這個了。我收到紙飛機了哦。新婚快樂!」
接著,芭芭拉夫人不緊不慢地說:「恭喜你。要幸福哦。」
當然也因為這麼做更加經濟實惠。但九九藏書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關鍵在於我開始把QP妹妹的身體健康放在第一位來考慮。我想讓QP妹妹能放心地吃上安全的食物。
「先來選信箋紙吧。」我向一口氣喝光冰水的多果比古提議道。
我自己一承認,身體就猛地沉重起來。
你自己就是代筆人,要是大家都開始自己寫信的話,生意還怎麼做下去?有一次,來買軟式鋼筆的可爾必思夫人這麼對我說過,但其實不用擔心。比起這個,我更害怕這世界上的郵筒會徹底消失。假如沒有人寫信了,或許連郵筒也會被撤去吧。就好比手機普及之後,公共電話就一點點地越來越少了。
明明住得這麼近,卻好像在異地戀一樣。
「波波,你很累了吧?」
他站在山茶文具店的入口處,先摘下棒球帽,然後恭敬地鞠了個躬。緊接著——
我忽然想起什麼,在內心中對上代訴說。
「每天為我做便當,非常感謝,之類的吧。還……還有……」
「要加冰嗎?」
雖然我說了「請」,可他究竟明不明白椅子在哪裡呢?這時候,我忽然不知道該如何幫助他了。要是突然觸碰他的身體,或許反而會嚇到他。
QP妹妹點單了:「培根芝士雞蛋意大利麵!」
我本以為今晚只是慶祝QP妹妹入學而已,沒想過會有這種情況發生。但剛才看到店裡的大廚和老闆娘為我們祝福的景象,總覺得格外開心。能與蜜朗結婚的這種喜悅,就好像氣泡酒中的泡泡一樣,從我的胸腔中一涌而上,化作淚水溢出。正當我磨磨蹭蹭的時候——
我覺得,多果比古本人的字就是最好的禮物。
「我肚子餓起來了——」
看來他已經在腦海中仔細計算過紙有多大,要寫多少字了。下方也並沒有多到離譜的空白,名字擺放的位置恰到好處。
再怎麼說,嘎嘎女神也是我一段時間的人生導師呢。
蝴蝶、多果比古、QP妹妹,他們都一樣,生機勃勃地活著。
紙飛機的頂端尖尖的,就像日本製造的客機一樣。
「差不多該去見爸爸啦。」我在她身後喊道。
難得大廚做了一桌好菜,我不想剩下,於是把油沙丁魚拚命塞進了胃袋的縫隙中。滋味微苦,是春季的純正海味。
「那也買點笑臉麵包吧!」原本有些睏倦的QP妹妹,忽然精神十足地喊道。
「還給他們去,為這種沒品的花付錢,太浪費了。而且反正也會枯的。」
「初次見面。我叫鈴木多果比古。我有些東西想請您代筆,專程從北鎌倉來的。那麼,您就是雨宮鳩子小姐了,沒錯吧?」
您總是給我做好吃的便當,非常感謝。
「沒關係的,今天是特別的一天嘛。」
我的笸籮和QP妹妹的笸籮中,都裝滿了茶葉的新芽。
還輪不到我來指出,QP妹妹就皺起眉頭。

我畏畏縮縮地打開門,很是親切的老闆娘滿面笑容地招待了我們。
多果比古一定什麼都能看見。什麼都看不見,換言之,也許就是能看見一切。所以我挺直脊背的模樣也一定映照在了他的心靈之眼中。
鴿子餅乾確實很好吃,有一種溫柔的手工製作的風味。據說它在明治時代剛上市時,名字還叫「鳩三郎」,實在太搞笑了。三郎,聽起來簡直就像演歌歌手。
林蔭中透出的日光下,蝴蝶在飛翔。它們輕盈地飛舞在半空,彷彿在訴說飛翔是多麼歡樂愉快。它們絲毫不曾想過有人在注視著自己,那一心一意舞蹈的模樣真美。
它們用全身來表達活在當下的幸福。
「也確實有道理呀。哪有人永遠都是精神飽滿的嘛。」
我和QP妹妹的筆友關係持續過一段時間,但這半年左右暫停了下來。我等不及了,站在原地就拆開了信封。我熟練地剝開兔子圖案的貼紙,從中取出一張手工做的卡片。
五、水分蒸發至一定程度后,轉移至案板上,用雙手揉搓(小心燙傷);
一臉亢奮的胖蒂來到山茶文具店的時候,剛好是一個落櫻盡情飄散的黃昏。
「我家院子里開的。聞到香味就注意到了。它是什麼顏色的?」
我急忙跑去廚房,取來冰箱里的小魚乾,接著向歐巴桑伸出手去。
我一邊收拾餐具,一邊和蜜朗談起結婚告知書的事。我們並沒打算辦婚禮,所以告知書必須足夠講究禮數,這個願望是蜜朗先提出的。
「我這就來。」
山茶文具店裡有個信箋套裝櫃檯,過去是沒有的,大概是從去年春天開始,我逐漸擺出面向成人的商品。當然其中也有小學生能用的可愛信箋,不過大部分的設計都挺成熟的。
「我的眼睛幾乎看不見。讀書的時候用盲文,想表達什麼的時候可以直接說話。所以就算不會寫字,平時也不覺得很麻煩。可我還是想像普通的孩子那樣,給媽媽寫封信。」
翌日,吃完烤飯糰和味噌湯組成的早餐,我立即開始準備結婚告知書。
喜歡拍手歌的QP妹妹從剛才就哼唱起了《茶摘歌》。《茶摘歌》的拍手節奏還是QP妹妹教會我的。不過,光是記住手上的動作就很辛苦了,我總是沒法連歌詞一起裝進腦袋。
「今天可能點得太多了一些。」
