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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式冰激凌

意式冰激凌

我想跟蜜朗和QP妹妹共度周末,然而要去買些東西時,總因為鎌倉人太多而一籌莫展。
「沒關係的,他們也是想幹什麼就幹什麼的。不說這個了,接下來想去哪裡玩?」
我盡量用不擾亂葉子小姐心緒的口氣,徑直提問。
「你不知道我是誰嗎?」雷迪巴巴猛然把臉湊到我面前說。
不光如此,那邊也好這邊也好,大家紛紛來給我敬酒。酒杯上還故意開了個小洞,讓人必須一飲而盡才行。坐在旁邊的蜜朗告訴我,這個叫作「可杯」。可是我已經喝得半醉,根本沒搞清是哪兩個漢字。
久違的練字,讓我在站起身時感到腿腳一陣酥麻。平日里的代筆工作,都是在山茶文具店裡用作櫃檯的書桌上,或是坐在椅子上就著廚房的餐桌寫,所以我都忘記在榻榻米上正坐是什麼感覺了。QP妹妹反倒若無其事地走開了。
背影明明像個十幾歲的「辣妹」,正面卻是個上了年紀的大媽。偶爾也會在電車之類的地方見到穿著迷你裙故作年輕的中年女人,可雷迪巴巴明顯已經超越了故作年輕的範疇。
QP妹妹從剛才開始就紋絲不動,已經被夜空中的煙花迷住了。我想這不會是她第一次看到升空的煙花,可她那模樣就彷彿是出生以來首次見到。她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珠上,追蹤著奔向夜空的煙花軌跡。
我時常會覺得八幡宮的建築物很像龍宮城,裝點起來再看的話,那些明艷華美的色彩更是美不勝收。
回去的路上,和芭芭拉夫人三人一起在段葛漫步。QP妹妹走在中間,我們手牽著手。
我提前一點打烊,急忙換上浴衣出了門。芭芭拉夫人說要去站前的肉店訂些烤牛肉,我們約好直接去她朋友家碰頭。
他那種玩世不恭又開始了。
然而日後想來,這次的蜈蚣事件純粹是一個預兆。因為從那天下午開始,山茶文具店中就出現了一個比蜈蚣還難對付好幾倍的對手。
有蜜朗小時候的照片、姐姐在成人儀式上的照片,還有抱著還是嬰兒的小QP的美雪的照片。此外還有張一家人在家門口拍的全家福。
一隻手握著啤酒,另一隻手拈起烤雞或者毛豆,在沒有擁擠人潮的地方欣賞煙花,這段時光真是奢侈到了極點。正因為盛開在夜空中的大朵煙花轉瞬就會枯萎,才更應該睜大眼睛,不錯過每一個瞬間。
我也只能嘆氣了。我雖有心幫助雙方,可他們一個是想離婚的妻子,一個是不想離婚的丈夫,想要同時滿足雙方的願望是不可能的。這種情況就不該來找我這個代筆人,去找律師或者家庭法院或許還能解決一下。
理查(半)基爾終於抬起頭來,他的眼睛下面染上了微微的紅暈。
正當我邊說邊起身的時候——
葉子小姐說,兩人是學生情侶走向婚姻的。他們同屬一個社團,似乎是葉子小姐的年級更高。或許在不知不覺間,丈夫便產生了依賴葉子小姐的習慣。他把葉子小姐的默默忍耐錯當成了容許,繼續得寸進尺。
「她吃晚餐時就捧著香檳和紅酒喝個不停,醉得東倒西歪的,真是讓我受夠了。又是吐在床上,又是忽然大呼小叫的。我一整晚都在照顧這個醉鬼,結果還挨了揍呢。」
「姐姐,你別對我老婆說奇怪的話哦。」蜜朗發起牢騷來。
可是我又不能對遇到困擾的人置之不理,於是感到無計可施了。說句不負責任的話,真希望他們倆能猜拳來決定離不離婚。
把蜈蚣酒送給蜜朗之後,我又趕忙返回家中。就快到開店的時候了。多虧蜜朗就住在附近。
要是坐視不管,葉子小姐的人生就未免太哀怨了。人絕不是為了背負那種苦難而降臨到世上的。更何況,與一個時刻滿腔怒火的母親在一起,孩子也太可憐了。
「對不起。」

既舒暢,又有成就感。況且不管是什麼人來畫,都挺像模像樣的。這就是圓圈的好處了。
打開大門進入飲茶室的瞬間,只聽砰的一聲,紙炮仗氣勢隆重地炸響了。我正大吃一驚的時候,聽見了「一、二」的暗號聲。
這次的省親,或許也包含著一層從美雪那兒繼承重任到我身上的意義。我只覺得美雪親手將最重要的接力棒遞給了我。美雪把蜜朗和QP妹妹這兩件寶物託付給了我。在蜜朗老家的這段日子里,我不停地思考其中的含義。
不過,剛才吵到一半的時候我就注意到,雷迪巴巴的嗓音和上代的嗓音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即便我不願相信,雷迪巴巴剛才所說的幾句話看來也並非純粹的胡言亂語。
「要一邊讓心平靜下來,一邊磨墨。」
終有一天,當我們變成老頭老太太,找到各自的伴侶之後,我們或許還能笑著喝茶,閑話家常。
成長環境不同的人要變成家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當然會發生種種摩擦。我也一樣,如果和蜜朗一天到晚都待在一起,發現了他討厭的地方,說不定也會煩躁不堪。
「一千日元左右的話,倒是可以借您。」
不經意間,我又想起葉子小姐,不知她現在怎樣了呢?讀過那封信之後,好好地大哭一場了嗎?好好地感受悲傷了嗎?
趁著梅雨季放晴的日子,我把梅干在店門前鋪開晾曬,店裡的電鈴忽然響了。我慌忙奔回去,只見店裡站著一位典型的鎌倉女士。
「就這裏的部分,能讓我複印一份嗎?」我謹小慎微地問道。
但我就是不明白這「普通」是個怎樣的分寸。衣物明明已經打包好,卻又想「這個不行」,反覆替換,花了好幾天才整好行李。去蜜朗老家要住三宿,但回程時還打算一家三口去溫泉玩,就準備了夠四個晚上用的行李。一家人住四天的衣物相當多。
身為丈夫的職責,身為父親的職責,我一點都沒盡到。


我換上一支小筆,接著練習書寫自己姓名的小字。
我留著燈,迷迷糊糊地躺了一會兒,只見蜜朗穿著大褲衩回來了。
我的臉一離開蜜朗的胸口,就發現在他的T恤衫上留下了尿床似的水漬。
我有個請求,雖然不是立刻,但希望你有一天能再婚。
QP妹妹滿面笑容。沒錯,不管是QP妹妹還是半紙中央的笑臉麵包,笑都是最棒的表情。笑臉麵包恰如其分地體現出了QP妹妹現在的心。
大概是因為她丈夫經常要到海外出差吧,我翻了幾頁,發現許多印章的痕迹。
我急忙來買也是有原因的。因為從今天起,QP妹妹就要開始練字了。
「波波你再多睡一會兒嘛。」婆婆爽朗地說。
因為是各自帶上料理的聚餐,我從傍晚起就開始做午餐肉飯糰,打算帶這個過去。QP妹妹帶的是蜜朗做的炸雞塊。本想讓蜜朗也一起去的,但他還得經營店鋪,只能看家了。為了實現「生意興隆」,蜜朗目前正在投入地工作。
一提到高知,我就會想起河川景色。鎌倉有山也有海,但河流只有一條滑川。
「我不想離婚啊。所以你能幫我說服我太太,讓她轉變心意嗎?」
養育兩個孩子,是一場盛大的冒險,也是一份希望。
從早晨開始,小雨就時落時停,不同於往常的星期六,顯得十分幽靜。
變成這樣的結果,我真的覺得很對不住你。
就在此時,廁所的門開了,裏面走出一個老奶奶。婆婆立即大聲介紹道:「這就是蜜朗的媳婦。」
順道去紀伊國屋買了一袋常喝的京番茶,繼續往八幡宮的方向走。不知不覺間,新店鋪又增添了不少。
這是第一次見他的父母,究竟該穿什麼衣服去呢?該帶什麼特產去呢?我遲遲決定不下來的樣子讓蜜朗目瞪口呆:
我感覺自己像是打開了「家族」這個潘多拉魔盒的蓋子。
他在我面前接連說了好幾個「初夜」,反而害得我臉紅了。他們兩人在年輕時想必是一對俊男靚女。
我把它戴在左手中指上,尺寸正合適。
「不用客氣啦,快先進來,不然會被蚊子叮的。」婆婆卻提起我的行李就回了屋裡。
我自己並沒有刻意強求QP妹妹去練字。
過了一小會兒,蜜朗才慢吞吞地說:「小鳩,我有個請求。」
走出浴室的時候,飲茶室里已經沒人了,電視和燈也都關了。為了避免迷路,我小心翼翼,躡手躡腳地穿過走廊。找到樓梯來到二樓,只有一個房間亮著燈,悄悄窺視一下,見到蜜朗在裏面。QP妹妹似乎去爺爺奶奶房間睡了。蜜朗睡的床旁,已經鋪好了一套被褥。
假如是上代,一定不會用這種教法。我在一開始練習的是畫小圓圈,但我就是喜歡畫撐滿半紙的大圓圈。
有朝一日,我也要把它教給QP妹妹。只要是我能教給QP妹妹的,就一定會毫無保留,慷慨地傳授給她。
天真地傷害他人有多麼可怕和罪孽深重,從上代的嚴厲態度就可見一斑。
「美麗的美,雨雪的雪。」姐姐露出彷彿望著遠處美麗雪景的表情回答。蜜朗依舊一聲不吭。
話又說回來了,鎌倉的夏天還真是熱。我以為今年會一直涼爽下去,結果卻始料不及,中途突然熱了起來。尤其鎌倉的濕氣還很重,我們彷彿進了蒸汽桑拿房,就算什麼都不幹,汗水也會自然而然地沁出。
晚上大家一起去吃了迴轉壽司。第二天,蜜朗開車帶我逛了逛高知。其實我更想幫婆婆做些事的,結果今天她又說著「沒事的沒事的」,把我從家裡趕出來了。
行李中有個紙袋裡裝著伴手禮鴿子餅乾。當初我煩惱了很久,不知該選核桃餅好還是美鈴的和果子好。最終決定送最萬無一失的鴿子餅乾,既好吃,保質期又長,味道一般人都能接受,從孩子到老人都愛吃。沒有比鴿子餅乾更適合做伴手禮的了。
「對不起。」我道歉道。
一瞬間,我有點無所適從。
最後,一直以來真的謝謝你了。
「波波!」QP妹妹在遠處呼喚我。
「才沒有這回事。」理查(半)基爾平淡地否定我,「跟可愛壓根不沾邊。我也就是偶爾喝得過分了一點,離婚也太誇張了吧。你也這麼覺得吧?」
「因為蛋筒也可以吃下去嘛。」
我正慚愧不已的時候——
埋頭寫了一會兒,忽覺有一股甘甜的香氣輕柔地拍打我的肩膀。不知是哪邊的院子里,梔子花盛開了。
打烊之後,按照慣例,我們會圍著餐桌坐下來。蜜朗不在,我們就像單親家庭似的。可對我來說,這才是更熟悉的光景。
要裝傻充愣真是好睏難。我把攢了一嘴的口水咽下去,不由自主地發出響亮的咕咚聲。心臟從剛才開始就怦怦跳個不停。
沒關係的,船到橋頭自然直。
「來吧。」
她的眼睛沒有望向任何方向,彷彿在注視著茫茫宇宙中的一片漆黑。聽說葉子小姐的丈夫前陣子剛離世。
「玩得很開心——多謝啦!」
「就算您自己已經不記得了,對方也已經因為您的言行而受了很深的傷,況且還不是一次兩次。她一定是忍耐了一次又一次,每受傷一次就要心碎一次,那都是要靠時間來慢慢修復的。」
「我回來了!」
接著,忽然傳來了婆婆的說話聲:
「錢?」
