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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周圍走動 以波比的名義

有人在周圍走動

以波比的名義

「前幾天晚上夢見了。」波比一邊回答,一邊把鴨子沉進水裡,握著它在水下遊動。
那天晚上我突然想到,是不是應該和我妹妹談一談了,但要是什麼都沒有發生的話,我該跟她說些什麼呢,而且波比的成績越來越好,我只是因為突然又想起了這一切,才睡不著,那就像是變得越來越緊實的麵糰,還有恐懼,我不知道我在恐懼什麼,因為波比和我妹妹都已經睡著了,不時能聽見他們翻身或者嘆息的聲音,睡得那麼熟,比我這樣徹夜思考要好得多。當然了,等我又一次看見波比像那樣看著我妹妹之後,我在院子里找到了他,讓他幫我移植一盆乳香黃連木,我們談了許多事,他向我透露了個秘密,小胡安娜的一個姐姐交男朋友了。
「馬馬虎虎。」他專心地讓鴨子游起泳來,過了一會兒才回答我。
「這把刀沒法用。」我對他說。我幾乎說不出話來,安排像波比這樣幼小又無知的人做事真是太愚蠢了,但是我甚至看不見他的眼睛。他鬆開短刀撲進我懷裡的時候,我才感覺到了那陣推力,他抱著我,緊緊地抱著我抽泣。我想,在那個時刻,我看見了某種大概是他最後一場噩夢裡的東西,我沒法問他,但是我想,我看見了在他停止做噩夢,卻開始那樣看著我妹妹、那樣看著長刀之前,最後一次夢見的東西。
昨天,他八歲了,我們為他舉辦了一場美妙的派對,波比非常喜歡發條火車、足球和插滿蠟燭的蛋糕。我妹妹原本擔心那幾天他在學校的成績會很糟糕,但恰好相反,他的算術和閱讀成績都有所提升,沒有理由不讓他玩玩具了。我們讓他邀請他的朋友們來,他邀請了貝托和小胡安娜,馬里奧·潘薩尼也來了,但只待了一會兒,因為他爸爸病了。我妹妹讓他們在院子里一直玩到了晚上,儘管我們倆都擔心他興奮過度,會弄壞我們的植物,但波比還是試了試他的新球。到了喝橙汁和吃生日蛋糕的時間,我們給他合唱了「綠芹菜」,我們笑得很厲害,因為大家都很高興,尤其是波比和我妹妹;而我,當然了,我一直都在監視波比,我覺得這簡直是在浪費時間,因為根本就沒有什麼可以監視的。但是,我得在波比心不在焉的時候監視他,尋找那種我妹妹似乎沒有注意到、卻讓我很難受的眼神。
「怎麼馬馬虎虎?你有沒有夢見不好的九_九_藏_書東西?」
「你告訴你媽媽了嗎?」
「沒有,沒告訴她。她……」
他像往常一樣跑了過去,因為沒人比他對我更殷勤。我向房子看去,等著他回來,我想,實際上,我應該在讓他幫我取刀之前先問問他的夢,這樣才能安心。他回來的時候走得很慢,就像睡午覺時磨蹭著不願起床。我把最長的那把刀放在了很顯眼的地方,想讓他一打開櫥櫃的抽屜就能看見它,儘管如此,我見他還是挑了一把短刀。
那天,我只看見他對她露出過一次那樣的眼神,就在他低下頭、像有教養的孩子那樣說「蛋糕真漂亮呀,媽媽」之前的一瞬間,當時我妹妹正好在點蠟燭。小胡安娜對他的話表示贊同,馬里奧·潘薩尼也是。然後,我擺好了讓波比切蛋糕的長刀,特意從桌子的另一端觀察他,但是波比對蛋糕滿意極了,正在用幾乎從未有過的神情看著我妹妹。他專心致志地把蛋糕切成同樣的大小,然後分給大家。「第一塊先給你,媽媽。」波比說著把蛋糕遞給她,然後是小胡安娜和我,因為女士優先。很快他們回院子里繼續玩耍,馬里奧·潘薩尼沒有去,因為他爸爸病了,但在此之前,波比又和我妹妹說了一遍蛋糕真好吃,然後他向我跑來,抱住我的脖子,給了我一個濕漉漉的吻。「你的辮子真漂亮,姨媽。」晚上,他爬上我的膝頭,向我吐露了一個了不得的秘密:「你知道嗎,姨媽,現在我八歲了。」
