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蜂斗菜味噌

蜂斗菜味噌

「媽媽。」
在後山走了將近一小時之後,我們採到了不少蜂斗菜。
菊子,這不知是富士額女士的本名,還是她給自己取的名字。菊子是川端康成以鎌倉為故事背景所寫的小說《山音》中登場的女角色名。
「雷迪巴巴就是小鳩的媽媽吧?要跟媽媽和睦相處哦。」QP妹妹說。
「情況怎樣?」
蜜朗正戴著眼鏡仔細讀報紙,QP妹妹則正興緻勃勃地與聖誕節收到的布偶們一起玩過家家。繼七夕之後,QP妹妹再次向聖誕老人許下了想要弟弟或妹妹的願望。可惜我沒能把這份禮物藏在她的枕頭下面。
蜜朗的愛撫痒痒的,我忍不住想笑出聲。和蜜朗親熱的時候,我總覺得是在玩醫生檢查身體的過家家。
「總之,只能先看看情況了。發燒和嘔吐,都是小孩子常見的癥狀啦。」讓QP妹妹好好睡在床上之後,蜜朗冷靜沉著地說。
「被你找到啦。不過我們要採的不是已經開花的那種,要盡量采還是花|蕾的,這樣才更好吃。」
「人都是越勞累就越想吃油炸的東西嘛,但是又不想吃了以後反胃。我覺得剛才的咖喱,剛好能滿足這兩方面的需求。每天吃當然不可能,一星期一次肯定不在話下。要是明天還有,我一定也會樂意來吃的。」
大家在江之電由比之濱站不遠處的豐龍中餐集合。這是男爵常來的中餐廳,距離由比之濱站沒幾步路,甚至說開在車站裡面都不過分。每當有江之電的列車駛過,地板就會微微震動。
他總是風風火火的,我以為他今天也會早早地回家去,可過了好一會兒都沒走。
這是我第一次給你寫信。我是誰,想必你早就已經一清二楚,但還請容我做個自我介紹。
站起來回頭一瞧,牛仔褲的屁股上已經是一團黑泥。
「這個啊……乾脆把地區再縮小一點,叫二階堂咖喱好了。」
「我記得家裡還有金橘吧?」蜜朗正查探著冰箱里的蔬菜室。
「自己老家?你是拋下我擅自出走的吧?開什麼玩笑?趕快給我滾開。這裏早就不是你的老家了。」
我給她換了新的退燒貼,又換掉了濕漉漉的睡衣。用手摸摸她的臉頰,還是相當燙人。
為我們的通信,在義大利和日本兩地,共同舉杯慶祝吧。
「她愛吃嗎?」
「我是想寫封信啦。我想把自己的心情好好地傳達給美雪。之前我都不知道該把信寄到哪兒去。既然美雪喜歡大海,就把信寄到海上去吧。」
「不過,把油炸牡蠣跟咖喱結合起來,這個點子你是怎麼想到的?」我問了個一直都很在意的問題。
QP妹妹改變了我的人生,是她引導我走進了一個明朗的世界。
「這可怎麼辦?」我慌張起來。
「這個吃下去真的沒事嗎?」
即便只是在夢中,被喊媽媽的我還是很開心。哪怕呼喚的不是自己,也很開心。其實我真的很想被這麼呼喚。發覺自己內心中萌生的喜悅之時,我終於意識到了自己的真實心意。認為這件事無所謂,只是幼稚的我在負隅頑抗般地逞強而已。
兩個人,指的是蜜朗和美雪。蜜朗主動提起美雪,真是很難得。
雨夾雪中,一個身穿和服的女人出現在了山茶文具店。她舉止優雅地收起和傘,輕巧地走進店內。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張臉。
美雪你真的很痛苦吧?一定很疼吧?
「說得對呀。留下來的人,就只能繼續……活下去了。」我反覆咀嚼著蜜朗剛才說的話。
這些對話,蜜朗都一一記在筆記本上。
仔細一看,富士額女士的臉上已經印有幾條小小的皺紋。它們就好似富士額女士的人生勳章。下定決心過這樣的人生,不可能怪罪到他人頭上,這是需要很大勇氣的。我回想起自己的「黑皮辣妹」時代,心有戚戚。被人嘲笑,被人指指點點,依舊貫徹自己的信念,是需要堅如磐石的覺悟的。
去鎌倉文學館看完川端康成親筆原稿,回來的路上又繞道去了甘繩神明神社。
QP妹妹吃完一碗飯似乎意猶未盡,我給她添了一份面,也被她吃得乾乾淨淨。以防走到一半肚子餓,我在背包里裝上了每人一份的笑臉麵包。
「暫時還不好說。總而言之,星期天來嘗嘗看吧。」
「你怎麼知道……」
我從身後向他問早,他驚慌地回過頭來。
「是嗎,所以她才喜歡上鎌倉的?」
「真的嗎?」
上代經常給我剝橘子。不光把外皮剝了,還會把包裹著每一瓤的薄皮剝下,再給我吃。在和QP妹妹一起生活之前,我把這件事徹底拋到腦後了,直到我們同吃同寢,才又回想起來。

「才不是呢,我可是問得很認真的,快老實告訴我,又不會少塊肉。」
「就像鼴鼠一樣呢。」
第一次見到你寫的文字時,我總覺得好像很早以前就已經認識你了。啊,我喜歡這個人。憑著直覺就對你產生了好感。好想見見這個人啊,好想見見美雪啊。
「長壽啊,就是活得很久、壽命很長的意思哦。」我告訴QP妹妹。
「早上好。」
由於參加者的日程安排各有不同,沒能像上次那樣一天不差地在農曆春節當天出發,但還是挑了離春節最近的一個星期日。
「總覺得這也有緩解宿醉的功效啊。」男爵說。
假如上代還活著,她會怎樣對待QP妹妹呢?
就連我也覺得蜂斗菜越看越像鼴鼠了。
「波波,你要長壽哦。」她眼睛直直地盯著我,開口說道。
In bocca al lupo!
「打擾了。」
因為,就好比人有靈魂,言語中也有言靈。所以,把言靈平安送往天堂的儀式也許是有必要的,即使會被人取笑在玩過家家。
我感覺就像是從上代那裡收到了一份大禮。如果相信聖誕老人的孩子在枕頭旁發現了禮物,一定就是我這種感覺。雖然我從來沒從上代手裡收到過聖誕禮物,但毫無疑問,這就是一份跨越了許多年的聖誕禮物。能用這種形式把我和靜子女士聯繫在一起,上代幹得可真漂亮。
「大家久等了。」
「你來幹什麼?趕緊給我走吧。」我說。
「我有個問題。」喝了一口熱茶后,我說,「陸、海、空裏面,美雪最喜歡哪個?」
「雷迪巴巴生孩子的時候,肯定也很拚命哦。」

「那種事,看一眼就知道了啊。前陣子她還來我店裡了呢,有一瞬間我還以為是小鳩你來了呢。不過衣服不一樣嘛,才發現是另一個人。」
「陽陽。」等待紅燈時,我說,「謝謝你出生在這個世上。對努力生下你的媽媽,我也要發自內心地說聲謝謝。」
川端康成在《一人的幸福》這部短篇中,曾寫過這樣的話——
打開信封的瞬間,一股義大利的氣息撲面而來。
「什麼呀,問得沒頭沒腦的。還以為你在講自衛隊呢。」
因為太過寒冷,我跑進了文學館附近的一家點心店。之前路過時,我就已經對這家店很感興趣了。
我也不是不理解男爵的心情,他一定是在為胖蒂和兒子著想吧。
一想到這條絕非坦途的道路,就知道這盤咖喱中包含著太多的故事,反倒下不了口了。
再說一遍吧。美雪,你為我們生下陽陽,真的是感激不盡。
我想起了去年六月時,一臉凶神惡煞地來到山茶文具店的葉子小姐。當時的葉子小姐,胸中滿是對驟然離世的丈夫的怒火,想要傷心卻無法傷心,想要哭泣卻無法哭泣,讓她痛苦萬分。她後來不知過得怎樣呢?如一塊寒冰堵塞在胸口的悲傷,成功消融了嗎?