請用溫暖的目光 見證我們的將來坐上一艘小船 三人一起揚帆出海今年春天 我們成為家人
「有沒有繪畫紙呀?」
寄信人一欄,我決定讓各人親手寫自己的姓名。最後,以防萬一,讓紙飛機不至於徹底失蹤,還必須寫上寄信人的住址。
「說得對。」
多果比古
「沒錯,雷迪巴巴。她的背影和雷迪嘎嘎一模一樣,不過從前面看就是『巴巴』了。啥,波波你真的不知道嗎?這可是鎌倉現在最火熱的話題啊。」胖蒂用出乎意料的眼神看著我。
我或許是有點喝醉了,但頭腦中的核心依舊很堅固。
也該從「親親臉」畢業了。
我利索地打烊關門,直接蜷曲在沙發上。睡意很快就到來了。
我瞧了瞧郵票盒,發現有一百三十日元面額的郵票。這是每年的國際書信寫作周期間都會發售的紀念郵票——歌川廣重的「東海道五十三次」系列。它最吸引人的就是海景山色格外漂亮。要傳達一家人揚帆出航的好消息,這組郵票再合適不過了。面額多了十日元,就當是送份賀禮給一向承蒙其照顧的郵局吧。
「那就只收你書信套裝的錢好了。一百日元,不,能付我五十日元嗎?」
「爸爸的字,好難看——」
「沒想到波波你竟然是嘎嘎粉,簡直難以想象。」胖蒂目瞪口呆。

「一切都交給專業人士啦。」蜜朗把剩下的米飯與小沙丁魚拌在一起,一邊靈巧地捏著飯糰一邊平靜地說道。
「明天必須把結婚的消息通知給大家了。」喝完第一杯,我說道。
「那麼,你想委託我做什麼呢?」
義大利也有茶樹嗎?假如見到了,請一定要試著制一次茶。雖說發酵很費工夫,但能做出紅茶來呢。不過我畢竟是日本人,自然是綠茶派的。
「是嗎,一個人去旅行呀,好帥呢。」
「啊——太好了。」
「恭喜!」
費了勁把郵件送到卻收不到錢,生意就做不下去了。為了解決這個問題,羅蘭·希爾這個人站了出來。如今被稱作「近代郵政制度之父」的羅蘭·希爾,據說原本只是個平頭百姓。他就是構思出預支郵資這一制度的人。就這樣,從一八四〇年起,利用郵票的郵政制度確立了。
和蜜朗結婚真是太好了。
「誰都不會告訴的。」
其中的刺蝟蛋糕,是我長期以來的單戀對象。現在回想起來只覺得羞恥又內疚——其實我上小學時,放學回家路上經常從店外面凝視櫥窗好久好久,而我視線的前方總是塗滿了巧克力的刺蝟蛋糕。
對蜜朗大發意見的QP妹妹倒是十分能幹,用最喜歡的鉛筆寫上「陽菜」的假名,而且不論哪個簽名都沒寫成鏡像字。
我讓多果比古明天再來一次山茶文具店,一起練習之後再正式寫信。
他若無其事地說出的話語,簡直就像詩人所抒發的詩句,有著深深的含意。
「能給我加兩三塊嗎?」
二、先不洗,一次取少量用蒸籠蒸(三十秒到一分鐘);
我完全沉浸在工作中,忘記已經過了這麼長時間。我問QP妹妹想吃些什麼,她回答道:「麵包!」
我當然也明白,婚姻生活絕非輕而易舉。今後的辛苦事一定數不勝數。或許有一天我會抱怨——要是沒結婚就好了。也許QP妹妹一聲「討厭」就會讓我無比低落,也許會因為和蜜朗吵架而徹夜哭泣到天亮,我無法斷言這些事不會發生。
我溫和地問他,隔了一會兒,多果比古才支支吾吾地開口說:
媽媽:
明明剛才還在流淚,轉眼間就變得快活起來。
兩個大人舉起氣泡酒,QP妹妹則舉起時令水果氣泡果汁,準備乾杯。

「不過這種地面的確是下了雨也不會積水,或許也算是件好事吧。」
「是非常漂亮的橘黃色。」
上次見芭芭拉夫人,還是冬天的時候。那天很冷,我們一起去大町吃了寬麵條。那之後我決定結婚,手忙腳亂的,而芭芭拉夫人也不閑著,家裡很久都沒人。
「按照蜜朗、我、小QP的順序來簽名哦。」
比外表顯得更加踏實,是還差一點就要進入變聲期的嗓音。
四、用平底鍋空炒(文火慢炒);
「波波,吃點心吧——」
「好意外哦!我也想這麼對你說的,可其實完全不出我所料嘛。你自己大概還以為在和小蜜玩地下戀情吧?大小姐,你們早就露餡啦。」
「晚安。」
「波波,『刺蝟先生』在那裡哦。」
曾有一年的母親節,我給上代送過禮物。和現在的QP妹妹年齡相仿,是小學一年級的時候。
「好久不見了。」
我感嘆地小聲說。
確實,在只見過我現在這模樣的人看來,我與嘎嘎相差得未免太遠了。但她對我來說,仍舊是個很特別的人。
我答應了她。這個「誰」當中,自然也包括蜜朗和QP妹妹。上代早就對我千叮萬囑過,身為代筆人,最重要的就是嚴守秘密。這個教誨至今都深深紮根在我的身體中。
我愛你
練習了四張之後,多果比古已經基本能靠自己來寫字了。字寫著寫著會逐漸變大,我只在出現這種情況時輕聲提醒。
QP妹妹看著樣本,小心翼翼地取過一張張郵票,擺放在舌頭上。郵票反面附著的成分為乙酸乙烯酯和聚乙烯醇,據說是沒有毒性的。我小時候也一樣,喜歡舔一下郵票來貼,所以我非常理解QP妹妹的心情。可是如今已經長大,我並不覺得那味道有多好,一兩張也就算了,連續舔上幾十張,恐怕還是會對身體有什麼不好的影響吧?這讓我很是擔心。
