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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話 為娛樂而殺人

第三話 為娛樂而殺人

我這麼一說,他就嚴肅地反駁道「二樓萬一著火了逃都逃不掉」。我是覺得比起火災,還是痴漢和內衣小偷更貼近現實一點吧。
「推理和恐怖中的被害者不過是個棋子和消耗品,並無法超越殺人者和怪物之間的關係呢。但實際並非如此,加害者和被害者之間,一定有某種力學關係在起作用呢。」
「哎」
我還以為他會擺出生氣的架勢,可福利元卻突然開始訥訥而言了。
簡直就像是在說「在我說著這些無關痛癢的話題的時候,你先把想問的問題給我考慮清楚吧」。
「作品名稱就不需要了,能告訴我幾個戶部同學所知道的奇怪動機嗎?」
因此,等到執行階段,某個念頭便會理所當然地淆亂大腦——我確能殺死摯友嗎……
「所謂懸疑和恐怖事件中出現的殺人呢,都是胡編亂造的事情。」
「什麼啊。」
「你來得正好,真是恰逢其時呢……」
「也就是所謂的瘋魔么?」
通覽了一下書架,果然有很多犯罪小說及犯罪心理學相關的書。雖說只是個人的看法,房間里的雜亂無章就如同滋原深層意識的表現,又一次感到毛骨悚然。
「也就是說我不禁想到,在無動機的情況下,動機這個詞所包含的意義,應當只是基於人的慾望和感情一類的東西呢。但是我覺得即使是在無動機的殺人和引發騷亂的事件中,對犯人而言也是有相當的動機呢。只是因為動機過於愚蠢,讓人覺得居然是以這樣的理由殺了人,所以才被稱為無動機的呢。」
藏書之中從無比煽情的犯罪故事,乃至非常客觀的犯罪記述,包羅了以眾多以現實事件為題材的書籍。然此於我而言皆為「故事」。雖說此類確鑿發生的事實固然亦可激發某種興奮,卻也並非可以超驗抑或退化出虛構情節的範疇。 作為殺人故事,我也僅是接受了那些故事而已。
Bingo!頭一個就撞上了那個身為犯人的「我」。
「讓年輕女子獨居,簡直荒唐透頂」,憤怒的老爹通過特殊關係找來的,是姑父的朋友的前輩的同事的妹妹的丈夫的姑媽所經營的池和莊。
「我認為被稱作無差別殺人的案件中絕大多數犯人,都是為了認清自己的存在而去殺人的呢。」
也許是因為之前滋原的事,我一邊移動雙手,一邊保持著坐的姿勢,連同坐墊一道溜到了門口附近。也就是說我整個人從榻榻米上滑了過去。
「你那假裝偵探的遊戲已經結束了嗎?」
「誒?人體破壞……嗎? 」
「所謂的正名,即變得大眾化——」
此念幾度閃現腦際,趣味的是接下去我所思忖的總是自己已將摯友置於死地之後的言行。我絲毫未嘗想象過殺戮的場面,故而我對殺人的行為並無嗜虐的趣味,這豈非最有力的證據么?

本以為這可能是偏見吧,但觀察得越仔細,就越沒法不這麼想。
片刻之後,叩門聲響起,萬籟俱寂的宿舍彷彿也感知到了微微的震顫。
話說如此,這般令人作嘔的空氣又是什麼鬼?
——話說,這個傢伙是打算把整個故事都講完嗎?不過《天花板上的散步者》好像是短篇,也算萬幸了吧。
我匆匆忙忙從頭讀起,結果就這樣一直翻到了原稿的最後。並不是因為有趣。倘若這是小說,我恐怕提不起半分興趣。
單自分類看,我將為之的殺人或可納于危機犯罪。然而我欲殺摯友之心,卻絕非精神糾結所致。誠然我論斷殺死摯友乃是如今自身所能做的最善之舉,然則我也絕非處於如不行動則會身死形消,最後不得不爾的精神狀態。與此相對的,我僅是為了自身愉悅,為愉悅而殺人。
我受到了很大的打擊。不過說實話,我並沒有體會到「悲傷」的實感。公寓里相識的人死了,這對我來說是一個衝擊。雖然有些冷漠,不過既然是真情實感那也沒有辦法。倘若是一兩年前的話,或許還會萌生出不一樣的情感。
戶部的聲音回蕩在走廊里,就似對落跑的我窮追猛打一般——
推開橫向滑動的移門,是鋪著地板的水泥地模樣的空間。鋪著榻榻米的房間自那開始一直伸展到對面的窗戶。嗯,伸展這一表達準確無誤。房間出奇的狹長,左右寬度和縱深距離明顯失去了平衡。
「話雖如此,這中間肯定存在著極少數的人,他們正視自己,與自身的拉斯科利尼科夫相對峙呢。但是,這世上存在著即使是他們也難以企及的領域,換做常人肯定更是遙不可及的呢。」
……故友將至
對方一臉不悅。
該怎麼辦才好……
「那種話完全沒有現實感呢。」
首先踏進玄關便是土間,左手邊有個宛如失敗作品的手製鞋櫃。換上拖鞋后,眼前突兀地出現了一條延伸至二樓的樓梯。在左前方 的位置,有個上半部分半透的玻璃門。一開始還以為是倉庫什麼的,可門的構造卻很微妙。打開后嚇了一跳,這竟然是浴室,而且內部連更衣室都沒有。也就是說,無論洗澡前脫衣服,還是出去后穿衣服,都必須在玄關進行。我自然是打定主意去外面的澡堂解決了。
喝了酒興緻高漲的我,忽然想要敲窗,一副「真戶崎同學我來幫忙啦!」的架勢。
據我的推理,真戶崎同學遭毒殺應當是在凌晨四點至五點之間。考慮到那篇原稿里反映出的「我」的性格,應該會用盡量長的時間和受害者攀談。話雖如此,在外面開始變亮之前,犯罪行為是非結束不可的。
這傢伙是《為娛樂而殺人》的「我」嗎?
引而戮之
我在此並沒交到什麼女性朋友 。原本這就是一所女性稀少的大學,而且幾乎都是以社團活動為中心的小圈子。所以什麼社團都沒參加的我,確實是有些浮泛的存在。一起吃午飯,借筆記本之類程度的朋友倒有幾個,再也沒有更深入的交往了。話雖如此,反正現在也過了中學生的年紀,也不想再交往什麼好友了。
雖也並不是特別想看,但現在這種幹什麼都提不起勁的心情,說不定反而可以通讀下來。抱著這樣的想法,我把它找了出來。「欲殺一摯友」——冷不防這樣的文章躍入眼帘,著實令我吃了一驚。
還是說我的吐槽太天真了么?的確和先前那兩個人相比,他的動機要更低一些……
我真想發句牢騷,不過戶部貌似完全沒有注意到這邊的情形,神情恍惚地繼續說明著:
得說些更刺|激的話,務必把他拉回現實!
阿姨在房間前方多次呼喚他的名字,但完全沒有迴音。一般來說只要把包裹放在門口折返就好,然而稍微一碰,門就自己開了。
這不就是和《為娛樂而殺人》的內容很接近的話么?
就這樣,對三人的「訊問」終於塵埃落定了。但最終都不知道誰是那個「我」, 而且我對真戶崎同學的死因是「為娛樂而殺人」的推理也完全失去了信心。
我一邊道謝,一邊坐了下去,盡量把腿放在被爐外面。和滋原比起來,他的房間可以說是相當乾淨了。所以並沒覺得被爐會臟,但無論如何也不想把腳伸進去就是了。
「夠了」
然後在十一月的第一個周五 ,我終於開始了「訊問」。
好,這裏就正面突破吧!
戶部終究還是一上來就把那兩個人的興趣委婉地批判了一番,不過這倒也沒什麼。
我甫一插嘴,戶部又楞住了。看來他只要自己的話稍被打斷,那一瞬間就會停止思考。
「是啊……基本上先天的因素比較多吧。在直接以《惡之種子(壞種,The Bad Seed,1956)》為題的電影里,是由純真無邪的少女扮演殺人犯的角色。在湯姆·特萊昂的傑作《呼喚邪惡的少年(死亡遊戲,The Other,1972)》中登場的同卵雙胞胎。在《誰能殺死孩子(Who Can Kill a Child, 1976)》中,孩子們集體襲擊大人。在被多次電影化的史蒂芬·金的《玉米田的小孩(Children of the Corn,1987)》也可以說是同一系統的作品。麥考利·卡爾金主演的《危險的遊戲(危險小天使,The Good Son,1993)》也是是一部正統的惡之種子主題作品。雖說有些提到的作品有些區別,但《白之家少女(黑巷少女,The Little Gril Who Lives Down the Lane,1976)》,也在這一領域吧。」
「是呢,真希望那些自以為有良知的人好好想想,在戰爭這種無差別的大量屠殺面前,這種瘋狂的殺人是多麼的有意義呢。」
「在這部作品中出現了鄉田三郎這一人物。鄉田覺得這世上除了無聊還是無聊,無論做什麼都會很快厭膩。工作也好玩樂也好,都沒法長久。幸好父母每月都有寄錢,倒也不愁吃穿。正因為是這樣的男人,故而為了尋求新環境而反覆搬家。經過幾次搬家之後,他來到了名為東榮館的公寓。在那裡他遇見了明智小五郎,從已然作為業餘偵探活躍著的小五郎那裡聽到了犯罪和偵探小說的故事,為世間竟然有如此有趣的東西而狂喜不已。不久,鄉田就不單純滿足於僅聽聽故事或看看書了。」
「住一樓不是很容易被痴漢和內衣小偷什麼的盯上嗎?」
他也條件反射一般,自然而然地認可了我的發言。也許是多虧了接受六年小學義務教育的緣故,所以沒法無視舉手提問的人吧。
又敲了敲二號房的門,邊說「打擾了」,邊將手搭在門把手上,門一下就開了。我就這樣進入了房間。
敲了敲滋原所在的二號房的門,卻完全沒有回應。因為事前隔著窗戶確認過他已經回來了,所以不可能不在家。
就連福利元也沒法保持沉默了么?
戶部似乎是正統本格推理的愛好者,因此稍有脫離本格推理的作品,在他看來都是不可饒恕的。他那種偏執狂的想法已然完完全全地傳達出來,實在是太可怕了。
「死亡的深度嗎?」
「其中著名的《分類詭計集成》是把推理小說中使用的各種詭計,按字面意思分門別類的詭計辭典,甚至可以說是一部勞作。」
我認為第二次機會已經到了。但想歸想,卻一時不知該如何深入下去。因而會話在一瞬間出現的空隙。火急火燎的我,不知不覺將心裏的話脫口而出——
「……知,知道得很詳細呢。」
我盡量不摻雜感情地將對滋原說過的內容重新傳達了一遍,因為在進入這個房間的一瞬,我就覺得還是這樣做比較好。儘管如此還是有些緊張,說話的時候都沒法正視戶部的臉。只能將目光落在放置於被爐上的東城雅哉的《九岩石塔殺人事件》上。
哎……從這層意義上說,這所大學不也挺棒的嗎?
「在文藝中也算是一個高雅的領域。的確多數都是以殺人為題材,但並沒有如同現實事件那樣栩栩如生、悲痛欲絕的要素;也沒有像恐怖小說一般血流成河。總歸是知性的、優雅的。特別是本格推理,是擁有良知的成年人的娛樂。」
此處冒昧地提一下,我的房間是四疊間。雖說在此地就是尋常的學生宿舍,卻是毋庸置疑的逼仄。入口是毛坯房一般的空間,房間自此處往內延伸。 甫一進屋,便有種恍若進入鰻魚巢穴的印象。入口對面是唯一的窗戶,入冬以後置於窗邊的桌案便可替代被爐的靠背。
戶部高興地說道。
然而戶部並沒有襲擊我,而是站到了書架跟前。
「對,是呢。比如說,有關殺人的加害者和被害者之間的關係,你怎麼看?」
稍許觀察了下室內的狀況,我稍微提高聲音再次打了招呼。
若只是滯于想象,獵奇殺人或也不賴。然則令我感覺無比興奮 卻並非殺人行為本身,而是刺殺之前以及罪行達成爾後。
「若是如此,不如不殺摯友,起首就殺害素不相識的陌生人豈不更妙?與其雖說幾無動機地 殺戮身邊的人,不如無差別地殺戮毫無瓜葛的人,如此豈非更加安全?」
「只聽動機的話,實在是太瘋狂了。但在這樣事件的背景中,居住的地域、一起生活的家庭、所就讀的學校等,社會上的人際關係是否是其潛在的原因呢?」
他突然以驚人的氣勢回過頭來,一面伴隨著「哇」的一聲無比失禮的慘叫,一面想抽身逃跑。不過身後就是桌子,結果只是手忙腳亂卻什麼也做不了,想必是相當震驚吧。
雖然比走廊好一點,不過由於窗戶開在北面,室內也一樣昏昏暗暗。五號房雖然是位於拐角的房間,西面的牆上卻沒有窗戶,或許是和鄰居家挨得太近的緣故吧。水泥地的一側與其說是壁櫥,還不是說是由一塊木板分隔成上下兩層的空間。反正也沒有門,不如掛個窗帘算了。連我都訝于自己居然會有這種想法。
嗯……當時的我有過那樣的預感嗎?