「總覺得老是在吃嘛。」男爵說。
等待料理的時候,每個人都拿到了一杯水。油炸牡蠣逐漸變成漂亮的金黃色,我們的緊張不知何時變成了期待。還聽到不知哪位的肚子里發出了「咕——」的悲痛鳴叫。新鮮出鍋的米飯香得讓人睜不開眼,禁不住把唾沫一口口往下咽。
「正常來說,印度紅茶都是要現煮紅茶的,但我們是夜間營業,顧客在我們店裡吃了就要回家睡覺,所以我想盡量控制一下咖啡因含量。這杯奶茶用的是南非茶,南非茶是不含咖啡因的。」
他露出這才注意到我在的驚訝表情,「哦」地敷衍了一聲。今年我沒準備甜酒,而是打算泡一杯年末收到的梅子昆布茶。
我已經盡量把字寫得很小,但還是用了五張信紙。在信紙上寫上頁碼,再疊起來捲成小筒,塞進漂流瓶中。
「美雪說,一想到能吃這個,整天盼著得感冒呢。陽陽得感冒的時候,我們也做給她吃了好幾次。」
「是呀,是蜂斗菜的寶寶。」
「怪不得呢,我都有點想睡了。」
美雪小姐:
「這個嘛,如果要說出門玩的話,還是去海邊的情形比較多。」
不知何時,我已經把腦袋靠在QP妹妹的床邊上,睡著了。睜開眼睛,只見QP妹妹在輕聲嘀咕著什麼夢話。
蜜朗的話讓我內心猛地一沉。
確認過之後,發現體溫的確降了。
「啥?一把年紀了還要壓歲錢?怎麼可能給你呢?再說了,哪有母親來向女兒討壓歲錢的?你給我適可而止一點。總而言之,趕緊走人,再也別靠近我家了。敢碰我家人一根毫毛,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剛才明明正常地吃完了晚餐,現在蜜朗臂彎中的QP妹妹卻滿臉通紅,渾身癱軟。
我看QP妹妹的狀態穩定了一些,便走下樓去,只見蜜朗正在廚房清洗餐具。
所有人吃完咖喱之後,蜜朗給我們沏了印度奶茶。
到了我這個年紀,遇到的大多數事情都會讓我悲嘆世風日下。可沒想到在這樣的時代,還會發生如此美好的事情。
富士額女士與川端康成雖不能直接會面,但她由衷地愛著川端康成的作品。假如這些書是支撐她活下去的動力,那對川端康成來說也是一樁幸事。可以說,儘管只是間接的,富士額女士仍然給川端康成帶去了幸福。我想把這種心意盡我所能地傳遞給富士額女士。
我用手摸了摸QP妹妹的額頭,明顯很熱,QP妹妹卻叫喚著好冷好冷。她的身體在微微顫抖。
「米飯是不是再硬一點比較好?」
「多虧有小鳩你在背後推了我一把。」
男爵與胖蒂在那之後結伴去了稻村崎溫泉,在這過程中成為情侶。這些都是我過去聽胖蒂講的。
我哈出一口氣,化作煙霧般的白氣。天氣實在太寒冷了,淚水不停地滲出來。
我把漂流瓶送進大海,QP妹妹則把系了氣球的信放飛天空。一轉眼,氣球融入和煦的春日晴空。
我本以為是因為要修改原稿才故意寫成這樣的,但另一個房間展示的私人明信片上,筆跡也是晃晃悠悠的,就像自由奔放地舒展著藤蔓的豌豆一樣。富士額女士知道這件事嗎?與川端康成相比,小林秀雄才真稱得上字如其人,漂亮極了。
「我們只能繼續活下去。如果說真有報復兇手的方法,那一定是讓自己過得更幸福。假如我們哭哭啼啼的,反而正中他的下懷。」
「才不像呢!」我說。
心臟還在怦怦跳個不停。雷迪巴巴這件事,就連蜜朗我也沒告訴,所以我也沒法說是做了什麼夢。
當然,在守景家中,也已經準備好了能讓你隨時回來的歸處。我可以向你保證。
曾經有一段時間,我與QP妹妹當過筆友,現如今我們已經住在同一屋檐下,這個習慣也已經擱置許久。所以,交到新的筆友,讓我甚至想輕輕蹦跳起來。

水芹、薺菜、鼠麴草、繁縷、寶蓋草、蔓菁、白蘿蔔。
蜜朗突如其來的這九九藏書句話,讓我驚得當場定住不動了。
「我也要寫!」她的聲音聽上去精神百倍,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這真是非常有蜜朗風格的咖喱味,爽口、清淡,又鮮美。味道雖淡,回味時卻有著濃厚的香辛料味道在迸發。儘管蘊含著種種感情,卻絕不會被它們牽著鼻子走。這股滋味腳踏實地,彷彿就是蜜朗本人。
「除了醫生之外,就只有我和你知道。」
從店裡走到外面,寒冷越發極端了。我興緻大減,決定從由比之濱坐江之電回家。
「真是啰唆死了。」
既然富士額女士說出了這種話,就說明她心中還在迷茫吧。她或許在想,說不定自己還能經歷另一種人生。待到驀然回首之時,才會發現自己走過的道路黑暗得令人毛骨悚然,我也深有體會。
我也贊成芭芭拉夫人的意見。
QP妹妹把討厭的青蔥留在碗里,從剛才開始就用筷子玩弄著它們。
男爵的臉色很好,體形與過去相比也沒多大變化,所以根本看不出是得病了。或許是被他耍了,我的確有過這種猜測,可男爵看上去實在不是在耍弄我的樣子。
「冰箱里沒冰了。她因為這個責備我,我們大吵了一架。我記得美雪還跑去便利店買冰塊了。我剛才就是想起這回事了。明明只是幾年前的事,卻好像已經很久很久了。」
「說得對,快去買吧。要是能買到香蕉的話,也拜託了。」
「大家都要長壽哦。」一股感情不知從哪裡萌生出來,我儘力抑制住,如此說道。
富士額女士繼續靜靜地說:
「再不趕快去學校,就要遲到啦。」
QP妹妹急得都快哭了,因為她在學校一向得全勤獎。
閃閃發光,閃閃發光。
我們不論何時都被這美妙的光芒籠罩著。所以,一定不會有事的。
守景家的傳統——年節菜剩菜鍋燒烏冬,最大的特色就是滋味醇厚的香濃湯汁了。說像民族大熔爐也許有點誇張,不過在土鍋里,個性豐富的各種食材齊心協力,取長補短,營造出了一個小世界。每喝一口,心也會隨之逐漸融化。
我在石級旁邊發現了一棵櫻花樹,據說名叫「玉繩櫻」。如此寒冷的日子,樹梢上依然有紅紅的花|蕾鼓起,實在惹人憐愛。櫻花樹與富士額女士的生活態度,在我心中漂亮地重疊在了一起。
我想該不會是那個康成吧,以防萬一還是確認一下。富士額女士的音調突然提高了八度,略帶亢奮地說:「是川端康成老師啦。就算你很年輕,至少也應該讀過康成先生寫的一兩部作品吧?」
還好只是一個夢。但反過來說,她以那樣的形式牢牢地紮根在我心裏,真讓人不寒而慄。既然她出現在我的夢中,就代表已經在我的潛意識世界中佔有一席之地。一想到她有一天可能會那樣突然出現在家門口,我就一陣子反胃。
抬起頭,驀然發現地面上已經積起淺淺一層雪。火紅的山茶花也都裹上一層白衣,這模樣看上去就像聖誕老人。
「蜜朗,我都不知道你還在研究秘密武器啊。」
芭芭拉夫人笑盈盈地目送我們登上山路。我和QP妹妹腳上都穿了長筒皮靴。
半路上,蜜朗也帶著寶寶過來,與我們在慶功宴上會合了。我還是第一次看見抱著嬰兒的蜜朗。僅僅共處了一天,蜜朗就和孩子構建了堅固的信賴關係。
為我們牽上紅線的,是QP妹妹。
天冷得簡直連內臟都快被凍住了。我盡全力爬上陡峭的石級,來到大殿參拜。據說這間神社是鎌倉最古老的神社。
請原諒我的任性。
手忙腳亂地給QP妹妹換上衣服,洗把臉,又把教科書和筆記本塞進書包。接著,我們三人一起喝了粥。
「怎麼會……」
「那就好。小鳩你有睡過一會兒嗎?」
「好像做了個噩夢。」我說。
其實我一直都很在意。
如果,如果他真的邂逅了富士額女士,如果富士額女士能夠接納他全部的孤獨感,他的人生結局或許也會因此而改變。
「好,那今天也去上學吧。」蜜朗開口說。
因為,蜜朗的喜怒哀樂,統統融入其中。
「真是家不錯的店呢。」
聽到蜜朗的話,我才鬆了一口氣。
男爵的發小大概嗜甜如命,在奶茶里加了滿滿的蜂蜜才喝。
現在我終於有點理解上代的心情了。如果我能早一點從這個角度去看待事物,或許就不必經歷那樣血肉模糊的格鬥了。
「還要再來一杯梅子昆布茶嗎?」我問道。
細細剁碎蜂斗菜之後,再用力擰出其中的水分。
川端康成一定也從這裏眺望過大海。川端康成的最終住所是一座日式房屋,就坐落在這間神社腳下。
真想和你一起品茶,一起旅行。
味道不怎麼辣,QP妹妹也一言不發地吃個不停。
「因為我的戀人是康成先生。我終究還是沒遇到過比康成先生更讓我有好感的男人。」
「能被做成這種美食,這牡蠣也能安心升天了。」最初發表感想的是男爵的發小。
一月六日下午,同往年一樣外出採摘新鮮蔬菜的男爵送來了禮物。
打烊之後,我把男爵送來的「春日七草」浸水清洗。
「那些是蜂斗菜的寶寶嗎?」
「我想搞個試吃會,下個星期天的白天,能到我店裡來一趟嗎?我想儘可能多聽一些人的意見,最好也能通知一下芭芭拉夫人和其他人。」幾天後,晚飯後正在洗刷餐具的時候,蜜朗露出少見的嚴肅表情對我說。他這陣子正為新店鋪忙裡忙外的。