曠——野——山——頭——新葉——繁茂——
從今天開始,這個人就是我的丈夫了。變成丈夫的蜜朗,似乎越來越眉清目秀了。蜜朗的鼻樑九*九*藏*書,就像公園的滑梯一樣漂亮。
我總覺得自己在和一個大人對話。
我打算先讓蜜朗看看樣本,這樣沒問題的話,就能在那邊繼續做告知書了。我把要用的東西都裝進工具箱,剛組合完畢的活字自不必說,還有印台、郵票、紙張、訂書機,以防萬一,我還帶上了用來簽名的鋼筆。
有許多顧客也來到了山茶文具店。平時明明都是門可羅雀的,現在究竟是怎麼回事呢?顧客接二連三地出現在店堂,左看右看地挑選了許多商品。
「氣泡快跑沒了哦。」
「我還是更喜歡撫子花。」
ZebrA這家店,是蜜朗從QP妹妹幼兒園同學的媽媽那兒聽說的。我在鎌倉住了那麼久,也不知道安國論寺附近有這麼一家店。溫文爾雅又性格爽朗的蜜朗,與孩子們的媽媽也能打成一片。
因為老是QP妹妹贏,她遠得快看不到人影了。即便如此,她還是高喊著「石頭!」或者「剪刀!」,繼續猜拳。
回去的時候,芭芭拉夫人這麼問我。
我誇獎之後,多果比古只是露出有些害羞的微笑。
我結婚了哦。而且呀,一下子就成了個母親。
夏——日——將——近——八十——八夜——
「店裡人多起來了,也差不多有點困了,回家吧。」
所以假如能見到嘎嘎女神,我想告訴她一句話,一句話就好——是你的歌拯救了我。
「鹽炒小蝦慈姑萵筍卷,然後是蔬菜滿滿蟹粉蓋飯,請再給我三個燒賣。」
「真好喝啊。」我感慨萬千地說道。
我趕忙在茶壺中注入兩人份的熱水。
六、反覆進行第四與第五步,直至水分完全蒸發;
「抱歉,抱歉。」
長大成人之後,我才終於嘗到了刺蝟蛋糕,跟我想象的味道很不一樣。但是,一看到還是會忍不住想買它,總是選不了其他蛋糕,這成為我現在的一大煩惱之源。
這個少年出現在山茶文具店的時候,是所謂的黃金周來臨之前,某個晴朗的下午。
「我終於目擊到雷迪巴巴了啊!」胖蒂心直口快地說。
「我嗎?我自己來寫信?!」
「差不多就到此為止吧。」
「我說段葛啦。」
上午時,我就提前從店裡的信箋套裝中挑選出了這次有可能用到的幾款。我把它們在多果比古面前排開。
我和蜜朗商量過,讓她在升入小學之前努力練習,才有了這樣的成果。雖然偶爾還是會寫出鏡像字,但不像以前那麼頻繁了。至少對自己的名字已經能寫出完美的正向字。
胖蒂突然換了話題。
但是接下來的事情才最棘手。
聽到我的話,QP妹妹就露出認真的眼神,全神貫注地盯著鍋里。與去年夏天去撈金魚時的表情一模一樣,實在好笑。
關於是應該矯正還是維持原狀,我和蜜朗曾經認真討論過。蜜朗在小時候,被強行從左撇子改成了右撇子,所以直到現在也會偶爾搞不清左右,頭腦一片混亂。因此蜜朗認為QP妹妹的鏡像字也應該等她自然而然地改正。
「啊啊,這兒有亮光。」多果比古低聲說著,伸出兩隻手掌,像是要把光芒捧在掌心。
沿著外樓梯走上二樓,用蜜朗給的備用鑰匙開門入內。這是個帶了小廚房、小浴室和小廁所的一居室。為了滿足QP妹妹想睡雙層床的願望,他們兩人分別睡在雙層床的上下鋪。
我感覺到一個彷彿是上代在回答我的聲音從天而降。
積蓄了一個冬天,茶葉的新芽中充滿了豐富的營養,據說這時候的茶就是長生不老茶。在此之前,我一直認為茶葉只能買來。
「請來這邊吧。」
新芽剛出,轉眼間就被摘下,就好比是把茶樹的寶寶摘下來了,總覺得特別心痛。頂端的新芽部分與下邊舒展的寬闊葉片依然十分柔嫩,它們竭盡全力地抒發出沐浴在陽光中的喜悅,閃閃發光。
蜜朗從洗手間回來,直接開始準備回家。桌上的餐盤裡雖然還留了一些菜,但基本上都吃光了。
「總而言之,累的時候最要緊的就是睡覺。太勉強自己的話,惡果總有一天會找上門來的。我已經決定永遠不勉強自己了。」
「現在懷孕三個月了。」她一下子把嗓音壓低,湊到我的耳畔輕語。
過去的人,都是反覆做著如此瑣碎的工作,才能把書印出來。一想到這個,我就對所有從事印刷業的人感佩得五體投地。假如是我來做,別說是一頁了,恐怕還沒完成一行就要唉聲嘆氣了。這工作真是太需要毅力了。
我又回想起來,即便如此,上代也總是先貼郵票。她告訴過我,這樣做能將收件信息的字寫得更勻稱,同時產生一種堅決不能寫錯字的緊張感。
與蜜朗和QP妹妹結合為一家人自然是再好不過了,但對我來說,芭芭拉夫人與家人同等重要。結婚之後依舊住在上代留下的舊屋子裡,部分也是因為有她在。
QP妹妹穿戴上兒童用的圍裙和三角巾,心情很快活,從剛才就哼著歌,是《雪絨花》。QP妹妹開心時,就肯定會哼起這首歌。她本人一定沒意識到,是無意識地哼唱。說不定QP妹妹的母親,在她年幼的時候就唱給她聽過。
這條道路是源賴朝為祈願雅子安產而鋪設的。僅僅是盼望妻子能夠平安生產,就打造了這麼長的一條道路,雅子究竟是有多麼受夫君厚愛啊?
