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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踩下煞車。
他拔腿就跑,五步,十步,十五步,二十步,速度很快但很安靜,經過第一條巷子,然後轉進第二條。他蹲進陰影中,躲在一道灰色雙扇門邊,這大概是戲院或電影院的逃生門。他趴在地上,那傢伙已經習慣跟蹤直立目標,因此視線會本能地看著離地六呎高的地方,不會注意地面附近的東西。
「還有其他事嗎?」
她沒說話,只是注視前方,好像不看他就能讓他消失一樣。他打開車門,下了車,再轉身輕輕將扳手放到座位上,然後關上門,站在原地。他把襯衫紮好,聽見她的車門鎖喀噠一聲。她發動引擎,紅色煞車燈亮起,她的臉消失在陰影中。他聽見傳動設備移出停車檔,她將排檔桿拉到前進檔時,經過了倒車檔,車尾的倒車燈因些而閃了一下。接著她的煞車燈熄了,引擎也發出轟鳴,車子迅速在空蕩的停車場內轉了個大彎,輪胎髮出吱吱聲,那是抓地力強的橡膠在光滑混凝土地面上的摩擦聲,尖銳聲音迴響著,她朝著出口斜坡加速。
或許吧。
「我要妳安靜坐好,再等幾分鐘就行了。」
林斯基掛斷電話。
李奇聽見街上有輛車,正從他左方接近,速度不快。他繞過柱子察看。是輛警車,而且車燈關著,在路上搜索,前座的兩個警察正伸長脖子往左右張望。
「什麼名字?」
「你應該投案的,」艾默森說:「跟我面對面談談。」
「你負責北邊,錢科,」林斯基對他說:「維拉迪,你去南邊。拉斯金,回東邊去。我來找西邊。等索科羅夫過來,他就可以隨時支持我們。」
李奇待在安·雅尼的敞蓬車上,車子卻不是黑色玻璃高樓的地下停車場里,太危險了。要是雅尼改變心意,他就會成為瓮中之鼈。他想像她可能會突然退縮,或者陷入良心交戰,於是拿起電話打給艾默森。他在我上班那棟大樓地下停車場的角落,正在我的車上睡覺,就是現在。所以,在她的計程車離開三分鐘后,他又發動引擎,開到第一街上的停車場,裏面空無一人。他開上二樓,停在詹姆斯·巴爾用過的車位。他沒在計時器里投錢,只是拿出雅尼的地圖,計劃好明天的路線,然後躺在座位上繼續睡覺。
「因為她沒有錢,但你們有,我猜你們應該有這類預算。找法蘭克林幫忙一星期的價錢,還比你們的氣象主播剪一次頭髮便宜。」
「你還好嗎?有個警察就在我門外。」
「這樣說就對了,我今天早上剪的。」
她注視著他好一段時間。
「那就為了樂趣而報導,」他說:「就當是為了妳的專業而報導。」
「這做得到,」她說:「我們有專門做這種事的人。」
「什麼故事?」
「我不知道,」她說:「我應該要告發你的。」
「可是呢?」
「這不表示她就該死。」
「妳沒辦法,」他說:「只要妳拿出手機,我就會立刻從斜坡出去,他們找不到我了,他們試了一整天也沒轍。」
「那只是因為你輸了。」
「我已經知道妳住哪裡了,為了確認這是妳的車,我檢查過妳的行照。」
「他們跟這件事是什麼關係?」
敞篷車前輪停在斜坡底部。李奇走過去,稍微彎下腰,這樣才能從小後車窗看進車內。沒有手機,她就這麼坐著,兩眼注視前方,雙手放在方向盤上。煞車燈發出明亮的紅光,亮到讓人覺得刺眼,兩側排氣管噴出氣流往後飄出白煙,水滴掉到地上,形成兩個非常小的水窪。
他等了很久,腳步聲才重新出現,回到人行道上,進了巷子。對方的速度很慢,腳步很輕,動作也很謹慎。那人踮起腳尖,鞋跟不再發出聲音,現在只聽得見皮革鞋底在地面的摩擦聲。那雙鞋輕微地沙沙作響,在巷子的牆壁間發出回聲。對方走近了。愈來愈近。