川端康成去世的日子是一九七二年四月十六日。我挑選的是同年二月札幌舉行冬奧會時發行的紀念郵票。上面有個穿著黑衣的男人和穿著紅色緊身衣的女人,正在花樣滑冰。畫面很有躍動感,彷彿這兩人立刻就會從郵票里飛出來。
「要我來選的話,還是更愛上山。有時也想去露營之類的。小鳩你呢?」
「福祿壽啊,就是福、祿、壽三全,是個長生不老的神哦。」男爵替我解圍了。
抬頭一看,房梁外露的天花板很高,讓人心情舒暢。我像松鼠一樣搓著雙手,讓體溫一點點升高。
追記:要度過漫漫寒冬,吃牛肉是不二之選。
「甜品可是心靈的營養哦。」胖蒂立刻頂嘴。
我只是被雷迪巴巴那個夢嚇到而鑽進了蜜朗的被窩,但蜜朗似乎誤以為我是在表達「想要」的意思。
也就是說,上代大概早就徹底看透我之前是在裝病了吧。現在想想,也只能這麼解釋了。
「胖蒂,不,你太太知道了嗎?」
我順口就把上代教我的事情一字不落地傳授給QP妹妹。
收到最後一封信之後,我每天都會滿心祈盼地去檢查郵箱。日復一日,我都在等待點心子的下一封信。但是,終究還是沒收到。點心子寫上「最後」的那封信,真的成了最後的信。
我倒是覺得二階堂咖喱這名稱意外地不錯,但在當場什麼都沒說。
我已經不敢想象沒有遇到QP妹妹,人生會是何種景象了。
蜜朗的臉上流露出緊張。
「明明我一抱就又哭又鬧的。」
就在此時,屋子裡面傳出了「鳩子」的喊叫聲,才讓我大夢初醒。
「太好啦——能吃到白菜卷啦!」
眾人夾著煎餃吃,等待酸辣湯麵上桌。自芭芭拉夫人在家中召開賞花會以來,這還是第一次全員齊聚。
富士額女士離開山茶文具店的時候,雨雪都已經停止,只留下一片褪了色似的淺黃色天空。富士額女士那瘦削的背影正在訴說,不論是誰都無法選擇一個事事如願的人生。
「請這邊來。」
「那我們就出發吧。」
假如對方是靜子女士,我覺得連雷迪巴巴的事情都能與她商量。會不會有一天,我能把靜子女士稱作心之摯友呢?會不會有一天,我也被她稱作心之摯友呢?
「聽說你結婚了?」
「我不用幫你做點什麼嗎?」
「波波,回去之後洗一洗吧。」我被QP妹妹叮囑了。
想用咖喱來一決勝負,這是蜜朗很早以前就定下的目標。
大家都屏息翹首期盼,蜜朗卻不慌不忙,淡淡地保持著自己的步調繼續工作。他這模樣真是可靠。
「你打算就這樣一直保密下去嗎?」過了好一會兒,我才向男爵提問。
美雪,我能像你一樣,把QP妹妹叫成陽陽嗎?我能認真地去當陽陽的母親嗎?
「咖喱本身就是葯膳,印度奶茶里也加了可以讓人安眠的香料。」
我本打算嘴巴被撕爛也不能把雷迪巴巴的事告訴蜜朗。
我是多麼幸福啊!星期天的下午,能和這麼可愛的女兒一起,在家裡做蜂斗菜味噌。
只是稍微親近一點自然,泥土的氣息就撲面而來,能感覺到活物的呼吸就在我們的身旁。
聽說你結婚了呢。恭喜恭喜!
〔In bocca al lupo!這是我最喜歡的一句話。bocca是「口」的意思,lupo是「狼」的意思。直譯的話,就是「(幸運)在狼的口中!」。我衷心地祈禱鳩子小姐生活得幸福美滿!〕
「真香呢——」QP妹妹也模仿大人的口氣說。
蜜朗說這茶的甜度比較低,如果不夠甜,可以加蜂蜜來補足,但印度奶茶的回味中蘊藏著的微微甘甜,已經讓我心滿意足了。
「我也不知道這謊話到最後能堅持到哪一步,但打算堅持到不行為止。醫生也是過去的老熟人了,很懂得變通。只要你不說出來,就萬事順利了。」
坐在江之電上的時候,我想把自己那份鯛魚燒當場吃了,但還是忍住了。我已經再也不想一個人獨享美食了。哪怕量再少,還是跟QP妹妹和蜜朗三個人一起吃更開心。像這樣分享著同樣的美食,我們的距離會不會一點點縮短,我們會不會越來越相似呢?我滿心期待著。
其實去年我心想著無所謂,就把「七草爪」略過了,結果沒多久就得了感冒。我當然明白這兩件事沒有直接的因果關係。說是迷信也罷,不過,這麼做沒準能讓人精氣神好起來,給自己一個不會得感冒的暗示,讓身體防禦住感冒病毒呢。
「孤單一人還是很寂寞的,尤其是到了這把年紀就更難熬了。我在這裏姑且算是交了幾個喝茶的朋友。所以啊,如果能收到康成先生寄給我的情書——哪怕一個月一次——就更好了,我就是來請求你這件事的。」
「這是梅子昆布茶。請用吧。」
海的另一邊吹來了溫柔的風。我們被紗巾一般的微風包裹著。風向我們低語道,已經沒事了。
「蜂斗菜,找到啦!」




九-九-藏-書
回想起來,我也曾住過一次院,說不定就是和QP妹妹差不多年紀的時候。我得了盲腸炎,做了手術。那一次,就連上代也沒發火。
你雖然流了許多鮮血,但在最後關頭還是關心著QP妹妹,拼了命地保護著QP妹妹。
加了金橘的紅薯粥,有一種難以形容的酸甜,非常美味。美雪一定也會為我們高興的。守景家嶄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也許說起來像是天方夜譚——假如美雪願意成為我們的孩子,回到這個世界上來的話,那絕對會受到熱烈歡迎!
星期天,一家三口共享晚餐的時間是非常珍貴的,我比平日里興緻更高,把早上摘來的蜂斗菜配上家中存著的蔬菜,做了天婦羅。餐后,我正準備將芭芭拉夫人送的草莓做成甜品時——
「壓歲錢。」雷迪巴巴伸出右手,「快給我。」
在天堂的外祖母一定也很高興吧,她在信中總是會提到鳩子你的事。聽說那些信件幫助你修復了與點心子之間的關係,我真的非常開心。
與蜜朗兩人共飲的京番茶,總覺得比以往更加甘甜。
我在小茶壺裡添入茶葉,將水壺中的沸水注入。深秋枯葉般的香氣氤氳而出,我又想起一家三口去獅子舞看紅葉的那個早晨了。
我好想就這樣一直盯著它看下去啊。
「久等了。」
從海邊回家的路上,蜜朗自言自語:「我一直都很恨他,恨那個兇手。我一直在想,你也該嘗嘗那種慘狀,像那樣痛苦地死去就好了。」
蜂斗菜這邊也有那邊也有,到處都有它們的腦袋冒出來。
當真得上感冒的時候,我就有這種強烈的感想。所以我決定今年在喝過七草粥之後的早晨必須把指甲剪了。
蜜朗完全是因為不明白雷迪巴巴是什麼人才會這麼說。
「不是場面話,是真的真的很美味。」
我遠遠目送著富士額女士的背影離去,她腳踩著竹皮屐,和服的下擺嬌艷地翻飛著,就好像在彰顯富士額女士的真性情。
雷迪巴巴嘟噥著,只吸了一口就把煙扔到地上,用高跟鞋尖來回蹍,踩滅了火。
開張前的工作全都是他一個人做的,從早到晚,幾乎一整天都窩在店鋪里。裏面的裝修儘可能自己動手,必須交給專業人士的地方就請相關的工人來做,整體進展得還算順利。但是,店裡要上什麼菜單怎麼都定不下來,讓蜜朗非常頭疼。
「我到現在,都不太懂男人是怎麼一回事。」
我和QP妹妹提早一會兒到達,其他人還沒來。蜜朗腦袋上纏著毛巾,腰間系著麻布圍裙,像模像樣的。
「那是當然的啦。」我說。
「吃下去就有一種被清風吹拂的感覺。有那樣的味道,顧客肯定能吃得很開心。大家回來時都是筋疲力盡的,但是一想到可以來這兒吃上一盤咖喱,說不定就能打起精神來了。」
我一直認為這個稱呼是美雪的特許專利,所以向來是迴避的。QP妹妹不是我生下的,或許我根本不應該這樣稱呼她,我總是顧慮重重。她並不是我忍著肚子疼生下來的,我還稱得上真正的媽媽嗎?這讓我望而卻步。但實際並非如此,我終於明白是我自己錯了。QP妹妹渴求著我,她渴求著我和美雪,或許我就是美雪,美雪就是我。這些小事對QP妹妹來說,根本無關緊要。我對總是糾結于這些小事的自己感到羞恥難當。
男爵也好,胖蒂也好,芭芭拉夫人也好,蜜朗也好,還有QP妹妹,我希望他們全都能長命百歲。
把閑話家常到最後才走的芭芭拉夫人送走之後,店裡又只剩下我、蜜朗和QP妹妹了。我正要幫著一起收拾,蜜朗卻說這是自己的工作,堅決不讓我做。
富士額女士幼年時,父母相繼離世,寄養在養父母家長大。在那段時間里,陪伴著富士額女士孤獨心靈的,只有能夠理解自身境遇的康成先生。
大家都不說話,只是吸溜著麵條。被甜辣的湯汁包裹的麵條只有鉛筆芯那麼細,湯里還有各種配菜。我還擔心這對QP妹妹來說會太辣,實際似乎還好。剛才還渾身冷得發抖,吃著吃著,身體就暖和了起來。胖蒂用手帕給男爵擦掉了額頭上冒出的汗珠。儘管男爵露出了「真煩人」的表情,依舊得由著她來照顧。
男爵精神矍鑠,成了個和藹的大爺。看來我給男爵代筆這件事還早得很。我姑且慢慢地構思起了內容,可誰知那一刻真正到來時,我的心情又會有怎樣的變化呢?