「反正我也不需要了,就放在你這兒吧。」葉子小姐用事不關己的口氣回答。
我本以為他只是路過,卻又見他在店門口站定,細細端詳起上代所寫的「山茶文具店」幾個字。接著他緩緩問道:「這裏就是代筆店嗎?」
這枚戒指中,凝聚著守景家的歷史。說句實話,這對我來說可能還太早,但我總有一天會成為配得上這枚戒指的大人。
大概是察覺到了我的目光,雷迪巴巴轉身面向我。
這陣子發生的事,我真的會好好反省。
我漸漸搞不明白究竟該站在哪一邊來發表意見了。因為對我來說,二者都是顧客。
「不是難受不難受的問題,我只是覺得美雪太可憐了,明明有那麼可愛的女兒,肯定有很多遺憾吧,替她不甘心。」
我越發感嘆,這是何等的人生大轉變哪!丈夫的老家居然在這四國的深山中。真的無法預料人生中會發生什麼呢。
不過,一般的辦法就是澆上熱水或者浸入熱水,讓它斷氣就好。每年的情況不同,有的年份蜈蚣泛濫,有時候就比較少,會上下波動。基本上來說,這個時期注意提防蜈蚣是不會有錯的。
「明明有年幼的孩子,還對在公司兼職的女人出手,搞得被開除。從那時開始,我就外出打小時工支撐家用開銷了。結果呢,他自己一個人在交通事故中乾脆地死了。」
我在榻榻米房間里擺出長桌,做好了練字的準備。兩人並排正坐后,先開始磨墨練習。
她的年紀估摸有五十歲。乍看不像個日本人。她打扮得雍容華美,就算登上貴婦雜誌也毫不奇怪。高鼻樑堪稱完美,臉龐有稜有角。整張臉凹凸有致。
究竟要不要在文末寫上「我愛你」這樣的詞句呢?我一直到最後都很猶豫,終究還是沒寫上去。假如我身處葉子小姐的立場,事到如今丈夫再來說這句話,反倒讓人覺得假惺惺的,恐怕會重燃起怒火來。
我們會邊走邊思考今天吃哪種冰激凌,可總是決定不下來。有馬達加斯加產的香草冰激凌,也有少見的橄欖油冰激凌,還有杧果、獼猴桃、菠蘿這些時令水果和南瓜之類的蔬菜做的冰激凌。在櫃檯前猶豫不決也是樂趣之一。我們兩人都不是杯裝派,而是蛋筒派。
我能自信十足地宣言,自己比中了三億日元彩票的人更幸福。此刻的心境,讓我多麼想和紐https://read.99csw•com約的自由女神像一樣高高舉起蛋筒冰激凌,向全世界炫耀QP妹妹。
河流與煙花一樣,看多久都不會膩。站在河邊聽蜜朗講小時候的故事,簡直是人間至福。下次要是QP妹妹一起來,露營一次,不知該有多好。或者劃劃小艇,或者在河裡游泳、釣魚,在河邊的玩法數不勝數。
我蹲在蜜朗的身邊,也閉上眼睛,雙手合十。全家人都靜靜地獻上祈禱。
「對不起。」理查(半)基爾垂下頭。
理查(半)基爾說了句「請」,把信紙遞給了我:
「母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沒有母親。」
高知的山與海,與我所熟知的山海有著截然不同的規模。不論是山還是海,在這裏都是大開大合、痛痛快快,一點都沒有扭捏的感覺。人也一樣,來者皆不拒,會大方地接納客人,盛情款待到讓人吃趴下為止。自然也好,人也好,高知在各種意義上都豪邁得讓人神清氣爽。
回程之前,蜜朗的母親和姐姐分別向我拜託,要好好照顧他。公公昨晚也凈念叨著同樣的話。奶奶也叮囑了我。大家表面上裝作不在意,其實都發自內心地盼望蜜朗能獲得真的幸福。我很是理解這種想法。
然而,我現在又住在鎌倉了。
我們兩人牽著手回了家。
「剛才媽媽的話,抱歉啦。」姐姐把泡好的咖啡注入杯中,邊端到我面前邊說。
蜜朗確實有過異常辛酸痛苦的經歷,但誰又能斷定蜜朗就無法獲得幸福了呢?
「跟姐姐結婚的那男人對她家暴過。」
「照平時的裝束穿就行啦。小鳩你要是太莊重的話,我家裡人也會緊張的。普通一點就好,普通一點。」
車站前的島森書店雖是書店,卻也在一角設有文具專櫃。文具店的店主跑出去買文具,實在匪夷所思。山茶文具店裡確實有軟式鋼筆,但從沒有傳統毛筆的存貨。我不知道明確的緣由,總之從某個時期開始,上代就徹底不放毛筆上架了。
現在剛剛結婚,我根本想象不出那種場面,可又無法斷言絕對不會離婚。日本埃及艷后一定也是這麼想的。有些事最初也許可以一笑而過,但日子過久了,就越發無法忍受,沒辦法原諒對方。因為無法原諒而感到焦躁不安,也無法原諒做不到諒解的自己。
寺廟裡有許多黏人的野貓,我經常會對野貓傾訴煩惱。樹也會側耳傾聽我的獨白。而微風會溫柔地拂去我的眼淚。
「歡迎回家——」
「你們說的美雪,漢字寫作什麼呢?」我不知為何一直都很在意。
這件事確實是必須好好思考的重大課題。但是,就像孩子想把作業多拖延一天那樣,我也找了種種理由,避免直面這個問題。
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剛才這些話,與其說是在替日本埃及艷后出氣,不如說是上代要借我之口說出來。上代經常會說這樣的話。
正當我打算蓋上毛巾被正式入睡的時候,蜜朗卻向我發出了邀請。來到蜜朗的床上,周圍彷彿縈繞著一股少年蜜朗的氣息。我害羞極了,緊緊閉上眼睛。這種感覺就像是回到了高中。
簡而言之,這即便稱不上代理人戰爭,也可以說是「代筆人戰役」了。看來我已經被捲入了一場非常麻煩的夫妻爭端,夫妻倆都不擅書信,真是饒了我吧。
「是是,姐姐所言極是。」蜜朗打趣道。
餐桌上光是皿缽料理就足夠驚人了,又眼見著婆婆和姐姐接二連三地端上了新的菜肴。
今後飲酒一定適可而止,僅限於小酌的程度。(實在不敢說再也不喝了,真是丟人現眼……)
坐在店門口的長椅上吃完冰激凌再回家,是在這個夏天挖掘出來的新樂子。我們面對的這條路上有許多汽車,景色絕不算很好,但光是和QP妹妹坐在一起,看著往來的車輛,悠閑地舔舔冰激凌,就感覺自己已經抓住了莫大的幸運。
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和女兒一起笑著數落我。
「是吧?我對那個家暴丈夫早就沒什麼念想了,但還是在後悔,要是能多生個孩子再分手就好了。」姐姐說著,雙手抱胸。
我們上午就離開了鎌倉,到達蜜朗老家時已經是晚上。路上,我被撲面而來的景色壓得喘不過氣,感覺彷彿是來到了某個亞洲小國的深山中,徹底忘記了自己仍舊身處日本。
上代能用一次性筷子靈巧地夾起蜈蚣,將其活生生地丟進燒酒瓶子里,泡成蜈蚣酒。被蜈蚣蜇到的時候,這酒就是特效藥。
我見樹榦旁靠著一把摺疊椅,就拿了過來,在平地上展開,讓老奶奶坐下。墓碑前已經點起了蠟燭,婆婆又用燭火點燃了線香。
一想象葉子小姐胸中的鬱憤,我也感到無法忍受。
「欸,波波不想要嗎?」姐姐的口氣很是單刀直入。
婆婆話說到一半,姐姐就尖銳地喊了聲「媽媽!」想制止她,但婆婆並不在意,仍舊把話說到了最後。我也已經隱隱約約察覺到,這裏沉睡著的是蜜朗的前妻。
「該怎麼辦呢……」
她姑且算是個顧客,我只好先答應她一句。假如她真的沒錢,很為難的話,至少該給她回家的交通費吧。
「想看看河。」
「好像已經睡了。」蜜朗告訴我。
我用膠帶把QP妹妹畫的笑臉麵包貼在了玄關處。從外面回來時,第一眼就有這張笑臉迎接,該有多開心啊。
「別開玩笑了。沒錢借給你。請回去吧。」我回想起自己曾經也是個不良少女,聚集起渾身的勇氣說道。
提到小林秀雄,我只能想起一位文章晦澀又不近人情的老頭。高中時,每當現代國語考試出現小林秀雄那難懂的評論,我就束手無策。但據說他年輕時,喜歡上了中原中也正在交往的戀人,從朋友中也手中奪走了戀人,最後還同居在一起。當我得知能寫出那種文章的人也會拋掉理性,憑本能喜歡上女人的時候,不知為何鬆了一口氣。
把晚飯收拾得差不多之後,我就和QP妹妹牽著手,一路不停地走去買冰激凌。到了那時候,會有少許的微風,涼快很多。
有時候,越是傷心,就越應該笑著攻克難關。我想讓蜜朗露出更多的笑容。我希望他能每天咯咯笑得滿地打滾,笑得肚皮上的肌肉發疼。
「我明年也想到那裡去看!」
吃糙米就不需要多麼精緻的小菜了。羊棲菜、納豆或者雜煮昆布就能下飯,再加點魚就完全足夠了。去年年底,魚福那家店關了,現在我都去岔道口那家乾貨店買魚。
蜜朗的老家在四國的深山裡,光是到那裡就得花上一整天。蜜朗笑著說比非洲還遠。確實,那不是利用周末在外住個一兩晚就能去的地方。所以,我們決定等到能悠閑探親的夏天再去。
「有件事情說出口也不怕你笑話。其實最早喝醉酒胡鬧的是對方。就在新婚旅行的初夜啊,初夜。」
如果再受到更多來自你的傷害,我恐怕會活不下去。
一笑,就流出了一點淚,流了淚,又微微笑了出來。淚水與笑容像是在玩一場拔河比賽。
我一表揚,QP妹妹連呼吸都急促起來。我決定在她身旁久違地練幾個字。
「可是,她已經忍耐到極限了,不是已經發出悲鳴聲了嗎?您對此卻只有一句『不記得』,連反省都做不到,身為一個成年人不覺得很丟臉嗎?不覺得太不負責任了嗎?用這句話當借口,難道隨便犯罪都能被饒恕嗎?」
守景陽菜 守景陽菜
迎來暑假的QP妹妹連著好幾天都住在我家。她本人說這是「合宿」,開心得很,可蜜朗似乎很寂寞。當然了,我肯定是歡快得不行。不論是睡著還是醒著,QP妹妹都在身邊。
掃墓結束,大家一個接著一個沿著坡道往下走。我和蜜朗又走在最後。
一路慢慢兜著風,蜜朗帶我來到了一條叫「仁淀川」的河。停下車來步行一小會兒,就聽見了轟隆隆的瀑布聲。空氣也變得水汽氤氳。
不知該如何形容,我覺得正因為並非血脈相連,我才愈加珍視QP妹妹。假如我有了自己的孩子,會不會更加疼愛有血緣關係的孩子呢?想到這裏,我就有一點害怕。
黑地藏緣日那天,也就是每年的八月十日,覺園寺會從夜裡零點開放到正午。
QP妹妹每幫一次忙,我就給她十日元的兼職費,一天五十日元為上限。這麼做大概會涉及勞動基準法吧,也許根本就不允許讓未成年人這樣工作。不過,比起讓她毫無報酬地幫著做家務,我覺得還是這樣比較好。讓孩子在小時候就養成工作的意識,將來她長大了,或許能對她起到什麼作用。蜜朗送了一個匹諾曹的存錢罐,QP妹妹會把兼職得到的錢仔仔細細地存下來。
「啊?」老奶奶似乎沒有聽清楚鳩子這個名字。

但我認為必須這麼做。既為了我自己,也為了你。
看來我已經逐漸開始偏袒日本埃及艷后了。
「鯖魚壽司是那邊的阿姨幫忙做的。」
我也放慢語速,大聲招呼道:「初次見面,我是鳩子。」
「日本絨螯蟹這東西啊,鳩子……」
難道說我和美雪長得很像嗎?