「妳的車。」
「妳可以說妳沒認出我,那只是張畫像,又不是照片,也許並不完全符合我的長相。」
「他是誰?」
「我為嚇到妳的事再次道歉。」
李奇曾經讀過,帆船鞋是個遊艇駕駛發明的,目的是為了讓鞋子在濕滑甲板上有更好的抓地力。那人拿了一雙普通的平底運動鞋,然後用一把剃刀在鞋底橡膠上割出許多小溝紋。經過實驗,他發現緊密的橫向波浪狀溝紋效果最好,這種紋路就像輪胎一樣極具抓地力。一項新的產業就此發跡,帆船鞋風格從遊艇流行到碼頭,再從碼頭流行到船塢,接著流行到海灘邊的木板路上,然後是夏天時的人行道上。現在,帆船鞋已隨處可見。李奇不是很喜歡這種鞋,因為它們又薄又輕又不堅固。
「現在怎麼辦?」錢科問。
「該走了。」他說。他掛斷電話,將手機放在柱子底座。任何一支手機每隔十五秒就會回傳信號給基地台,就像發條一樣規律,而艾默森只要從來電顯示得知這支電話的號碼,就能從信號追蹤出他的位置。於是李奇將電話丟在地上,往西進入離地四十呎的高架公路底下。
「為什麼?」
「謝了。」李奇說。
接著那堵牆就倒在他身上。
她緊咬著牙,安靜坐好。最後一輛車開走了,是那輛白色福特。開車的是那個頭髮很整齊的人,要不是報氣象就是報體育新聞。他轉彎時,輪胎在地面發出尖銳的摩擦聲,加速開上斜坡時,引擎也發出高速運轉的噪音。不久后,這些聲音都消退了,停車場內也完全安靜下來。
「為什麼?」
雅尼從皮包拿出一支手機,打開電源。她看著屏幕,等有信號之後就開始撥號,然後把餐巾紙遞迴來,聽著手機。
「意思是記者喜歡https://read.99csw.com聽故事,記者喜歡知道事情的真相。」
或許他不會這麼做,或許等晚點再說。
他穿越那條又寬又直的大馬路,然後往南轉向高架公路,沿著來時的路回去。他經過高架公路下方,朝著位在下個轉角的空地走去,他靠近牆面轉彎。
「她跟我說了,」雅尼說:「但他們是在找你,不是我。」
「你要我做什麼?」她說。
他轉過身,往回走到街上。
「我曾是軍方的人,我猜這件事應該值得獲頒銅星勳章,等級應該跟那些獎項差不多,總比什麼都沒有的好。」
李奇一踏出酒店逃生門就看見那個穿皮衣的傢伙了,要不注意到他還真難,他在三十碼外,幾乎跟李奇平行,街上又到處有明亮的路燈。李奇往左掃視時就清楚看見他了,還看見他立刻做出反應,停下腳步,簡直在表明自己就是敵人。李奇開始往前走,一邊仔細檢查剛才在黑夜中看到的那幅景象。這傢伙是哪種敵人?李奇閉上眼集中精神,就這樣走了兩三步。
「正合我意,」李奇說:「我猜也正合他意,他這樣加班大概能領每小時四十塊錢鐘點費。」
「可是你幾乎不認識她。」
「你在哪裡?」
到了第四次,他不睡了。他聽見電梯開始運作,看看手錶,十一點四十五分,好戲上場。他靜靜等,聽著電梯門打開。這次走出來的,不再是某個穿西裝的傢伙,而是一大群人,差不多八到十個,很吵,是NBC十一點新聞的整組工作人員。
「我開車很小心的,」他又說了一次。「我會讓妳安全到家。」
「我其實不在意得獎的事。」她說。
李奇的體型比一般人大多了,因此在某些方面就顯得很不靈活,不過他還是能在必要時放輕腳步,而且他的隱匿追蹤技巧也一直很高明。這是長期練習出來的技能。跟蹤目標時,最重要的就是要謹慎,同時也要能預測。你得知道獵物何時會放慢速度,停下腳步,回頭察看。如果你不知道,那就得更加謹慎了,最好是躲起來,然後多保持十呎的安全距離。