就這樣,齊聚在試吃會的五人在櫃檯前排成一列。蜜朗立刻開始烹飪了。究竟會有怎樣的咖喱登場呢?我們一概不知。
她可能是做噩夢了。接著,她又用耳語般的小聲說起話來。我把耳朵湊過去,想聽清她說了什麼。
我們的計劃是先在這兒填飽肚子,然後開始七福神巡禮。
QP妹妹用真摯的眼神凝視著蜜朗的舉手投足。她單手握著勺子,彷彿立馬就要飛撲上去。
我在「波平」買了四個鯛魚燒。其中三個與剩下一個分袋裝,那一個是帶給芭芭拉夫人的禮物。
「其實,我有件事情想求你。想讓你……再給我寫封信。」他的語氣突然變得格外客氣。
QP妹妹還想繼續采蜂斗菜,但採回去也吃不完。我推推QP妹妹的後背提醒她該回家了,接著沿坡道而下。
大概是被蜜朗的體溫包圍著,整個人都很安心,閉上眼睛也不再有雷迪巴巴出現了。不過想到這是我的新年第一夢,心情就很萎靡。她有好一陣子沒現身了,或許是我有些掉以輕心。
我用干毛巾給她擦去汗水。要是能插一根吸管到QP妹妹的身體里,把她的痛苦和煎熬通通吸到我身上來,不知該有多好。
「給。」
「待會兒也要分點給芭芭拉夫人哦。」我一邊用木鏟翻著鍋中的菜一邊說。
「身體怎麼樣?肚子還疼嗎?」我問。
能從男爵嘴裏聽到「結緣」這種詞,我反倒害羞得快臉紅了。不過,或許就是這樣的男人,才有意想不到的浪漫一面吧。
作為一個母親,我發自內心地尊敬你。
今晚吃鍋燒烏冬。伊達卷、魚糕、雞肉、鴨兒芹、香菇,還有昆布卷,我把吃剩下的年節菜都當作配菜,和烏冬面一起放進土鍋里來個一鍋燉。這是守景家傳承已久的料理,聽說對蜜朗來講,這就是老媽的味道。
芭芭拉夫人一聲令下,旁邊的人們分別開始品嘗咖喱。
在烤爐里烤得熱騰騰的,再塗上融化的黃油吃吧。
和蜜朗結婚之後,我喜歡上了烏冬面。這樣的日子就更少不了烏冬。烏冬就彷彿是一個滿是慈愛之情的母親,溫柔地呵護著我的身心。
「就算你不樂意,也別給我寫出小家子氣的信哦!」男爵的口氣又變得像平常一樣強硬了,「還有,要不要接著那一次再來一回?」
男爵在我面前伸出右手掌,那手掌正在微微顫抖。
「真的很像嘛,你下次也仔細瞧瞧好了。雖然說她化了個大濃妝,很難辨認,但你們的眼睛和嘴角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蜜朗一定會變成一個可愛的老頭子的。
「做好啦!趁熱來吃吧。」我大聲呼喚他們倆。
所以,假如我哪天懷孕了,可以把寶寶生下來嗎?
說不定,上代也在等待我叫她外祖母的那一天呢。
加油,加油,QP妹妹加油啊。
「給女兒剝得那麼乾淨,卻不肯給我剝呢。」我把橘子直接遞給吃完飯的蜜朗,他就有點吃醋了。
店剛開門沒多久,架在暖爐上的水都沒燒開。她大概是來委託代筆的。
來到屋外,不知從哪裡飄來一股似曾相識的香味。
把水搬到二樓時,只見QP妹妹神情痛苦地睡著了。剛剛換上的衣服,已經被汗水打濕了。
不過,能以意想不到的形式與點心子悉心培養的外孫女再次以書信來往,這是何等fortuna(幸運)啊!
「大概吧。斷斷續續地睡了一會兒,沒事的,反正今天店鋪也不開張。」
鳩子,你就把我當成一個親戚家的阿姨吧,放輕鬆,隨便寫些什麼就好。
此刻的男爵正與愛妻和愛子走在夜路上,不知他在想些什麼呢?我由衷地祈禱,希望男爵能與家人在一起更久一些,哪怕多一天也好。
「原來沒必要強迫自己去喜歡她啊。但感謝她還是不成問題的。」
這是我的真心話。
從紐羅的年齡來判斷,靜子女士恐怕已經有五十幾歲,或者滿六十歲了,沒想到字跡卻非常年輕。這就是長期住在外國的人寫的字,即便是日語的筆跡,也有著一種耀眼的天真爛漫。
外面像在下雪似的,安靜得鴉雀無聲。我給QP妹妹準備要喝的水和水杯時,蜜朗說道:「要是繼發脫水癥狀就太可怕了,我這就去買OS-1回來。」
「為什麼?」
「上個月,雖然為時尚早,我還是搬進了老人之家。身體倒是沒大礙,能跑能動的,但畢竟還是無依無靠的。我不想出了什麼事再去麻煩到其他人。」
雷迪巴巴開口了:「我回自己老家有什麼問題?」
「一張明信片就足夠了。在人生的最後,能讓我做個甜蜜的美夢,我也就接受自己的人生了。告訴我『這樣就好,你沒做錯』,我就能伸出雙手擁抱一切了。」
「你的咖喱,準備好了嗎?」
Buongiorno(你好)!
說句實話,我一開始的確懷疑她是個神經有點不正常的人。但聽她述說的過程中,我漸漸跟富士額女士產生了一點共鳴。
我從上代的收藏品中取出一枚舊郵票。
打開鍋蓋,雞蛋的火候剛剛好。
「和睦」「家內安全」「笑」。
每年一月二十五日,在這個神社裡會舉行「筆供養」的儀式——把用舊了的毛筆與鉛筆焚化,以作供養。或許上代就是從「筆供養」生出了「書信供養」的點子。
「不不,我是在關西長大的喲。」
「怎麼了?沒事吧?」

我卻怎麼都沒法把勺子插下去。這盤冒著暖暖白氣的咖喱,就像一片絕景撼動著我的心胸,讓我覺得破壞掉這個世界實在太暴殄天物了。剛才明明那麼想吃,現在面對著咖喱卻不敢開動。
那女人輕輕脫下和服外套,我請她在圓椅上坐下。茶壺裡還裝著剛泡好的京番茶,我把茶倒進耐熱玻璃杯,遞給她。
土鍋中飄來了熱粥的柔和香氣。
「先讓她上床休息吧。今天是星期天,已經太遲了。明天早晨看看情況如何,再帶她去醫院吧。」
富士額女士說起話來就好像嘴裏含著糖一樣,有些口齒不清。
「那是當然的啦。你就該自己剝嘛。」
我名叫守景鳩子,是蜜朗的第二任妻子。
上代常說,香蕉對提高免疫力是最好的。
那一天,我們從北鎌倉車站出發,參拜過凈智寺的布袋大人、寶戒寺的毗沙門天大人後,又去了鶴岡八幡宮參拜弁天大人。之後就戛然而止,解散了。因為天氣預報根本不準,半道上就下起雨來。
read.99csw•com有一點是很明確的,上代絕不會否定我做的這個選擇。她大概會表情紋絲不動地對我說:「隨你的便去吧,但是千萬別給我半途而廢啊。」
身體的每一個角落都被蜜朗玩弄,想起來就羞恥極了。但被允許這麼做的人,全世界就只有蜜朗一個。
於是我和QP妹妹兩人步行到荏柄天神那裡欣賞梅花。我們爬上陡峭的階梯,尋找神社內的梅花樹。寒紅梅上已經開出一朵一朵的深粉紅色花朵。我們投了香火錢,向學問之神雙手合十祈禱。
當我思前想後的時候,男爵忽然開口了:「查出有癌症了啊。」
我的大女兒快生了,到時候我就當上外祖母了!