我想你也明白原因是什麼。
這當然不可能有什麼證據。也許她只是為了訛錢在胡說八道。她的臉和我的也不怎麼像。
生意興隆!守景蜜朗
聽到我的提問,蜜朗費解地露出「什麼?」的表情。
不過,最厲害的還是八幡宮。我透過巴士的車窗注目凝視,生怕錯過每一個瞬間。
「因為這兒不是你小時候住的地方嗎,現在我也在這兒了呀!」
雷迪巴巴的身體每動一下,就散發出廉價香水的味道,讓人越來越不舒服。
姐姐剛才大概是考慮到我的心情,才制止婆婆的吧,但我反而像是被婆婆的話拯救了。假如大家都在無形之中對我太過顧慮,閉口不提這件事,會讓我更加難受。
芭芭拉夫人的朋友還慚愧地說,可惜看不到最精彩的水上煙花。太言重了。從這兒可是能看見一朵朵煙花飄然升空、乒地炸開、四散而去的景象。
我還想半夜零點起床會不會太勉強了,QP妹妹卻準時醒來,從床上爬了起來。深夜裡,和蜜朗還有QP妹妹三人在外漫步,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彷彿誤闖入了某個巨大的夢境。路程沒過半的時候,路上實在是太過寂靜無聲,我還擔心究竟是不是今天開放呢。隨著越來越靠近寺廟,人也越來越多,我們總算鬆了口氣。
葉子小姐淡淡地說道。她時不時會用控訴般的眼神盯著我。
差點忘了,差點忘了。
葉子小姐看上去真的很痛苦。
一家人在墓前排成一行。
平日里不管我說什麼,她凈愛胡鬧,今天卻一言不發,埋頭在磨墨的步驟中。她還是個孩子,力量畢竟不夠,墨水總也不變黑。中途我問了好幾次「要不要幫你」,她卻堅持要自己來,緊握墨塊不鬆手。等到墨水總算變黑時,QP妹妹的右手也徹底被染成純黑色了。
洗完手之後,再次回歸正坐,終於到握筆的時候了。我心想至少毛筆該要支新的,才專程買回來。我在QP妹妹身後做出立膝的姿勢,輕輕將自己的右手疊在她的右手之上。接著,一口氣畫了個圓圈。
和蜜朗結婚之後,我就有了QP妹妹這個甜蜜的負擔,讓我無比開心。但是,甜蜜的負擔還不止QP妹妹一個,還有奶奶、公公、婆婆、姐姐,我有了一大家子家人。名喚家族的大樹還將抽出枝葉,無邊無際地擴展開去。說是負擔或許有些失禮,但其實美雪對我來說也是個幸福的負擔。
「喜歡嗎?」看我精神恍惚的樣子,蜜朗快活地注視著我的臉,「別看姐姐現在是開店的,她過去可是當過造型師哦。」
每當想起葉子小姐的話,一股憤懣難耐的感覺就油然而生。
「你沒事了吧?」
夏越大祓結束后的第二天,我在給山茶文具店擦玻璃時,一名紳士颯爽地向我走來。他穿著如今很少見的白麻西裝,頭上戴著頂巴拿馬帽子。有一瞬間我還以為他是個著名的好萊塢影星,但似乎還是個日本人。
蜜朗露出難為情的樣子,同一句話不知說了多少遍。這副模樣被新婚妻子看到了,似乎讓他感到羞愧難當。
大家似乎都過著早睡早起的生活,晚餐后的小酌也只是兩瓶啤酒就完事。婆婆為我準備了洗澡水,我先泡了澡。
儘管我就住在鎌倉,卻已經有十幾年沒好好看過一場煙火大會了。我記得上次還是壽司子姨婆偶爾來鎌倉,跟她一起去看的。即便如此,我也是第一次在這麼好的位置欣賞。
大概是菜都上齊了,婆婆和姐姐也坐定下來,碰杯飲酒。還有人已經醉倒,躺在按摩椅上呼呼大睡。
「我完全哭不出來。」

蜜朗不太願意談這件事,我也有意不去過問,所以我連前妻的名字都不知道。但既然來到了蜜朗的老家,就不可能繼續不看、不提、不聽了。
「其實啊,內人把這個寄到我公司來了。」理查(半)基爾說。
剛開始我還以為理查(半)基爾會衝進店裡來大發雷霆呢。如果他知道是我代筆的這封離婚書,恐怕會大罵「為什麼要寫這種東西」,我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是過了好久,理查(半)基爾都沒有怒罵起來。
「姑且算是一封信吧。是離婚書。」
老奶奶輕輕點頭致意。光是能見到老奶奶我就夠開心了。
「是啊,來到高知,才感覺到世界真的好大。就好像半開著的門,砰的一下向https://read•99csw.com整個世界徹底打開了。」
我還沒有見過蜜朗的其他家人。原本在與蜜朗領證的時候,就計劃去問聲好的,但他的父母主動說:沒必要在最忙的時候過來。
看到理查(半)基爾的態度,我就不能不說這些話。
「現在我痛苦極了,晚上也睡不著。」
我把自己寫下的文章重讀了一遍。要是到了這場合還發現有錯字漏字,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不過所幸並沒有犯下這樣的失誤。
只是手把手地教了一次,QP妹妹就完美地掌握了畫圓的技巧。
「借我點錢。」
雷迪巴巴看上去很缺錢的樣子。也許是我想太多了,講出來大家恐怕會笑:她為了錢把QP妹妹綁架了要求贖金,也並非完全不可能。
為了避免說漏嘴,我只能投石問路般地斟酌語句。
「你在說什麼傻話呀!一千日元怎麼可能足夠呢?又不是給小孩的零花錢!」雷迪巴巴喋喋不休起來。
「日本絨螯蟹?」
這並不是考慮到體面或是孩子們才說的場面話。
我在玄關入口剛擺放好鞋子,只見蜜朗的姐姐和她的兒子從屋內走了出來。姐姐有一頭堪稱完美的棕色秀髮。
蜜朗邊說邊拉繩,把電燈關了。即便燈關了也並非徹底漆黑,外面的光透過窗帘照了進來。
那時我剛巧在計算前一天的營業額賬單,所以沒能立刻抬起頭看。我敲打著計算器直到賬單告一段落,忽地感到一股莫名其妙的不舒服,抬起頭來,只見貨櫃的另一邊有個銀髮女人的背影。我一下就明白過來,她是雷迪巴巴。
「你們兩個也趕緊要個孩子嘛。」姐姐忽然拋出了直奔核心的發言,「當然了,我其實沒資格說這種話啦。不過陽菜一個人不也挺寂寞的嗎?她從昨天開始就纏著雷音沒放開過。」
為了吃午飯,我們先回到了車裡。蜜朗要帶我去公公鼎力推薦的鍋烤拉麵店,接著再去看另一條河。
「直到最後的最後,依舊是個十足的窩囊廢。」
「丈夫都死了,我本應該更加傷心一些的。」
「話說回來,姐姐和蜜朗的關係還真是融洽呢。」我像是在挽回氣氛。
「哎呀呀……」
我想了想她長得像誰,才發現很像埃及艷后。話是這麼說,其實不過是我腦海中的那個艷后形象而已。
蜈蚣酒看起來挺噁心的,以前有好幾次都想把它扔了,可畢竟也會有這種意外,果然留著是對的。必須好好感謝上代。
「您有先生的照片嗎?」
「總覺得有點怪怪的。」我一邊用浴巾擦乾頭髮一邊說。
請原諒我這個對你照顧不周的妻子。
對蜜朗來說,姐姐是最值得自豪的。
究竟誰是不孝女啊!我還想說這句話頂回去的,可又怕她報復,只好閉嘴。
正當我瞠目結舌的時候,雷迪巴巴腳踩著嗵嗵作響的高跟鞋,向我走了過來。接著,她站在我面前,突然說了這麼一句話:


「波波做的飯糰真好吃。」
「過去還經常吵架,被你弄哭過呢。」
QP妹妹回來了,我暫且切換了頭腦中的狀態。
聽蜜朗在電話里的口氣,已經疼得滿地打滾了。實在沒辦法,我把上代泡的蜈蚣酒從容器中倒了一些在瓶里,然後競走似的小跑到蜜朗家。

「是一封信嗎?」
沒有比見怪不怪的夫妻吵架更無聊的事了。俗話說夫妻吵架連狗都不理嘛。明明是你自己喝了酒大發酒瘋才惹太太討厭的。可惜就算撕開我的嘴巴,我也不敢說出口。
假設雷迪巴巴就是我的生母,雷迪巴巴可以拋棄我,而我想要與雷迪巴巴割裂開來,就一輩子都做不到了嗎?父母可以若無其事地放開孩子,而孩子想從父母的束縛下獲得自由,除非二者中有人死去。這未免也太過無情了吧?