我們很晚才睡下,但那天是周六,波比可以像我們一樣待到凌晨。我是最後一個上床的,在此之前,我整理了餐廳,把凳子擺回原位,孩子們玩了沉船和其他遊戲,這些遊戲總是會把家裡弄得亂七八糟的。我把長刀收了起來,上床前,我看見我妹妹幸福地沉睡著;我來到波比的房間,看見他趴著睡著了,他從小就喜歡這樣睡覺,床單被他踢到地上,一條腿露出床外,臉埋進了枕頭裡,睡得非常香。要是我有孩子的話,我也會讓他這樣睡覺的,但是想這種事有什麼意義呢。我躺了下來,但我不想讀書,也許我不該這樣,因為我一點都不困,在這種時候,我身上總是發生同樣的事:意志消散了,各種想法從四面襲來,似乎都是正確的,突然間,所有的想法都是正確的,而且幾乎總會變得很恐怖,連做禱告都無法擺脫。我喝了糖水,從三百開始倒數,因為從后往前數數更難,更催眠。就在我快要睡著的時候,疑慮突然冒了頭:我把刀收起來了嗎,還是說,刀還放在桌上。這種想法很愚蠢,因為我已經把每樣東西都整理好了,我記得我把刀放九-九-藏-書進了櫥櫃下面的抽屜里,但我還是不敢確定。我起了床,那把刀果然在那個抽屜里,和其他餐具放在一起。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很想把刀放在我的卧室,我甚至把它拿出來了一會兒,但這也太誇張了。我照了照鏡子,對自己做了個鬼臉。在這個時間,我也不是很喜歡這樣做。我給自己倒了一小杯茴芹酒,儘管這樣對我的肝並不好,我坐在床上小口地喝酒,好讓自己儘快睡著。我妹妹的鼾聲不時地傳來,波比和往常一樣,要麼在說夢話,要麼在呻|吟。
恰好在我快要睡著的時候,我突然又想起了所有的事。波比第一次問我妹妹為什麼對他不好的時候,我那聖人般的妹妹——所有人都這麼說——看著他,彷彿這是個玩笑,她甚至笑了起來。我當時正在沏著馬黛茶,我記得波比沒有笑,相反,他似乎很痛苦,很想知道答案。當時他已經七歲左右了,像所有的孩子那樣,總會提一些奇怪的問題,我記得有一天,他問我為什麼樹木和我們不一樣,我反問他為什麼有這樣的疑問,波比說:「姨媽,因為夏天的時候它們穿得很厚實,到了冬天卻脫下衣服。」我吃了一驚,因為這孩子真的太奇怪了。孩子都是這樣的,但他還是……然後,我妹妹奇怪地看著他,她從沒有對他不好,她對他說,只不過在他表現不好或生病的時候,她會顯得有些嚴肅,而且不得不做一些他不喜歡的事,小胡安娜和馬里奧·潘薩尼的媽媽在必要的時候也會很嚴肅的。但是波比依然悲傷地看著她,最後他說,不是白天,是晚上他睡著的時候,她對他不好。我們倆都吃了一驚,我記得是我跟他解釋說,沒人需要承擔睡夢裡的過錯,那只是一場噩夢,現在都過去了,讓他別擔心。那一天,波比沒有堅持,他總是能接受我們的解釋,他不是一個難哄的孩子。但是幾天後,他哭叫著醒來,我走到他床邊的時候,他抱住我,不願意說話,只是不停地哭。他肯定又做噩夢了,甚至到中午的時候,他坐在桌子旁突然想起這件事,又問起我妹妹,為什麼在他睡著的時候對他這麼壞。這一回,我妹妹開始在意這件事了,她對他說,他年齡已經夠大了,怎麼還分不清夢境和現實呢,她還說,如果他堅持這麼說,她就要把這件事告訴卡普蘭醫生了,因為說不定他肚子里長了蛔蟲或者得了闌尾炎,得治一治。我覺得波比快哭了,我連忙又給他解釋了一遍關於噩夢的事,他得明白,沒人像他媽媽那樣愛他,我雖然也很愛他,但還是不如他媽媽。波比認真地聽著,擦乾了眼淚,他說,當然了,他明白的九九藏書,他從椅子上下來,親吻我束手無策的妹妹,然後眼神獃滯地陷入了思考。下午,我去院子里找他,讓他跟我聊一聊,畢竟我是他的姨媽,他可以像信任她媽媽一樣信任我,要是他不願意告訴媽媽的話,也可以告訴我。他看上去並不想說話,他費了好大的勁,最後,他說了一些類似於「到了晚上一切都不同了」的話,說起了幾塊黑布,他沒法鬆開手腳,大家都會做這樣的噩夢,但是波比偏偏夢見了我妹妹,她為他做出了那麼多犧牲,這真是太讓人遺憾了,我這樣告訴他,然後又重複了一遍,他說,沒錯,他同意,他當然同意了。