「冷靜點!」蜜朗的嗓音少有地高亢起來。QP妹妹的衣服髒了,必須先給她換身衣服。然而我完全陷入了恐慌,里裡外外做了好幾次無用功。我還是第一次見到QP妹妹病得這麼嚴重。
「小鳩,你怎麼了?再不快吃就要涼了哦。」蜜朗來到我面前,小聲說道,「這可是試吃會,你不吃我怎麼辦呀。」
剛開始沒怎麼乘上波浪,差點再次回到沙灘上,但漂流瓶似乎又下定了決心,不一會兒就游得出色起來,消失在浪濤中。
「不過等你變成老頭子之後,如果吞不下橘子瓤的皮了,我就給你把薄皮也剝了。」
窗外面,傳來了宣告春天到來的鶯叫聲。
QP妹妹問福祿壽是什麼,正當我回答不上來的時候——
「你為什麼會在這裏……」幾秒后,我才好不容易擠出這句話。
正常來講,這順序是反了吧?我心裏這麼想,卻還是聽了蜜朗的話。本來,穩穩鎮場的應該是母親才對,可守景家的母親卻手足無措的。蜜朗抱起QP妹妹走上樓梯,我只能失魂落魄地跟在他們後面。
這麼做的話,男爵說不定會大發雷霆,說我坑了他呢。一定是知曉一切的命運之神讓他打出這幾個單詞的,因為凡事都有它不言自明的道理。
大概是因為能重開七福神巡禮而格外開心,男爵顯得神采奕奕。他根本不聽胖蒂的勸阻,又續了一杯啤酒。
QP妹妹的面前也放了一盤與大人相同分量的油炸牡蠣咖喱。
「那得趕快給她做呀。美雪的母親恐怕也是想著要給她補補營養,才把孩子愛吃的金橘和紅薯放進粥里的。」
「我想起陽陽第一次發燒,兩個人急得手忙腳亂那一回了。」蜜朗若有所思地說。
胖蒂和芭芭拉夫人你一言我一語。
「我也該壽終正寢了,這把年紀已經算得上長壽了。」
「我剛開始也很吃驚啊。不過據說在美雪老家,這是孩子生病時必做的粥呢。正式的菜譜里還要加葡萄乾,我想這個還是省略了吧,今天就只放金橘和紅薯算了。」
會一成不變地當個威嚴十足的老奶奶?還是出乎意料,變成一個疼愛曾外孫女的老奶奶呢?既然是QP妹妹這樣的孩子,她就一定能把上代領入自己的世界,讓她展露笑顏的。
「但是……」蜜朗接著說,「不管多麼祈求對方過得不幸,也並不能讓自己過得更幸福。我寫信的時候,才意識到了這件事。」
續·鎌倉七福神巡禮,這回連QP妹妹也參加了,而代替男爵與胖蒂照顧兒子的重任就交給了蜜朗。要丟下還在喝奶的孩子去參加七福神巡禮,胖蒂本來是有點半推半就的,男爵卻強硬地拉著胖蒂的手把她也帶來了。
蜜朗擔心地窺探著眾人的神情。
期待已久的酸辣湯麵登場了。這麼大分量,QP妹妹一個人到底還是吃不下去的,我要了些米飯,把酸辣湯澆上去給她做成了菜粥。
雨宮家的先輩並非代代相承的代筆人,書信供養也是上代想出來的規矩,我不幹了也沒什麼關係。但是,把書信供養停了總讓人心裏不舒服,覺得不做可惜,或者說我也想為世間做點貢獻。總而言之,只要還有希望供養的書信送來,我就會繼續下去,把繼續下去當作自己的使命。
「你找這個幹什麼?」我問。
「純粹是個偶然吧。在和你一起住之前,有一次從熟食店買了些油炸牡蠣回來。我心想著好像有些不太夠吃啊,一看鍋子里還留著一點沒有配菜的咖喱,就給咖喱加水熱了一下,配上油炸牡蠣一起吃,發現很好吃。但當初用的咖喱是市面上賣的,我就開始開發搭配牡蠣的新咖喱汁。」
菊子小姐:
我也目送著裝了信的漂流瓶到最後一刻。
信號燈變綠了,我們再次開始行走。這一刻,漂流瓶應該已經在某片海域旅行了吧?能看到富士山了嗎?
「不過,你們有沒有感到欠缺了什麼?」
「因為我總不能一直靠小鳩你來養活呀。為了不變成一個小白臉,我拚命著呢。」
「小心腳底下滑哦。」
蜜朗憑一己之力勤勤懇懇打造的店鋪,氣氛相當不錯。儘管沒什麼特別考究的裝飾,但顯得整潔又舒心,有一種淡淡的溫情。而且,廚房區還有窗戶,從那兒看出去的景色漂亮極了。不論從哪兒都看不出門外漢手工製作的稚拙之處。廁所里也換上了最新式的衛洗麗,很舒服。櫃檯是五人座,餐桌有兩張,大小恰到好處,蜜朗在店裡自由穿行也不會妨礙到客人。
蜜朗咬著嘴唇聽我講。
「就是七福神巡禮啦。就是因為那件事,我才和她結緣了,所以就想好好地走完全程啦。走到一半就結束,多讓人不舒坦啊。」
鳩子小姐,初次來信,我是靜子。
收件人寫了「山茶文具店守景鳩子小姐」。
「哪一次?」
點心子是我的心之摯友。
我提起暖爐上的水壺,正倒出熱水的時候,男爵擺弄著一支蠟筆向我發問。
「以前我去滑雪的時候經常吃豬排咖喱,回想起來真是懷念哪。但現在吃豬排的話,胃就會難受到第二天,還是牡蠣適合我啊。」男爵的盤子里已經幾乎不剩什麼了。
「這次的筆供養,把小QP用短了的鉛筆也一起帶來吧。」
說到這裏,富士額女士看著我露出了微笑。
在熱好的平底鍋里一倒上切碎的蜂斗菜,廚房一瞬間就變得春意盎然。
「不介意的話,請先坐下吧。」
胖蒂完全成了個潑辣老媽。當初,得知父親病危的胖蒂驚慌失措地收回了寄出的信,真是太好了。一想到我自己也幫著撮合過這對忘年情侶,就不由得開心起來。
「要注意腳下哦。」
對了,今天還要給QP妹妹做點心。就烤個蜜紅薯吧,紅薯是昨天芭芭拉夫人送給我的。
當天晚上,QP妹妹病倒了。
「啊——真懷念。」
這麼做就好像要把美雪從守景家排斥出去一樣,讓我內心很是煎熬。但是,我真的好想成為一個名副其實的「媽媽」啊。前幾天,照顧病倒的孩子時,我確認了自己的心意。
嘴裏說起「蜂蠟」這個詞,腦海中就不禁浮現出丈夫的臉來。蜜朗和QP妹妹直到昨天都還在店裡幫忙呢。
「咖喱和油炸牡蠣,真是絕配呀。」正在自言自語的是芭芭拉夫人。
說到這裏,男爵的眼睛第一次濕潤了。
但是,我越是懷抱感激之情,就越是對你感到無比內疚。
「那我就說實話啰。」我說。
「一想到康成先生,我的胸口就像被揪緊了一樣,好難受。但在那之後,身體深處又會湧出甘泉一樣的東西。因為我堅信,能讓康成先生獲得幸福的人,除了我別無他人。」
我慌忙拿來體溫計,夾在她的腋下。趁這時候,我把QP妹妹身邊的髒東西都擦乾淨了。體溫超過了三十九度。
富士額女士打開提包的扣子,從裏面取出一張便箋紙。上面寫著富士額女士投靠在茅崎的老人之家的地址,以及她的姓名。
蜜朗把寫給美雪的信寄給了漂流郵局。漂流郵局是個可以接受無地址信件的郵局,就坐落在瀨戶內海的一座小島——粟島的正中央。
回到家換好衣服,和QP妹妹一起吃過午飯之後,我把蜂斗菜放進水裡洗乾淨。留夠我們一家三口晚飯做天婦羅的量,我把剩餘的做成了蜂斗菜味噌。
站在我面前的女人,真是死不悔改,脖子上丁零噹啷掛著一大堆飾品,像個行腳僧似的,頭髮染成了熒光色,還穿著醒目的迷你裙和高跟鞋,套在腿上的是一雙網襪。
和QP妹妹的日常生活重疊在一起,把對我而言的空白時間都擠走了。我終於站在了上代的立場上,看到了前所未見的景色。
「要喝點茶嗎?」我誠惶誠恐地問。
我穿著衣服直接躺倒在被褥上。就算做好了隨時醒著的準備,實際依然會中途睡著。我不知多少次爬起來給QP妹妹測量體溫。雖說溫度降了一些,但畢竟還是有三十八度。
我慌忙跑到玄關處,打開門鎖。
今年的書信供養不出意外地結束了。
他說的可能確實沒錯。
站在階梯最高處眺望,景色比平日顯得更加安寧。春天的腳步正從南方一步一步走近。
「我一直在滋賀做公務員,因為我必須賺到錢來確保自立。年輕的時候,也有過幾次相親,但在我看來,還從沒有比康成先生更有魅力的男人在我面前出現過。」
靜子女士是上代的筆友,所以我總覺得已經見過她很多次了。但其實既沒見過她的臉,也沒聽過她的聲音,甚至連靜子女士親筆的文字都是第一次見。
回想當時的寂寞心情,如今都會流下眼淚。
我們一定能孕育出最棒的友情。畢竟我們對男人的興趣都是一樣的嘛!同樣覺得蜜朗非常出色的我們倆,你不覺得眼光都很不錯嗎?