理查(半)基爾深深低下頭,鼻尖都快碰到桌子了。我從剛才開始就一個勁地對理查(半)基爾說教,但不必多想,他的年紀肯定比我大多了。或許說得有些過分了,我也得好好反省。
不必我一句句答應,日本埃及艷后就一字一頓地講述起來。外表雖然是埃及艷后,說起話來卻帶點口音,大概是茨城一帶的吧。恕我失敬,這種反差感反而讓她更有魅力了。
回到家中,把早晨沏的京番茶重新熱上,吃起便當來。我邊吃邊思索起今天內必須完成的一封代筆信。
我們到達時,一場宴會已經在小小的屋頂上開始了。就在此時,「轟!」,第一發煙花的聲音響徹天空。
我無法繼續留在你的身邊了。
「之前我有沒有跟你講過筷子划拳?」
我邊給傷口塗上蜈蚣酒,邊對蜜朗說教。傷口紅腫不堪,讓人心驚肉跳的。還好被蜇到的不是QP妹妹,而是蜜朗。這句真心話要是被本人聽到了,大概會傷心吧。QP妹妹今天依舊精神百倍地去吃學校伙食了。
我請他在圓凳上坐下,先去準備了飲料。昨天我就把烏龍茶的茶葉浸在水中放進了冰箱,做了些冷淬烏龍茶。我把茶倒進令人備感清爽的玻璃杯,捧到店堂時,擺放在桌上的一個信封忽然進入視野,讓我的心猛然一顫。
「請進。」
理查(半)基爾委託我代筆的信,儘管功力還不到家,做不到完美無缺,但也算是盡了全力。之後不論結果如何,都只能聽天由命了。
左手邊的祖師堂前,長著一棵海棠樹。新葉的梢頭上已經結出一個個果實。評論家小林秀雄與詩人中原中也大概就是在那邊重歸於好的。他們兩人曾圍繞著某個女性有過一段三角關係。
「是笑臉麵包哦。」
那時候,我就羡慕起那些自由舒展著枝葉的樹了。只要去那裡,就有新鮮的風吹進胸膛深處。
我是在高中一年級時知道妙本寺這個地方的。
「可是……」我接著說,「假如美雪沒有經歷那些苦痛,我就不會遇到蜜朗你了,也遇不到小QP了。我現在的幸福是……」
車子正行駛在綠色的隧道中。車窗開著,或許風聲太大,他聽不清。我思前想後的時候,那句話其實已經傳進了蜜朗的耳朵里。
來到玄關入口,只見戴著帽子的QP妹妹就站在三合土的正當中。酒紅色的書包對QP妹妹來說,還是有些偏大。
今天是星期六,店裡下午不開張,QP妹妹又去朋友家玩了。在傍晚去蜜朗家之前,還有一點時間。
「不過,您太太應該是在認真考慮離婚呢。」
QP妹妹坐在蜜朗父親盤起的大腿上,從剛才起就專註地啃著玉米。公公則是專註地看著電視上的棒球直播。
他果然不知道這是我代筆的。既然如此,我應該採取什麼態度就顯而易見了。
只要人活著,不管發生過怎樣的悲劇,都依然會有食慾,也當然會有性|欲。
「只要他能好好承認自己的過錯,就足夠了。」
「您想讓先生給您寫一封怎樣的信呢?」
時至今日,真的謝謝你。
「請進請進。」蜜朗的父親讓我們在坐墊上坐下。
這種情況說不定報警比較好。再跟她耗下去,搞得舞刀弄槍起來,麻煩就大了。
看著QP妹妹的笑臉麵包,我也想畫一幅圓相了。
「因為,我好像對你過分顧慮了。」蜜朗垂下頭,接著問,「你難受嗎?」
「你真是天才呀。」
說到這裏,我被蜜朗緊緊地抱住了。我現在的幸福是建立在美雪的犧牲之上的。如果美雪沒有遭遇那種慘事,我也不會和蜜朗結婚。
我立刻就明白她說的是墓地上那番話。
我一說話,蜜朗就握緊了我的手,慢吞吞地說:「抱歉。」
究竟要選擇哪一個詞語,才能把我心中所想準確地傳遞給他呢?
「喜歡什麼儘管多吃點。」
跟我所居住的屋子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說實話,剛開始因為東西太多,著實被震懾到了,不過每件物品身上一定都有一段滄桑的故事。
說是休息,也並非整日無所事事。我可以做些家務,思考店裡的事務,代筆的工作也需要一段精力集中的時間。
我們已經為彼此付出夠多了。
「你奶奶呢?」我吃到一半才想起來,問道。
日本埃及艷后一臉沉重地小聲說完,垂下了頭。
QP妹妹似乎不想和雷音分開,於是從昨天起我們就分開行動了。今天是姐姐來照顧兩個孩子。
今年的鎌倉也開始時不時地出現蜈蚣了。雖然根本不值得自誇,但鎌倉還真是蜈蚣的寶庫。不知是真是假,據說鎌倉是日本蜈蚣最密集的地帶。這裏濕氣很重,對蜈蚣來說就是最棒的樂園吧。
平日里是個溫和體貼的丈夫,可有時喝起酒來毫無分寸,喝完酒就發酒瘋,對日本埃及艷后口出謾罵。儘管還不至於直接施加暴力,但喝醉了就亂摔東西出氣,半夜裡大聲吼叫,讓人手足無措。
不過,正如你所說,我已經年近六十,要是胡鬧起來傷到了自己,或是傷到了別人,才是真的給你平添麻煩。
現在就是最合適的時候。
反覆推敲幾回,終於正式寫信的時候,太陽早已下山。我挑選的筆是Bankers,據說這是過去銀行常用的筆。
「關係有那麼好嗎?」
又過了幾天後,盂蘭盆假期總算來了。我們要前往蜜朗的老家。
我緩緩登上石級,回想起久違的那段時光,很是懷念。當初的我煩惱于處理與上代之間的關係和將來的出路,每天都在痛苦掙扎。我無處可去,無法喘息,我想爭分奪秒地離開鎌倉這個小城。
QP妹妹有時在家做作業,有時去附近的朋友家玩,有時去後山捕蟲,有時去學校的泳池游泳,忙得不可開交。天熱的日子里,她會給山茶文具店看店,或是讀書,或是填圖,或是摺紙玩。
大家各懷心思地喝著酒,我便中途起身,來到了婆婆的身邊。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話要對她說,光是能待在婆婆身邊,心裏就舒坦極了。上代或許也想成為這樣一個普通的老婆婆吧。
「成為小學生之後,想要半夜裡去看一次黑地藏緣日。」QP妹妹從很早以前就期待起來了。我明明住得這麼近,卻還沒去過。
「美雪呀,蜜朗他帶新媳婦回家啦。因為她名叫鳩子,大家都叫她波波呢。陽陽也已經長這麼大啦,你放心吧。」
「我們自己所了解的世界,真的只有很小的一部分呢。我每次回高知就會這麼想。」蜜朗接著說。
早餐之後,喝了些茶,又歇息了片刻,大家就一起去守景家的墓地掃墓。聽說墓地在村落外。昨天到達這裏時太遲了,一片昏暗什麼都看不清,這才發現蜜朗老家周邊都是一片片一眼望不盡的梯田。稻穗中已經結了米粒。
第二天早晨,我在青蛙的合唱聲中醒來。我趕忙換好衣服下樓,婆婆已經在廚房準備好了早餐。我原本還想早早起床,像個懂事的媳婦,去給婆婆幫忙呢,結果徹底來遲了。
有小魚在水中暢遊。
她從正面跟從背面給人的印象確實截然不同。
說完這句話,蜜朗喝了口姐姐泡的咖啡,輕聲讚歎味道好。確實沒錯,這是杯香氣馥郁、滋味濃厚的咖啡。
「初次見面——」我慌忙站起來打招呼。
「承蒙你照顧蜜朗啦。」
我坐在車裡,副駕駛一側的車窗全開著。QP妹妹向外探出身子揮著手,幾乎快要掉出去了。我也百感交集,忍不住快哭了。蜜朗把汽車發動之後,沒有一個人回家裡去,全都一個勁地不停地向我們揮手。
「想讓他道歉。」
遞出禮物的時候該說些什麼好,我也在腦海中預演過許多遍了,現在卻迷迷糊糊的。蜜朗去停車了,還沒回來,而QP妹妹已經跑進了屋子裡,沒辦法,我只好先進蜜朗家了。
「今天的伙食有印尼炒飯哦!」
如同你再三提醒的那樣,我已經完全是個老頭了。跟年輕時不同,我已經年老昏聵。如果再那麼喝酒,終有一天會倒在路邊,撞到腦袋,迎來悲慘的人生落幕。
下一次,希望你能過上幸福的婚姻生活。
在那之後,我又問了些她與丈夫結識時的情況。不過,葉子小姐直到最後都沒喝一口茶。我忍不住想,一定是因為出離憤怒,原來的葉子小姐像是被五花大綁了起來,一點都無法動彈了。
「別這麼說嘛,不然很快就會像我這樣,想生也生不出來啦!」姐姐笑著說。
於是星期一的早晨,我騎上腳踏車,趕著開門的時刻來到島森書店。我來是為了買一支新毛筆。
「就是波波啦,波波!」婆婆解釋說。
「弟弟」或者「妹妹」嘛,我當然不是沒想過。蜜朗嘴上不提,其實也很是期盼。
「初次見面,我是鳩子。一直以來受你們照顧了。」我心想在婆家面前應該規規矩矩地打聲招呼。
「是這樣嗎?」理查(半)基爾大大咧咧地說。
我們已經在半路上的汽車旅館吃過晚飯了。這件事也事先通知過,公公婆婆都已經用過餐了。即便如此,婆婆還是急匆匆地把晚餐餘下的菜都端了出來。
先回自己家之後,我又趕往蜜朗與QP妹妹正在等待的別宅。這種情況也不知該不該稱作「別宅」呢。
目前對QP妹妹來說,最大的期待就是用餐時間了。
回到店堂,只見日本埃及艷后已經取出扇子在扇風。
明明是這麼熱的天,我們卻汗流浹背地吃著關東煮,實在太滑稽了。我咀嚼著魔芋,怎麼也止不住笑,連QP妹妹也跟著我和蜜朗咯咯大笑。在深夜裡拜見黑地藏,邊吃關東煮邊笑,我想我們真的是格外幸福。我真心希望黑地藏能把這笑聲帶給上代。
我們在機場租了車往老家開,路程可真是長。翻過了好幾座山,通過了大橋,穿過了隧道,還是遲遲未到目的地。因為我沒有駕照,只能把駕駛重任都交給蜜朗。我很過意不去,想著要在旁邊好好輔助駕駛,很努力地與蜜朗交談,可還是在半路上就沒了記憶。等我回過神來時,周圍已經是read.99csw.com一片昏暗。
橫須賀線的鐵軌旁,盛開著雪白的蜀葵花。在我小時候,花開得更多,在一位老奶奶的照料下,每年都盛開得無比美麗。可是,自從不見了老奶奶的身影,花的數量也變少了。但即便在老奶奶去世后,雪白的蜀葵花每年依然像這樣盛放著。
我必須為她做點什麼。怒火盤踞在葉子小姐的胸口,纏成一個難解的疙瘩。我要讓它融化,化作悲傷的淚水流走。
一想到明天終於能見奶奶了,我興奮不已。
「大家都特別豪爽呢。」
「波波,蜜朗,新婚快樂!」
「據說人們把它叫作『仁淀藍』。」蜜朗告訴我。
首先,我從來沒做過什麼虧心事,卻戰戰兢兢的,簡直豈有此理。我意識到這樣下去正中雷迪巴巴的下懷。我堂堂正正地過著與往常無異的生活,才是對抗雷迪巴巴的唯一方式。
所以,假如遇到當初的自己,我想對她溫柔地說一句話——
明明連憑個人意志選擇的對象都能離婚,而與個人意志毫不相干的血緣關係卻不允許隨意斬斷,這究竟是為什麼呢?