李奇靜靜等著。他聽見對面人行道上有腳步聲。那傢伙看著他的獵物從左邊人行道轉進另一條路左邊的人行道,所以他會出於下意識只注意左邊的情況,而不是右邊。他一開始會先找尋巷子里有沒有六呎高的人影,並且留意左邊的門戶。
他往旁邊側身,取出抄著海倫·羅汀電話號碼的餐巾紙,從車窗縫隙傳進去。雅尼小心翼翼接過,盡量不碰到他的手。
「不用擔心我。」
就跟第一街上的停車場新擴建區一樣,李奇轉身將背貼在前牆上,然後直接走向後牆。三十五步。到底之後,他就像是在游泳一樣轉了個身,再往回走。三十五步。他斜穿過停車場到遠程角落,那裡很暗。接著他穿過兩輛NBC的廂型車,找到那輛他猜測是安·雅尼開的福特野馬。這輛車很乾凈,散發出光澤,剛打過蠟,因為車蓋是敞篷式,所以車窗比較小,擋風玻璃十分傾斜,而且染成深色。
「你想幹嘛?」雅尼又問一次。她的聲音很微弱,眼睛睜得很大。她在發抖,她想到強|暴、謀殺、折磨、分屍。
「妳會怎麼做?」
「我播了一晚上你的新聞,不能就這樣把車借給你。」
「詹姆斯·巴爾有俄國朋友?我們沒有查到啊。」
「我要下車了。」雅尼說。
「那就聽好了,」李奇說。「把我說的記下來。」他背出那兩輛凱迪拉克的車牌號碼。「我猜其中一輛車曾在星期五之前進過停車場,將交通錐留在那裡。你應該要追蹤這兩組車牌,檢查監視器影片,然後查明之間的關係,你會發現某個至少有六名成員構成的組織。我聽到一些名字:拉斯金跟索科羅夫,他們似乎是最低級的手下,接著是錢科跟維拉迪,而維拉迪看起來就像殺了那女孩的人,他的塊頭像房子一樣大。另外還有個階級比較高的,不過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差不多六十歲,脊椎有舊傷。他跟他的老大講電話時,稱老大為齊克先生。」
「這不是遊戲,李奇。」
「什麼?」
「有紙筆嗎?」
他探身進車裡,按下開鎖鈕,接著就聽到三個重疊的喀噠聲從兩邊車門以及後車廂傳出。他關上駕駛座的門,走到後車廂,備胎壓在底層之下,而中央空心部分擺著千斤頂,還有一根可用來操作千斤頂跟拆輪胎的金屬扳手。他拿走扳手,關上後車廂,然後繞到乘客座旁打開門坐進去。
「我不是罪犯,」李奇說:「經過審判被聲明有罪的人才叫罪犯,因此我也不是逃犯,我還沒被逮捕或遭控訴,只是個嫌疑人。」
「我認為妳是個記者。」
「還不夠,」李奇說:「我要妳雇一個叫法蘭克林的人,海倫·羅汀可以跟妳談談這個人,她也在這棟大樓里,位置比妳高兩樓。」
「我剛說過,做好你的工作就是了。」
「好什麼?」
「不要,」李奇說:「什麼都別做,否則我會扣下扳機,妳會有槍傷,我可能會打在大腿上,妳會流血二十分鐘后才死,那可是非常痛苦的。」
那人像只螃蟹一樣往斜後方移動,一邊面對前方的路,一邊檢查右手邊的人,有如身處一部倒轉的影片中,就這樣離開李奇的視線。李奇輕輕站起來,退到巷子最深處,進入完全的黑暗中。他發現牆邊有根很粗的廚房通風管,於是躲到後頭,蹲伏在地靜靜等待。
近得可以聞出身上的味道。
「我正在做我的工作,追捕逃犯。你殺了那女孩,兇手才不是那個https://read.99csw.com像棟房子一樣的大塊頭。」
「我要妳聽個故事。」他說。
「別擔心,」李奇說:「如果我要傷害妳,妳早就受傷了,不是嗎?」
「他可能轉錯彎了,」林斯基說:「也許他根本不是要去那條街,所以從巷子跑掉了,要不然就是進了某條巷子去方便一下,等他出來后已經在你後面了。」