「推理小說中的詭計和意外的犯人等,是任何人都能享受到的要素。所以易於傳播且娛樂性很強。不過,大眾化的趨勢便是臉譜化、類型化,對於作者自己構築的謎團必須由作者自己打破的推理來說,經常會有陷入死胡同的風險。但讀者們總會抱有好也罷壞也罷,總歸都是遊戲的觀念,故而除了一部分狂熱者之外都能接受,其內容也構不成什麼問題。然而,恐怖作品即便是全是瞎編卻總要死人的。的確推理小說中也有死亡,但推理中的死總被當成遊戲中的死。相比而言,恐怖作品就生動多了。人類在活著的時候就會遭遇真正的死亡,恐怕這就是現代恐怖誕生以來給人的感覺吧。這樣一來,正因為本質是娛樂所以才會人人喊打。特別是電影等被動的東西就愈加如此了吧。厭惡獵奇電影的人,在殘酷的描寫開始以前,就會無意識地想到飛散的血液和暴露的內臟在自己體內不斷堆積的模樣,人類會不費吹之力地變成肉塊,所以肯定會感到厭惡的吧。也就是說,儘管描繪了最為虛構的世界,但實際上卻展現了最為真實的世界,這或許就是恐怖作品的真面目吧。」
不,關於這點我想無論空費多少唇舌,普通的人類究竟是不會理解的。我也只能認為是自己先天缺乏愛情與友情,同情與憐憫之類的情感。
「所謂的推理小說的殺人,也就是戶部同學所說的本格推理中的殺人事件,動機都比較明確吧,遺產繼承啦復讎啦什麼的。但我說的不是這個,是更奇怪的……也就是……怎麼說呢……貌似沒有動機……為殺人而殺人……對了,沒有純粹以殺人為動機的殺人嗎?」
「為娛樂而殺人」
「那麼獵奇電影是一下子就被正名的嗎?」
「在和真戶崎同學的交談中,有沒有出現過為殺人而殺人之類,所謂純粹殺人的話題?」
泥 重井
但是,所謂姑父的朋友的前輩的同事的妹妹的丈夫的姑媽所經營的,便只有破舊的出租公寓池和莊。僅此一家別無分店,所以也沒得選擇,而且就連房間也是我爹自作主張定下的。以「女生住在靠近玄關的房間不安全」為由,讓我住在了一樓的最裡面。
戶部的態度顯得很紳士。但在我看來總覺得他很想賣弄自己淵博的學識,其實明明說什麼都可以的。
在小說方面,真戶崎同學是不囿於領域廣泛閱讀的類型。只是最愛推理類書籍,那方面的藏書很令人矚目。或許是因為他的閱讀傾向以及作為後輩的立場,三人都把真戶崎當作知己。而同年級的滋原是個復讀生,故而年齡上要大一歲。真戶崎同學經常接受他們的拜訪,傾聽他們的訴說,但他卻未曾露出絲毫厭煩的神情。果然真戶崎同學很了不起。
「就說原因在於腦部的疾病呢。」
「推理小說中登場的東西,比如密室、不在場證明、童謠殺人等,總之無論為何物,在操控那種意識的根源里,都有著對非日常生活的憧憬。從鄉田三郎的犯罪動機中也可以強烈地嗅探出相同的味道。所以我沒法不對他產生共鳴。
「是啊,也許是可以這麼說呢。只是自己是否正確把握了純粹殺人這一概念,還是抱有一些疑問呢。」
這次交流大體上與滋原和戶部兩個人不大一樣,即使是和福利元對話,也絲毫沒感覺到他就是身為犯人的「我」。當然,和另外兩人一樣,從壞的方面來講他也屬於那種稀奇古怪的阿宅。但感覺他就似粗糙的B級恐怖電影般的大大咧咧,根本看不出是能寫出《為娛樂而殺人》那種原稿性格的人。
在九月和十月的兩個月里,我把時間都花在了讀書上,連期中考試備考都是草草了事。真戶崎同學的死亡已經過了一些時日,為娛樂而殺人已經成功了,「我」也會因此開始疏忽大意 。
「不好意思,請問有沒有動機奇怪的殺人事件?」
唔,這麼一想,現在的生活還真是可憐……我的工作為什麼會是這樣——哎其實怎樣都好。由於我是在東京出生成長的,所以要和小學、中學、高中時期的好朋友分手,實在是相當落寞。但我也體味到了那種並不痛苦的解放感。一想到父母的干涉將煙消雲散,就忍不住開懷大笑。但在住read•99csw•com所上我只想舉手告饒。
「雖然統稱為恐怖,但這個詞本身也囊括了怪異小說和幻想文學之類。由哥特小說到現代恐怖,不對,現在已經是後現代恐怖了,有其歷史或者說是變遷。根據作品的不同,從文學到令人蹙眉的低級恐怖,範圍非常之廣。所謂的獵奇電影=恐怖電影,那是因為80年代在日本風靡恐怖電影的緣故吧。」
「呵。」
我敲了敲門,得到了「請進」的回應。稍微深吸一口氣,說聲「打擾了」便打開了門。
咖啡杯也有「我」的那份,實施犯罪后就清洗了。若是擦拭乾凈的話,應當就不知道咖啡杯是什麼時候用過的了。
他原本有些空虛的眼睛忽然變得銳利起來。
欲殺一摯友——
池和莊的住客
「亂步的一部名為《天花板上的散步者》的作品,因為是一種倒敘推理,所以透露詭計也好動機也好都都沒關係。對了,倒敘推理原本是在奧斯汀·弗里曼的《歌唱的白骨》——」
看了眼書架另一側掛著的鍾,著實嚇了我一跳,都快八點鐘了。
這樣一來,真戶崎同學就有可能把「殺死摯友」這樣的話告訴其他兩人。只是由於知道他們三人之間的關係並算不太好,所以就沒說是從誰那裡聽來的。只是就一個奇怪的話題發表了有趣的想法而已。這樣一想,邏輯就通了。
本來滋原就沒理由殺我,更不會在自己的房間里搞什麼襲擊,這種事稍微動動腦子就能想明白吧。我深受打擊,大概是之前覺得自己太有偵探的才能了……
終於到了住處,發現一號房、二號房、六號房、九號房的燈都亮著。大家真不愧是夜貓子,都這個點了還不睡。經過一號房的時候,自紗窗的對面傳來了的絮絮的說話聲。三人中肯定又有誰來叨擾真戶崎同學了。
N年前,就在十九歲的那年,我搬來了「茄叉兔」這個鮮有人知的小鎮。
開了門之後,阿姨又拉開了面前的窗帘。真戶崎同學在水泥地和鋪榻榻米的室內邊界處掛了窗帘,就如內門一樣。在其邊上相當於壁櫥的空間前面,也掛著同款的窗帘。這是他獨有的室內裝飾,我也得效法一下。
雖說承認了這一點,但也能看出福利元似乎並不以為然。
我拚命地壓抑著變得粗重的呼吸。
自翌日起,我一有空就去圖書館。之前在真戶崎那裡已經對三人的興趣愛好有所耳聞,於是就讀了他們各自感興趣的犯罪、推理、恐怖類的書,開始做好「訊問」的準備。但是,事到如今已經沒有時間再去詳讀各領域的書了,因此我以指南類書和研究類書為中心進行了通讀。
嗯,我的感覺或許沒錯……
福利元面露難色地說道:
滋原和戶部都已「訊問」過了,只漏了福利元的話也著實令人火大。不過他一無所知的可能性畢竟還是有的。那就重整態勢接著上吧!
那晚也是如此。最喜歡的書也不讀,電視也不看音樂也不聽,也不去預習明天的課,只是渾渾噩噩地躺著。正當我想到《書店街的書店》的十月號差不多該被拿去作為舊雜誌回收的時候,腦海中便浮現出了那本怪異的原稿。
無視了他的反應,我進一步詢問道。
自事件發生以來,我爹隔幾天就會給我打一通「催搬家電話」,但我就答覆他「直到民俗資料館的工作結束為止都不行」。雖然那份打工其實已經結束了,但我也沒必要特地通知他。
三號房——空房。
倘若將至今為止的原委都訴之於他人,如今再提出這樣的疑問的話,會遭人傳為笑柄的吧。明明不曾有殺死對方的決意,又豈能實行所謂的為娛樂而殺人?被如此議論也是無法可想的么 。
禮、禮節嗎?
「惡之種子?」
也許是我窺視戶部表情的那副樣子,看上去像是答不上來,於是他就姑且開了口。這也顯得有些惺惺作態。
「之前你好像也拜訪過滋原和戶部,到底有什麼事?」
由此推斷,依據合理性將犯罪時間再壓縮一下,大約是凌晨兩點至五點左右。因為要是讀過《為娛樂而殺人》就能知道,犯人在殺害真戶崎同學之前,一定充分地享受了和他的臨終對談。
已經無路可退了。雖說我並不覺得他是犯人,但既然無法預料他會有什麼反應,還是得做好跑路的準備。
誒……?
故而此處回到原來的話題,有關殺死摯友這一 滿是魅惑的念頭。殺害方法無須特別講究。由於全無殺人事件中所謂殺意,因此 是大可不必拘泥手段的。非說一二的話,還是希冀盡量奉行藝術性的殺人吧 。此外關於殺人的執行日期,亦不宜制定繁複的計劃。一面做好隨時殺人的籌劃一面伺機行事,一旦水到渠成便堅決執行,當有這般心態即可。然後只需謹察目擊者和殘留的物證 ,餘下的細節最好是當場臨機應變。萬不可事前安排得過於細緻,否則稍有疏忽便會由於殺人的興奮打破原有之計劃。
而我已然框定了候補人。倘使是他,則具備了遂心如意的條件。他是一個與我嗜好相仿的人,兩人獨處時總愛談些玄之又玄的話,不過多數情況下我只能充當聽眾。儘管如此,還是能和他相談甚歡的。這麼說來將久作的獵奇歌相授於我的,不是別人,正是他了。當他聽完我殺死摯友的故事,知曉自己被選為謀殺對象,或也會深感欣慰吧。 嗯,肯定如此。他定會以此為榮的。既然如此,這已非我一人之事了。
「呃……主要還是瘋了,這點不會變吧?」
我邊喃喃自語著,邊翻看著書山。就在此時,我找到了這份《為娛樂而殺人》的原稿……
據說阿姨抱著包裹,說了句「拉開了哦」便掀開了帘子,接著發現了趴在被爐上的真戶崎。開始還以為他在睡覺,可映入眼帘的卻是桌面上的嘔吐物。於是慌忙跑過去,卻已經沒有呼吸了。即便如此還是叫了救護車,直接去了醫院,然而依舊回天乏術。
那麼,以下是對三人進行「訊問」情況的匯總記錄。
直至近夏,時間過得飛快。由於大一新生的緣故課也比較多,還有就是在初來乍到的土地上所見所聞都是新奇有趣的,一有空就會出去到處逛逛。
他笑笑說:「回去的話就會被迫去幫忙看店。」
刑警們細緻地詢問了他在公寓里的生活以及大學里的情況。對於反向的質問卻一概不予回答。唯一知道的就是「真戶崎同學死於非命」。如果是死於非命的話,就是說存在他殺的可能性嗎?