他渾身塗滿了肥皂,撲向了我,這讓我猝不及防。他哭著擁抱我,顫抖著,把我身上弄得一塌糊塗,我試圖擺脫他,他的身體從我的指尖滑落,掉進了浴缸里,用雙手遮住臉,大聲地哭泣。我妹妹跑了過來,她以為波比滑倒了,哪兒弄疼了,但他搖搖頭,努力地止住哭泣,這讓他的臉皺成一團。他在浴缸里站了起來,好讓我們看到他什麼事也沒有,他拒絕說話,赤|裸著身體,渾身都是肥皂,雖然我和我妹妹拿著毛巾,撫摸他,做出了許多承諾,但他在壓抑的哭聲中是如此孤獨,我們倆都無法讓他冷靜下來。
此後,我一直在找機會取得波比的信任,還不能讓他發現我是因為想讓他開口說話。但是幾個禮拜過去了,他什麼都不想告訴我,現在,要是我在他的臉上察覺到了什麼,他要麼會讓那種神情立刻消失,要麼會擁抱我、向我索要糖果,要麼讓我准許他去街角和小胡安娜和馬里奧·潘薩尼玩耍。他決不會管我妹妹要任何東西,他對她非常周到,因為她的身體還相當虛弱,而且她也不太擔心自己沒法仔細地照顧他,因為我總是第一個出現,而波比對我很是順從,要是我提出了讓他反感的要求,在必要的時候他也會接受。因此我妹妹無法得知那件事,而我卻立刻發現了,他偶爾那樣看著他,進屋前站在門口那樣看著她,直到被我發現,然後,他要麼立即低下頭,要麼跑開,要麼翻個跟頭。刀的事純屬偶然,當時我正在廚房前室里更換櫥櫃里的紙巾,為了這事,我取出了所有的餐具。等我轉身準備裁剪另一條紙巾的時候,我才發現波比早就進來了,我發現他正看著那把最長的刀。他馬上就轉移開視線,希望沒有被我發現,但我早就熟悉了他的那種眼神,怎麼說呢,這樣的想法是很愚蠢的,但是,在悶熱的廚房前室里,彷彿有一陣涼風,幾乎是寒風,向我襲來。我什麼也沒跟他說,那天晚上,我突然想起,波比再也沒https://read.99csw.com有問過我妹妹為什麼對他那樣壞,他只是偶爾會像看著那把長刀那樣看著她,那種截然不同的眼神。當然了,這應該是偶然,但是一周后,我恰好在用那把長刀切蛋糕,我妹妹在告訴他是時候學會自己擦皮鞋了,我再次看到了那樣的表情,我不喜歡這樣。「好的,媽媽。」波比說,他只關注我正在對蛋糕做的事情,那雙眼睛盯著刀每次的移動。他在凳子上稍稍晃了一下,就像是自己在切蛋糕;或許他在想鞋子的事,他像擦鞋那樣移動著自己的身體,我妹妹肯定是這麼想的,因為波比那麼聽話、那麼乖巧。
「這很正常,她年紀不小了,」我對他說,「聽著,去廚房給我把長刀拿來,我要把這些拉菲草給割了。」
最後一次是在二月的熱浪襲來時,那時候我妹妹已經痊癒了,我們像往常一樣過日子。我不知道她有沒有發現,但我什麼都不想告訴她,因為我了解她,她太敏感了,特別是在與波比有關的事情上,我記得那會兒波比還很小,我妹妹依然承受著離婚的打擊,每當波比哭鬧或調皮搗蛋的時候,她都艱難地忍受著,我不得不把他帶到院子里,等待一切平息下來,這是姨媽該做的事。準確地說,我覺得我妹妹並沒有發現有時候波比起床時就像長途跋涉歸來,一直到喝牛奶咖啡的時候,他都帶著迷惘的神情。