我必須在今天之內寫完這封信。哪怕早一刻也好,一切都為了儘快將葉子小姐從怒火中釋放出來。
你很難把這個前郵局咖啡店——恕我唐突——與姐姐的外表聯繫在一起,裏面的氣氛棒極了。它的出色遠遠超出了我的預想。小小的木造建築物入口處,站著一個紅色郵筒,店裡裝飾著舊郵票與明信片,還有送信用的腳踏車,等等。好幾個花瓶中都插著鮮花,店堂中吹著令人舒爽的微風。側耳傾聽,還有輕輕的鋼琴聲。
其次,我還有QP妹妹呢。繼上月底的鎌倉圖書嘉年華,接下來鎌倉的大型活動會讓人應接不暇。六月份剛辦過五所神社的亂材祭,七月還會有備受期待的煙火大會。周末或是外出,或是在家做點心,一個星期轉瞬即逝。照著這樣的氣勢,一個月轉眼間也就過去了。
「什麼?」
「媽媽,蜜朗他們剛從東京回來,正累著呢。」姐姐為我解圍。
「一大早就走了不少路,找了我好一會兒呢。」理查(半)基爾的口氣帶著點木訥。
就像我從六歲六月六日踏入書道一樣,QP妹妹主動提出想要用毛筆來寫字。我似乎也是許多次看到大人練字的身影,才產生了興趣。


盡情地痛罵我吧。

看了看鍾,還沒到九點,眾人卻已經醉醺醺的了。我聽說過這兒嗜酒之人很多,但沒想到排場這麼厲害。
工作還算挺忙的,所以一點都沒閑情去管雷迪巴巴的事了。我努力不去想雷迪巴巴的事。
蜜朗還小的時候,到了元旦,奶奶就會坐上雪橇外出投遞賀年卡。在老家原先是開郵局的這件事,對我來講太有吸引力了。當我聽說咖啡店裡還展示著當初用過的招牌和工具之後,真想立馬就去蜜朗的老家看一看。
我做夢都沒想到會以這樣的形式與自己代筆的書信重逢。就連做了一輩子代筆人的上代,恐怕也沒有過如此古怪的體驗吧。
中招的地方是屁股。他說早晨在穿平角褲的時候,臀部突然劇痛,一條蜈蚣從裏面爬了出來。光是想象這一幕就讓人毛骨悚然。不過,萬一蜇到的不是屁股而是前面,就更悲慘了。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因此最近的樂趣之一就是餐后的散步。散步的目標,就是金澤街道旁那家義大利餐廳LA PORTA所賣的手工冰激凌。
穿鞋的時候,要確認裏面沒有蜈蚣。準備洗衣服的時候,要好好抖一抖,確認蜈蚣沒藏在衣物里再丟進籮筐。被蜈蚣蜇到就太遲了。
「真漂亮呀。」
有時間的話,我會煮一些糙米。在這之前我從來沒用過壓力鍋,剛開始一見到蒸汽噝噝地冒出來,就緊張極了,怕它會爆炸。不過做著做著就掌握了竅門,最近已經能煮出糯糯的糙米了。
據說黑地藏可以將參拜者的思念和願望帶給逝去之人。
波波這個名字她倒是知道。
藍天、悠揚的鳥叫聲、梯田、大|波斯菊、小小的祠堂,一切都無比美麗。

告訴我Yukkohan這家店的是芭芭拉夫人。它只在每星期一、二、三營業,今天總算成功買到了。以前都是芭芭拉夫人偶爾買來,分給我一些。
我明白這個道理,可到了興頭上,總是忍不住喝過頭。
坐在身旁的公公,低著頭反覆對我說了好幾次:
我心裏想著要趕快停止哭泣,身體卻靠在蜜朗的胸膛上,哇哇地放聲大哭起來。蜜朗或許也在哭。
「為什麼?」蜜朗盤腿坐在床上說。
這個消息對你來說或許有如晴天霹靂,但這個選擇我已經在很長的時間里冷靜思考過了。
「我和太太同甘共苦走到了今天。我傷害了她,一定會深深地反省。所以,為了能和她共度一生,求你出份力幫幫我。」理查(半)基爾低著頭說。
上代就有這本書,我以前也讀過描述當初情形的文章。雖然詳細內容已經忘記,但我還朦朧地記得,書中把海棠花描寫得非常美麗。在家裡找一找或許還能找到。回去之後再讀一遍吧。
「好像就我們兩個總是在玩,都有點不好意思了。」我邊鑽進租賃車的副駕駛座邊說。
自己一個人乾脆地死了。不覺得太任意妄為了嗎?
我假裝在看風景,其實朝著窗外流了好一陣子眼淚。蜜朗大概也在哭。調大音量的廣播里,DJ正在播報明天的天氣。
然而哪怕把我的嘴巴撕開,我也不會告訴蜜朗。同樣是羞恥的事,程度截然不同。一想到蜜朗有可能因此而看不起我,我就害怕得什麼也說不出了。
倒不如說,芭蕾也好,游泳也好,算盤也好,特長班也好,我想讓她喜歡什麼就做什麼。然而QP妹妹主動提出了想要練字。對QP妹妹來說,今天就是她的六歲六月六日。
我不說話,雷迪巴巴就繼續說:
「小蜜遇上好女孩了,好事一樁呀。」姐姐一邊用法蘭絨濾布做咖啡,一邊說。
我聽得耳朵痒痒,忍不住笑了起來。
雖說還沒見到過人,不過蜜朗的家人倒是偶爾會寄快遞來。裏面裝的不是自家田裡摘來的蔬菜,就是當地車站賣的味噌、豆類和水果。只要紙箱還有空隙,就會裝入老家超市裡賣的蒟蒻果凍、蜜朗姐姐烤的瑪德琳蛋糕或者曲奇,偶爾還會有婆婆親手做的熟菜。
偶然跟芭芭拉夫人提到這事,芭芭拉夫人就帶我們去了一個欣賞煙花的特別地點。那是芭芭拉夫人每年看煙花專用的秘密地點,而這次也會帶我跟QP妹妹一起去。那個秘密地點就是芭芭拉夫人在小町的一位朋友家,據說從朋友家的屋頂上能看到非常漂亮的煙花。
我總是會忘記,我這副身子骨可不是只屬於我一個人,一次次做出出格的事。
不過結婚這件事,或許原本就是要把自己羞恥的部分袒露給對方。要是我的屁股被蜈蚣蜇了,能依靠的也只有蜜朗一個人。所以這種時候就彼此彼此了。
我儘可能冷靜地回答她,心中卻已經慌張起來。
正因為今天是緣日,寺廟內還擺出了夜市。推出笑臉麵包的PARADISE ALLEY也以黑地藏為主題,做了含黑炭的麵包來賣。喊著肚子餓的蜜朗買來了關東煮,我們三人一點點分著吃了。
「不,也不是這個意思。該怎麼說好呢?我暫時還是想多當一陣子小QP的媽媽。我沒信心同時養育兩個孩子,經濟上也有些緊張嘛。」連我的回答也變得不知所云了。
「我也去洗個澡。」蜜朗走出了房間。
葉子,對不起。我是個沒出息的丈夫,抱歉。
可我的心中七上八下的。這就是一人分飾二角嗎?居然要給自己代筆的書信再寫一封回信,除了苦笑之外,還能怎樣呢?