茶葉製法
歐巴桑大概是來跟我宣告夜晚來臨了。
「好帥呀!」
「還是別老用舌頭舔比較好哦。」
您能做我的媽媽,真是太好了。
多果比古的姿勢,仿若在用獨特的語言與太陽神交談。
讓多果比古一直猶豫到最後的,是左上角畫著三隻鳥圖案、形狀有些不規則的信箋,還有反面是地圖的德國信箋。
我當「黑皮辣妹」的時候,無處可去而悶悶地在街頭徘徊,耳機里用高音量播放的總是嘎嘎女神的曲子。就算我不明白歌里唱的是什麼意思,我也毫不懷疑地堅信這些歌是屬於我的歌。
腦海中浮現出的是上代寫過「非常喜歡」的茶花。這煎茶的味道彷彿花一樣,帶著微微的甘甜,是一種沒有稜角的圓滑滋味。
因為在這幾天里接待了太多的人,臉頰和眼眶邊的肌肉都有些疼痛,頭腦也很是疲乏,我正打算做一杯甜甜的檸檬茶喝。
「讓我來!」
他遞出一枝杜鵑花。
不過看來在鎌倉出沒的這個人並非真正的雷迪嘎嘎,而是很像雷迪嘎嘎的雷迪巴巴。
「聽到別人問『你好嗎』卻回答說『不好』,雖然需要很大勇氣,但是說出來了,自己也許會輕鬆很多。」我說。
我打開三明治專用的烤制漢堡麵包,把擠上醬汁的蟹肉奶油可樂餅單個夾進去。香脆的麵包中間,冒著海風香味的濃郁白醬探出頭來。
走出店門,我略帶胡鬧地喊道。我還是第一次這樣開口叫他。藉著酒勁,我輕巧地伸出手臂,鉤住了蜜朗的手臂。
「你好。」
小波波
這樣寵溺她真的好嗎?我能說出這種話來,或許是因為我並非她真正的母親。這樣的想法忽然浮現在我的腦海中。可是,即便真是如此,也並不代表我對她足夠嚴厲就能成為真正的母親。上代不是已經替我驗證過這個結論了嗎?
「今年夏天,大家一起去海邊玩吧。」
「真好吃呀——」我嘆著氣說。
「啊,可以去聯售站轉轉嗎?」蜜朗回頭說。
「當然了,要是你靠自己還寫不出來,我一定會負起責任幫你完成的。這封信也沒有多長,只要稍做練習,我想你一定能寫出來。」
傍晚,我把要送給蜜朗的艾草糰子裝進QP妹妹的書包,她一蹦一跳地踩著小碎步回去了。
胖蒂向我強力推薦,可就算背影再相似,內在依舊是「巴巴」嘛,我對此毫無興趣。
剛開始,我把手輕輕疊在多果比古的手上,帶著他一起練習書寫。多果比古已經把要寫的內容都裝進腦海了。
QP妹妹就像個電池用盡的娃娃一樣,啪的一聲趴倒在桌面上。
和蜜朗開始交往之後,我的生活正在一點點起變化。改變最大的就是飲食。過去我幾乎都在外面就餐,現在卻開始自己做。一個人吃飯的時候也一樣。過去,我會只帶上錢包,乾脆地騎上腳踏車出門去,可如今我會先打開冰箱門,接著三下五除二地煮起意麵,拌上醬汁,在家裡吃。如果不是邂逅了蜜朗和QP妹妹,這場面簡直難以置信。
我將雙手合在胸前,閉眼念道。QP妹妹也學著我,乖巧地重複了一遍。果然,她跟一年前的QP妹妹已經不同了。就像草木抽枝一樣,QP妹妹也向著天空奮力伸展出枝葉。
對我來說,Bergfeld是我從小就無比嚮往的一家店。上代禁止我吃甜點心,尤其是西點,這讓我對此愈加渴望。
像這樣膩在一起度過星期天的日子,今後一定會越來越少的。交到了要好的朋友的話,還是和朋友一起玩更愉快。說不定有一天她會頂撞我說:「再也不做什麼點心了!你自己一個人做吧!」
「謝謝。」
QP妹妹再也等不下去了,喊出了聲。原來QP妹妹一直舉著那很重的玻璃杯。氣泡果汁里真的裝了許多時令水果,就像只豪華的寶石盒子。緊接著,我讓慶祝的氣泡酒靜靜淌入喉嚨深處。
在所有告知書上籤完名,蜜朗立刻去店堂準備開張了。剩下的就由我和QP妹妹來做完。
我話音剛落,只見蜜朗已經露出彷彿在注視後天的黃昏的眼神,飄飄然地走了開去。
我根本沒想到她會忽然說出這種話來,嚇了一跳,不禁環顧四周。雖然沒有其他客人,但廚房裡的大廚與站在櫃檯旁的老闆娘都顯出歡快的神情,彷彿從一開始就知道一樣,輕輕地拍起手來。
我話剛說完,芭芭拉夫人就緩緩從口袋中取出了紙飛機。
「要小心汽車哦。」
我埋頭工作,不知不覺就到了傍晚。明天是星期天,山茶文具店的定休日。星期六的晚上,我會和蜜朗一起在公寓過夜,這已經逐漸成了心照不宣的慣例。
我一發問,QP妹妹就露出笑臉。
先讓多果比古在椅子上坐定,我趕忙從冰箱中取出了冰水。收到的杜鵑花就插在杯子里,擺放在廚房。
一、摘一芯二葉;
我和QP妹妹一邊玩著格力高猜拳,一邊朝蜜朗家走去。
「要給媽媽送一束漂亮的康乃馨哦。」我說。
「蜜朗。」
「要好好嚼碎了吃哦。」
修復工程在上代去世之後才開工,真是萬幸。假如她見到了這幅光景,一定會怒火中燒,寫一封長長的信寄給市長以示抗議。對上代來說,段葛是一條特別的道路。
「我是之前訂了桌的守景。」
多果比古做出彷彿在與掌心中的光芒擁抱的動作,嘻嘻笑著。他真的好喜歡太陽。或許他覺得只要在陽光之下就能夠看清一切。
總覺得,不管有多少人給我祝福,也不如芭芭拉夫人說出的這句話讓我內心安寧。
QP妹妹興沖沖地跑了進來。不知不覺已經到這時候了。我慌忙停下手上的工作,去玄關迎接QP妹妹。
但我不知道當時九*九*藏*書上代就跟在我身後。在給她的義大利筆友靜子女士的信件中,她就寫了這件事。
我從來沒想過挑活字竟然是如此辛苦的工序。
有多果比古這樣的好少年做兒子,當媽媽的怎麼會不心疼呢?