於是拉上帘子亮起燈,再次將腳置回被爐,斜倚在窗邊的桌案上。
不過永不煩惱正是我的長處,還是重整旗鼓再度開始「訊問」吧。
「呀,有何貴幹?」。
而殺害摯友卻並非如此。唯有我親自手刃友人,才能催生出後來的我,這樣的我才能被賦予意義。因此絕不能逃避殺人行為,既然如此,只能是在殺人之前不作他想了吧。
阿姨衝進二號房看到的景象是,跳到窗邊的桌子上,雙手伸向外面全身僵硬的我;以及試圖拿書架上的青銅書立拍打牆角的蟑螂結果卻功敗垂成,張大著嘴朝我投以恐怖目光的滋原——萬幸的是,此時戶部和福利元還沒從大學里回來。
從我的左手邊看去,房間的牆壁邊擺放著一整排書架,密密麻麻塞滿了書。但與真戶崎同學不同的是,他完全沒整理過,看上去只是一味地往裡塞。從室內的狀況來判斷,此人的整理整頓能力為零,這一點任誰都一目了然。
想到此處我的身軀就如罹患瘧疾般戰慄不已,難以言喻的快|感自下腹附近騰涌而上。
「那就是所謂的『崇高的殺人』嗎?」
「也就是說——」
儘管如此,起初還是覺得有些可疑。不過可能是我始終以請求賜教的態度跟他套話,所以他立刻就打消了這樣的懷疑,開始忘我地說了起來。
滋原露出一副教師看到認真回答問題的差生而喜上眉梢的表情,一面點頭,一邊「嗯嗯」地回應道。
十號房——空房。
我想我一定會笑容滿面地和他說:
「其中亂步參考了弗朗索瓦·福斯卡的《偵探小說的歷史與技巧》,將奇特犯罪動機大致分為四類。一,情感犯罪;二,利慾犯罪;三,異常心理犯罪;四,信念犯罪。為進一步詳細說明加以括弧各自記述吧, 情感犯罪為(戀愛,怨恨,復讎,優越感,自卑感,逃避,利他);利慾犯罪為(物慾,遺產問題,自我保全,保守秘密);異常心理犯罪為(殺人狂,變態心理,為犯罪而犯罪,遊戲性犯罪);信念犯罪為(基於思想、政治、宗教等信念的犯罪,迷信犯罪)。」
啊,是哦,仔細想來,三人中無論哪個是「我」,在和真戶崎同學的交談中,應當都會有那麼一兩次談到「殺死摯友」的話題。在《為娛樂而殺人》中,犯人的自我表現欲也十分強烈。在面對作為「摯友」對象的真戶崎同學時,不可能不把重要的心裡話說給他聽。
問題在於後者。方才我也提過,我所憧憬的慘劇世界是絕不屬於這個世界。即便是真的流血,也必然不能是那種在覆滿塵土的骯髒現世中流淌出的褪色的血,而是能烙印在眼底的擁有鮮明色彩的朱紅。就僅憑流血一項便是如此。故而覺得現實中的殺人與我而言是幾乎是不可能的。
正這麼想著,他突然露出了為難的表情。
再次比較殺害摯友的前後,較之蓄勢待發之前,果然還是事成之後更具魅力吧。畢竟事後的我所到達的世界,怕是充溢著常人無法想象的異質之樂。
欲殺一摯友。
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我一面假裝思考,一面尋覓著說出下一句台詞的時機。當然,這是為了在說出「殺死摯友」這句話的瞬間,觀察對方的反應。
由於一號房和二號房有人,我便看了三號房和五號房。我爹自作主張決定了裏面的五號房。不過從結果看,無論選哪間都沒多大差別。
我已經不想等他把這番話說完了,於是突然提問道——
「恐怕那些討厭恐怖的人肯定會這麼想,為什麼要特地去讀去看那種東西呢?」
「如果尺度再高一點,那就成了虐殺電影了。」
眼前的被爐之上置有一書,乃是推理相關書籍里聞名遐邇的《Howard Haycraft : Murder for Pleasure》。此書即我思忖如何謀害摯友時,經常翻閱的書。固然我也知曉這書的內容不過是有關本格偵探小說的研究和評論,卻是我花了對學生而言可謂重價的金額,於一家專販西洋書的舊書店購得。正因為此書譯名為《為娛樂而殺人》,本身即涵括我所欲實施行為的真意。
他邊說著,邊慢慢開始在我和書架間走動,好似要繞到我背後一般。
順便也去二樓參觀一下吧。
「比如殺死摯友一類的嗎?」
回到從前大學生活的我,總感覺沒有了真戶崎的宿舍,似乎少了點什麼的。在大學里或者外出的時候倒沒什麼,一旦回到公寓就有種奇妙的寂寞感。

戶部無視我迷惑的表情,還在繼續著他的說明。照這麼下去,大概會漸漸偏離我的問題。
這麼說來,或許自己和真戶崎同學真的可以算關係比較好,當然並不是男朋友的意思……
「這就是所謂的純粹殺人嗎?」
第一次「訊問」就這樣收場了。哎,真是的……
「明天是舊報紙和舊雜誌的回收日嗎……」
總覺得這像是漫畫家們在成名之前共同生活的,那個「某某莊」一樣,但滋原、戶部、福利元這三人絲毫沒有同好之士的意識,表面上挺要好,內心卻蔑視其他兩人,連我都看出來了。
「那種是在六十年代至七十年代以歐美為中心流行起來的,現在在日本也甚囂塵上。但那種作品要是寫不好的話,就會變成單純的心理讀物和懸疑讀物。要是寫的好到也罷,但也有很多作品只是一味地描摹犯人的異常心理,凈寫一堆和推理不相干的東西。首先,心理懸疑什麼的被當做新生事物般被人掛在嘴邊,其實本格推理中登場的犯人,很早開始就有很多被稱作精神變態的人物形象,要我說這些都早已有之。但即便是心理懸疑一類,如果和敘述技巧相關聯的話——」
所謂之前即此時此刻,思索著如何殺戮摯友的無上幸福之期。在不久的將來的某日, 在與我決意要殺的摯友對峙的剎那,兩人攀談的時刻,窺探出殺機的一霎,以及決斷實施殺害的瞬息——啊,彼時我的精神狀態又是如何呢?如此僅是在腦海中描繪出想法,便已心醉神迷了。
對福利元的「訊問」,一時半會是不可能了。與其說目前做不到,或許說不想做才是真心話。可想而知我受到的打擊是多麼大。
「哈?」
看到這副光景,我一時間呆若木雞。

殺人行為大略有二。其一為臨時起意,始於嫉妒、怨憤之一念,誅戮被害者的激|情型犯罪;其二為對於被害者的自卑嫉妒種種思緒徐徐積聚,乃至精神上紛亂如麻,最終陷於非殺被害者不可的心理狀態,並判斷此即上策的危機型犯罪。
按我爹的說法,我的處境是「女孩子家家的,復讀一年竟連志願的學校都沒能考上,最終只能離京淪落到北國的四流學校」。但終於得以遠離煩人的雙親,我是純粹地為此感到高興。這興許是我人生中最棒的年華吧。
「很喜歡呦。」
話雖如此,一旦到了實施階段,或許大多也船到橋頭自然直。之所以忽作此言,是鑒於近來我覺得這種衝動自心底噴涌的次數愈加頻繁。撰寫這樣的原稿,亦是為了對此加以抑制。
但還請靜聽我把話說完。我曾反覆強調,這場殺人事件對於受害者不抱任何殺意, 它是與普通的殺人事件大相徑庭的異質殺人。絲毫未曾積累過殺意,有的僅是利用殺戮摯友這一行為獲取自身精神的凈化。
那麼,來說說池和莊的住客,不是說物以類聚么,凈是些臭味相投的人聚在一起。
嘛,我的長相是不受男性歡迎的,而且打小就在我那四個混小子 兄弟的包圍下成長,雖說也沒想太多,可爹媽居然心大到這種程度也著實讓人目瞪口呆。
滋原那毫無表情的臉甚至有些可怕,視線朝著別處。
只是房東阿姨好像深受打擊,忽然就不再出入公寓了。這樣一來,女的就只剩我一人,而且另外的住客又是那三個人。其實讀《為娛樂而殺人》的時候,我正考慮著是否搬走比較好……
但我爹卻是一個在奇怪的地方特別有包容力的人,他覺得「寄宿的地方是熟人經營的,所以沒關係,而那裡的住客應該也都能信任」。當他得知一樓玄關附近的一號房裡住的是一位名叫真戶崎的國文科 大二學生時,甚至還覺得特別踏實。壓根兒沒考慮到那個男生也有化身為色狼可能性。
況且即便成功,歸根結底是自單個頭腦所誕生的謀划,即便這個犯人是當世無雙的天才罪犯,在複數 頭腦乃至集團的搜查活動面前,犯罪計劃都只能悉數宣告瓦解。有時甚至無需興師動眾,倘若有一個坐擁天才偵探之眼的人物登場,或許一切便會塵埃落定。
欲殺一摯友——這種行為竟於何處誘惑著我?
「所謂的恐怖,是指獵奇電影么?總覺得會有殺人魔和怪物出來一個接一個地把人給殺了,給人以一種殘酷血腥的印象。」
另一方面,我是有常人決計看不到也感受不到的——該如何表達呢——這是一種獨特的情感,通俗來說就是能敏感地覺察到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樂趣。耽溺於這種奇妙的愉悅,最終浮現出的便是殺掉摯友,這一令人戰慄的滿溢著興奮和歡喜的絕妙想法。
只是當時的我,懷抱著獨自生活的喜悅,故而大多事情都能一笑而過。他們還說什麼既然新生活所需的家電和傢具也沒有完全備齊,反正也不是出嫁,乾脆把老家用過的的東西帶去得了。話是這麼講,其實也就是把用舊的電飯煲之類硬塞給我。這當然是因為我媽想買新的了,對此我也就莞爾一笑,照單全收了。
好吧,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正面突破了!反正他是最後一個,哪怕是房東阿姨飛奔過來的騷動也無所謂了。
他忽然說了一些貌似很厲害的話,但或許就是在暗中批評戶部和福利元而已。
本來是想若無其事地說出這句話。
總結一下戶部所說的話:鄉田的獵奇興緻高漲,一次偶然的機會登上了公寓的頂層后,就總是窺探著各個房間里住戶的生活。不久,便瞄準了一戶叫做遠藤的牙醫助手的房間,透過天花板的九-九-藏-書節孔投毒,企圖殺死正在睡覺的他。就是這樣的故事。
資料館的職員大多都是叔叔阿姨,沒有年輕人,所以我受到了盛情款待。因此明明不怎麼能喝 ,卻不知是不是興奮過度了,就這樣突然倒在了宴會廳沉沉睡去。直到被人叫醒準備回家的時候已然將近深夜,著實嚇了我一跳。
「原來如此,這樣的例子也有不少,特別是在當今的社會。不過即便如此,考慮到殺人這一行為,加害者之於受害者間的力也在起作用吧。也就是說,這種情況下的力即是殺意。」
我頂多知道怪人二十面相和少年偵探團,驚訝的同時又真心嘆服。
雖說他沒可能知道我的想法,不過或許是體內的引擎終於發動起來了吧,福利元變得饒舌起來。
池和莊那三個男人似乎年末年初就要回老家了。首先戶部十二月初已經不在了,聽房東大媽說,滋原近日裡也要回去,那些傢伙怎樣都好,問題是福利元。
一轉眼已是九月。打工結束后大學也開學了。
繼而在實際殺害之後——沉溺於摯友被害而悲傷不已的我;從摯友的立場,未嘗有任何怨恨和利害關係而置身在嫌疑圈外的我;作為摯友向受害者遺屬和友人表達哀思的我;在接受警察的問詢之時,談到完全未有犯人線索的我。一想到事件之後的自己,便會徐緩地湧現出類似性興奮的歡喜之情。
定睛一看,他從第二層書架的最裡面取出裝幀漂亮的套盒書,如同貴重物品一般雙手捧著,坐回原來的座椅子上。
是啊!就是《為娛樂而殺人》啊!