「那我今晚怎麼回家?」
「然後呢?」
「或是艾美獎,或是妳這種人能得的任何獎。」
不過跟她通話的確實是海倫。雅尼又打開車窗,將手機從縫隙中傳出來。
「他的外表符合描述:個頭小,皮膚黑,還有一頭刷子一樣的短黑髮。」
「我要妳檢查受害者的背景。」
「打給海倫吧,」李奇說:「現在就打。她能為我背書。」
「現在就開走吧,」她說:「新聞整晚都在播你的臉,計程車司機一定會看新聞的。至少我希望他會看,我需要收視率。」
「你的髮型不一樣。」
李奇手裡帶著還有點溫熱的手機回到高架公路下方,把肩膀靠在一根和汽車旅館房間一樣寬的混凝土柱子上,然後繞著柱子移動,讓身體處在陰影中,再將雙手伸到遠處一盞路燈傳來的光線下方。他拿出印有艾默森電話的半張名片,在手機上撥號。
「如果妳肯借我車,明天我會知道得更多。」
林斯基舉起手機。「那你打給齊克先生跟他說。」
「女孩被殺時你在哪裡?」她問。
李奇靜靜等著。腳步繼續走,愈來愈近了。接著,李奇看到了那個人,他站在左邊的人行道上,移動得很慢,看起來不確定自己該怎麼辦。他看看前面,看看左邊,然後又往前看。他拿著一支手機貼近耳朵,停下腳步,站在原地不動。他往右回頭看著對街。要檢查嗎?
「上星期五那件事,」李奇說:「實情並不是大家以為的那樣。」
「在汽車旅館睡覺。」
「我們什麼也沒達成,」錢科說:「只有累得要命,還不能睡覺。」
「為什麼她不直接雇這個叫法蘭克林的人?」
「妳得找法蘭克林幫忙,他會幫妳做背景調查。」
「就是巴爾去打靶的地方。」
「因為上周五那件事對妳來說結束得太快了,」他說:「但妳還是能繼續報導。這起事件還有另一個層面,是個大新聞,妳能藉此得獎,還能得到一份更好的工作。CNN會排除萬難想僱用妳的。」
他握著扳手不動,靜靜地等。安·雅尼坐著不敢動,雙手放在膝上,呼吸很急促,同事在附近的車都發動后,她也顯得愈來愈害怕。停車場里飄著排氣管噴出的藍色煙霧,大家一個接一個開走了,沒有人往回看,畢竟他們已經辛苦了一整天。
「關於這個謎團的線索。」
「我們繼續找,」他說:「從拉斯金最後看到他的地點開始,搜查方圓半哩之內,齊克先生會派索科羅夫過來,他說我們五個一定能達成目標。」
李奇一直到她要伸手要拉車門握把時才認出她來。她暫停動作,對另一個人喊了幾句,聽到對方回應后,又說了些話,才把車門打開。她臀部先進來,接著再轉動身體低下頭。她穿著一件舊牛仔褲和一件新的絲質上衣,上衣看起來很貴。李奇猜她剛播完新聞,不過坐的是主播台,鏡頭只會照到上半身。她的頭髮噴了髮膠,看起來很硬。坐進來后,她關上門,然後往右看。
「當然有。」拉斯金撒了謊。
「這是真的嗎?」海倫問他。
「我有多容易找?」李奇問。
普通白種人,身高中等,體重中等,滿臉通紅,金髮在街燈照耀下染成橘黃色。
李奇看見她盯著自己。果然是個女人,還是個記者。
「我不知道,不過我打算查清楚,明天我會再打給你。」
「我要妳幫我查肯塔基州的那個地址。」
「我的車?」
不過林斯基表現得還算客氣,這大概是因為苛責齊克先生的手下,就等於苛責齊克先生本人,他們沒人敢這麼做。
雅尼沒說話。
「不,」李奇說:「我會下車。如果嚇到了妳,我道歉。不過我需要妳的幫忙,而妳也需要我幫忙。所以我會下車,妳可以把車門鎖上,發動引擎,把腳踩在煞車上,然後把車窗打開一吋,我們可以透過窗縫交談,妳隨時想離開都行。」
