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不，不，傑克。我要聽你謝恩。讓老頭子高興高興。」
「不知道。他有時睡得不太好。」
傑克臉色沉下來，把手捂在了臉上。
「走？可是，可能什麼事都沒有，傑克。可能爸爸確是想起了上次的事，但他又會忘記的——」
「對呀，」父親說，「我們姓鮑頓，是因為我父親的爺爺是英格蘭人，但除了他，我們都是蘇格蘭人。這些事你們都知道。但我提這些是因為我奶奶還有我父親總是告訴我，對錢財一定要小心。不過我想，人也會對錢小心得過頭的。我覺得可能我就是有點太小心了。我父親，你們知道，是個虔信的人，是個非常善良的好人，不過，我覺得，某些方面他精明得和他的人格不太相稱。我的想法是，放手一點，特別是對我的孩子們。我可憐的老父親給我留下了農場、這幢房子還有傢具，我可以對錢財放手一點。不過可能我沒意識到我挺像他的，讓錢一年又一年地就留在銀行里。」
「你肯這麼說，可真好，格羅瑞。如果你不在這兒，什麼事都會變得困難多了。說白了是不可能了。我明白，這麼說不是讓你承擔什麼責任——」
她說：「因為讓我想起我曾經有過的快樂時光。」
「對不起。我沒有想要表示不敬。我真的沒想。」
「你覺得他也不記得了嗎？」
「嗯。更可能是二十八年前。」
「糖漿就好。現在我試圖在解決四十年前就該解決的事。呣，就聽一句老人言吧，傑克。禱告訓練人正直坦誠，不弄虛作假。」
他給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坐在桌旁，打開報紙。又把報紙放在一旁。「他看到這個了嗎？」
他看著她。「你願不願意為我的行蹤作證呢？」
「你不吃不睡，九-九-藏-書就會是這樣的。我來做法式吐司吧。」
傑克說：「噢。」又點了點頭，像是在接受指責。
「是的，我想走。我痛恨這個鎮子。」
「我想他沒睡好。不想吃早飯。我伺候他回床上睡了。」
傑克兩臂交叉抱在胸前，靠在椅背上，看著老人費勁地握住叉子。他眼睛下的疤痕更白了。現在格羅瑞知道了，他疲倦的時候這條疤痕會變白。
傑克笑了笑。「看來是這樣吧。」他瞄了格羅瑞一眼。
父親看著他。「我知道，傑克。我明白錯在我。一直以來，我和你說話時，都把你當做毛頭小夥子。其實你已經不年輕了。」
「是的。」他說，一手托著頭吃著她放在盤子上的東西，裝出一副聽話的樣子。「好了，」他說，「這下我可以走了吧？」
「是的，大人。我有一封信要趕著寄。」
他聳聳肩。「你懂我的意思了吧？」
「別嘟嘟噥噥了，快吃吧。」
「可能格羅瑞——」
格羅瑞說：「你們倆誰都沒吃過一口。你們當著我的面浪費食物。鄰居家的狗都已經胖得走不動了。太荒謬了。」
「怕是還不夠啊。」
「你什麼都不用說。那類事總是有的，和你沒關係。」
他聳聳肩。「這念頭是肯定有過的。」
傑克說：「抱歉。」
「是的，很可惜。等你像我這個年紀時，你會明白的。有些事不能輕易招惹，會有嚴重後果的。」
「您確實已經說過了，大人。」
「真抱歉。我應當想到的。」
「哦，格羅瑞，好吧，現在我覺得很累了。」
「哦，出乎我的意料。」
「這下我是拉斯柯爾尼科夫了。昨天才是加里·格蘭特。」
他點點頭。「我睡不著，」他說，「我不能在屋子裡走九-九-藏-書來走去。他聽得到。我不能待在那個房間里。好吧，這下我得待在房間里了。」他看看她。「我還沒打算走。」
「很抱歉，爸爸，不過不吃早飯，誰都不能離開桌子。」
父親說：「格羅瑞，你把這個切一切，行嗎？幫我一下吧。」
「真的啊，傑克。那一定是——多少年？——三十年之前了？」
「你怎麼會認為誰還會記得這事兒？」
「我覺得不是真有必要啊。」
他用掌根揉了揉眼睛。「沒什麼。早上我走進藥房時，談話停了下來。你知道那種感覺？別人見到你，都閉嘴不談了。」他呵呵一笑。「於是我走進雜貨店，就為了看看同樣的情形會不會發生。果然又是這樣。我努力說服自己，這不說明什麼。」
「來了，爸爸。」格羅瑞說。她幫老人穿戴好，扶著他來到廚房。傑克已經把餐具準備好了，正站著等他們。那樣的恭敬，那樣的戒備。報紙不見了。
傑克說：「就我記得的，你已經做了很多了。」
「我對你說的話，都是早幾年就該和你說的。」
傑克笑笑。「我知道的。」
「不太可能。我應該考慮一下嗎？」
「什麼？」她看了一眼標題，《連發夜盜事件》。「我不知道。我猜他看到了。怎麼呢？」
傑克微微一笑。
他捂著臉笑。「對不起，」他說，「這真讓人丟盡了臉。」
她說：「吐司上要糖漿嗎，爸爸？我們也有蜜糖和黑莓醬。」
他笑了起來。「啊，別這樣。別做煎餅。你得讓我慢慢找到胃口。」