蜜朗,每當我在內心深處輕輕呢喃,胸腔中就彷彿有甜蜜的顆粒在迸裂。蜜朗怎麼會有這樣一個貼切的名字呢?我不禁感嘆。他的雙親在見到剛出生的他時,或許把一個溫柔的願望寄托在了他的身上,希望他能如蜜糖般開朗地活下去吧。
「一點點來吧。」
我差點忍不住哭了出來。多果比古的臉漲得通紅。
「可以了嗎?」
「她走在小町路上哦。不過波波啊,你是不是聽錯了?不是嘎嘎,是巴巴啦。最近冒出來好多目擊情報,我也終於見著啦。是雷迪巴巴。」
就好像在等待芭芭拉夫人從店裡走出來一樣,外面傳來了歐巴桑的聲音。仔細一瞧,山茶樹下,歐巴桑正半蹲著,一動不動地窺探這邊的狀況。
經營的狀況仍舊很吃緊。全都多虧了年事已高的房東將租金定得格外便宜,蜜朗才能堅持下來。假如這店開在小町,恐怕早就倒閉了。即使是這樣,我還是覺得蜜朗好厲害,全因為他既不悲觀,也不會老是唉聲嘆氣,甚至可以說是安穩的樂觀主義者。這樣的人就算是在叢林深處,或許也能心平氣和地就地覓食生存下去呢。
第二天星期六,我花了一整個下午來做結婚告知書。
「你好。」
不過,眾多觀光客正在朝八幡大人那邊走去。因為這人潮,我們三人很難挽手並排前進。我必須盯緊QP妹妹和蜜朗,免得他們走失。
「該怎麼辦呢——」我向身旁的QP妹妹發問。
就算是小沙丁魚蓋飯,QP妹妹在一年前也是會擠上蛋黃醬吃的。可是蛋黃醬對小孩子的身體真的不太好,在和蜜朗商量之後,我們姑且把市面上的蛋黃醬換成了自製的蛋黃醬。
「既然是波波,日子肯定會順利過下去的。」
從那以後,每年母親節到來的日子,我與上代都假裝不知地敷衍過去,彷彿從一開始那天就不存在。
「是嗎,在哪裡?我也想見她!現在來鎌倉了嗎?難道說,會在橫濱Arena 開演唱會?」我不由自主地探出身子。
因為還在營業中,我跟櫃檯前的蜜朗只是悄悄交換了一個眼神。今天店裡有一對年輕女子和一個男顧客。
我把一張張信箋紙遞到多果比古手中,讓他確認紙的質感和尺寸。至於紙上畫的圖案和是否有格線,我也盡量具體地說明給他聽。
「小QP,恭喜你升入小學。」
我這兒的風日漸變涼,又到了茶樹開花的季節。靜子,你見過茶樹的花嗎?我非常喜歡。一到秋天,茶樹就會盛開白色的小花,有點像山茶花。
三、香氣飄出時即關火,在笸籮中鋪展開,用團扇扇風;
一般來說,這不是迎來人生的晚年,失去親人之後,才終於能體會到的心境嗎?我就是這樣,等到我慶幸上代能做我的祖母的時候,上代已經去世了。多果比古如此年幼就意識到了這麼重要的事。
「啊,小QP,你剛才自稱『我』了吧?」我不禁望向蜜朗那邊。
「我變成孩子的媽了。」我打趣地說。
「媽媽生氣的時候特別可怕,不過平時都很溫柔。到了夏天,會帶我去河邊抓鱂魚,還會帶我去吃燒烤。不過,就算我眼睛看不見,她也不該老是突然來親我的臉啦,這個還是饒了我吧。」
「還有,什麼?」
我把手掌輕輕搭在多果比古的肩膀上,他便露出緊張的神色,連著深呼吸了兩回。我就這樣把手留在多果比古的肩上。
我把信紙對摺,裝進信封。
究竟是寫完收件信息再貼郵票呢,還是貼完郵票再寫收件信息?這讓我煩惱不已。在一切步驟的最後貼郵票,的確是最保險的方式。假如先貼了郵票,一不小心寫錯了字,還得把郵票撕下來,平添麻煩。
不過,既然是我的婚禮之路,八幡大人一定會諒解的。更何況,不許把屁股對著八幡大人這條規矩是上代定下的,上代已經不在人世,規矩也就一筆勾銷了。
把搓好的糰子丟進滾水中,片刻之後,糰子就輕飄飄地浮到了熱水的表面。
我和QP妹妹一片不留地把茶樹的寶寶們全摘了。如果我是茶樹媽媽,一定傷心極了。所以我在心中反覆念唱著「對不起」和「謝謝」。
我們手捧著各自的笸籮,摘取茶葉上的新芽。
話又說回來,想出郵票的人真是厲害。世界上首個確立使用郵票的郵政制度的國家是英國。
「愛」這種詞,她究竟是在哪兒學會的呢?卡片的左半部分上,還貼著一朵摺紙做的康乃馨。
「今天就不用啦。我們待會兒不是還要做點心嘛。不過,要是小QP想吃點心的話,也能買個蛋糕哦。」
想想看,假如某一天,郵箱里來了一架紙飛機,你難道不會覺得很開心嗎?你一定會感到吃驚的。假如收信人能體會到哪怕一點點喜悅,那這封信就會成為飽含我們微小心意的禮物。
靜子:
佛龕的門今天依舊緊閉著。卧室里的衣柜上擺放著一個小小的佛龕。不知道平日里是否都是這樣,還是說蜜朗知道我要來,考慮到了我的心情才這麼做。對著關上門的佛龕行禮總覺得有點怪異,結果我並沒將雙手合十,只是在心中默念了一句「打擾了」。
我很確信,就算問這種問題,多果比古也不會在意的。
「很吃驚吧?」我還是有點難為情,故作冷淡地回答。
只是這紙飛機飛起來卻不怎麼順利。看到QP妹妹艱難奮鬥的樣子,我也不由得想折個紙飛機了。紙飛機的折法有好幾種。我小時候折過的那種,是將長方形的紙從長邊的正中間對摺,再展開,接著把下邊的兩端折成三角形。
它在不同的地方一定有著不同的名字,吃到過不同的東西吧。歐巴桑的肚子已經脹鼓鼓的了。
QP妹妹說自己也想來,我便讓她站上踏台,遞給她一個漏勺。