對滋原的「訊問」雖然失敗了,但值得學習的地方也有很多。我立刻活用起那個——
「不,力並非指的是殺意呢。」
我雖是做了提問,但展開的話題和之前談推理小說時並無二致,這讓我有些為難。事已至此,只能一邊聽他說話,一邊修正對話的走向吧。
「有沒有不是那種娛樂的,內容深刻的東西呢?」
「鄉田應該是殺誰都無所謂吧。如果並非如此,迄今為止有沒有像鄉田那樣的動機,而且是想要殺害特定的人的例子呢?」
其實,在那之前我一直很低落。真戶崎同學的死已經過了四個月,看來我不僅不適合做偵探,更是那種悲催的偵探啊。
「是呢,比如說——」
在這樣的垃圾之家裡,滋原一直背對著我,面朝窗邊書桌上的台式電腦。胖墩墩的他敲打鍵盤的樣子,幾乎就像是要把電腦緊緊抱住似的。貌似是因為頭戴耳機的緣故,所以沒聽到敲門聲。
他以熱忱的語調說道——
「想到亂步,這裏正好有個好例子。」
老實說,我完全不明白滋原在說什麼,但他好像誤解了我的表情。
那天晚上我回到住處時,真戶崎同學的房間里傳來了說話聲,那時兇手可能就在他房間里。
無論是有關死亡推定時間和住客的不在場證明,還是調查毒藥以及獲取途徑等,警察早就在調查了。結果就得出了「自殺」這樣的錯誤結論。然而警察不能的,我能,警察沒有的,我有。
「當然不止於此了。怪談熱潮、世紀末的頹廢氣氛、娛樂性較高的當代恐怖小說登場等等,各種條件和環境都具備了吧。」
「我記得有個美國的高中生,他自父親那兒得到了一把作為生日禮物的來福槍呢。他的生日不是周六就是周日吧。然後他在周一的早上,接連槍殺了上學途中的學生和上班途中的職員,其動機是『星期一實在無聊透頂』呢。」
沿著杳無人影的道路朝著住處走去。雖說是鄉下,平常總能看到三三兩兩外出的學生。或許是因為暑假的緣故, 現在連半個人影都看不到。
「但是每當現實中發生獵奇事件,遭到抨擊的主要就是恐怖電影吧。」
犯人究竟是何時造訪真戶崎同學的房間的呢?不會是八、九點,最早也要十一點或零點左右吧。完成犯罪最少需兩到三個小時,儘管如此,他也想在黎明前完成。也就是說,凌晨兩點至五點是最有可能的時間段。
特別是滋原、戶部、福利元三人,因為總會撰寫些什麼原稿,桌上也好,榻榻米上也好,都是散亂放置著的資料等,然而一轉眼都失蹤了! 他們還以為是被扔掉了,嚇得臉色蒼白,後來才發現是阿姨根據自己獨特的審美,整理在了書架和桌子上。雖說在別人看來是覺得很亂,但本人最清楚哪裡有什麼。因而被人擅自收拾了一番,大家都很苦惱。話雖如此,畢竟也是好意,總不能說「請別再打掃了吧」。聽說打那以後便開始上鎖了。
一號房——真戶崎・國文科大二學生。
感覺他和滋原、戶部有些不同。若是那兩人的話,肯定會當場給何為恐怖做一番詳細的說明吧,可他並沒有這麼做。
我突然說出了正題。
「是的,現在正在想有沒有最接近的例子呢……」
他不由一怔,似乎很意外的樣子。
對了,在此之前關於三人的順序我還是稍有煩惱。雖說他們彼此間交流甚少,但當我開始了對第一個人的「訊問」,說不定就會傳到另外兩人耳里。如果「我」就在這兩人之中,恐怕會產生微妙的戒心。
「可是最近,我開始思考這世上應該還存在一種完全沒有作用力的,更為安靜、更為溫和,比如所謂『崇高的殺人』呢。」
福利元大笑起來。
可我並無思考的閑暇。
「假使腦機能不全是無差別殺人的主要原因之一,那麼犯人從一開始就去往了別的世界,即只屬於自己的世界。但是,腦部沒有任何疾病而發瘋的人,不對,是有可能發瘋的人,總是停留在現實世界里,有時還會有很棒的想法。而且是常人想不到的好主意呢。」
因此,雖與上述結論矛盾,如若真存在殺人之後免於拘捕的完全犯罪,絕無可能是計劃性的,而是蘊含較多偶然因素的激|情型犯罪。偶然發生之事,即便是天才偵探也無從進行邏輯推理。換言之,若想實現完全犯罪,如此極端相悖的因素乃是不可或缺的。
話雖如此,我還是把「訊問」的次序從福利元調整為戶部。雖說僅是我自以為是的貿然判斷而已,但差點被滋原殺掉的經歷,似乎喚起了我對恐怖小說=慘殺的印象。故而即刻對喜歡恐怖小說的福利元表示敬而遠之。
正當其時,你是否會乍然心血來潮——
後來從房東阿姨的口中得知,他似乎服了毒,種類不明。從房間里留下的咖啡杯中檢測出了毒物。杯子僅有一個,沒有別人的痕迹。不過門沒有上鎖,窗也是紗窗,房間處於出入自由的狀態。
或許會有人在此說出此等愚不可及之言:
不過我也實在想不出什麼良策,所以就決定依照我自己認定的嫌疑順序進行排序,即滋原、福利元、戶部的順序。理由很簡單,就是覺得滋原喜歡的犯罪小說,與現實中的案件最為接近。位列第二的福利元喜歡恐怖,戶部喜歡推理。雖說都涉及殺人,但就對現實的影響而言,我覺得恐怖類的更大一些。這也是僅我個人的觀點。
接下來是一場關於倒敘推理的內容及歷史的講義,從《歌唱的白骨》開始,直至連我都知曉的《神探可倫坡》,中間究竟過去了多長時間呢?
迎來了臘月的茄叉兔,由於連日降雪,整個小鎮都變得潔白無瑕。茄叉兔湖也凍住了。當地的孩子們正享受著滑冰的樂趣。
至於造訪三人的名目,仔細想了下還是虛實混合比較好。
一旦發生殺人事件, 警察就會有各種搜查行動。其中被害者之人際關係,會在怨恨、金錢、愛憎等方面進行徹查,盡其所能以犯罪動機為契機使嫌疑人浮出水面。
如今他依舊沒把我當回事,似乎一直都在強調,即使是心理懸疑,如果運用敘述技巧的話也能成為本格推理。卻也沒給我舉出具體的例子——這就是所謂的禮節哦——恕我無法理解。
「那種真實感,可能反而會被現實中不存在的怪物所稀釋吧。」
那麼真戶崎同學為何會死呢?
「不不!」
最初我以為這篇用A4紙列印的原稿只是一篇拙劣的小說而已,直至和那個事件聯繫到一起……
他貌似在腦海中一本一本地搜索自己的藏書,並未注意到我微妙的變化。過了不久,他好像找到了目標的書,回憶起了內容。
嗯,恐怕不是。這不是小說。我認為這不是小說,正因為有這種感覺,我對它才如此感興趣。
「一般來說就是這樣。」
「聽好了,不管怎麼血流成河,人肉飛散,那都是編造出來的事呀。這本就是個謊言的世界,故而才能享樂啊,知道這個世界有趣之處的人,無論怎麼受挫折也沒可能在現實中做同樣的事。引發那些事件的傢伙,即使沒有恐怖電影,遲早也會幹的。是啊,興許看恐怖片也會有點影響,不過這究竟佔到了動機的百分之幾呢。就算有,那也是微乎其微吧。那麼,色情錄像又會對健全的青少年照成多大影響呢?不,只要是個人都會被影響吧,但即使發生強|暴犯罪和痴漢,誰也不會說要取締色情錄像吧,真是奇了怪了。總而言之,色情錄像是有市場性的,是有利可圖的,所以誰都不去取締,也取締不了。但恐怖一類卻是見不得人的東西,而且還很弱勢。」
「戶部同學對《天花板上的散步者》中所描述的動機有何看法?」
重新在此記述下吧。我所抱持興趣的乃是殺害摯友之前以及爾後的自己。為失卻契友而悲嘆,憎恨犯人乃至恨之入骨,衷心勸慰遺屬,期望能為警方的調查提供幫助,始終講述著有關亡友回憶的那個我。
我爹聽說此事打來電話說「這種公寓還不快給我搬出去」, 根本用不著他這麼說,就在我正急忙忙準備搬離這裏的時候,警察發表了他是死於自殺的消息。
「哈哈哈哈——」
要說這樣阿姨就不干涉了嗎?才沒這樣的事。當自己在廚房裡做飯時,阿姨會神不知鬼不覺地站到身後,等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要做的料理和原本想的差了十萬八千里。阿姨的「恩惠」還在繼續著。據真戶崎同學說,自從我成為第一個女寄宿生后,她露面的次數顯著增加了。暑假期間造訪學生的房間,儘管時間是在「常理之外」的早上七點半,也還是把從家鄉寄來的包裹帶去了真戶崎同學的房間。因為阿姨平常就是這個樣子,這倒也沒啥好奇怪的。
坦誠而言,我對眾多留名犯罪史的殺人犯——開膛手傑克、HH·福爾摩斯、浴缸新娘事件的喬治·J·史密斯、杜塞爾多夫的怪物彼得·庫爾登、新奧爾良的斧頭男、波士頓的扼殺者阿爾伯特·迪薩爾沃、艾德·蓋恩、泰德·邦迪等,皆有著無可言喻的共鳴與留戀。不過即便這些念頭已然在我腦內漫溢,也只好將其看做另一世界之事。雖說我對絕世殺人犯所持有的,犯罪之凄慘與淫|靡,怪異的殘虐性及瘋狂性等神往不已,但倘若將那些具體的形式付諸于眼前 ,卻只會令我感到無限的作嘔與不悅。
這篇原稿上所寫的「我」的感情,不都是貨真價實的嗎?而且我很可能就是池和莊中的某人。原稿中對於房間的描寫明明就是這間公寓本身。也就是說,滋原、戶部、福利元三人中的某人是「我」,「摯友」便是真戶崎。
願有一人

進入暑假之後,我每天從早到晚都在忙著打工。本來還頗為小瞧這種鄉下的民俗資料館,以為不會有什麼客人來,但沒想到從第一天開始就忙得不可開交。仔細一想,這到底是上了年紀的人避暑之地。雖說可以優哉游哉地度過,但還是會覺得無聊的吧。即便如此這裏也沒什麼名勝古迹,故而他們不停地造訪資料館。有著大把時間的避暑遊客,不停地向作為導覽的我刨根問底。拜其所賜,原本並不想知道的,關於這個地域的歷史,現在也慢慢地明晰起來。
而我則欲大呼其謬,如此殺人魔般的殺人做派,著實愚不可及。此類低級的殺人了無意義,乃至不值流一滴血。誠然那樣更為安全,也更易於使調查陷入迷宮,但我所追求的絕非血腥殘忍的殺人。
誒,亂步竟然做過這些事。
正當我這麼想的時候——
「因為殺了人,就是很充分的殺人罪嘛,而且還是為了拍電影才殺的人……這種東西啥都不是吧,連恐怖片算不上。」
難不成一開始就被發現了!呃——
「那麼滋原同學所能想到的,基於最好的動機的殺人又是怎麼樣的呢?」
「誒……?」
本還以為他會再度石化。可他回答得倒是很流暢,我不由「誒」了一下。
「范·達因有一部名為《主教殺人事件》的作品,是依據鵝媽媽童謠的歌詞來殺人的童謠殺人事件,但在此事件中犯人的動機,照現在的話說就是『發神經』吧。」
「在這種情況下,動機越棒,對這個人的瘋狂程度評價就越高了是吧?」
接下去棘手的就是切入點。其實我和這三個人都沒好好說過話。雖也有見面打招呼,在廚房裡也會聊聊天,但這都是同樣身為住客的社交辭令而已。像真戶崎那樣親密的聊天是一次都沒有過。即便如此,還能進行突擊「訊問」嗎?
北國大學的暑假較東京等地要短。因為寒假很長,所以調整之後似乎變短了。話雖如此,畢竟也有一個半月,所以大家都早早回家了。感覺去旅行和打工的學生也很多,但留在茄叉兔的人卻少之又少。茄叉兔湖雖說是一個兼做避暑地的觀光地,但大多數遊客都是上了年紀的人,對學生來說就是一個沒有娛樂活動的鄉下地方。
八月十六日是資料館的慶功會。以「夏季特別展」為名的展覽將會持續到八月底,而我打工的時間也是到月末為止。貌似每年這個時候都會開慶功會。臨近月末由於特別展的整理工作,職員們又要忙碌起來,故而在來館者絡繹不絕的盂蘭盆節結束后,就早早地舉辦了犒勞會 。
滋原每句話的後面都加個「呢」的說話方式固然讓人討厭,戶部一副我乃知識分子的調調也著實令人汗毛凜凜。
正當我打定主意的時候,持續不停下著大雪的十二月已然過了一半,早已是臨近寒假的年關了。
第二天一早,真戶崎的屍體被發現了。
雖然感覺多多少少能理解一些,但重回到本格推理的話題實在令人膩煩,故而我決定一鼓作氣將其了結。
滋原抱著胳膊思考著,興許他腦海中已然浮現了「為娛樂而殺人」這幾個大字。
真戶崎同學因為整理工作做得比較好,所以就沒有蒙受「損失」。不過無法進入其他三人房間打掃的阿姨,便把打掃的對象聚焦到了真戶崎一人身上,所以逼得他也只好鎖門了。
首先需傳達這一層意思。
我身後是棲身之屋唯一的窗戶,曾幾何時外面肆虐著的暴雪,仍在紛紛飛舞著。牆上掛著的古董時鐘的指針即將指向凌晨一點。適才沐浴完畢,身體便已萌生了寒意。熄掉屋內的燈,拉開窗帘向窗外望去,佇立在街巷旁邊的路燈隱隱綽綽的光芒,輝映著不斷寂寂墜落的雪花。如此這般如夢如幻的景色,緩緩呈現在我眼前。怕是城裡所有住宅屋頂的黑瓦,悉數被粉刷得雪白無暇了吧。
他邊搖頭邊說——
警察相當執拗地多次盤問了我們幾個寄宿生。不管怎麼說,我們住在事發現場的公寓里,暑假期間的事件發生當天也都在房間里,倒也難怪。畢竟幾乎所有學生都沒有留在茄叉兔。
「與其說是犯人還不如說是殺人魔,當其為人類的情況下,從廣義上的精神異常者,也就是腦子不正常的殺人狂、狂熱信仰分子,到嗜性者和嗜人肉者,乃至瘋狂科學家,各式各樣的人都有。被惡靈附體的情況,但這就另當別論吧。」
倘若這是小說?這其實並不是小說嗎?!