車內有香水跟咖啡的味道,他打開置物箱,發現一疊地圖以及一本尺寸跟隨身日誌差不多的小型皮面文檔夾,文檔夾內有張保單和一份行照,兩份數據都是登記給住在印第安那州本地住址的珍寧·蘿娜·安·雅尼小姐。他將文檔夾放回,關上置物箱,然後找到正確的調整桿,把座位調到最低。他將椅背一路往後壓,但幅度不是很大,他再把座椅盡量往後移,挪出雙腳的空間。他把襯衫拉出褲頭,將扳手放在膝上,接著往後躺,伸展一下身體。他大概還要等上三個鐘頭,所以他試著入睡。能睡就盡量睡,軍中的老習慣。
「謝了。」李奇又說一遍。
「他派人殺了那女孩,雅尼。她只是個甜美的笨女孩,只是想找點樂子而已。他作了錯誤的決定,所以他得付出代價,這就是挑戰。」
「洋基隊一九四零年的二壘手,他們那年只得到分區第三。這不是喬的錯,他的生涯成績還不賴,出賽正好一千場,也打了正好一千支安打。」
縱深四十碼。
艾默森沒說話。
至少他感覺起來是這樣。他的後面猛烈挨了一擊,使他跪倒在地,兩眼發黑。他又挨了一記,然後昏了過去,正面往前倒在地上,在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刻,他感覺到有隻手伸進他的口袋,偷走了他的手機。九_九_藏_書
拉斯金經過運動酒吧的門,繼續往前走,他看見林斯基的車就停在遠處,還有錢科的車。那兩輛凱迪拉克前後緊鄰著停在街邊等他,等待著失敗,等待著他這個外表普通至極的人。好吧,我來了,他心想。
他將整個故事講給她聽,也說出真相。他盤著腿坐在地上,好讓她覺得他沒有任何動作及威脅的意圖。他毫無保留全說了出來,將所有事件、結論、推論與猜測都告訴她。講完后他閉上嘴,等著看她的反應。
「他們在六點新聞上播出你的畫像,這可是條大新聞。」
「我們正在做,沒人提到他有俄國朋友。」
「她還沒作出決定。」李奇說:「但可能行得通。」
他掛斷電話,將艾默森的名片放回口袋,接著取出海倫·羅汀的號碼。他撥了號,同時沿著混凝土柱繞進更黑暗的角落。
「你這麼認為?」
穿皮衣的人搜索著街道兩邊的每條巷子跟每扇門,檢查得不是很確實,但還算可以。他檢查完后就往前走,犯了這種還算可以的人都會犯的錯誤:我還沒搞砸,他一定還在前方某處。他打了兩次手機,聲音很小,不過明顯聽得出他很激動。李奇在他後方的陰影間悄悄移動,保持足夠距離,因為他們已經快走到大馬路底明亮的燈光下了。那人搜查的速度愈來愈快,愈來愈粗略,一方面感到無助,一方面也恐慌了起來。他在離下個路口二十呎處停步,站著不動。
「我為什麼需要你幫忙?」她問。
「一個人?」
「那些都是俄國人的名字。」
安·雅尼轉身離開,站在斜坡底,像在等公車一樣。李奇進了駕駛座,把她的座椅往後調,然後將車子倒進停車場最深處。他換了檔,車頭朝內停進遠處一個角落車位。接著他熄了火,看著後視鏡。五分鐘后,一輛綠白兩色的計程車開下斜坡,安·雅尼進了後座,計程車掉頭開往街上,停車場安靜了下來。
「肯塔基州有什麼?」
林斯基撥了號碼,告知壞消息,然後等待回應。拉斯金看著他的臉,不過他的表情總是不露痕迹,這是長期練習出的技能,也是維生的必備技巧。電話很快講完,回應很短,他猜不出是什麼,只聽得見話筒中傳出的微弱聲響。
所以,不是警察。
她思考了快一分鐘,眼睛注視著前方,車子發出滴答聲,開始熱起來了。李奇感覺得到車子空轉著引擎要繼續前進,卻被煞車緊緊擋住。接著他看到她往下瞄,移動手臂將排檔桿打進停車檔,敞篷車往後退了六吋便停下來。李奇一個側移,讓自己跟車窗保持平行。雅尼轉過頭來直接看著他。