當初在大家面前自我介紹說「今年五歲」的QP妹妹,也已經七歲了。現在她不用塗蛋黃醬也能吃下煮雞蛋了。男爵和胖蒂已經生了孩子,我和蜜朗結婚了。芭芭拉夫人最近似乎也交到了新男友。
被說雷迪巴巴跟自己長得像,真是出乎意料。
「咦?金橘和紅薯?你這還算是粥嗎?」我大吃一驚,不由得瞪著蜜朗。
我從包中取出來時購買的鳩居堂明信片和鋼筆,在桌上擺開。不必特地跑到銀座去,在鎌倉的紀伊國屋書店就能買到鳩居堂的明信片。
「我吃飽啦!」
「陽陽。」我再一次呼喚。
我將蜂斗菜用水焯過,趁熱剁碎,QP妹妹則用擂缽幫我研碎核桃。QP妹妹用著上代愛用的擂缽,這一幕讓我覺得很奇妙。明明沒有血緣關係,上代和QP妹妹卻切切實實地聯繫在一起。這稀鬆平常的研杵,就好像一根接力棒。
「當然是我啦。」
話音剛落我就滑了一跤。身體輕飄飄地浮在半空,剛意識到的時候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這麼誇張的摔跤,可能從小時候起就沒發生過。
「這麼重要的信,請你自己寫!」我不由自主地大聲喊了起來。
我在QP妹妹的床旁邊鋪了被褥。QP妹妹臉漲得通紅,正不住地呻|吟。有些事情雖然我不願它發生,但還是有備無患的好。以防在半夜喊救護車時太過混亂,我把保險證、錢包、基本的替換衣物都裝進了包中,還在QP妹妹的額頭上貼上了冷敷的退燒貼。
「當時是怎麼樣的?」
說到這裏,富士額女士先停頓了一會兒,閉上眼睛,有滋有味地喝完了京番茶。
「這兩個神都是長壽的象徵呢。」
「本人大概已經不記得了,吃得可香了。」
我在準備茶水的時候,男爵在店裡左看右看,不時把玩文具。
我一口氣就把信寫完了。信的內容是剛才在由比之濱大道上邊走邊想出來的。
我心想,這真不像男爵一貫read.99csw.com的風格。一定是男爵在孩子出生之後變得圓潤起來了吧,我擅自思索。但實際並非如此。
「不過你問這個幹什麼?」
因為我有閃閃發光的寶物了。
「你可別被她那種人騙了哦。」我賭氣地說。
我請男爵在圓椅上坐下,男爵便坐了下來。我正要再沏一杯梅子昆布茶時,被他叫住了,說只要白開水。我在自己的馬克杯里也倒上了白開水。茶不是我自己買的,也不能挑三揀四,不過喝了梅子昆布茶確實容易渴。明年起,就算多少麻煩一些,也還是準備些甜酒好了。
還有根須上沾著泥土的草類植物。
鳩子你還為該不該把信件再還給我而煩惱過吧,其實根本不必在意。那些信件的確是我珍貴的人生記錄,所以我在交給兒子之前,已經複印下來了。多謝你的關心。原本(?)就交給鳩子你來保管吧。點心子一定也希望這樣。與點心子通信的那陣子,我還住在米蘭。後來我丈夫退休了,現在住到了義大利北面山區的一座小村莊里。女兒和兒子都獨立了,現在就我和丈夫兩人生活。
「明天早晨給你剪指甲吧。」我說。
蜜朗的新店鋪也順利迎來了開張日。那天的油炸牡蠣咖喱最終被命名為二階堂咖喱,正式亮相。為了慶祝開張,我給店裡書寫了菜單和招牌上的大字。夫妻倆偶爾也會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爭吵起來,每當這時候,QP妹妹就會做一個公平的裁判。
QP妹妹留下了軟塌塌的蔥葉,站了起來,很快又帶著裝了橘子的籮筐回來了。
「這算什麼『萬事順利』……」
然後——
「手已經麻痹了,完全沒感覺了。我也儘力嘗試過,可實在已經到極限了。我這是遭報應了。」男爵茫然若失地說,「因為我年輕時,給很多人添了麻煩,也讓人遭受了不幸啊。」
去完御靈神社之後,大家進入甜品店稍事休息。
QP妹妹和蜜朗也分別寫了給美雪的信。蜜朗到最後都推脫說文筆不好,字很難看,結果昨天還是躲進被爐,認真地寫完了。QP妹妹好像寫了帶圖畫的留言。我們各自都不知道對方在信中寫了什麼內容。
白晝一點點變長了。芭芭拉夫人家的後山上,今年也開始長蜂斗菜了。星期天早晨,我和QP妹妹兩人去采蜂斗菜。
「好難受。」
「一生中即使只能使一個人幸福,那也是自己的幸福。」
「咦?誰得癌症?」我不禁提出一個愚蠢的問題。
「波波,今天真的好開心,謝謝你呀。」芭芭拉夫人正在回味似的低聲說。
後來,我們參拜到本覺寺的惠比壽大人時,已經將近傍晚五點,差一點寺院就要關門了。這麼一來,御朱印手冊上的七福神中已經有六位集齊了,只剩下小町的妙隆寺。
打電話拜年的時候,我向婆婆詢問了製作方法,沒過多久,一封寫著詳細菜譜的傳真就發來了。我一邊看著那封長長的傳真,一邊做鍋燒烏冬的準備。
目送男爵離開后,我發了好一會兒呆。與昨天的喧囂熱鬧不同,今天是寧靜的一天。
我真的好喜歡美雪。從今往後,也會永遠、永遠喜歡下去。
鳩子
「謝謝。」我說。
不知在遙遠的過去,我和上代是否曾有過類似的對話呢?
因為是正月,我用了漆藝茶托給男爵上茶,茶托表面還上了金粉。
「怎麼說得出口?」男爵在桌上撐著下巴,流露出從海角眺望遠洋的眼神。
新年到來還沒過幾天,就發生了許多事情。
一瞬間,我還以為她是在呼喚美雪,又連忙給自己的心來了一記掌摑。這種事情根本就無所謂。不管是美雪也好,我也好,都無所謂。最重要的是,QP妹妹正渴求著母親的關懷。
機會難得,伴隨著五點的鐘聲,我們佔據了福屋的整張櫃檯。相比參拜神社佛閣的時間,我們一天里吃吃喝喝的時間長太多了。但這可是成年人的七福神巡禮,這麼做也不要緊。更何況,男爵想給妻子留下快樂回憶的願望就此實現,可喜可賀。
即使是不經意間的對話,QP妹妹也會牢牢記住。
突如其來的這句話讓我不知該如何回應,只能東張西望。正當我腦海中遐想「富士額女士是什麼意思」的時候,她又自顧自地繼續說起來。
我也恨奪取美雪生命的那個兇手。我恨不得他受盡苦痛,墮入地獄。
「沒錯沒錯,茶葉也是要摘它們的寶寶。」
她本人還沒理解我話中的意思,獃獃地望著天空,但她也許會用自己的方式將我的話銘記於心。看她的表情,好像在說:這種事為什麼要特地再說一遍?
這是融入了我們三人各自心血的文字。今年我想在整張半紙上寫個大字,就選擇了「笑」這個字。「家內安全」是蜜朗的傑作。
我現在最想見的就是美雪。我好想見到美雪,問一問這時候應該如何應對才好。
「啊——等不下去了,趕快來嘗嘗。」
男爵徹底成了個和藹的老頭。去年,胖蒂平安地產下了一個男孩。怎麼看都像是生了個孫子,但男爵毫不在乎這些事,偶爾會推著嬰兒車出來散步。胖蒂回歸職場之後,男爵會承擔起育兒的重責嗎?