我們倆獨處時,我總是希望她能說點什麼,但她沒有;我覺得不該讓她回想起必然會讓她覺得痛苦的事,準確地說,我認為,波比可能又問過她為什麼對自己那麼壞,但波比也可能覺得自己沒有權利這樣做,或許他記得我的請求,認為自己再也不該和我妹妹提這件事。有時,我覺得我才是那個胡思亂想的人,波比肯定已經不再做關於他媽媽的噩夢了,不然的話,他肯定會馬上告訴我,這樣他才能讓自己好受一點;但後來,有幾個早晨,我又看見了那樣的神情,又擔心了起來。幸好,我妹妹什麼都沒發現,連波比第一次那樣看她的時候她都沒有注意到,當時我正在熨衣服,他在廚房前室的門口看著我妹妹,我不知道,我該怎麼解釋這種事呢,直到電熨斗快熨穿了我的藍色襯衣,我才及時把它拿開,波比還在那樣看著我妹妹,她正在揉麵糰,準備做餡餅。我問他想找什麼東西——我只是為了跟他說點什麼——他嚇了一跳,回答說,不找什麼,外面太熱了,沒法玩球。我不知道我是用什麼樣的語氣對他提了這個問題,但他似乎為了說服我,又解釋了一遍,然後去客廳畫畫了。我妹妹說,波比太髒了,那天下午她就要給他洗澡,雖然他年紀不小了,但是他九九藏書總忘記清洗耳朵和腳。最後是我給他洗澡的,因為那天下午我妹妹依然覺得很累。我在浴缸里給他塗上肥皂,他在玩那隻讓他愛不釋手的塑料小鴨,我鼓起勇氣問他,這段時間有沒有睡得好一些。
恰巧在這之後,我妹妹得了胸膜炎,輪到我安排所有的事務,但我不用管波比,因為他雖然年紀很小,但所有的事都能自己做得好好的。我記得他進屋看望我妹妹,待在她床邊一言不發,等著她對他微笑或者撫摸他的頭髮,然後,他會安靜地去院子里玩耍,或者在客廳里讀書,我甚至不用提醒他別在那幾天彈鋼琴,雖然他很喜歡彈。我第一次看見他很難過的時候,我告訴他,他媽媽已經好一些了,明天就能起來曬會兒太陽了。波比露出了奇怪的表情,斜著眼睛看了我一眼,怎麼說呢,我突然想到了那件事,我問他是不是又做噩夢了。他開始安靜地哭了起來,捂住自己的臉,然後說是的,為什麼媽媽要這樣對他。那一次,我意識到他很害怕,我掰下他的手,擦乾他的臉,我看見了他的恐懼,很難置之不理,我又跟他解釋了一遍,那隻不過是個夢。「你跟她什麼也別說,」我要求道,「你看,她已經很虛弱了,她知道了會激動的。」波比沉默地表示贊同,他很信任我,但後來,我發現他對這句話的理解很死板,因為連我妹妹開始康復的時候,他都沒有再跟她說起過這件事,我這麼推測是因為有幾天上午,我看見他茫然地從她的房間里出來,而且他一直都和我待在一起,在廚房裡圍著我打轉。有一兩回,我實在忍不住了,在院子里或是在給他洗澡的時候跟他談了談,他的反應和原來一樣,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他沒有把話說完,為什麼他媽媽總是在晚上那樣對他,但他沒有再說下去了,他哭得很厲害。我不想讓我妹妹知道這件事,因為她已經得了胸膜炎,這件事可能會對她產生嚴重的影響,我又跟波比解釋了一遍,他非常理解;與對他媽媽相反,他什麼都可以跟我說。等他再長大一些,就不會再做噩夢了;最好別在晚上吃那麼多麵包,我要去問問卡普蘭醫生,看看有沒有什麼通便藥能讓他睡覺時不做噩夢。我當然沒有問他,很難和卡普蘭醫生談論這種事,他要接待很多病人,沒有時間可以浪費。我不知道自己做得對不對,但是慢慢地,我不再那麼擔心波比了,早晨見到他時,他偶爾會帶著迷茫的神情,我想他可能又做噩夢了,於是我等他來找我坦白,但是波比會開始畫畫,或者去學校,什麼都沒跟我說,然後他會高高興興地回家,而且他越來越強壯、越來越健康,成績也越來越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