「來這邊嘛。」
「這香味真好聞。」
山茶文具店的入口處也掛上了細竹葉,是男爵今天一早特地送來的。
這不是道聲歉就能得到原諒的事,但我現在非常後悔。
去年我一狠心買了台新空調,於是店裡在仲夏也相當舒適。溫度設定得比較高,雖然並不會特別涼爽,但總比沒有好。
離婚申請書附在信內。
我精神恍惚了好一會兒。不管我怎麼想,都得不出什麼結論來。只不過,腦袋像是被狠狠揍了一拳似的,那股衝擊仍未消散。至今,我從沒想過會有上代以外的家人存在。
「請您稍等一會兒。我去給您準備飲料。」
「那真是太好了。」蜜朗溫和地笑了。
我脫下跑鞋,用腳跟輕觸水底,在蜜朗的攙扶下緩緩站起來,才發覺踩到的不是泥土,而是圓滾滾的卵石。
這些東西對蜜朗來說已經司空見慣,可對我來說,這種家庭的溫暖再新鮮不過了。和上代一起生活時,根本不存在這些經歷。我和蜜朗結婚之後,才第一次知曉了其樂融融的家族關係是如何維繫的。
乾杯之後,熱鬧非凡的「客人們」就開動了。據說在高知,所謂的宴會就該是這樣的:在餐桌上用大盤裝滿各色菜肴。這在當地被稱作「皿缽料理」,我也曾經有所耳聞,但還是第一次真正見識。
「感覺真好哇。」
之後,QP妹妹要回蜜朗家。我把分贈的禮物再分贈,讓她給蜜朗也帶了一些力餅。
「鳩子,蜜朗就拜託你照顧了。」
最近,前來委託我代筆的新顧客增加了許多。別看我這副閑散的樣子,要做的事早就堆成了山。
「您那句『不記得自己做過什麼』,不才是問題的關鍵所在嗎?您自己對太太說過什麼,是怎麼傷害到她的,這些問題可不是說句『不記得』就能解決的。」
不論你罵我多少次渾蛋,我都毫無辯解的餘地。
天氣看上去還不錯,我把它們又鋪展在檐廊上。
「我會努力的。」我面朝前方說,「雖然不能確保沒問題,但我會拼了命去努力的。」
「啊,多虧小鳩你來得快,做了應急處理,現在都不疼了。謝啦。」
我思前想後的,連手上的活都干不利索了。為了讓店裡的客人和鄰居們都寫下願望,我正在把彩色紙剪成構樹葉片的形狀。七夕的店面活動就是在店門口擺上小桌子與紙筆,讓大家自由地寫下願望。
相比雷迪巴巴神出鬼沒這件事,蜜朗的蜈蚣事件簡直是可愛極了。回想起蜜朗露出屁股在床上疼得打滾的場面,我總算能笑出來了。
「我一直以來都不太懂家族的溫暖是怎麼一回事。這次來了高知,感覺有一點明白家族是什麼了。」我面朝前方,對蜜朗說。
「只要小鳩你喜歡就好。」
我還以為他要我給他嘴裏塞顆口香糖呢,但並非如此。
為了避免他看出我的慌張,我先拋出了老套的天氣話題。
拜託你了。

老奶奶一直到半路上都是自己推著手推車行走。不知不覺,姐姐和雷音也加入進來。QP妹妹揮舞著從雷音那兒借來的捕蟲網,蹦蹦跳跳地抓起蝴蝶來。公公手上提著水桶和長柄勺,婆婆捧著庭院前摘來的花朵,走在一起。我和蜜朗注視著眾人的背影,偷偷牽起手走在後面。
我終於忍耐不住,淚水灑了出來。我打從心底里不想和蜜朗的家人們分別。
有薑汁烤豬肉、海苔炸青花魚、番茄醬西葫蘆炒雞肉、煮什錦蔬菜,還有捲心菜番茄奶油芝士沙拉,等等。
「是啊。其實她在七夕寫的願望就是要個弟弟或者妹妹。」我坦白說。
「連母親的臉都認不出來,真是個冷酷的女兒呢。」
但對我來說,能伸腳浸浸河水就足夠了。
其實我真的很想正式地問聲好,卻怎麼都掌握不了時機。乾杯之時,我心想蜜朗應該會正式地介紹一下,便挺直了身子,可蜜朗只說了一句話:
我展開全新的半紙,讓毛筆充分吸取墨汁。接著,我閉上眼睛,沿著順時針緩緩畫出圓形。睜開眼睛后,圓形佔滿了整張半紙。
真的十分感謝你。
仔細一看,這對父子長得還真像。雖說我事先就聽蜜朗講過,可這實在比我想象中的像太多了。正當我對這相似的容貌大吃一驚的時候——
不過,山茶樹和文冢都紋絲不動,依舊挺胸直立。
為了避開人潮,我左轉向妙本寺的方向走去。我心血來潮,很想去樹木茂盛的地方。我想盡情地做個深呼吸。
但非常可悲的是,我的魄力與雷迪巴巴相比,根本就望塵莫及,音調明顯虛高起來。
她把我藏了起來,免遭那個雷迪巴巴的魔爪摧殘。事到如今,只能這麼想了。
在今後的人生中,我不知還要寫上幾千次幾萬次。每寫一次,「守景鳩子」這幾個字就會變得更濃重一些。
我已經署名並蓋上印章,請你也簽署姓名並提交。
對我來說,妙本寺就是不可多得的與自己約會的場九_九_藏_書所。
「我真的累了。我們兩人趁現在開始第二段人生,還勉勉強強來得及。」
我是遭了報應啊,連自己都覺得沒臉見人。
和蜜朗離婚?
我和蜜朗在被子上放肆地翻滾了一會兒。
「我想請您代我丈夫寫封信給我。」葉子小姐面無表情地說。
掛在鳥居上的鮮艷繡球輕飄飄的,正優雅地隨風起舞。
「為什麼你要道歉哪?」我問。
我進入本殿,參拜完畢之後,坐在石級上小憩。整個寺廟都被雨水潤濕了。我過去就很喜歡從這裏眺望美景。
在結婚前,我也想過要給蜜朗生個孩子。我曾經夢想過與我跟蜜朗的孩子相見。
練字之後,和QP妹妹一起吃了點心,又休息了片刻。今天早晨,居民板報傳到門口時,我還收到了些長谷那邊的力餅。力餅容易變質,做了太多的時候,他們就會分發給街坊鄰居。
「蜜朗,好好給鳩子講講有什麼好菜。」已經滿臉通紅的公公催促著蜜朗。
婆婆這麼對我說,但種類實在繁多,我都不知該從什麼下手。
有天我還不想回家,在車站附近漫無目的地行走,結果來到了妙本寺。
簡而言之,日本埃及艷后是想讓我代寫一封給丈夫的三行半書信。
光喝啤酒有些單調,我伸手取了幾顆毛豆。相鄰的廚房桌上,擺放著經常寄到鎌倉的蒟蒻果凍的包裝袋。
「請坐吧。」
「我真的能收下嗎?」
這就是我們的共同意見,跟杯裝派的蜜朗完全相反。蜜朗堅持認為用杯裝吃起來更方便,不過那樣的話就會產生勺子跟杯子這些垃圾。
這時候多虧了沒有上代在。要是這事被她知道,肯定會被惡狠狠地瞪上一眼。
「你在裝什麼乖乖女呀。別以為能逃出我的手掌心!你這不孝女!」
「那當然啦,活下去這件事就夠辛苦的了,凈是些不如人意的事情啦。」姐姐也附和了一句,把剩下的咖啡猛地一飲而盡。
靠在山茶文具店入口處的細竹葉成了絕好的背景,我們一家三口的願望正隨風飄搖。從剛才起,只有QP妹妹的那片在不停打轉,就好像芭蕾舞者在踮著腳旋轉起舞。守景家也模仿八幡宮,用彩色紙剪成構樹葉片的形狀,寫上了各自的心愿。
已經是一把年紀的老頭,竟然還沉溺酒精,對心愛的妻子口吐暴言,傷害到她,實在是天理難容。
據說離婚的原因是丈夫酗酒。
接著,全家人就迫不及待地乾杯了。
我一不小心就拋出一串刑警似的質問。理查(半)基爾忽地露出認真的神色,沉思起來:「就是因為愛她,我才不想離婚啊。不過,反省的話,究竟該怎麼做呢?我都不記得自己做過什麼了。」
那是除夕,在去敲響除夜鍾的路上她告訴我的。
不過依我看來,這對夫妻存在著不小的「溫差」。日本埃及艷后特別嚴肅,而這份情緒完全沒傳達給理查(半)基爾。或許是因為我代筆的離婚書震懾力還不夠強。
看到你這次的信件,我真的痛徹心扉,明白了傷害你有多深。
從去年到今年,我都啰啰唆唆地反覆叮囑過蜜朗,可他終究還是被蜈蚣蜇了。
隨著氣勢十足的招呼聲,兩個男人面對面分別伸出手。
我的愛就像一股永不幹涸的泉水一樣,那無色透明卻略微甘甜的泉水,絲毫不間斷地噴涌而出。俗話大概會把它稱作母性。我這股母性之泉源源不竭。
聽說車禍發生時,那個女人也一起在車上。這位先生沒有任何值得同情的餘地。
所以,請你重新考慮一下離婚這件事。求你了。讓我們都冷靜下來吧。
「下次一定要來吃沙丁魚苗哦。」
但是發現了蜈蚣絕對不能一腳踩死。要是踩爛了,它會發出一種向同伴求救的信號,反倒讓蜈蚣越聚越多。此外,蜈蚣基本上是一對對生活的。有一條蜈蚣就代表一定還有另一條在附近。
不知是不是姐姐親自起的,男孩的名字寫作「雷音」,卻讀作lion。沒想到「奇葩取名」的潮流都影響到如此偏僻的地方了。雷音和QP妹妹是表兄妹關係。
我毅然決定,從今年六月起,讓山茶文具店的定休日增加一天,星期一也休息。也就是從星期六下午開始,星期天、星期一都休息。當然了,收入也會相應地減少,可不能高枕無憂。不過這是我自家的門面,日子總能過下去的。
「那或許都是您無意識的行為,但無意識地傷害別人,比起明知對方會受傷還有意傷害,罪孽更加深重。請不要輕飄飄地說『我沒有惡意』這種話。不論有沒有惡意,對方受傷害這件事都不會改變。」
接著——
「綠寶石?」我問蜜朗。
爬上石級的半程,我停下腳步,閉上眼睛深呼吸,碧綠的精華就充滿了我的身體。
我們常說要睜開心之眼,而多果比古擁有的遠遠不止如此,是更為偉大的魂之眼。多果比古也許能看到一切事物在黑暗背後的靈魂形狀。我也想有一雙他那樣的眼睛。
雷迪巴巴一走出店門,就鉚足全力用LV手提包捶打山茶樹樹榦來泄憤。即便這樣還是不夠解氣,接著又用高跟鞋的鞋跟使勁踹了一腳文冢。
因為QP妹妹叫我波波,其他人也都開始這麼稱呼我了。
正當我為這件事煩惱的時候,卻看到了「想要個弟弟,或者妹妹」的願望。
「早知道要來看河的話,就該把泳衣也帶上。」蜜朗露出遺憾的神色。
只有來客人的時候,她才跑來告訴我。這時候,我要麼準備晚餐,要麼做些代筆的工作。我並非不擔心雷迪巴巴突然出現,把QP妹妹擄走,可雷迪巴巴後來再也沒在我面前出現過。再怎麼說,發生這種情況的話,QP妹妹一定會大吵大鬧吧。更何況,QP妹妹早已沒那麼輕,不是一個女人能單手輕鬆抱起的重量了。
那個女人走進來的時候,我的心情一下子變得陰雲密布。
不過,雷迪巴巴有可能是我母親這件事,對誰都不能說。如今,她在鎌倉就是一個笑柄。這種事太丟臉了,絕對說不出口。
飲酒適量,莫被酒飲。
我放下筆。這支筆已經停產了,再也買不到了。生命也是一樣,一旦死去,就再也無法恢複原狀。
一個人生活的時候,早餐有時會吃點,有時不吃,解決得很隨便。可是有小學一年級的QP妹妹在身旁時,就不能這樣亂來了。我從一早就開始做味噌湯,煮飯,煎蛋。早上吃剩下的米飯,會模仿蜜朗的做法,並不存放起來,而是捏成飯糰,留到午餐或者點心時間吃。
聽到我的提問,葉子小姐說了句「只有這個」,從信封里取出一本護照。
「我想讓你寫一封回信。」就在我剛瀏覽完畢的那一刻,理查(半)基爾開口了。