「我想他可能還記得。但這並不意味著別人也會記得。而且這也不意味著他認為你做了這件事呀。」
「你還沒吃完呢。」
「只是我可以更慷慨一點的。所以現ｒｅａd.9９csw•com在我想改變。」
「我再次向您保證不是那樣的，大人。」
「啊，傑克。今天早早起來了啊。」
她打了打牛奶和蛋液，將煎餅鍋加熱。「我知道這是哄人的好話呢，」她說，「你要真的能做到我怎麼說你怎麼做，我才好相信。主要是，好好吃飯。不要再為這為那擔心了。」
「那樣的話，我可能會重新考慮的。」
「忙著發號施令了！」他說著大笑起來。
「不行。你得等爸爸吃完。你的禮貌都到哪兒去了？」
「我們家裡新上台的獨裁者，」父親說，「你瞧，我都得忍受什麼啊。」
她又看到他沿路走來，看上去有點沮喪，她心想。不過他走進屋時帶著笑容，把帽子放在冰箱上，把一罐咖啡擱在桌子上。「想著咖啡可能快用完了，」他說，「牧師大人還沒起來？」
「好吧。我得長點力氣精神。我得看上去讓人願意僱用我。」
她說：「你真的是考慮留在這兒了？」
「太可惜了。」
「你離開屋子了嗎？」
傑克說：「您一向都挺慷慨的。」
「我不是有意諷刺的，真的。」
「我不懂。」
「這是流行於蘇格蘭人中的瘟疫，我奶奶說的。他們對酒毫無抵抗能力。她說她親眼看到過不少好男兒被酒徹底毀了。」
「我該和他怎麼說？『順便提一句，爹爹，我沒從那家小店偷過零錢碎票？』」他大笑。
「法式吐司。燕麥。煎蛋和吐司。」
「再來一點咖啡。」
「哦，」傑克說，「真抱歉。可能是我的罪過。」
「好，那就好。不過，蘇格蘭人還有一個惡習，你知道的，喝酒。」
「哦，這麼說來，我想你不太會重新考慮留下來了？」
「嗯，沒關係。你知道，禱告時，你攤開九*九*藏*書了自己的想法，可以看個清楚。沒必要隱瞞什麼。主讓我們做的任何事，都有極大的益處，特別是禱告。我本當多鼓勵你養成禱告的習慣的。」
「為什麼？」
父親看了看他。「這樣可以了。這段謝恩我聽到過很多遍了。『請賜這些禮物為我們所用，請讓我們成為您的僕從』——另外還有這段。很不錯。主是仁慈的主。我們可以開始進早餐了。」
傑克笑了笑，伸了個懶腰，看著她，像是說她一點都不知道讓他做的事有多麼不容易，不過他還是吃了幾口。「很好吃，格羅瑞。謝謝你。」他把椅子推了回去。
「來，早飯吃點什麼？」
「我好歹儘力吧。真的。我會的。」
「哦，」她說，「我不覺得這說明什麼，傑克。別人為什麼要認為這和你有關？爸爸不會這麼想的。」
「我不知道。」
他點點頭。「那會改變的。不過你明白我說的了吧。」
「不行。你得吃點什麼。除非你想做拉斯柯爾尼科夫。要不然，你還是好好吃飯吧。吃得好有助睡眠的。我要做些煎餅。」
「願意，」她說，「當然願意了。可是我什麼都不知道。你的行蹤一向都是不露一點風聲的。」
「而你想走。」
「好吧。」他清了清嗓子。「請讓我們有真正的感恩之心，來感謝將要得到的一切。阿門。」
傑克說：「是的，大人。我要將這些話系在手上為記號，戴在額上為經文。」九-九-藏-書
「很好。不過還有另外一件事我想要安排好。今天早上禱告的時候想到了這事。銀行里有筆存款，是你們母親那邊的家人留下來的一些錢。我原來打算等我過世后，留給你們幾個分分。不過我會告訴銀行讓你們倆用這筆錢。你們支配那筆錢不需要什麼理由，沒必要有那一類的問題。」
「哦，好的。」他接著說，「傑克，你來做謝恩禱告好嗎？我還沒全醒呢。還不夠有精神。」
父親在隔壁房間大聲說：「什麼東西聞起來好香啊。啊，晚點的早餐。很不錯呀。」
「我前天晚上有沒有離開屋子？」
「我以前這麼做過一次。我做的就是那事兒。夜裡出門，試試別人家的門把手。發現有一兩扇門沒有鎖上，拿了些錢和啤酒。泰迪在我的房間里都看到了。他說，我要是不去告訴牧師大人，他就去。他給了我一小時考慮。那一小時我喝了啤酒。然後老先生上樓來，收起了錢，帶我一起出門把錢還回去，雖然我一副醉醺醺的樣子。我笑個不停——啊！」
「好。我得記住這一點。我要把這句話牢牢印在腦子裡。」
「我不明白。更何況，這事出現在今早的報紙上，肯定是發生在前天晚上的。」
他呵呵一笑。「目前我在世上的朋友可能就你一個了，格羅瑞。沒有誰會費勁讓我吃早飯呢。所以說，我的目的很自私。一向都是這樣。」
「不要追究有沒有必要了，傑克。是的，如果能讓你的負擔輕一點，這就夠有必要了。我可不願想到，有什麼麻煩輪到你頭上，是因為你父親是個一毛不拔的蘇格蘭老頭。」
父親看了看他。「這像句諷刺，不過至少你熟讀經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