「你有檢查後方嗎?」維拉迪問。
「我載妳。」
「很抱歉。」
「這是什麼意思?」
不過它們很安靜。
沒有回應。
「你在哪裡?」
「喂?」艾默森說。
然後就是安·雅尼。
「我還沒決定。」
「就像我現在一樣嗎?你作夢,艾默森。」
又來了三個人。
「不算有,我只查到五個不相干的名字,看不出為什麼會有人叫詹姆斯·巴爾殺掉他們其中任何一位。」
十分鐘后,他已經到了黑色玻璃高樓后側的對街,站在高架公路的陰影中,面對著地下停車場斜坡。街邊停著一輛空著的警車,看起來靜止而冰冷。穩穩地停著,好像已經在那裡待了一段時間。是守在海倫門口的那個警察,李奇心想。他過了街,走下斜坡,進入地下停車場,混凝土牆面全都漆成白色,也全都髒了,天花板上每隔十五呎就有明亮的日光燈,每盞燈的距離有點遠,使得地面上都是亮一塊暗一塊。李奇沿著牆邊走時,覺得自己好像在穿越一個接一個明亮的舞台。天花板很低,到處都看得見支撐著整棟大樓的正方形粗柱。服務區在停車場正中央,整個空間既冰冷又安靜,縱深約四十碼,寬度大概要乘上三倍。
她考慮了一下。
沒警報聲。
「你怎麼知道?你又不是這個領域的人。」
計劃呢?
要。
拉斯金儘快地往東循原路回去。他看出齊克先生的意圖了,他最後一次見到李奇是十五分鐘前,像那樣偷偷摸摸、謹慎移動的人,是不可能在十五分鐘內走超過半哩的。所以,依據最基本的邏輯推理,他們知道李奇在哪裡,就在這個直徑一哩的圓形範圍內。他們剛剛找得到他,等會兒一定也能再找到。
「我要打給齊克先生。」林斯基說。
他繼續走,不讓腳步發出聲音,維持穩定的速度,他讓後面那個人跟著他的節奏走,就像催眠一樣。左腳,右腳,左腳,右腳。他將腦中放空,聽著後方遠處的腳步聲。他將注意力集中,專心聆聽。腳步聲很微弱,但還是察覺得到。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左腳,右腳,左腳,右腳。就像催眠一樣。他聽見手機的撥號聲,十次非常微小的響聲,安靜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從微風中依序傳進他的耳朵。
雅尼看看左邊,又看看右邊,身體十分緊繃。
電話公司將手機發話地點標示在一張大比例市區地圖上,傳真給艾默森。艾默森撕下傳真后,花了五分鐘想把事情弄清楚。他本來以為會看見三道箭頭一同指著某家旅館、酒吧或餐廳,結果標示的位置卻是高架公路下方的一處空地。他腦中頓時出現一幅短暫的畫面,看見李奇擠在一個紙箱里睡覺,後來他才推測李奇應該是把這支電話丟棄在現場,而他派出的警車在十分鐘后也確認了這個結果。
「這樣你就會知道我住哪裡。」
然後就放棄了,就這樣直接放棄。他站在人行道中央,聽著電話,回復了幾句,接著將九*九*藏*書手臂垂到兩側,不再堅持。他看起來有些垂頭喪氣,開始往前走,速度很快,也發出夠大的聲音,就像個只想趕快從A點走到B點的人。李奇等了夠長時間,確定這不是陷阱,才起步跟了上去,在陰影間穿梭移動。
「我猜我得先弄清楚你的想法,」雅尼說:「顯然你一點也不在乎詹姆斯·巴爾的事,所以你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他妹妹嗎?蘿絲瑪莉?」
她又撥了手機,叫計程車司機到停車場載她,然後下了車,讓引擎運轉著。