「是呀。」
果然還是想說的啊……
「如果是人類的話,果然就是像殺人魔一樣的存在嗎?」
這麼一想,陡然變得劇烈起來的心跳聲震蕩著耳膜。滋原不知道我隱藏的興奮,露出一副出神的表情。
「不,不是這樣的,如你所例舉的那樣,任誰看了都一目了然的動機確實很多。這是因為推理這一文學類別大致是經過了Who done it、How done it、Why done it的階段成長起來的。所謂的Who done it即誰是犯人,無論在什麼時代都是推理小說主題的中心。How done i九-九-藏-書t即如何殺人,也就是犯罪方法——關鍵是詭計——相關的部分。這兩者長期以來都是推理小說主題的主流。當然其中也有Why done it即為何會犯罪,這般重視動機的作品。只是從主流推理的歷史潮流來看,從Who done it和How done it朝著How done it過渡的過程則是——」
假設你已決心加害某人,當其為計劃性犯罪的境況下 ,除了熟慮自己可以為之的殺人手段及犯罪時機外,如何令自己如何置身嫌疑人範圍之外,亦是可令人殫精竭慮之事吧。
聽了福利元的話回過神來的我,回答說「好的」,然後關上了門。
然則由於多數犯罪者普遍是受激|情驅使的衝動型犯罪,是以犯罪之時未有分毫考慮的餘裕 。鑒於這些人在殺人之後至多會急中生智耍些狡計,故只可謂拙劣不堪, 也易於被警察勘出端倪。倘若如此為之亦可逃脫法律制裁,便只可謂是上天保佑自求多福了。
「心理懸疑之類的又是怎麼樣的呢?」
「不管動機為何,他們不是都沒違抗想要殺人的衝動么?」
「你有什麼具體的想法嗎?」
當我說出「純粹殺人」時,戶部吃驚似的「哦豁」了一下。與此同時,他像是找到了一個合適的說話對象,非常愉快地開始說道。
「是呢,看樣子你理解我了呢。不過要是在社會上這樣說的話,真會被當做腦子有問題,會被檔瘋子看的呢。那些堅信自己才是有良知的可憐蟲們會紛紛不平地指責道——你把人命當什麼了!不過任誰內心都有個拉斯科利尼科夫吧,剩下的也就是動機孰好孰壞的問題了呢。」
不知何處傳來響聲,是來源於玄關么?側耳傾聽,走廊上「啪嗒啪嗒」的拖鞋聲傳入耳畔。正是不斷靠近的足音……
和其他兩個人一樣,福利元房間的牆壁上也堆滿了書籍,但對面還有與書籍數量勢均力敵的錄像帶之山。而且牆壁上從左到右縱橫交錯懸著繩子和鎖鏈。空中四下亂飛的有蝙蝠男、吸血鬼、恐龍(無齒翼龍?),天花板上掛著的有狼人、半魚人和弗蘭肯斯坦,周圍儘是噁心的食蟲植物(食人植物?奧特曼的怪獸島出現的那種玩意?),床邊的桌子上排列著幾個怪獸和怪人……給人的感覺,與其說是雜亂無章,還不如說是一個混沌空間出現在了宿舍的房間里。
未知何時,懸挂于書山對面的時鐘已然指向凌晨二點。
我將圖書館學到的以及從滋原的對話中得到的信息總結了一下,他浮現出了非常滿意的表情,然後繼續他的發言——
話雖如此,倘若不把戶部的這個話題聽完,他也可能因為欲求不滿而爆發。
「對對,還有這樣的例子呢。有個女性和相熟的男人開車兜風的時候,開槍打死了那個男人。其實並不是什麼特別親密的關係,真的就只是單純的熟人呢。據說其動機是『想知道自己的良心會不會痛,所以就殺個人試試看。』呢。就我而言,比起有才青年的殺人實驗,還是這個更能引起共鳴呢。」
這樣的生活一直持續到了盂蘭盆節之前,一天的工作結束后已然筋疲力盡,晚上都不太熬夜直接睡了。而滋原、戶部、福利元貌似都在夜間搞著他們的創作活動,故而比平時更難照面 了。這些倒是沒所謂,不過去真戶崎同學房間里玩的次數也變少了,終歸有些寂寞。儘管如此,還是在盂蘭盆節前拚命打工,因為資料館的人說過:「一過盂蘭盆節,來館的避暑遊客就會難以置信地急遽減少。」
滋原那會還是比較順利地把握話題的走向,但戶部卻不好對付。這男的不管什麼內容,最後都能把話題帶到本格推理上去。
他又開啟了話匣子:
等下……真戶崎同學的死亡推定時間是什麼時候?
「心理學上說不存在無動機殺人,應該確實如此吧。且不說是否能被社會接納,就犯人而言難道不是有不錯的動機么?」
環顧室內,不僅僅是因為暖爐的熱氣,反正就是亂到慘絕人寰,著實把我嚇了一跳。房間里雜亂無章,整個環境的衛生狀況可謂一塌糊塗,總而言之就是臟!
「江戶川亂步的評論集中有本名為《續·幻影城》的書,就是它了。」
「說起來,小說什麼的,都是娛樂啊。無論其設定是多麼的具有真實感,既然犯罪小說也是小說,那麼不就也是娛樂么。紀實文學當然不能和小說混為一談。推理小說中娛樂才是最重要的,即便說是什麼智力遊戲,說到底還是精神消遣吧。倒也不是說不可以,我覺得還是大方承認比較輕鬆。凡事沒必要搞得太複雜,就這點而言,恐怖小說已經很明確了。」
那部作品我未曾讀過,標題倒是在圖書館學習的時候看到過。曾經在日本好像也是評價相當高的一部小說,應當還有另外一部《格林家殺人事件》。儘管據說動機是發了瘋,但照我說的話,當他欲按照鵝媽媽童謠的歌詞殺人的時候,已經瘋到不能再瘋了。
「自己為何出生?自己為何活著?這其中到底存在什麼意義?為了尋求這些答案,犯人不過是選擇的殺人這一手段,作為接近這個答案的途徑之一呢。」
說實在,這都是些假到不行的借口,乃至潛台詞都顯而易見。但我還是很樂觀地覺得這樣就沒問題了。
因此,我一整天都得以已「館內巡邏」的名義,移動資料館各處的摺疊椅,剩下的時間就是坐著看看書,享受著這樣輕鬆又能賺錢的「工作」。
待他冷靜下來以後,我把事先準備好的「台詞」說了出來。由於我相當勉強地以女孩子的口吻,用裝可愛的語調說話的緣故,連自己都覺得不大舒服,甚至感到了自我厭惡。這樣謊話連篇的說明根本沒可能通用。這樣的實際感受也是導致情緒低落的原因。
「不能一概這麼說呢,但這就是無動機殺人可怕的地方呢。」
(此時此刻就算殺了他也絕對不會懷疑至我……)
說起來真是難以置信,因為女性太少,我也很受歡迎。以至很多女學生產生了誤解。明明受歡迎的原因是因為女性不足的緣故,但自從成為大學生后,她們似乎覺得自己魅力煥發了。
「利奧波德和洛布事件就是個例子呢。他們是芝加哥法學院的兩個有才青年,以實行成功的完全犯罪為目的,綁架並殺害了富裕的企業家之子的事件呢。在當時被稱為有才青年的殺人實驗,引發了很大的騷動呢。之後,帕特里克·漢密爾頓將該事件拍成舞台劇,另外希區柯克將其改編成的電影也很出名的呢。」
是不是我把他想得太壞了呢……
雖對意料外的展開感到驚詫,但覺察到有所成效的我,激動地以為接下去才是真正的「訊問」。但是,卻被對方輕而易舉地趕出了九號房。
當我做出類似電視上的知識分子的反應時——
但戶部似乎忘了剛才的發言,打算舉個具體的例子。
就、就、就是他了!他就是犯人!
他這麼說著,猛然動了起來,與此同時,我發出了凄厲的慘叫。
「那麼,《天花板上的散步者》則是——」
「推理也是直至現在才被正名,曾經可是和色|情|小|說同等待遇。但是恐怖小說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正因為其不具有大眾性,因而成了少數愛好者私底下的娛樂。」
沿著走廊往前面走去,右側從前到后依次為一號房、二號房、三號房——四號房空缺——五號房。總之這條走廊是真的暗無天日。仔細看去,左手面的牆上有窗,卻完全不見陽光。而後察看了一下公寓的四周才知道,就在後方有一家蔬菜店,將池和莊的南側遮擋得嚴嚴實實。
「嗯,其實……」
浴室的對面沒有門,直通廚房。角落裡放著洗衣機,故而那似乎是池和莊住客唯一可以交流的共享空間。廚房靠左手邊最深處,突然有個好似張著大嘴的昏暗空間。我差不多懷著把頭探入洞窟的心情走了進去,然後發現右手邊的空間是走廊,即使白天也昏暗不清。池和莊的一樓部分的左手面有兩個大小便兼用的單間廁所。不過那裡卻瀰漫著某種無以言喻的恐怖氣氛,著實令人尿意全無,或許只是單純的臟吧。
當時我以為是這三人中的某人寫了這篇拙劣的小說——正因為本人也有這樣的自知,所以就當垃圾扔了。雖說這純粹是出於惡趣味的興趣而偷偷撿來的,但由於真戶崎同學的死,被我給忘得一乾二淨了。
「是啊,比如說——」

「一般來說,不為人所接受的動機都有些什麼呢?」
可惡,竟被擺了一道!