真是個美好的夜晚。海風好似在撫慰某個人的舊傷,吹得無比溫柔。平常很少有機會來海邊,現在看來,大海也挺不錯的。
想寫一封符合年紀的信,讓母親看到自己帥氣的一面。我窺見了多果比古男子漢的一面,完全成了他的支持者。
「謝謝你。我會幸福的。」我彎腰鞠了個躬。
「多果比古,你想給媽媽寫封怎樣的信?」
蜜朗嗯了一聲,思考了一小會兒,勁頭十足地說:「今天是好日子,就喝氣泡酒吧。」
那就是把結婚告知書印刷在紙飛機上,給他們每家送去一架紙飛機。這個荒唐可笑的靈感,讓我暗自興奮起來。
「小QP,能拜託你幫我貼郵票嗎?」吃完,我一邊擦拭散亂的桌子一邊詢問。
我與蜜朗單手舉著酒杯,微微道了聲謝。接著,一家三口再一次面對面。
收拾掉茶具,急匆匆回到店內,只見穿著一身寬鬆連衣裙的芭芭拉夫人就站在面前。
自製蛋黃醬聽上去難度很高,實際動手一試就知道非常簡單,材料有蛋黃、油和醋,再加點鹽調整口味就行了。我特地把它們裝進市售的蛋黃醬包裝里,再給QP妹妹吃。我想這樣一定能讓她更放心。為了健康起見,我一向用橄欖油。
點心子
「就用這個吧。媽媽以前很喜歡登山。她說還爬過外國的山呢。但是生了我之後,就很少有登山的機會了。我倒是希望她能多外出旅行幾次。而且另一張上面只有三隻鳥,妹妹看到了說不定會難過呢。」
我希望至少今晚應該一起度過,可山茶文具店明天還得開門,蜜朗也有店要打理。我們期盼有一天能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但暫時依舊住在各自的家裡,就稱此為「近鄰分居」吧。我們打算在不產生負擔的範圍內,先在兩家間來往。
「多果比古,你的名字真漂亮。」
我通過手掌向多果比古傳去聲援的心意。然後,我只在多果比古快要踏入迷途的時候,才用自己的手輕輕扶住他握鉛筆的手。
我把蜜朗平時騎的女式腳踏車坐墊調低一些,讓QP妹妹戴上頭盔。不過QP妹妹已經不再要求坐在腳踏車後座上,所以騎小腳踏車的就我一個人,QP妹妹則騎上了自己專屬的腳踏車。
「話說回來,總覺得越來越乏味了呢。」
我實在太開心了,就把QP妹妹送給我的卡片炫耀似的擺放在佛龕旁邊。光靠它我就能活下去了,就好像一點點配菜能下好多米飯一樣,只要有這張卡片,今後不論有多麼辛苦,我都能堅持過每一天。這是我由衷的想法。這張卡片,就是我人生中最鮮美的配菜。
手頭沒有專用的固定活字的容器,我便按照一個個短句將活字排在一起,用紙膠帶分別捆起來,再把這些短句分散開來,按壓在紙飛機展開時剛好能看到的位置。使用活字的時候,需要用不容易乾的特殊油性墨水。
沿著巴士走的大路騎其實會更快一些,但交通比較繁忙,於是我們稍稍繞了些遠路,從荏柄天神的面前穿過去,走了一條小路。我不知回頭確認了多少次,QP妹妹都平安無事地跟過來了。假如QP妹妹有什麼三長兩短,我一定會活不下去。我好擔心QP妹妹,甚至沒心情去欣賞盛開的櫻花。
但是,僅僅因為有今天,我就覺得能夠克服這一切。就像氣泡果汁里裝得滿滿當當的水果一樣,今天是我人生中的一次嘉獎。
咦?我吃驚地望向她——
我和蜜朗儘可能異口同聲地緩緩說道。而緊接著,QP妹妹用比我們大十倍的聲音高喊道:「爸爸,波波,新婚快樂!」
「反正是個冒牌貨嘛。」我不由得把喪氣話說出了口。
QP妹妹玩到一半就膩了,跑外邊跳繩去了。聽到跳繩的聲音,芭芭拉夫人向QP妹妹打了招呼,QP妹妹便又去芭芭拉夫人家玩了。芭芭拉夫人和QP妹妹的關係特別好。
等紅豆沙煮好之後,我們兩人搓起糰子來。手掌合在一起,讓糰子在其中滾動,最後壓成略扁的形狀,用大拇指在中央按一個凹坑,據說這樣做能更好地讓裏面受熱。
接過我遞出的康乃馨之後,上代盯著花朵看了一小會兒,這麼說道——
先喝一口煎茶。
剛才還心想著離聯售站很近,走到ZebrA的距離卻相當長。路很窄,QP妹妹被我們夾在中間,就好像排成一列行走的斑嘴鴨一家子。
「熱烘烘的哦。」
接著,QP妹妹也扔起了那架紙飛機。看到這情景,不經意間一個好主意浮現在我腦海。
接著又回到我自己家做了些那不勒斯意麵。到了下午,才和QP妹妹正式開始做艾草糰子。
「還有……媽媽,她能做我的媽媽,真是太好了。」
緊接著,很快地——
「真好呀。」
油墨徹底干透之後,我用摺紙的方法做成紙飛機。不過,折完就不管的話,翅膀總是會自己展開來,變成一架半吊子的紙飛機。最終我把中部用訂書機固定起來了。
蜜朗輕巧地把手帕遞給我。我總是這樣。在關鍵的時刻,我總是會忘記手帕。今天的手帕上沒有咖喱味,而是散發出只屬於蜜朗的氣味。
讀到一半,QP妹妹就靠著我的身子躺下了。她那麼柔軟、那麼溫暖,又散發著淡淡的甘甜氣味,就好像剛出鍋的壽甘糰子。
我根本不知道九-九-藏-書家中有茶樹,也不知道上代還曾自製過茶葉。
「你不是昨天還叫自己QP妹妹的嗎?」蜜朗也很驚訝。
「要收多少錢?」多果比古一邊站起身一邊問道。
「大概是真累了。」
「這個嘛……上面好像有河也有山。」我看著地圖回答。