李奇將電話傳進車窗內,這次雅尼讓車窗開著,所以李奇可以聽見她接下來的談話。她的態度一開始有點懷疑,後來變得不太確定,接著應該算是被說服了。她跟海倫約好明天一早在四樓會面,然後掛斷。
「喬·戈登,」李奇說。
「你知道的還真多。」
「喂?」海倫·羅汀說。
「猜猜我是誰?」李奇說。
這傢伙有帶武器嗎?也許有,但只是一把手槍,他沒帶更大的武器。李奇並不擔心自身安危,因為他是個移動目標,離後面那個帶手槍的傢伙一百二十呎遠。手槍是室內用武器,到了街上就沒什麼效果了。平均來說,手槍大概只能成功擊中十二呎內的目標,而他跟對方之間是這段距離的十倍。而且在這麼安靜的夜裡,他能聽見對方上膛的聲音,有足夠時間反應。
「他會不高興的,」維拉迪說:「我們差點就跟上那傢伙了。」
他按下旁邊的鈕,將車門鎖起來。
艾默森首先聯繫電話公司,向對方確認他來電顯示的號碼是支手機。這支手機的契約登記在一家叫印第安那州專業服務的公司名下,於是艾默森吩咐一個菜鳥警探追查這個公司,並要電話公司追蹤發話位置。兩方進度不太一樣,印第安那專業服務公司是個死胡同,因為這公司由百慕達群島的一間海外言信託所持有,而且沒有地址。不過電話公司向他回報,那支手機沒有移動,同時有三個基地台都捕捉到信號,這表示撥電話的人一定在城裡,可以用三角定位輕易找出發話位置。
「我差點嚇死了。」
她還是沒說話。
是不是警察?
古龍水味,汗水味,皮革味。他停在距離李奇四呎遠處,無助地注視著一片黑暗。李奇心想:再往前踏一步,你就要成為歷史了,朋友。只要多走一步,你就玩完了。
他在五個鐘頭后醒來,外面天還沒亮,接著他就啟程往南開向肯塔基州。他出城時看見三輛警車,可是他們完全沒注意到他。他們正忙著緝捕傑克·李奇,沒時間去騷擾那位漂亮的新聞主播。
所以計劃是什麼?他是很想往回跑,解決那個傢伙。這很有趣,也是為了報復。李奇喜歡報復。先報仇,這是李奇的信條。讓他們知道自己碰上了什麼樣的對手。
「這件事的規模有多大?」
「不是齊克,是齊克先生。這是一整個詞,被拿來當成名字用。」
「雙手放在我看得到的地方,」李奇說:「放在膝蓋上。」他不希望她按下警報器。他開過很多新型福特汽車,每輛車的遙控器上都有個小紅鈕,他猜這顆鈕會引發車子的警報器。
他試試乘客座的門,鎖著。於是他繞到另一邊試駕駛座的門,沒鎖。他注意一下四周,然後打開車門。
李奇繼續走,不讓自己的腳步發出聲音,同時專心注意後方四十碼的動靜。對方的步伐較短,鞋底較厚,皮衣發出拍打聲,鞋子踩到砂礫時發出微弱的嘎吱聲,佔了鞋跟四分之三的橡膠底在地面發出砰砰聲。這個人不是查理,沒有人會說他體型很小,他並不是大塊頭,但絕對不是小個子,而且頭髮不是黑色。這也不是殺了那女孩的人,他的塊頭還不夠大,所以,又要再加上一個人。對方的組織不是四個人,而是至少有五個人,或許更多。
「需要不在場證明時總是找不到的,這是眾所周知的自然法則。」
不是。因為他身上穿著那件外套。材質是栗色皮革,有雙排扣,看起來四四方方,他的肩膀成了直角。那件外套在白天看起來一定是淡紅褐色,而且很光滑,帶有光澤,不是美式的,也不是那種在皮衣特賣店能買到的東西。這是異國風格,來自東歐,就跟廣場上那個怪老人穿的西裝一樣。價格不便宜,應該來自俄羅斯、保加利亞、愛沙尼亞之類的地區。
「肯塔基州跟這件事有什麼關係?」海倫問。