我只是把突然想到的話說了出來,福利元的臉上卻浮現出諷刺的笑容。
感覺福利元的話明顯減少了。
嗯,似近似遠……果然還是離得很遠么——
「唔,如果非要說出什麼動機的話,就會把作品劇透,這樣的行為是違法推理小說的讀者禮節的。」
「怎麼說呢,恐怖小說無論好壞都是娛樂啊。」
戶部剛鬆了一口氣,我馬上舉起手來。
「原來如此,雖然說法有些奇怪,總之就是指不為世人所接受的動機么?」
走上樓梯在其左手面,也就是一樓浴室上方便是庫房。只在冬天使用的暖爐等物,似乎都存放在這個房間里。自樓梯的右手邊,依次排列著六號房、七號房、八號房、九號房和十號房。與一樓不同的是,廚房上方的位置是六號房,因此多出了一個房間。由於屋后的蔬菜店比池和莊略低,陽光得以自走廊的窗戶射進來,自然比一樓要亮堂些。雖說只有這兩點區別,但走廊間的明暗差距可謂天壤之別。
茄叉兔我只回了一次,是為了辦理大學退學手續及搬離池和莊。房東阿姨對我淚流滿面依依不捨,不過因為時值春假,所以沒能見到那三個人。
通常看到這裏,十個人里會有九個——大概總有那麼一個怪人吧——會立馬出門去找下一間住處,更別提女性了。不過於我而言,打一開始就沒選擇權,加之總算能夠獨自生活的解放感,於是決定就這麼得了。其實在此之前,我爹就早已簽好了租賃合同。
女性新生似乎很稀見,直至暑假之前,我還是沒能融入到池和莊的氣氛中。其中一號房的真戶崎和六號房的戶部,由於分別都是國文科的前輩,所以關係要稍微親近些。特別是真戶崎,與其說他是最正常的一個,倒不如說是其他三人都很怪異,因而我也不大和真戶崎同學以外的人交談。並非融入不了,而是根本沒法融入 。
書架和滋原一樣,設置在進屋后左手面的一面牆壁上。但和他大相徑庭的是,上面排列的書非常整齊地按照出版社、開本、作者進行了整理分類。與其說的愛讀書的人,不如說是愛惜書的人吧。
他的計劃好像還沒確定,連阿姨都不知道。我本打算盡量不比他早回去——我爹的催搬家電話已經變成了催回家電話——這樣就可以配合他的時間。不過也可能有回過神來他已然不在這裏的情況。所以現在並不是低落的時候。
戶部立馬一臉不悅的表情:
儘管如此,我還是說出了事先準備好的「台詞」,以觀察對方的反應。
「誒,嗯……」
但遺憾的是,難得的名推理卻是無用功。就如前面所述,三個人都是夜貓子,故而在這個時間段全員都醒著也是理所當然的事。自一開始就沒法根據犯罪時間來確定犯人。
不知不覺間,滋原已然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我一面觀察著他的樣子,一面用顫抖的語氣這樣詢問道:
福利元似乎認為,沒必要特地將自己的精力花在討論對方並不感興趣的事情上。放到平時自然是求之不得,但如今就很棘手了。
本來么,與其說女生住在靠近玄關的房間不安全,其他寄宿的全是男性才是問題吧。雖說加起來總共也就四人,都是我入學的那個四流大學的學生,但都是男性沒差,而且還都是年輕男人。在這種狀況下,讓我這樣的妙齡少女獨自入住,與其苛責靠近玄關的房間會如何如何,這裏才明顯更有問題。
「嗯……要說有的話可能也非常之多,但從嚴格意義上考慮,其實也並沒有那麼多——」
我一面嘟噥著,一面搖搖晃晃地靠近垃圾堆,開始探尋那一大推的雜誌。真戶崎同學的事已然被我拋諸腦後。意識里就只有《書店街的書店》的九月號,這一主要介紹新刊行書籍的月刊。
如果是自殺的話,那就沒必要換住處了吧?就在我這麼想的時候,又接到了我爹的電話「快從這個死過人的地方搬出去」。但是,那個時候搬家的想法業已淡泊了,何況還有剩下的打工,就一直拖著住在那裡。
「確實是指無動機殺人。我也一直在想,即使是通常所謂的無動機殺人事件,究竟是不是真有其事呢。」
究竟自何時起竟被這種想法所愚弄的呢?被夢野久作的獵奇歌所觸發乃是一切之肇始,又抑或這本是經年累月深埋心底的衝動,被這首歌喚醒了而已。雖說如今已全然無法分辨孰是孰非,僅能知曉這一念頭正日復一日愈演愈烈。
「那不就是犯罪么……」
「我不知道這在犯罪學上該如何定義。難不成是為了殺人而殺人,也就是說無動機殺人么?」
可目光驀地被玄關旁的垃圾堆吸引過去。定睛一看,那裡放著許多捆報紙和雜誌。
沒辦法了,我只得戰戰兢兢地把從滋原和戶部那裡聽來的犯罪小說與推理小說的擁護論和恐怖小說的批判論試著傳達給他。
我問:「你不回去嗎?」
這裏暫且先插句話吧。
「喂,冷死了,快把門給關上吧。」
八號房——空房。
順帶一提,「訊問」 的時間我選擇在白天至傍晚。其實在晚上並且是 深夜和他們搭話更容易些。但我好歹也算女孩子。要我與可能是犯人的男人——而且可能是隨時可能會失控的男人——單獨在夜間談天,到底還是缺點膽量。
滋原在每句話的結尾都要加個「呢」。一開始還覺得挺彆扭的,不過現在也無所謂了,我也全身心地沉浸在談話之中。
總之房東阿姨火速趕了過來。
那麼我殺死摯友所獲之愉悅究竟為何?不對,其實愉悅一詞並不足以狀之。能理解這一無法言喻的詭譎精神癥狀之人,究竟是否存在於世?即便信而有之,一定也鮮有深究吧。毋論如我一般欲付諸實踐的,怕也是舉世無雙。雖對真實情形瞭然于胸。然則如此充滿魅力的殺人本身,早已令我目不轉睛了。
然後就真的殺了他……
焦急起來的我開始思忖如何改變對話的走向。我不認為在專業的話題內自己能有與之抗衡的能力。
「雖被稱作無動殺人,但也知道犯人們各自有各自的理由呢。不過他們對自己的動機到底了解到什麼程度呢?只是因為無聊而朝人射擊的衝動,以及為了確認自己的良心而射殺他人的想法,不能一併稱之為瘋狂呢。的確,無論哪一方都是出於本人自私的動機而去殺人。雖說看似並無差別,但是從殺人的意義這一觀點來講,明顯是很不一樣的呢。」
正當我欲開口說出那句台詞的一瞬,不想戶部竟這樣說道——
在原稿中,「摯友」來到了「我」的房間。可是若殺死來訪的「摯友」,屍體就會留在自己的房間里。於是「我」那天晚上拜訪了「摯友」的房間,就如同經常前來拜訪一樣……
「啊,請說。」
雖說我對他的觀點深以為然,但卻有種感覺,所謂「為娛樂而殺人」不正處於這樣的邊界上么?也就是說,這是一不小心就會墜入危險世界的物事。
什,什麼啊……?我來訪的目的,被,被他知道了么……
被恐慌襲擊的我,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好不容易回過神來,說一聲「打,打擾了」,便從他的房內落荒而逃。
事後向房東阿姨和滋原辯解說,我是因為看到了蟑螂才發出慘叫。滋原表示接受,阿姨卻並沒有,她像是懷疑滋原襲擊了我。此後每次和她照面的時候,她都會一臉嚴肅地說「如果有啥難處,就找https://read•99csw.com阿姨商量吧,因為我是你的同伴」。
也罷,不過考慮到這些男生們殷勤的舉動很快就消失了,或許是周圍的人以為我和真戶崎同學在交往吧。
我以為最理想的方式便是像久作的獵奇歌一般,向恰巧造訪的友人下手。但無論何人都無法擁有諸多堪稱良友的人物。即便偶有朋友上門拜謁的機會,若並非很親近之人,就全無殺戮的價值。換句話說,自然得從一定的範圍內選定候補者。
戶部接著往下說道——
「如果真的存在無動機殺人的話,那也只能是生理上的原因呢。近年來,國外的研究也取得了一定進展,腦功能不全,也就是腦部疾病引發的突發性情感的流露。其中無法抑制憤怒和慾望,及反社會行為的衝動之類,被認為是家庭暴力、虐待幼童、自殺以及無差別殺人等行為的重要原因之一呢。」
只顧自己暢所欲言的男人,現在又說出這種自以為是的話,真是氣死我了。
那天許是因為乘著酒性的緣故,我稍顯粗暴地在舊雜誌山中搜尋著目標的雜誌。雖口口聲聲說著「推理、恐怖」等,但說到底還是一群精力充沛的小夥子們。雜誌的小山堆中接連翻出了滿載著泳裝、內衣和裸體的小姐姐們的漫畫雜誌、周刊雜誌甚至色情雜誌。
此時若他一如既往地造訪,隔著被爐與我相對而坐談笑風生的話,又會是怎樣的光景呢?
「殺了摯友……之類的話題?」
能充分活用圖書館學到的知識,這讓我頗為自得。
「就是門德爾松的『比加害者更負有責任的受害者』吧?」
這位阿姨的口頭禪是「每個寄宿生就像是我的孩子哦」,她總是想方設法地照顧我們。雖說也有感激的一面,但難得離開爹媽身邊過得身心暢快,這樣一來多少有些鬱悶。她有一個高中生的獨子,正值厭煩母親的年齡,故而她幾近是被無視的狀態。因此,更多的「愛」便轉而傾注到我們身上。
「雖說都是胡編的東西,但也不可能會有以殺人本身為主題的作品吧?」
不,不行……再這樣下去會重蹈滋原的覆轍的。
譬如你深夜造訪好友寓所,他正獨自一人耽溺讀書中。其餘房間的住客或就寢或外出,並無外人打擾。寓所之中清醒著的僅有彼此二人,此處即是二人的專屬時空。 兩人除了議論文學以外並未言他。萬籟俱寂的夜幕之下,縈繞耳際的唯有彼此間的呢喃細語。暗夜徐徐張開漆黑的大口,籠罩著二人所在的空間。內中唯有兩人的絮語在虛無地迴響不已。
雖說有悖論之嫌,但愈是深思熟慮滴水不漏的犯罪計劃,愈是因其縝密性,反而極有可能成為不完全犯罪。那是由於在犯罪之時,無可確保所有物事能按人類預設之謀如期而至。 無論何等天衣無縫的謀划,亦無可能將偶發事件編入計劃之內。正因為設計得毫釐不差,但凡有一點突如其來的情況怕是馬上會危及性命。關鍵是一個經驗全無的人思考出的完全犯罪計劃,自專業的警察和搜查官等的視角看,無疑皆等同於紙上談兵而已。
那天我終於下定決心站到九號房前。細細想了一下,自從以「訊問」的形式造訪戶部房間以來,我都好久沒事上二樓了。
完全找不出抱有殺害真戶崎同學動機的人,連嫌疑人都沒一個。現場和遺體上也找不到證實他殺的痕迹,似乎確實如此。那麼他就有自殺的動機了嗎?這點也不大清楚。只是聽說他為了大學畢業以後是否繼承家業的事,與父母發生了爭執。
「我明早回老家,接下去要開始收拾了。」
「是吧。說起來推理作品也罷恐怖作品也罷,都是從怪談派生出的藝術里的其中一個領域,所以也就有類似的部分和邊界地帶。嗯,從這個意義上講,有關惡之種子的主題,其實是無論哪邊都能採用的。」
機智如我讀懂了他的心思,感覺這裏更應該使勁煽風點火才好。
僅此而已,感覺就像是吉本新喜劇那樣的吐槽。
此時幫了大忙的,是真戶崎曾說的話里所顯現出的他們的性格。絕非是厭惡他人的偏執,在某些場合下還會表現出容易親近。但前提是有人願意好好聽他說話,並認同他才行。也就是說,都是些以自我中心的阿宅,這些單純的地方也值得好好利用。
「不,並不是沒有,肢解電影里也有把娛樂性排除在外的作品。不過看這些東西會覺得開心的也只有少部分狂熱者吧。反正最後不都是以人體破壞告終的么。」
「在現今的日本,說到推理還是會有種被輕視的感覺,然而在英國等地,很早之前就有了作為知識階層讀物的認知。」
那麼,迄今為止都在說明著殺害摯友的事,但將這一行為推進下去時亦並非毫無問題。 事實上最後僅剩了一個棘手的課題,這便是我是否能將殺害摯友這一具體的行為完全付諸現實。
這裏我想起了和戶部的對話里提到的亂步的《偵探小說中所描寫的奇特犯罪動機》里的,於是我將「異常心理犯罪」分類下的「為犯罪而犯罪」和「遊戲性犯罪」作了說明,並詢問了有沒有這樣的例子。
他突然停住了腳步。我那以極不自然的角度歪曲著的脖子跟他身軀一道同步停止了轉動。

我半張著嘴怔怔地望著戶部,他也看著這邊,一直盯著我的臉,然後微微一笑。
無論看起來多麼真實,但總歸是謊言的世界,故而在現實中是不可能發生的——
剛敲了敲門,裏面就傳來粗獷的一聲「哦!」。我就擅自把這譯成了「請進」,接著打開了門。
「推理的話,被殺的人不過是謎題的演出道具。沒錯,並不是人類,如同棋子一般的東西。恐怖的話,則是慘遭殺害的消耗品呢。也就是說,兩者都屬於殺害人類這一最為嚴重的罪行,卻絲毫感受不到真正的殺人所附帶的沉重感呢。 」
這與委託當地的房產中介恐怕並無區別。不對,這也能算托關係么?還不如去房產中介,說不定還能找個更好的住處。至少倘如不滿意,起碼可以回絕。
「怎麼說呢。」
「也就是說, 你想說的是,如果是力的作用,那麼加害者之於受害者,當然是指殺人的一方對被殺的一方。確有可能是這樣,但其中也有『受害的加害者』以及『加害的受害者』這樣的例子呢。這是在殺人之前,加害者和被害者的立場發生了逆轉的情況——」
「哦哦!」
「也就是說後者的動機更為崇高嗎?就像拉斯科利尼科夫一樣。」
對客人連「請坐」都不說一句,忽然自顧自地說起來,真令人吃驚。實在沒法子,只好迅速地整理了一下自己所站位置的周圍,設法騰了可以坐的地方。
看到事情進展地很順利,我心滿意足地一笑。
「本格推理原本就是一種遊戲性很強的文學藝術,所以會存在相當一部分現實中不可能有的動機。」
我興奮起來,懷疑戶部提到《天花板上的散步者》到底是不是偶然。
事實上,我喜愛的作家之一津口十六人,自這本雜誌的今春號上開始了一本名為《有關××小說的九十九個故事》,實為既非推理小說也非怪奇小說的連載小說。不過,平時就沒有實時追著閱讀連載小說習慣的我,應該會一直等到單行本出來吧。
我一說原稿里的『殺人的衝動』,他就顯得有些急躁。
「就是和字面意思一樣的殺人電影,也就是拍攝真實殺人的電影。雖說都只是虛張聲勢的預先宣傳,但也有傳言說其中混了真貨。」
從此以後,我就再也沒去過茄叉兔。
但是,滋原卻輕而易舉地盲目聽信了我的話。雖說一開始很樂觀,但實際說出口來,才覺得內容簡直愚蠢之極 ,蠢到我自己都快絕望了……竟然如此單純……這人是白痴嗎?