「給你。」我伸出手。
不時有柔和的風從敞開的窗戶輕吹進來。後山上,悠閑的黃鶯鳴叫著,儘管還遠遠稱不上悅耳動聽,但到夏季來臨的時候,它們一定能叫得更加婉轉。
第二天,在蜜朗家吃過早飯之後,我就和QP妹妹一起出門去摘艾草了。艾草根本不用找,前往瑞泉寺方向的山坡上就長了許多。我們要盡量選擇剛發芽的新鮮艾草來採摘。
「抱歉,好多消息我都不太懂啦。」我辯解似的小聲說,「假如是嘎嘎女神的話,一定要去見一面呢。」
「點心還吃鴿子餅乾可以嗎?」
「謝謝你了。我這就去給你拿冰水來。」
我按照上代所寫的步驟,又是蒸又是空炒、揉搓,搞得熱火朝天,連QP妹妹也有樣學樣。她忍著手掌被燙得通紅,想要把茶葉都壓平似的來回揉弄。
我的淚水不由得溢了出來。原來她真的把我放在「母親」的類別中,讓我喜不自禁。對呀,昨天是母親節呀。
「一點點來?」
這一瞬間在段葛的情形如此,在人生這條更廣闊更無盡的道路上亦如此。
「讓我來代筆當然是可以的。不過這一次,我覺得是不是由你自己來寫比較好呢?就讓我來幫助你,你覺得如何?」
多果比古是個禮節非常周到的少年。
那時候,假如QP妹妹沒有胡鬧著說「約會」這樣的字眼,我和蜜朗肯定不會發展成這樣的關係。我竟然會成為某個人的妻子,這件事別說是一年前,就連三個月前我都幾乎從未想象過。是QP妹妹把我和守景先生聯繫在了一起。
「這怎麼行……」多果比古說不出話來了。
QP妹妹精力十足地舉起手來。
趁我還沒忘記的時候,把制茶方法簡單地記錄下來吧。
把剩下的米飯捏成飯糰,第二天早晨烤著吃,是守景家的一大傳統。
我完全想不起自己當初是怎樣的了。我也有過自稱「小鳩」或者「波波」的時期嗎?要是問問上代的話,她說不準能告訴我,可這已經不可能了。
夜晚,蜜朗的咖啡店打烊之後,一家三口才吃到了遲來的晚飯。春天是吃白煮小沙丁魚的季節。在白米飯上堆滿小沙丁魚,多得幾乎搖搖欲墜才開始吃。味噌湯是蛋花湯。蜜朗把午飯剩下的雞肉丸子也拿出來了,但光是小沙丁魚就讓人很滿足了,其他的我都沒怎麼動筷子。
「請收下這個。」
然而,這樣的工作本不應打上價碼。反倒是我還想送一份禮物給多果比古來表達感激之情。
我邂逅了蜜朗和QP妹妹,才總算能夠這樣思考。說是為上代的咒語所束縛或許有點過分,總而言之,把我從蜘蛛網一般的桎梏中解救出來的人,無疑是蜜朗和QP妹妹。
「那個……我可以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走,沒問題的。」我的慌張似乎被他察覺到了,多果比古用沉著的聲音說道。
假如只有蜜朗一個人,我或許就不會和他結婚。可是,正因為有QP妹妹在,我才和蜜朗結婚了。關於這一點,我是很明確的。
「仔細一點,只摘上面的三片葉子哦。」
與上代互相揪扯著吵架,大多是因為嘎嘎女神。我只要在半夜裡播放起CD,上代必定會凶神惡煞地來制止我。
上代一定也努力過。她一定努力又努力,想要縮短與我之間的距離,做一個像樣的「上代」,可我卻覺得很難受,所以我決定不這麼努力。我絕對不會強行成為QP妹妹的母親。在我們自然而然、不知不覺地成為母女之前,我覺得一點點縮短距離就好。
首先是流水線作業式的署名。在簽結婚申請書的時候我就隱隱約約地注意到了,蜜朗長得一表人才,字卻不盡如人意,寫得相當拙劣。
兩人好像又玩起了拍手歌。我配合著她們歌聲的節奏,用木鏟翻動平底鍋中的茶葉。茶葉已經相當鬆散了。回過神來,整個屋子裡都飄滿了馥郁的香氣。
多果比古徑直「望」著我的眼睛說:
多果比古的語氣忽然彆扭起來。多果比古的媽媽一定是覺得他太可愛,才忍不住想親上去的吧。
剛開始,我想寫的並不是「成為家人」,而是「結婚了」。可假如用「結婚了」,就變成只屬於我和蜜朗之間的事,表達不出QP妹妹也在其中的意思。我不論如何都想表達包括QP妹妹在內,一家三口啟航的意思。於是我換了個思路,改為「成為家人」。
蜜朗的瞳仁彷彿晶瑩剔透的小石子,注視著我。三十好幾的蜜朗,已經開始漸漸長出白髮。
當初,花蓮小姐說自己是「丑字人」,其實並非如此。字最關鍵的並非表面上的美醜問題,而是懷著怎樣的心意去書寫。就像血管中有血液流淌一樣,只要你把溫度和心愿融入筆跡之中,就一定能夠傳達給對方。我對此深信不疑。
菜肴果然如同眾人評價的一樣出色。不論哪一樣,都是無可挑剔的美味。這稱不上是家常菜,可與那些名廚師為炫技所做的,彷彿在一本正經地逼問「味道如何!」的菜肴又不太相同。這種口味,是從QP妹妹這樣的孩童到大叔大嬸,不論誰都會坦言鮮美的普遍口味。QP妹妹幾乎是一個人吃完了整盤意麵。
「可以感覺到太陽的明亮和夜晚的黑暗。所以,我在明亮的地方時,就感覺全世界都變亮了。媽媽一直擔心我在陽光里待太久會得熱射病或者中暑,但我很喜歡站在太陽底下。」
「不過,暫時要對大家保密哦。」
QP妹妹說要讓我讀繪本給她聽,我便從書櫃中抽出一本書,開始朗讀。這是個有許多貓咪登場的故事,內容有些艱深,我心想QP妹妹會不會覺得無聊,一看她的樣子,卻發現她眼神很是認真,盯著貓咪的圖畫入了神。