蜜朗露出一本正經的眼神,搬弄著汽車導航器。
「辛苦了。」公公說。「恭喜。」婆婆說。「歡迎回家」姐姐說。QP妹妹和外甥雷音喝的是橙汁。
您太太絕對是認真的!這句話到嘴邊又被我咽了下去。說到這份兒上的話,我寫了這封「三行半」的事情沒準會暴露。
水非常冰涼,但這種被水緊緊擁抱住的感覺很舒服。腳浸在水中超過十秒,就冷得腳尖生疼。
姐姐鄭重其事地鞠躬,男孩也被她強迫著一起鞠了個躬。
「很快就要到末七了。要是不在這之前解決,我感覺今後會活不下去。」
「當然是了!」我的口氣不禁變得強硬起來。一人分飾二角實在太困難了,我力有未逮。「我想確認一下。您真的是不想離婚嗎?您愛著自己的太太嗎?酗酒爛醉這件事,好好反省過了嗎?」
我預感到談話內容會很長,便進到店內,準備飲料。之前準備給QP妹妹喝的甜酒還剩下一些,我在甜酒中滴入一抹昨天剛做的杏子果醬。
但是,想把這種心情準確地傳達給他很難。蜜朗露出了一副「你在說什麼呢」的表情。蜜朗還沒有理解,對他來說是習慣成自然的家,對我來說卻仿若異國他鄉。
「你一定要活得比我長。」
就讓我們從今往後走上不同的道路吧。
我想這句話應該是他的真心話了。
因為那種事情,把我們一點點累積到今天的三十年全都歸為虛無,說句實話,我承受不了。
「沒關係啦,反正很快就會幹。」蜜朗輕輕摸著我的頭說。
今天一整天里,全家總動員為我準備了這場驚喜。
「是的。」
除了毛筆之外的工具,全都用了我餘下來的。我不由得想起與上代一起練字的情景。QP妹妹的身影與當初的自己重疊了起來。
聽到我的回答,理查(半)基爾從西裝的前胸口袋中取出手帕,擦了擦脖子上的汗。
看到大碗中裝滿了各色料理,肚子忍不住叫了起來。讓我空腹時見到這些美味佳肴,太過分了。種類實在太多了,我都下不了決心要挑哪些,就麻煩店主給我挑了一些。
「等等……」蜜朗阻止了正打算說些什麼的姐姐。
一個、兩個,醉倒的人越來越多,宴會漸漸開始散席。我也幫著隨便收拾了一會兒,看準時機,與蜜朗一起回了房間。當初散發著陌生氣味的被褥,也逐漸習慣了,不覺得那麼彆扭了。
理查(半)基爾邊說邊從信封中取出信紙。那張紙並非信箋,而是張普通的白紙。我的原意是表達出「妻子一方並無過錯」,來證明自身的清白。
「這是我老婆鳩子,多多關照她哦。」
「總而言之,真是個過分到極點的丈夫。家裡的事一概不管不顧,只知道自己風流快活。」
下午去姐姐經營的咖啡店喝了咖啡。QP妹妹似乎想跟雷音在一起,於是被爺爺奶奶帶去當日來回的溫泉玩了。或許是全家總動員,為我和蜜朗創造了一個兩人獨處的空間。我和蜜朗從昨天開始就好像一對熱戀情侶一樣。
「請不要對我道歉,請向您的太太謝罪。」
我去東急買了些東西,在站前坐上巴士,發現第二鳥居上裝點著巨大的花繡球。我想起來了,每年的大祓結束后,鎌倉的街道都會變成一派七夕景象。不論是小町路的入口,還是豐島屋的入口,到處可見氣派的裝飾物。
蜜朗的母親每次都會寫字條來說明快遞箱中的內容,這一封封微小的信件,就成了我的寶物。
「不能胡鬧」或者「毛筆不是玩具」這種話,我要是想說,多少句都能說出來。可就算把這種無謂的話語說出口,也不會有人因此而獲得幸福。越是細看,越是覺得QP妹妹畫的笑臉麵包很有氣勢,彷彿現在就能聽到它的笑聲。這個笑臉麵包肯定只有此時此刻才能畫出。況且它是圓的,圓相即是一幅出色的禪畫。據說禪畫能表達出宇宙與整個世界、真理與悟道的境界。
「波波,大老遠來這裏,辛苦你啦。」
那個女人出現在山茶文具店的時候,是上個星期五臨近打烊的時分。那個自稱葉子的女人,整張臉都緊繃著,一眼望去就能看出是來請求代筆的客人。不,準確地說,她的表情更像是般若。在面無表情的背後,瀰漫著一股煙靄般靜謐的怒氣。
難得騎腳踏車到鎌倉站,我就多走了一段,在Yukkohan買了便當。過去它是獨門獨戶營業的,現在搬到了臨近的公寓一樓。
我還目瞪口呆傻站著,就被請上了壽星般重要的座位。飲茶室里還有家人之外的來客,餐桌上擺著滿滿當當的大盤菜肴。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表達著感想。
理查(半)基爾接著說:
首先,試著在半紙上寫出自己的姓名。
我和姐姐站著閑談了幾句之後,蜜朗總算來了。說實話,我也鬆了口氣。蜜朗帶著我來到了飲茶室。或許是剛換了熒光燈,這飲茶室在夜間顯得格外明亮。
當瀑布下的清潭出現在面前之時,那美不勝收的景色讓我彷彿飄上了天堂。水很清澈,連深潭的底部都清晰可見。水是碧藍碧藍的,這還是我出生以來頭一回見到碧藍的水。
是上代保護了我。
「我明白了。那就先由我保管吧。」
飲茶室的一角還有一套懸挂式健身器,不過大概是沒人再用它鍛煉身體了,就變成了晾衣服的地方。走廊上擺著一張看上去像是剛買不久的氣派按摩椅。
或許是因為掛的晴天娃娃奏效了,今年的煙火大會總算能順利舉行,讓我鬆了一口氣。幾天前我都是以祈禱的心情望著天空,這全都是因為去年的煙火大會受大浪的影響而中止了。所以對去年就期待著煙火大會的QP妹妹來說,這是等了又等、等了又等的煙火大會。我們好久以前就約好了要穿上浴衣一起去看。
又不知從哪裡飄來了梔子花的香味。無比輕柔,不發出一點腳步聲,沉穩端莊地飄了過來。
所幸,雷迪巴巴沒有再出現過。雷迪巴巴來山茶文具店的那陣子,我總是心煩意亂的。走在路上時也會沒完沒了地遐想:她有沒有跟在我後面?我的包會不會突然被偷走?這讓我絲毫沒有喘息的機會。一想到她可能會半夜來敲門,就夜不能寐,睡眠不足的狀況持續了好一陣子。不過,一星期過去了,半個月過去了,我又逐漸回到了平日的生活狀態。
寫著寫著,我的感情逐漸投入進去,總覺得像是要和蜜朗離婚一樣,變得悲傷起來。
當眼神交會的時候,我終於想起了那位好萊塢影星的名字。這個男人長得有點像理查·基爾,但又絕非正牌的理查·基爾。所以我在心中稱呼他時,就在理查和基爾之間加了個帶括弧九*九*藏*書的「半」字。
細細一觀察,就發現星期一沒多少客人來,其他店鋪也有不少是在星期一休息的。
「在學校過得怎麼樣呀?」我主動提問。
我不知該怎麼回答他,就把想到的話隨口說了出來。理查(半)基爾有一種莫名的玩世不恭,一不小心就會被帶進他的說話節奏。
因此,鎌倉的鐵則就是在觸手可及的地方準備好夾蜈蚣專用的大鑷子。
我祈求你能邂逅一個與我截然相反的優秀伴侶。
「今天也很熱呢。」
其他人都相當隨便地叫我波波,只有公公還頑固地叫我鳩子。這方面倒是有點像蜜朗。
它明明就在車站旁,卻曲徑通幽,我在石級上爬了又爬,怎麼都到不了山門。
我爬上石頭,讓陽光溫暖冰涼的腳尖。閉上眼睛,隔著眼皮仍舊能看見一片片紅楓葉的花樣。在這裏,就連鳥叫聲也很豪邁。
最後的「持有人信息欄」中,字跡一絲不苟,就好像是這位丈夫微微蹙著眉頭寫出來的。有姓名、住址和電話號碼,下面的「緊急聯絡人」一欄中寫著葉子小姐的姓名。
「小蜜你怎麼想?」
最近都是QP妹妹一個人看店。剛開始我挺擔心的,還陪著她,可這麼一來,家務和工作就越堆越多。反正她也逐漸習慣了,店裡的事就都交給QP妹妹了。
「放馬過來!」
可是,我又想——
這衝擊力太可怕了,我忍不住把臉背了過去。雷迪巴巴的睫毛已經用睫毛膏塗得像羊棲菜一樣粗了。
「簡直了,難得的初夜全糟蹋了。」
我一反問,在一旁聽著我們對話的公公就露出快活的表情解釋給我聽。
儘管做法有些粗暴,婆婆卻為我打開了一個突破口。我能感到婆婆在背後推了我一把,讓我終於能好好面對這件事了。
我答應你,再也不會做那種蠢事了。
蜜朗與她是一對很要好的姐弟,他經常會與姐姐在LINE上互發消息。姐姐曾經嫁到大阪去了,離婚後就回到娘家附近生活。在過去的郵局樓房中經營咖啡店的就是這個姐姐。
QP妹妹指著特別日對公眾開放參拜的黑地藏說了句「胖蒂」,把我們笑壞了。不過胖蒂的眼鼻確實輪廓鮮明,是張像大佛的臉。
「因為手頭沒找到丈夫的照片,所以遺照也用了這個。」
就這樣,稍稍消磨掉一段時間,就會覺得堆積在心中的紛繁嘈雜都被風吹走了,歸家的腳步也變得輕巧起來。
我一說出口,眼淚就止不住地溢了出來。
對了,蜜朗家原先是開郵局的。當然那並非我們結婚的主要動機,不過也是結婚的一大要因。他們現在已經不開郵局了,但聽說蜜朗的姐姐把開郵局的舊屋子用來經營咖啡店了。蜜朗開辦咖啡店就受了姐姐很大的影響。
其次,我總算想明白了。
並排走在一起時,我想起了芭芭拉夫人告訴我的「閃閃發光」魔咒。
我看看手錶,離開店時間還有一會兒,但還是徑直開了門。
「我想和丈夫離婚。」這位女士單刀直入地說。
「不,沒關係。我反而覺得鬆了口氣。」我說。
「不行哦,他是我丈夫喲。要是你們對上眼了,咱就成三角關係啦。」婆婆用餐盤托著大瓶啤酒,邊說笑邊走來。
「原來她叫美雪啊。」
「但是,我對丈夫的憤怒難以遏制,連傷心都抒發不出。要是丈夫這就出現在我面前,我都想不顧一切地揍他一頓。」
先到達墓地的公公和婆婆給墓碑澆了水,換上了鮮花。一棵大樹下,簡簡單單地排列著幾塊樸素的墓碑。
把信件投進鎌倉郵政局前的郵筒中后,我還想四處逛逛。
當然,我也有擔心。畢竟我與蜜朗的邂逅就是一次偶然。因為我偶然走進了蜜朗經營的咖啡店,才與他相識了。像我這樣,只靠著眼前人來累積自己的幸福,真的不會有事嗎?話雖這麼說,但讓我去結識全世界的人,和他們聊天、約會,再選出「世界上最合適的人」,就更不可能了。發生在我身上的事,便是偶然化作了必然,才讓我能與QP妹妹像這樣一起練字。
「忍著肚子疼把你生下來的可是我啊。你就這麼忘了可不行。現在媽媽要問你借點錢呢。」
我只希望葉子小姐能悲傷流淚而已。不能顯得太過刻意。如果情緒過於飽滿,反而會遭到當事人的冷遇吧。我不由得期盼葉子小姐在讀了這封信后,哪怕只有一滴,也一定要流出眼淚來啊。
我記得小林秀雄與女友同居將近十年後,才和中也再次在海棠樹下賞了花。小林秀雄在所著的《回憶中原中也》中寫到過。
離開蜜朗的老家前,我看了飲茶室里擺放的照片。在這之前,我一直都心痒痒的,卻故意避開不去看。但是,真的一直都很在意。
話又說回來,雷迪巴巴真是我的母親嗎?