「比如說,對朋友產生殺意什麼的……」
一股悶熱的空氣包覆住了全身。這個地方每到十一月,早晚相當冷。差不多是到該開暖氣的時候了,但是白天開還有點早。然而滋原或許怕冷吧,從傍晚起就開著煤油暖爐。
等下……不是還有房東阿姨么。阿姨覺得身為少女的我差點被不乾不淨的滋原所襲擊。所以事後很可能會去找他詢問當時在房間里到底跟我做了什麼。滋原為了打消懷疑,自然是原原本本地傳達了和我的對話。
「要說我對迄今為止所羅列出的事件的犯人們最感興趣的一點,就是他們對自己的動機到底了解到什麼程度呢。」
就算去問警察也不可能把死亡推定時間告訴我,所以這是我自己想出來的。我豈不是很厲害?說不定挺有偵探的才能。
由於前一晚的豪飲,迷迷糊糊地只覺得口渴,所以那天清晨我處於半睡半起的狀態。因此當耳內傳來「真戶崎君!」這一阿姨的驚叫聲時,我趕忙跳起來,第一個沖了過去。
也就是說,雖然詳細情況不明,但也可以看出這當中某些微妙的事態成了誘因。好像還提到了文學青年中常見的厭世觀什麼的,那種評頭論足的說明。
誒?誒誒?
行文至此似乎有些文不對題,還是回歸本位,繼續商酌殺害摯友之計劃吧。
然而殺害他的犯人是我,世間公認的身為被害者摯友的我,實際上竟是殺人犯。這是何等出乎意料的犯人啊。並且,對於被害者而言毫無動機的這一事實卻成為了為動機。這在犯罪史上空前絕後極具意外性的殺人動機,招致了這位好友慘遭殺害。幾曾有過如此完美的殺人動機呢?
包含我在內,池和莊的五人共同點是都愛看書。畢竟其中三個是國文科的,所以倒也不是什麼怪事。然而只有我和真戶崎同學是普通的讀者,其餘三個都是推理狂。啊,要是這麼說的話,我想肯定會遭到那三人的激烈抗議吧,所以在此還是準確記錄一下吧。
「你說的我大致懂了,那麼具體想要我說些什麼呢?」
我下定了決心。
「非要說的話,這不就是享受殺人行為的作品么?」
福利元也上了套,趁現在差不多可以接近目標話題了吧 。
真讓人困擾……
呃,難怪肚子餓得不行。

倘若從滋原房間的雜亂之中感受到的是近乎對污物的厭惡感的話,那麼這個房間的混沌就會給人一種像是自天花板上掉下毒蟲,自書和錄像帶的縫隙中鑽出毒蛇的恐怖感。難不成是因為我已然被囚禁在福利元的恐怖世界里了嗎?
換言之我隨即所要做的,便是為殺人而殺人,一種純粹的殺人。但並非誰皆可戮,無論如何,慘遭屠戮的人物非我的摯友不可。是的,於我而言,此人務必是我真正的摯友。只須眾人盡皆承認的關係即可,具體是誰並無妨礙。有限條件中所包羅之無差別殺人的特殊性,乃是令我所醉心不已 的殺害摯友一事,所抱持的最大特徵。
「嗯,對。電影的看點便是犯人如何使用不同的手法殺死犧牲者,因為那有娛樂性。」
「呃,不好意思,那個……我想問的是具體的事,比如說有這樣動機的……」
哎呀哎呀,真是棘手啊……
但對阿姨來講,肯定只會覺得些這都是些什麼鬼,所以才會去找戶部商量的吧,或者只是當做聊天話題而已。嗯,後者可能性很大。推理狂魔戶部根據這些話的內容推測出我似乎正在調查真戶崎同學的死因。這時恰逢我恬不知恥地找上門來,又說了那樣的話,於是戶部就對自己的推理很有自信。
六號房——戶部・國文科大三學生。
儘管如此,我還是佯裝在聽的樣子,一個勁地等著說話的時機。若是插嘴的話,倘若又他弄石化了感覺也不大妥當。
但我並感到費解以及失望,只是覺得對這個男人而言,與其拐彎抹角地試探,還不如單刀直入的好。也許是感受到了房間和住客身上野性的味道,故而無意識地判斷了他的性格把。
那麼,應當如何甄選最為關鍵的受害者呢?應當選擢何人來當那個光榮的摯友呢?
而此時此刻最要緊的是,我從未覺得我對某一特定好友抱持殺意。亦可以說,只要確為好友誰都無妨。我是對「殺死摯友」這一行為本身樂在其中,如今這種興趣已然化為一股不堪忍受的衝動,自內心深處噴涌而出。
關於殺人行為的執行云云 則需思慮兩個方面,一是為自己是否會為勉強殺害摯友而心存顧忌;二是為能否染指殺人這一血腥行為而忐忑不安。
二號房——滋原・中國哲學科大二學生。
這裏就洗耳恭聽好了。
不過倘若說有計劃的犯罪者絕對安全倒也未必。毋寧說要冷靜地制定計劃,將自己置身於嫌疑圈外,使殺人事件如入千節百扣的迷宮,抑或讓他人頂罪將事件帶入虛假的結論里,如此天衣無縫的犯罪計劃,僅憑一個人單槍匹馬的能力絕對可謂天方夜譚。
有趣的是,鄉田未有絲毫殺害遠藤的動機,殺戮的對象不是遠藤其實也無所謂。鄉田只是想染指犯罪而已,但這不能是揮舞菜刀殺人的野蠻行為。例如,從天花板上投毒,落在已然密室化的宿舍中正在睡覺的男人嘴裏,偽裝成自殺。這是考慮到自我保護的極端獵奇的犯罪。對一個叫鄉田三郎的男人來說,這是無論如何都必須的。
哎……但挺奇怪的是,戶部確實說了「殺死摯友」。為什麼他會說這樣的話?他是怎麼知道的?是滋原向阿姨說明,然後阿姨再告訴戶部的嗎?還是說,戶部果然就是犯人呢。
「惡之種子就是天生的殺人魔嗎?」
他還說自己就如同不願繼承店鋪而去了東京的橫溝正史,所以多半是個體產業的繼承人。雖說我倆關係不錯,但其實也就到這種程度罷了。
的確如此,盂蘭盆節一結束,客人馬上就絕跡了。讓人懷疑之前的手忙腳亂算什麼?這真是讓人沮喪的變化。
我果然還是適合當偵探的吧——
出於以上原因,從五月號開始我就拿戶部的二手書看。只是他經常會忘記給我,就這麼直接把它扔在舊雜誌里了。因此,在回收日注意搜尋雜誌,已然成為了我的慣例。
這樣的話就能速戰速決了!
他一臉憐惜地解釋著,大概是很喜歡這本書吧。
和滋原那會兒不同的是,我被徹底擊垮了。

我回到住處時是零點四十分左右,搜尋了一通雜誌后,回到房間大概是凌晨一點前,而房東阿姨發現屍體的時間是在七點半稍過一點。即大約凌晨一點至七點之間的時間段里,真戶崎同學遭人毒殺。
福利元的目光似乎望向遠方,或許是自說自話地陷入了關於恐怖小說興衰的綿綿思緒中了。
不,這種事其實怎樣都好,但沒讀過這本書的人不就完全聽不懂了么?
「特定的人……怎麼說呢?」
說了這麼一大堆還能回到原來的話題,真是了不起啊。總之這樣就好。
二號房的滋原是包含紀實文學在內的犯罪小說系的愛好者,六號房的戶部是本格推理系,九號房的福利元是恐怖系。分別是各自領域的專家,藏書也很充實。而且三人都在從事小說和評論的創作——雖說也只是興趣的水準——據說將來也有成為作家的打算。
在那之後的一段時間里,恐怖電影——說起來小說的話題根本沒涉及,這樣的話題一直源源不斷,但是完全沒有出現能讓人想起「為娛樂而殺人」的對話。只有「惡之種子」的話題,感覺稍微有點接近……
(此時此刻就算殺了他也未必有人起疑……)
滋原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接著開始介紹回憶起來的其他幾個事例。
即便如此,戶部為什麼會知道我的偵探活動呢?是從滋原那裡聽來的嗎?明明兩人的關係絕對談不上有多好?但除此以外,我實在是也想不出別的了。
「這又是什麼?」
每每思緒至此,我的胸腔便高鳴不已,註定無眠。 我整夜未曾合眼,一面聆聽著心髒的躍動,一面目不轉睛地凝睇著頂棚上浮現出的奇妙暈染。近來由於終日睡眠不足,意識持續陷入朦朧不清的狀態。儘管如此,在思忖如何殺害摯友時,腦內某處亦有清醒著的感覺。雖說太過愚昧而未嘗一試,我的這般狀態,近似於某種藥物的反應。
當然,戶部在把書放到被爐上開始介紹之前,我迅速地連同坐墊一起回到了原來的位置上。
雖然我嘴上說著「滋原同學所說的是『崇高的殺人』嗎?」但是內心卻想要自信大喊出來——「也就是所謂的『為娛樂而殺人』吧!
「如果是心理恐怖的話,就和推理小說很接近了吧。」
然而,不知何時他談論起了日本房屋相關的密室犯罪。依舊一廂情願地繼續說著《D坂殺人事件》read•99csw•com何如何,《本陣殺人事件》如何如何,《刺青殺人事件》如何如何。
我咬住不放。
「真是灰暗的青春啊……不過真戶崎同學就不一樣了。」
看他的反應似乎想說這女的到底想搞什麼啊。正當我以為他又要扯什麼禮節的時候,戶部忽然大喊著站了起來。
據他所言,我覺得「異常心理犯罪」分類下的「為犯罪而犯罪」和「遊戲性犯罪」就相當於「為娛樂而殺人」。此外,「情感犯罪」中的「優越感」也可能是「為娛樂而殺人」隱藏動機的一部分。
「想要殺死毫無恨意的朋友呢。而且是將那個被稱作摯友的人……」
孤身一人于雪花繚亂漫天飛舞之夜,竟心心念念「殺死摯友」的自己,乃是精神上的異常者么?
五號房——我・國文科大一學生。
「有一種被稱為肢解電影的電影類型,這是殺人魔般的犯人,毫無理由喀嚓喀嚓殺人的作品——比如《萬聖節(月光光心慌慌,Halloween,1978)》、《13號星期五(黑色星期五,Friday the 13th,1980)》、《燈紅酒綠殺人夜(Prom Night,1980)》、《羅斯瑪麗(奪命玫瑰,The Prowler/Rosemary's Killer,1981)》、《血之情人節(恐怖情人節,My Bloody Velantine,1981)》、《燃燒(煉獄,The Burning,1981)》、《血之愚人節(愚人節,April Fool's Day Slaughter High,1985)》,《死亡列車(Terror Train,1980)》,《愚人節/鮮血的紀念日(恐怖愚人節,April Fool's Day,1986)》這些也並非不能算作你剛才提到的遊戲性犯罪。不過根據作品的不同,也有存在動機的情況。但不管有沒有其實都一樣,在說明動機的時候,基本上每每會被人吐槽,說竟然是因為這樣的理由就殺了這麼多不相干的人,所以,這類作品大多都設定犯人的腦子不正常。」
「孩子們的話是誰都一樣,總之就是要殺人對吧。」
就我的立場而言,前者實為無稽之談。那種想法起初就從未在我心中存留片刻,至少時至今日,我並未對人際關係抱持過任何想法。即便有,也不過是處世術之類的表面文章。這從記事以來都一貫如此。 我所求之物在健全的人際關係是絕對無法企及的,只有在幽閉的夢裡,在那個暗無天日的世界中才能閃現妖異的光彩,亦可謂暗中之虹。那是在此等乏味的現實世界里無可窺及的,被令人驚詫的唯美主義裝點的世界,在彼處美妙空間的扭曲體驗 。
算了吧,已經是既定事實了。考慮這種沒可能發生的事也毫無意義。
然而,之後沒過多久警察就來了,開始調查一號房。與此同時,還有一組刑警在各個房間巡查,於是我才知道真戶崎已經去世了。
待會得好好洗手!
基於那篇原稿的「訊問」,就在那三個人裏面逐個進行好了。那個「我」並不知曉我讀了原稿,這一點相當有利。通過「訊問=對話」,找出與原稿所寫內容的交點——即有無相通的想法和思想,如此也許就能查明「我」的真實身份。
關於這之後的事,我實在不願多寫了。
「這一點看,犯罪小說或者是現實生活中發生的殺人紀實,確實是以死亡本身為主題,深度還是有所不同的呢。」
「深刻……?那不就成了犯罪類的了,實錄類的我可不待見。我一早就說過了,因為是虛構的故事所以才能樂在其中啊。要是被人這麼一說,這些都真的發生過的哦,那可就真的一點樂子都沒有了。」
「我想是這樣的,關鍵在於動機的本質,也就是動機的內容呢。」
這、這、這都是些什麼話啊……
這不就和(此時此刻就算殺了他也未必有人起疑)的「為娛樂而殺人」非常相似么。
也許是因為一旦到大三排課變少了,福利元和戶部兩人相比我跟滋原,待在宿舍的時間要多得多。在對滋原進行『訊問』的時候兩個人都不在,真是太過巧合了。
不過,池和莊的住客們卻不一樣。滋原、戶部、福利元三人留下來「搞創作」,好不容易才遠離爹媽的我也不可能回去,於是就去了面向夏季觀光客的民俗資料館做導覽工作。真戶崎同學也絲毫沒有要回鄉省親的意思,和大家一道留在了宿舍。
誒,為什麼突然間變成這樣態度……?果然很奇怪?