在過去,我真的向點心子傾訴了許多煩惱。有些事情沒法與丈夫相談,甚至對親生母親都說不出口,但很不可思議的是,都能對點心子說出來。對點心子,我感謝多少遍都不夠。
聽到我的問題,他只說沒關係,讓大家去試吃會集合就行。這場試吃會對蜜朗來說,也許是一生一回的大決戰呢。就連我都緊張得用力聳起肩膀了。
回到店裡,我趕緊用裁紙刀打開了信封。
我用指尖蘸上冷水打濕郵票,牢牢貼在明信片上。接著用過去的秋田犬郵票補足了還缺的二日元。因為川端康成很喜歡狗,所以我猜他一定會選狗的郵票。
靜子
男爵領頭,我們在寒風下開始了時隔兩年的七福神巡禮。先在長谷寺請到了大黑大人的御朱印,順便去御靈神社參拜了福祿壽大人。
我心想「莫非是她?」,一看果然是義大利的靜子女士寄來的。
因為,上代去世之後,就再也沒有能幫助我的人了。當時,她是為了讓我能不依賴任何人,獨立生活下去,才狠下心來嚴格地教育我的。
「真香。」我說。
我說著,在水壺中添水,準備喝杯京番茶。
「這是怎麼了?」
靠近一點,還能聞到一股陳腐的香水味。
四月的第一個周末,我們起了個大早,來到材木座。
我能做的事情,只有陪在她的身旁。
「能去你那邊睡嗎?」我問。
大家都徹底忘記了這是場試吃會,變成了這家店的顧客,享受起了美食。
我敏捷地鑽進了蜜朗的被窩裡。兩人的身體像一顆蠶豆似的緊緊貼在一起。屋子的橫樑上,並排掛著一家三口剛寫的新年字帖。
與點心子通信的時候,我也經常用這種信封。
我說到這裏的時候,廚房的移門咔啦咔啦地打開了,QP妹妹忽然出現。
「啊——真好喝。」我喝了一口就忍不住讚歎。
雖然屁股上還有點疼,但似乎沒有受傷,我也鬆了口氣。我牽著QP妹妹的手,一步一確認,小心翼翼地走下了山。
雖然還沒搞清對方是誰,但肯定是來客,於是我細緻禮貌地招呼著,拉開移門。年末大掃除的時候,蜜朗給滑槽上過噴霧了,過去咔咔作響的移門變得順滑無比,一拉就開。
「油炸牡蠣咖喱。請諸位趁熱試吃吧。」
QP妹妹嘀咕完沒過幾秒,就吐得一塌糊塗。蜜朗慌忙取來臉盆,可已經來不及了。一瞬間,我還擔心蜂斗菜上該不會有什麼病菌吧,但這不太可能。
不過,裝信紙的信封,我已經決定用試打男爵那台好利獲得打字機時用的洋蔥紙了,因為那上面印著男爵打出的「I love you」。
因為芭芭拉夫人回程與我們同路,就打了計程車回家。QP妹妹累壞了,依偎在我身上呼呼熟睡。
她說得清清楚楚。
當我出神地望著夜空中的星辰的時候——
語氣完全變成不良少女了。雷迪巴巴與前任「黑皮辣妹」的巔峰對決?真是讓人笑不出來。
發現第一棵的是QP妹妹。黑漆漆的地面上,星星形狀的蜂斗菜開著花。
川端康成的字,有一點讓我的期待落空。所有的字都擠到了格子的右側,讓我聯想到長時間傾斜著運送的便當盒。字也很小,擠在一起。
蜜朗一臉擔心地盯著我的臉。
女人露出在陽光下打盹的貓咪似的表情,雙手輕輕環抱住茶杯,吸了一口京番茶的熱氣。她白皙的肌膚和利落的單眼皮讓人印象深刻,還有一個漂亮的富士額。優雅的和服穿戴也好,窈窕誘人的步伐也好,怎麼看都不是等閑女子。接著,富士額女士忽然開口了——
「這種咖喱,比起用藠頭來,還是用福神漬的醬菜來搭配更好吧?」男爵說。
「湘南咖喱怎麼樣?」
為了將守景家變成世界第一的閃閃發光共和國,我會竭盡全力奮鬥的。我會賭上性命來守護這個閃閃發光共和國。
「這也許就像修女一樣。修女們會為耶穌奉獻全部身心,不戀愛也不結婚。而對我來說,川端老師就是神。我已經決定把自己的人生奉獻給老師。可他選擇了那樣的死亡……」
從福屋出來,蜜朗和寶寶也加入了我們的隊伍,大家一起前往最後的目標——妙隆寺。在那裡,七福神巡禮宣告完滿結束。雖說沒得到御朱印,但男爵也算是得償所願了。
前幾日,您見到那尊戴著白帽的大佛了嗎?衷心希望您並未因天寒而罹患感冒。即便一生之中都孑然一身,能遇到您這樣的讀者,我依舊是個幸福之人。下封信再敘。
「請大家再多說一些哪裡需要改善的意見吧。」聽到一片讚揚聲,蜜朗主動開口轉換話題。於是——
「真的呀。」
「剛才量了一下,已經降了不少。」
你一言我一語,全都被蜜朗記錄下來。
「嗯,我明白啦,沒事的。」
男爵咬牙切齒的樣子,讓蜜朗的好爸爸形象愈加完美了。胖蒂大大方方地在櫃檯邊給孩子餵奶的模樣也美極了。
我翻箱倒櫃地找了找,發現還有航空信專用的信封。
一轉身,就能越過民居的屋頂看到對面的大海。
QP妹妹這個名稱,對美雪你來說也許有些摸不著頭腦。其實,QP妹妹就是你與蜜朗的女兒,我是這樣稱呼她的。
男爵身上沒有什麼悲壯感,我也能坦然地接受這個現實。但是,如果同樣的事情發生在兩年前,我或許會更加惶恐不安,又哭又鬧吧。當然了,把焦點放在男爵會去世這件事上確實令人傷心,光是想想就忍不住要流淚,男爵可是幫我換過尿布的人。不過,用更加寬闊的視角去縱觀整個世界的話,也許就沒必要那樣手足無措了。因為人總有一天會迎來必然的結局。
但是,蜜朗很是一本正經,對我的身體「上下其手」。漸漸地,我被蜜朗的認真勁徹底吞沒了。每當這時候,我總擔心會被睡在隔壁房間的QP妹妹或者近鄰的芭芭拉夫人發現。
「應該有吧。是前陣九_九_藏_書子去聯售站買的。」
「聽說用浸過七草的水沾濕指甲再剪,一整年都會健健康康的哦。」
話又說回來,川端康成為什麼會選擇親自斷送性命呢?實際並沒有找到他的遺書。
「陽陽。」我對做著夢的QP妹妹說。
雷迪巴巴努了努下巴,指向嶄新的「守景」門牌,同時擺弄著自己的包包。等到她費了好大勁取出香煙,正要用打火機點火的時候,我才開口:「這裏禁煙,別點了。」
我有一種預感,在遙遠的未來回顧今天的時候,一定會感嘆這真是特別的一天。如今我們尚且「身在其中」,還沒法透徹地理解。
「但是,對他們倆來說,人生的正戲才剛剛開始呢。」
「我想寫也寫不出啊。」
「是嗎——」蜜朗雙手抱胸,盯著我看。


我總想把美雪的感受放在第一位來看待。

胖蒂今天也忘記了為人母的辛勞,純粹地享受著七福神巡禮。
點火加熱平底鍋,倒上芝麻油。拜託QP妹妹研磨的核桃,也粗細均勻,恰到好處。過去我負責的就是QP妹妹現在的工作,我在上代身邊,為了不挨罵而拚命地轉動著研杵。
我在心中給她鼓勁,又盯著她的睡臉看了許久。她正用這小小的身體,與來路不明的敵人戰鬥著。
茶碗很小隻,梅子昆布茶兩三口就沒了。即便如此,男爵還是不願離去。他的視線少見地四處遊走,東張西望。
正月剛到,家裡的門鈴就早早地響了。
「我在人生的最後,能有這樣驚喜的再婚,還能生個胖兒子,簡直該喊萬萬歲了。但他們的人生還有很多路要走呢。」
我與蜜朗是在鎌倉相識的,因為住所相鄰而發展為正式交往,去年春天,在QP妹妹升入小學的那天入籍結婚了。下個月,我們結婚就滿一周年了。
「那他和壽老人的角色是不是重複了?」
QP妹妹說著,就歡蹦亂跳起來。對啊,今天食堂會做QP妹妹最喜歡的白菜卷。
芭芭拉夫人特地精心打扮了一番才來到試吃會。她戴著一頂有蝴蝶結的貝雷帽。男爵帶來了一個據說是初中同學的朋友。雖說我原本很猶豫該不該叫男爵來,但我的熟人之中最懂美食的就是男爵了。既然是試吃會,能夠無所顧忌地說出意見,對蜜朗才是最有益的,於是我下定決心請他來了。男爵帶來的那位朋友,也流露出一種遍嘗過美食的氣質。
從郵箱里找到那封航空信的時候,是一個下午,鎌倉的空中正飄舞著小雪。恰逢農曆二月三日「書信供養」,今年也有許多郵件從全國各地寄到山茶文具店。假如不每天把信取出來,小小的郵箱很快就會塞滿。
我的雙手中忽然多了一個沉重的大球。