從蜜朗的表情看得出來,他一直想對我說這句話,卻總是說不出口。回了一趟老家,他總算能說出這句話了,讓我好生心疼。要不是蜜朗正在開車,我真想立刻緊緊地抱住他。
「今天的練習就到此為止吧。」
想要個弟弟,或者妹妹。守景陽菜 QP
我叉著雙腿發獃的時候,蜜朗說了句「這個……」,從背包底下掏出了什麼東西。接著,他將一個小小的藍盒子遞給我。
說句心裡話,和你一起過了三十年,離開了你,我也不知能不能好好生活下去。
於是姐姐就湊到我的耳畔,壓低嗓音說:「這孩子,以前就抵擋不了皮膚白、胸部又是碗形的女人。」
「恭喜你。」我對男爵悄悄耳語。男爵露出了和藹的笑容,顯得有些不好意思。男爵與胖蒂的孩子,即將在今年秋天出生。
把餐桌收拾乾淨之後,我終於排列出一整套代筆工具。我再一次瀏覽了葉子小姐的丈夫所留下的護照最後一頁。我從她丈夫一絲不苟的文字中,想象出他的為人。
我心裏一向迷迷糊糊的,不懂這些話的意思,直到剛才親口說出來,才恍然大悟。
直到最後,你都沒有拋棄這樣的我,我由衷地感謝你。讓你如此操勞,真的對不起。
柏油路走到了頭,蜜朗與姐姐從兩邊扶著老奶奶,繼續在田間小道上前進。
我裹足不前還有個原因,那就是雷迪巴巴。我生出孩子就代表著或許會留下雷迪巴巴的血脈。
今天真是辛苦的一天,在我的人生中,或許稱得上惡魔的星期三了。
「所以我才說,一定要小心嘛。」
我緩緩打開蓋子,裏面裝著一枚戒指。
「好像是老媽年輕時從老爸那兒收到的。她本人倒是很喜歡,可手指已經粗得戴不上啦。我小時候的開學典禮和畢業典禮上,都能見到她戴這戒指,還有些印象。」蜜朗說。
我無法確切地形容,但總覺得這裏與鎌倉在時間流逝上的感覺是不同的。鎌倉與大城市相比,時間已經夠緩慢的了。而到了這裏,時間彷彿處於靜止與行走的交界處,不過當然是不停往前走的。
公公的酒量大概不怎麼高。他喝醉了,重複著同一句話。
我差點「啊」地喊出來,在出聲之前又強忍住了。那無疑是我受日本埃及艷后的委託寫下的「三行半」。一瞬間,我的腦海中紛亂無比,又佯裝不知地給理查(半)基爾上了茶。
「是嗎?那就好。我和弟弟都經歷過很多事。人生還真是什麼都會發生。」姐姐望著窗外嘆了口氣。
當我正胡思亂想的時候——
日本埃及艷后結婚就快三十年了。生了一男一女兩個孩子,兩人都已經成年離家了。儘管沒提到詳情,但丈夫似乎並非工薪族,而是自己經營公司。日本埃及艷后在孩子年幼時當過專職主婦,之後開始工作,跟丈夫分手也沒有經濟上的困擾。
「那可真是辛苦呀。」我半開玩笑地說。
舞殿和上宮也都裝點了花繡球和風幡。我確實身處現實,卻恍若闖入了夢中,感覺很是不可思議。這樣的盛裝就如同新年一樣,我不禁覺得鎌倉的一年應該是從夏季開始的。
我細細思考這些問題的時候,忽地想起梅子還晾在外面。
理查(半)基爾再次低頭。因為我的語氣強硬了些,他似乎已經有些了解事態的嚴重性了。他就像被母親訓斥的孩子一樣,沒了脾氣。
但是當我真的結婚,成為小QP的繼母后,我就越來越喜歡小QP了。我們之間的親情在日漸刷新紀錄。
被姐姐一問,蜜朗就言語含糊起來:「我倒是想要,可也得考慮小鳩的情況啊……」
首先,我不知道生下自己的人名字叫什麼。
「求你了。」
只要閉上眼睛,在心中默念「閃閃發光,閃閃發光」,心靈的晦暗之處就會出現星星,照亮四周。從那之後,我就開始實踐這條咒語。
可是,我已經快到極限了。
「被蜈蚣蜇的地方。」我說。
所以,到達蜜朗老家下車時,婆婆的一句「你一定累了,今天就好好休息吧」讓我不禁有了一種奇妙的感覺:為什麼她的日語說得這麼拿手呢?看來即便很遠,這裏仍然是日本。
聽說一天翻上兩三次,每次揉一揉果實,會讓梅干更好吃。蜜朗最喜歡吃梅幹了,於是我也有樣學樣,今年第一次腌了一些。教我腌制方法的是蜜朗家九十歲高齡的奶奶,她現在還親自耕田呢。
「真丟人。不過好疼。」
進入店堂,理查(半)基爾身上就散發出一股淡淡的柑橘香味,看來他相當精通時尚之道。從指甲到頭頂,全都打扮得完美無缺。這種男人,說不定就是外頭所說的「雅痞老頭」。
「請讀一遍吧。」
「這樣下去,我覺得自己都會有危險。」日本埃及艷后露出懇求的目光向我傾訴,「我覺得差不多是時候了。一路走來,我們為彼此付出的心血已經足夠了。」
「我是真的沒有挑男人的眼光,總是會被同樣類型的暴力男人吸引。但是我弟弟看人很有眼光,沒問題的。」姐姐笑嘻嘻地說。
但是,在我這個獨生女看來,姐姐和弟弟能這樣毫無芥蒂地閑聊,讓我羡慕極了。血緣關係真不是隨便說說的。
我的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了多果比古小弟弟。多果比古也在看煙花嗎?他說過自己能分辨太陽的光亮與夜晚的黑暗,那麼或許也能看見今晚的煙花吧。
明明當初那麼激烈地反抗過,最終我還是像上代那樣,擺出了幾盤樸素的小菜。只不過有一件事我很上心,就是與QP妹妹保持對話。和上代一起吃飯的時候,多餘的閑聊是徹底禁止的。直到我長大以後,才知道吃飯時也能閑話家常。所以我在吃飯時也會有意識地多和QP妹妹說幾句話。
能與你共度三十年的歲月,是我人生中的驕傲。
「您太太當初也是太年輕了。不過事到如今,不也是一段可愛的回憶嗎?」
假如沒有邂逅你,會有無數事物無法體驗。
我還以為周末會有許多人在,看來也並非如此。
看來這對姐弟對此毫無自覺。
與這麼多的人成為一大家子,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我還不敢相信這是現實。
我邊說邊向QP妹妹看去,只見半紙之上已經天翻地覆。圓圈之中居然還玩耍似的畫上了眼睛和鼻子。
然而他的說明特別長,話才說到一半,蜜朗就已經和對面的親戚大媽聊了起來。他想表達的意思簡而言之就是——日本絨螯蟹比中國大閘蟹還好吃。
多虧了有你,我品嘗到了許多幸福的滋味。
回家路上,我們順道在路邊的車站挑選了各種土特產。傍晚,又回到蜜朗家。
「您想讓我寫怎樣的回信呢?」我強忍著想要抱著腦袋唉聲嘆氣的衝動,假裝第一次知曉內情,向理查(半)基爾提問。
蜜朗和姐姐就用筷子划拳來了一場對決。蜜朗在我和QP妹妹面前,總是一副成熟穩重的樣子,可一旦玩起筷子划拳來,就判若兩人。平日里從不發出大聲的蜜朗用勁吼叫起來,顯得威風凜凜。他的身體里果然流著土佐人的血啊,我彷彿再一次愛上了他。
說著說著,我就代入日本埃及艷后的角色了。這可不好,我告誡自己,嘴上的話卻停不下來。
看她這模樣,也不像是丟了錢包正在左右為難。她肩膀上還背著一個不知是真是假的LV手提包呢。我的心臟怦怦直跳。還好除了雷迪巴巴之外就沒有其他客人了。
因為恐懼而渾身發抖的只有我一個人。
「這個是拍鰹魚,這邊的是金目鯛的刺身。還有對面那是日本絨螯蟹,這邊從盤子里鑽出頭來的是油炸金錢鰻。」被老爸從背後推了一把的蜜朗一樣樣說給我聽。
餐具柜上面擺放著許多照片。花瓶里插著已經在日晒下褪色的假花。還有舊式的金魚缸、裝著獎狀的畫框、獎盃、小芥子人偶、招財貓,甚至還有一隻套著透明塑料袋的AIBO機器狗。光是飲茶室里就有三張年曆。
「來,這是柿壽司。」
蜜朗簡略地把規則講給我聽。筷子划拳,就是用筷子來猜拳決勝負,在高知似乎很受歡迎,輸的人自然要罰酒。
希望家人健康安穩,每天笑容滿面。鳩子
「也許走上不同的人生路才是最好的。」
就在此時,忽然有人大喝一聲。我還以為是吵架,緊張地挺直身子,不過看來並非爭吵。
「這是我老媽要給你的。我讓她自己給你,她卻說婆婆送媳婦像是在擺架子,不能親手送。真是莫名其妙的。總而言之,你不喜歡也別放心上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