回到廚房中,我又看了一遍上代信中所寫的茶葉製法。
「能給我些水嗎?剛才一直在走路,有點口渴了。」
可是,當我想喊出口時,還是覺得有些難為情,結果又叫成了「守景先生」。另一邊,蜜朗有時稱呼我「波波小姐」,有時稱呼我「小波波」,偶爾叫我「鳩子小姐」或者「小鳩」。要是喝了酒,還會叫我「鳩波」或者「鳩嗶」,不一而足。
到了明天,又一個星期就要開始了。星期天明明還沒結束,我卻已經迫不及待地想到下一個星期天了。不過,在這一個星期里好好想想下一次要做什麼點心,也別有一番樂趣。
酒量不怎麼厲害的蜜朗已經把半杯多的酒喝光了。
「必須好好謝謝羅蘭·希爾和前島密呢。」我在最後一架紙飛機上貼好郵票,小聲嘀咕道。
QP妹妹也一樣,不安分地甩動著雙腿,陶醉不已。QP妹妹把煎好的香腸夾進麵包里,做成了一個熱狗。
「能幫我一下嗎?」
厚墩墩的砂鍋里,還剩了一些蟹粉蓋飯。
多果比古展顏一笑。看到這樣的笑容,我就越來越堅定地支持多果比古了。氣溫正一個勁地攀升,想必很熱吧。多果比古的額角上不停有汗水滴落。
家裡從小就不允許我玩這種遊戲,所以我現在或許正在與QP妹妹一起重溫孩提時代。
忽然發覺身邊很安靜,原來QP妹妹已經去外邊玩紙飛機了。
「糰子也很好吃哦。」QP妹妹的嘴裏塞滿了艾草糰子,鼓起腮幫說道。
目送多果比古離開后,我怔怔地望著門外。
「啤酒有Premium Malt's,好像還有兩種鎌倉本地的。」我盯著菜單說。
QP妹妹滿面笑容地抱住裝著剛出爐的笑臉麵包的紙袋。
我聽著QP妹妹唱的《雪絨花》,把剛擺上笸籮的艾草擰去水分,粗略地剁碎,裝進擂缽中。
光是看著多果比古的模樣,就能感受到他的母親在養育他時傾注了多少愛。
我把昨天做的煎茶倒進茶壺,畢恭畢敬地注入熱水。趁水汽蒸騰的時候,用白色小碟子,分別盛上艾草糰子。這是正月時從元八幡大人那裡得來的小碟子,其上有仙鶴紋樣。
多果比古說到這裏語氣就含糊起來。
媽媽,請您從今往後多爬幾座山。
「我們是一家四口,還是四隻鳥比較好。這麼定下來沒問題吧?」
「前輩。」胖蒂拋出耐人尋味的發言。
上回給一個女孩去打工面試時用的簡歷提了點建議,收到了鴿子餅乾。附近常來買文具的女士還送了我最大的四十八片罐裝。我一個人完全吃不完,正頭疼的時候,有了QP妹妹這個可靠的好幫手。我已經做好計劃,等這罐子吃空之後,就留給QP妹妹裝文具。
啊,是嗎。
在此之前,郵資必須由收件人來支付。然而,郵資往往非常昂貴,窮人就算有郵件送來也付不出郵資,收不了件只好原樣退回。
我在茶杯中注入紅茶,端給芭芭拉夫人。
真的好久不見了。
多果比古說著,輕輕摸了摸小鳥圖案的信箋。
她說著就抓起了研杵。咚、咚、咚,QP妹妹像在打年糕一樣,雙手抓起研杵就往擂缽底上敲。她剛好是什麼都要親手嘗試一下的年紀。我在裏面又加上了糯米粉和絹豆腐,搗到一半就直接上手拌勻。
雖然做菜的手藝還在提升中,但相比過去已經有了顯著的進步。總而言之,只要能看到QP妹妹吃得很香,我就心滿意足了。極端一點來說,光是看到這景象,我就覺得自己的肚子也填飽了。
「聽說這裏什麼東西都好吃。有中餐也有義大利菜,大家想吃什麼就點什麼吧。」
最後只需要我把收信人和住址寫上去,交到郵局的窗口,紙飛機們就會被眾人傳遞,最終飛到對方的郵箱里。光是想象一下這個過程,就讓我興奮不已。
他的臉和手腳都被太陽曬得很黑,所以我最初完全沒注意到多果比古的眼睛是看不見的。仔細一看,多果比古似乎已經失去了視力。剛才看到多果比古像在摸索著什麼而觸碰桌角的樣子,我才意識到的確如此。
「對不起對不起。」
「波波,你在嗎?」芭芭拉夫人悠然的嗓音飄來。
只見她自己也彷彿成了一架紙飛機,伸展開雙手,踩著碎步來回奔跑。明明前陣子還縮著身子一個勁喊「好冷好冷」,現在卻跑得如此歡快。芭芭拉夫人院子里的垂枝櫻也差不多要迎來最美的時節了。
結果,那是我人生中唯一一次給上代送康乃馨。
人生中,會有變化快到讓人眼花繚亂的瞬間。
「歐巴桑,快過來。」
聽到我的提問,他輕聲嘀咕幾下說:
聽到我的建議,多果比古鄭重地點了點頭。希望能在太陽下山之前寫完。我再一次削好了鉛筆,接著把筆尖稍稍打磨圓潤,讓多果比古用右手握住。
「給你,拿好了。」
「不過,我們接下來要去ZebrA呢,笑臉麵包只能當明天的點心了。」
多果比古抬起頭,手掌依舊撫摸著信箋。接著,多果比古像是在觸碰那座山一樣,露出陶醉的表情。然後他做了決定:
我不由自主地抱緊了胖蒂的身子。胖蒂今天的胸部似乎比過去更大了一些,越發顯眼了。
「我想給媽媽寫封信。馬上就要到母親節了,我想把信和康乃馨一起送給她。」
自從QP妹妹這麼說過一次后,每當從店前路過,她就會告訴我「刺蝟」是不是還在。
它是這一帶的無主貓,從今年起會偶爾來我這兒露臉。歐巴桑這個名字,是蜜朗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