我和你的外祖母當過很長時間的筆友,所以我從你還小的時候就認識你了。我在心裏一直擅自把你當成遠親家的小女孩來看待。
男爵得了癌症自然是一件可憐的事,但一想到剛生孩子不久的胖蒂,就愈加撕心裂肺。
「也許你會嘲笑我是個分不清夢想和現實,腦袋有毛病的老女人。但我是真心地愛著康成先生,是發自內心深處的。這份愛現在一樣在延續下去。」
「您一直都住在鎌倉嗎?」我問。
她的臉色好多了,用手摸摸額頭,似乎也不燙了。但以防萬一,我還是拿來體溫計給她夾在腋下。光看昨晚的樣子,根本想不到她今天還能去上學。
「對了,剛才的咖喱,你真心覺得怎麼樣?不用說場面話,把真實意見說給我聽聽嘛。」蜜朗注視著我的眼睛。
「沒事吧?」
抬頭仰望天空,群星閃閃發光。白晝中肉眼不可見的星星都在閃爍著。其中有上代,也有美雪。
「放粥里一起煮,我已經把紅薯丟進去了。」蜜朗平淡地說。
又好笑,屁股又疼,心裏又止不住地驚訝,幾種感受混雜在一起,回過神來已經在咯咯大笑。笑得太厲害,連眼淚都笑出來了。實際只是一瞬間發生的事,卻覺得被連續拍了好幾張照片出來,記憶無比鮮明。
大概是因為出了許多汗,QP妹妹的體溫降到了三十七度幾。
「差不多該回家了吧。」
在壺中燜了一會兒之後,我給蜜朗的馬克杯沏上頭茶,遞到他面前。平日里都是我一個人望著朝霞喝京番茶,今天有了蜜朗與我對飲。
剛才還冷冰冰的氣氛,忽然就熱鬧了起來。
「鎌倉咖喱,好像已經有了。」蜜朗也慢吞吞地說。
康成
「能不能給這種咖喱起個名字呢?某某咖喱之類,誰都能立刻記住的。」說出這句話的是男爵的發小。
每當發現一棵蜂斗菜,QP妹妹就會憐惜地摸摸它的腦袋。
裝在口袋裡走在路上,就好像懷抱著暖寶寶一樣,熱乎乎的。半路上遇到了郵筒,就把寄給富士額女士的明信片投寄了。
小時候,我在學校里經常「發燒」。每一次,上代都會來學校接我。即便是那樣的時刻,上代也一點都不會善待我。別說善待了,根本就是脾氣更差了。她常說得感冒或者弄壞身子是因為自我管理沒做好,是自己的錯。我拖著病體還得聽她的說教。上代或許早就看穿了我是在撒嬌吧。
「說得對哦。不管對方是什麼人,媽媽就是媽媽。小鳩你現在不覺得很幸福嗎?你要是沒這副身體,該怎麼感受這份幸福呢?創造出你身體的人,就是媽媽。如果小鳩你覺得很幸福,就得好好感謝媽媽,否則會遭報應的哦。當然也沒必要強迫自己去喜歡她啦。」
我吃著剩下的奶油蛋糕,發著呆思索這件事。
餐盤終於來到所有人面前。
男爵想握起書桌上的鉛筆,但怎麼都握不好。看這情況,病情是比過去惡化一些了嗎?兩年前左右,我們一起在鶴屋吃鰻魚飯時,他還能正常握筷子的呀。還是說我當初沒有注意到跡象呢?不過這一回,即便成功,也沒法收到報酬了。因為把信交給胖蒂時,男爵就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
接著開始準備晚飯。
「很好吃哦。」
「找到了,找到了。」蜜朗從冰箱里抽出裝著金橘的口袋。
蜜朗便默默地掀起被子的一角。
甚至想拋開蜜朗,和你成為好朋友。
「新年快樂!」
「知道了。今天我就在這個房間睡了。」
「發燒了。把體溫計拿來。」蜜朗用手掌撫著QP妹妹的額頭說。
「說得也對。再來一次七福神巡禮吧。」
「主要成分是蜂蠟,吃進嘴裏也沒事的。我其實也試著吃過,不會有問題。」
「康成先生?」
「明白。不過小鳩你也別太勉強自己,要是連你都倒下了,守景家就完蛋了哦。」
來到二樓的咖啡室,一個人都沒見到,被我獨佔了。我在餐桌旁坐定,點了杯伯爵茶,順便還點了塊草莓奶油蛋糕。
很快,餓著肚子的QP妹妹就要從學校回來了。
就在熱著咖喱湯汁的大鍋旁邊,蜜朗又開始做起油炸料理。他正細心烹制的是油炸牡蠣。油鍋發出熱鬧的響聲。蜜朗為換氣而打開窗戶,一對身穿艷麗和服的男女坐在人力車上,剛巧從前面的小路駛過。
男爵家不知都吃些什麼呢?聽胖蒂說,男爵做得一手好菜。也許男爵現在正大顯身手呢。手都麻痹了還能不能做菜,這讓人很擔心,又或許做做菜能讓他轉換心情,暫時把痛苦忘卻呢。
清晨,來到樓下,只見難得早起的蜜朗正在做粥。
「好啊。如果又覺得不舒服,我們會馬上接你回家的。」
蜜朗與美雪邂逅,在鎌倉約會,兩人談論起想在鎌倉開咖啡店的夢想,在別處生下QP妹妹,而美雪又遭遇不測,他被迫墜入悲傷的深淵。他好不容易才整理好心情,與QP妹妹兩人一起來到了鎌倉,但一切都不盡如人意。他咬緊牙關,屢敗屢戰到最後的成果,就是眼前這盤咖喱。在這條路的中途,我也加入了蜜朗的人生。
聽到蜜朗的話,我才恍然大悟。接著,我把沉浸在感傷中的自己封存了起來,立刻回到現實開始試吃。對啊,今天是被叫來參加試吃會的嘛。
我能感覺到,一直堵在我胸口的某個東西,唰的一下被沖走了。
「那就是和茶葉一樣呢。」
「一——二——」
想到男爵對我坦白的事實,我就會情不自禁地湧出一汪淚水,所以今天我決定把那件事徹底忘光。我什麼都沒聽過,那些只是我的誤會吧,我不斷地說服自己。
「氣球大——叔!」QP妹妹朝著天空大喊。
看到眼前的景象,我啞然失笑。
我還記得川端康成最後是在逗子的瑪麗娜公寓的房間里含著煤氣管自殺的啊。這是我出生之前好久的事情,我也只知道這些而已。他在鎌倉的執筆時間很長,聽說有一段時間也曾住在這附近。晚年,他定居在長谷甘繩神明神社旁邊,據說還經常去鶴屋。上代不知何時說過有個人在魚店挑魚時的眼神很可怕,恐怕指的就是川端康成吧。
「長……壽?」
「而且牡蠣這種食材,真是特別棒。因為這一帶的牡蠣就是日本第一啊!牡蠣炸得也很出色哦。」
美雪,你為我們生下QP妹妹,我真的、真的萬分感激。為了向美雪你表達謝意,我才寫了這封信。
雖然我想立馬給她回信,但還是暫且忍耐一會兒,靜靜等待內心冷靜下來吧。
「我死了之後,你就把信交給他們吧。」男爵說著,向我低下頭。
「啊,是,是呢。」我曖昧不清地回答。
「機會這麼難得,蜜朗你要不要也寫一封?」

她將與上代往來的信件都交還到我這裏,我已經在很早之前通過她的兒子紐羅表達過謝意。去年的年底,我在給她寄去賀年卡的時候,還添了一句:「不介意的話,要不要繼續與我通信?」
「我完全是森林派的。大海有點太廣闊了,反而挺可怕的。山上的天氣會突然變臉,要擔心的事太多。在森林里最舒坦,因為很溫柔啊,就算是門外漢也能享受到。」
自己定下的目標一定要堅持到最後,這就是上代的生活哲學。恐怕上代在見到剛出生的我時,就已經下決心要對這孩子嚴加管教了,而她將這種態度一直貫徹到了生命的終結。這大概就是希望我一個人也能好好活下去的愛吧。
看來蜜朗很緊張。他的眉間難得地擠出了皺紋。
「沒有沒有,這種爽口的感覺,作為一杯晚上喝的奶茶簡直棒極了。」芭芭拉夫人率先下定結論。
點餐當然交給了男爵。
我在土鍋的兩邊架上握把,小心翼翼地搬到被爐上面。鍋里的菜肴仍舊隨著餘溫而翻滾沸騰。
富士額女士把句尾收得十分圓潤,語調雍容。我還以為她是鎌倉人,因為她與這小鎮的氣氛融入得恰到好處。
「不過,鎌倉意麵啦,鎌倉襯衫啦,鎌倉蛋黃派啦,到處都是鎌倉鎌倉的。如果叫鎌倉咖喱,就太陳詞濫調了。」男爵嘀咕道。
「從機關退休之後,我就一咬牙搬家到鎌倉來了。當公務員的時候從來沒揮霍過,一直以來都是節儉生活到現在的,金錢上勉強不成問題。現在我能置身於康成先生生活過的小鎮,和他欣賞同樣的景色,感受同樣的季節,真的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