滋原還沒說完,我就先講了出來。
倘若這是概率殺人,那麼我也虛無煩惱吧。但若只是為了無差別殺人而布置陷阱的話,就無須特地選擇好友了,那樣無論是誰都好。
「是這樣啊。」
二樓明明有房間空著,卻偏偏跑去幽暗的一樓住……
果然已經被他知道了……
對於我的問題,滋原點了點頭。
他一邊說,一邊驀然站起來。
憑倚桌案環顧室內,抑或鑽入被褥張目諦視,自有一種荒謬絕倫的壓迫感。儘管是如此狹隘的房間,右側牆壁自地面至頂棚都堆砌著汗牛充棟的書籍。並且書不單排排向上累積,亦層層往前堆放著,正所謂兩層三層的書壁巍然屹立。這些書大體以古往今來的偵探小說及怪奇小說為首,自犯罪學、異常心理學乃至於黑魔法之類,廣義而言皆為推理相關的書。
七號房——空房。
我首先確認滋原不在這裏——雖說在也沒什麼關係,但不在的話心理上要輕鬆些——然後走上了二樓。福利元貌似在房間里,但因為六號房和九號房之間隔了兩個房間,所以也沒太在意。
喂喂……既然有這麼方便的東西,一開始拿出來不就好了。
滋原的腦迴路確實很奇怪,而且還說了「殺死摯友」的話。但是,從他看到我慘叫落荒而逃的表情來看,我並不認為他能殺得了人,相反他更害怕被我襲擊。
哎,果然還是真戶崎同學最正常啊。
「是呢……」
我常自思索,究竟如何才能涉足彼處,僅此而已。因此欲在現實中締造那個世界而施行殺友行為的我,是不可能對當前的友人抱有任何憐憫之心的。
房間的正中是被爐,戶部就在對面。可以看到他瘦削的上半身和戴著眼鏡略顯神經質的臉,貌似在看書的樣子。正感覺有些妨礙到他了,但他微微一笑。一面靠在座椅子上,一面招呼著我——
到底還是迷惘了。順便說一句,房門的鎖還是壞的,所以必須去買一把掛鎖 裝上。
戶部大致聽了我的陳述后,說了聲「請坐吧」,接著將背後的坐墊遞給了我。
有了滋原和戶部的教訓,我打算改變戰術對他直接進行「訊問」。卻被房間那異樣的氣氛所壓倒,只得一言不發地站在那裡。
「話說在一八四一年。」
此處我想問的事情似乎沒能很好地傳達給他。
這樣下去又要跑偏了,我得保持警惕才行。
迄今為止我與堪稱摯友的人于深夜會面時,曾幾度被這種不知何謂 的慾望結成的異樣衝動所侵襲。和對方交流的時間愈長,交流的氣氛愈融洽,就會愈加不由得從我內心深處湧現出來。
「請問!」
「按我原本的口味,像這種聚焦於此類異常動機上的推理作品,講實在不大感冒。但亂步筆下所描繪的犯罪者的衝動——就是這種衝動,歸根到底我覺得這與推理的本質是相一致的。」
太、太強了吧……
果、果然如此。所謂「崇高的殺人」,不正是「為娛樂而殺人」嗎?
以真戶崎的死為契機,開始對死亡主題的小說感興趣。進而想起曾聽真戶崎在生前說起過,○○先生對此類小說造詣很深,故而請求賜教。
誒,難不成真要住這兒嗎?
窗外似乎仍在飄雪。正當世界為此般寂靜所籠罩之時,雪之氣息攜著冷氣,透過窗玻璃源源不斷地流轉而來。
如果搶白的是別人——尤其是戶部和福利元的話——他肯定會怒火中燒吧。正因為是我的緣故,他才會坦率地感到驚訝。
後來全體寄宿生都被警察訊問道「真戶崎人在房間或者睡覺的時候,會從內側把門扣上嗎?」順帶一提所有房門的內側都配有簡單的掛鎖。福利元回答說「不清楚」,滋原和戶部好像是說「應該扣上的吧」,我則是清楚地回答道「像他這樣一絲不苟的人,肯定會扣上吧」。
「這個嘛,我是跟他說了不少話吧。」
滋原那張圓溜溜的臉龐上,滿是令人作嘔的笑容。他難不成是認為替代真戶崎同學的知音出現了嗎?這真是個天大的誤會,但眼下姑且可以利用這點,沒辦法就由他去好了。
「那麼,滋原同學心中的拉斯科利尼科夫究竟想要做什麼呢?」
就在此時,我產生了從北國陰暗寒冷的走廊里,往南國的叢林中瞬移的錯覺。一方面是房間里很暖和的緣故,另一方面是各種亂七八糟五彩斑斕的東西一下子躍入了眼帘。
房門開著的情況,被解釋成了他希望房東阿姨儘快發現屍體的心情。他本人也知道前一天自家鄉寄來了包裹。也就是說,第二天早上房東阿姨會拿著包裹前來造訪,他是早就預料到了。
「你的見解還挺深刻的嘛」
但這樣的愛是單方面的,說到底還是阿姨的一廂情願。一開始由於是鄉下公寓的緣故,所以誰都不鎖門。沒想到上完課回來后, 房間被打掃的清清爽爽,這自然是阿姨的功勞。男生的房間一般都像是垃圾場,要說幫上忙么倒也確實不假,然而自己不在的情況下被擅自收拾,也是件很頭疼的事。
配合著他的走動節奏,我僅僅將頭別過去——明明想著得趕緊逃離這裏——卻拋出了更為棘手的問題。
「最大的不同就是,無論推理小說還是犯罪小說,殺人的都是人,但恐怖小說也有可能是人以外的東西。」
目擊者是房東阿姨。據說十六日下午,她代管了真戶崎同學的家鄉寄來了郵包,由於當日太忙而未能轉交,所以第二天一大早就拿過去了。
接著滋原一鼓作氣繼續說道——
從未對那位朋友抱持著嫉妒心抑或自卑感,自然可完全不見殺意。非但如此,眼前之友人也是眾人共認的摯友,兩人間也一概未有過利害關係。此友之死絲毫不能為我帶來任何利益,兩人間並無一切利害關係。互相聯結的僅是精神上的朋友關係而已,唯此構結而成的所謂摯友的存在。 如此種種條件愈是徹底,殺死這個摯友才愈有意義。
(此時此刻就算殺了他也未必有人起疑……)
「所謂的力,就是只要有兩個以上的人就會存在,如字面所示的力學關係呢。因此,我以為在這種關係中,從社會上到經濟上、肉體上、乃至精神上的因素都有存在。而且,我對這種力的作用方式及破壞平衡之後就會導致人自相殘殺的事實,都頗感興趣呢。」
「只說動機……嗎?」
「洛杉磯有個從行駛的汽車上,拿霰彈槍打死孩子的男人,貌似對他來說射殺孩子與射殺鹿、雷鳥都是一樣的呢。在墨西哥,一名男子朝著站在母親身旁的兩個孩子開槍射擊,他說這是為了抑制人口急遽增加而採取的措施呢。在亞利桑那,一名十八歲的少年射殺了五個女性和兩個孩子,說起動機則是『想要出名,想要人盡皆知』。雖說不清楚前兩個例子的詳細情況,但據說至少亞利桑那的少年在學校里是模範學生呢。」
對於我的提問,戶部「誒」的一聲僵在了那裡。恐怕是對原本想滔滔不絕說上一個小時的推理小說歷史突然被打斷,一下受到了打擊吧。但覺得自己是紳士,故而不能對身為女性的我動怒。
九號房——福利元・社會福祉科大三學生。
實在無法可想,故而我決定繼續 「訊問」。不過老實說我很沮喪。正因為我曾一度確信滋原就是犯人,所以得知錯怪他時,還是挺受打擊的。另外那個搞得雞飛狗跳難看之極的場面,也成了我極度自我嫌惡的原因。
但搬進公寓的時候,我無意中瀏覽了戶部想要扔掉的《書店街的書店》四月號連載的第一回。於是無論如何都想要繼續讀下去。本來么買本雜誌也就好了,可多年養成的習慣卻積重難返。與其在雜誌上花錢,還不如買文庫本,又或者存夠錢直到能買單行本為止。
大概是因為話題突變,福利元有些措手不及。
我在心底把我爹咒罵了一通。
習慣早上晚起的寄宿生們,扔垃圾的時間一般都在晚上。扔廚餘垃圾的話,會招房東阿姨嫌棄,但她也似乎放棄干涉了,反正總比積攢在公寓里好。
他就這麼自以為是地繼續著他的講話——
「此外,本書中有一章名為『偵探小說中所描寫的奇特犯罪動機』, 這部分單獨寫了動機。」
在此我仔細思索了一下,對於這個事件,自己究竟能夠採取什麼手段呢?
「不過,和推理小說及犯罪小說不一樣的是,我是覺得恐怖小說事實上並沒有給出讓人死亡的理由。」
大概就是那種想向眼前這個笨女人說明恐怖片的本質,讓她好好理解清楚,但也不想惹麻煩上身那樣的心情。
福利元不爽地皺了皺眉。
「對了,你和真戶崎同學關係很不錯吧。」
「比起詭計,如果是動機的話,有時倒也不會劇透吧……嗯,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吧,如果說特別異樣的動機的話……」
救護車到達了以後,真戶崎被送上了車,阿姨也一起去了。在目送車輛離開時,我只是以為他得了急症。
然而,連如此寬宏大量的我,在看到池和莊以及被帶領參觀內部的時候,也只能震驚道「不會吧……」
我也不合時宜地沉浸在對真戶崎同學的追憶之中。戶部則開始談論杜邦如何如何,瑪麗又如何如何。
「所謂的推理——」
根本談不上速戰速決好吧。
不知不覺已經收到了回答。
君乃一人……
然則我卻並無可疑之處。由於自常識的角度考量,我毫無動機。作為受害者的摯友,我又殺之何益?起初我便完全隔離於嫌疑圈外。 縱然存在於 我極為不利的證據,只要動機無解,就可保絕對無虞。
此時的福利元表情蒼白,野性的氣息頃刻變為病弱的模樣。
「也有這種情況。在孩子看來,這就是場殺人遊戲。此外,也有的故事是當孩子看到自己喜歡的人對他人施以溫柔,也就是對自己以外的人傾注了愛,所以就殺死了第三者。」
我並非單純為了享受謀殺的行為,倘使真有這樣的衝動,此刻或許已然手執利刃,穿梭于夜晚街巷的陰翳之中,製造著種種連環殺人事件了。
恐怕「我」一邊說著與平日無異的話,心裏卻重複著相同的話——
雖說被書、錄像帶、手辦(是這麼叫的吧?)包圍著,但不知什麼原因,這間屋子和福利元本尊都給人一種野性的感覺。是剪成平頭的髮型和體格良好的身軀才讓人這麼想的吧?房間給人的第一印象是南國的叢林,也有這種因素的影響嗎?
不,現在還不是高興的時候。畢竟如此一來,對福利元的「訊問」就更困難了。雖說是「訊問」,其實也只是對方單方面地陳訴,而我僅充當了傾聽的角色而已。
滋原貌似下定什麼決心般抱著胳膊,依靠在身後的桌子上。
「簡單的說就是身為孩童的異常者。雖說看上去和天使一般可愛,但事實上特別喜歡殺害昆蟲和動物,不久以後便會對人類出手,這已經是故事的既定模式了。」
在這期間,滋原的演說仍在繼續,整個人都是圓滾滾的他豎著圓溜溜的食指,一邊揮舞一邊強調著。感覺每揮動一下,混有他汗臭味的精華就會飛散而出——這麼說來,我倒是想起來真戶崎同學提到過滋原不愛洗澡——我只得稍稍向後縮了下自己的身體。
剛開學時,真戶崎的死自然成為了話題,不過沒過多久就消失了。雖然國學系也舉行了類似追悼會的會,但或許是考慮到他死於自殺吧,辦得非常樸素低調。
「你想說的我都知道呢。」
過完年的正月里,原本健康的老爹病倒了。歸鄉的我直至三月都留在老家。在大二之前就輟了學,在當地入了職。原本如此疏離的爹媽和兄弟,僅僅分開生活了九個月左右,就能窺見些許不一樣的面貌。如果就那樣度過大學生活的話……這樣想來,至今都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雖然詳細情況已經忘了呢,但在出名的事件里也有過那樣的動機呢。」
「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