蘿絲瑪莉·巴爾哄了許多好話,總算說服醫院六樓的櫃檯讓她在非探訪時間進去看她哥哥。不過她進入他的病房時,發現他已經睡熟了,剛才那番唇舌都白費了。她在病房裡坐了三十分鐘,可是他沒醒來。她看著監測器屏幕,他的心跳有力而規律,呼吸也很正常。他還是上著手銬,頭部也仍舊固定住,但他的身體十分平靜,動也不動。她檢查他的病歷,確認醫護人員有好好照顧他。她看見醫生潦草的字跡寫著:疑似早發性PA?她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而且在這種時刻,她也找不到願意向她說明的人。
「除了齊克之外,但誰會用齊克這種名字?」
他用藏在襯衫底下的扳手戳著她,這支扳手有半吋寬,而且又長又直,看起來的確很像手槍。她驚恐地盯著它,從只有兩呎的距離面對面看,她比電視上瘦,也比電視上老。她的眼睛周圍有細紋,化了很厚的妝,不過非常漂亮,五官完美得令人不可置信,非常鮮明生動,而且比一般人的五官要大,就跟大部分上電視的人一樣。她的上衣有領子,可是解開了三顆紐扣,正經中又帶著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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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奇沒說話。
李奇站起來,開始跟蹤他,動作敏捷安靜。角色互換。現在我在你後面,該是獵殺獵人的時候了。
「她的門外有個警察。」李奇說。
「附近,」李奇說:「好好睡吧,警探。」
有個穿著寬鬆牛仔褲的大個子從黑暗中經過,離福特野馬前保險桿不到五呎。他留著一臉蓬亂的灰鬍子,身上穿著一件死之華合唱團的T恤,外面再套一件破掉的羊毛衫,不像是上鏡頭的,可能是個攝影師。他走向一輛銀色小卡車,開門爬了進去。接下來是個穿著鯊皮西裝、臉上化著橘黃色妝的男人,他的頭髮整理得很好,還有一口潔白的牙齒,很明顯就是上鏡頭的,也許播報氣象或運動新聞,他從敞篷車另一側經過,進了一輛白色福特轎車。接著有三個女人一起過來,都很年輕,穿著便服,也許是導播、場務跟畫面處理人員。她們從敞篷車的後車廂和一輛採訪車之間擠過,使得車子震動了三次。然後她們就分散開來,走向自己的車。
李奇聽見她放下話筒,翻查文檔,接著她又拿起電話,念出一個地址。李奇完全沒聽過這地址,地址依序是路名、城鎮名、州名,以及郵遞區號。
「還有一件事,」李奇說:「我認為那個叫錢科的傢伙應該也叫查理,他是詹姆斯·巴爾的朋友。」
「當然有。」
「我知道你是誰。」她說。
「我叫計程車好了,」她說:「這樣對你比較好。街上現在很安靜,這又是部很特別的車,警察會知道是我。他們每次都會把我攔下來,說我超速,但其實是想跟我要簽名照,不然就是想偷看我的胸部。」
「你明天就會入獄了。」
「是海倫·羅汀嗎?」她說。她關上車窗,使李奇聽不見對話。他賭她真的打給了海倫,她剛才有可能是看著餐巾紙,卻撥了另一通電話,不是打九一一,因為她按了十個數字,但她或許是直接撥到警局櫃檯。身為記者,她很可能早就背過這組號碼。
「只要坐好,」他說:「別輕舉妄動,不會有事。」
「你認為我的野心有這麼大嗎?」
「停在暗一點的角落吧,」她說:「如果你不在上午尖峰時段離開,這樣會安全點。」
「NBC會僱用法蘭克林,然後我們再看看能有什麼進展。」
錢科沒說話。
雅尼搖搖頭。「這真是瘋了。」
「自由自在的,而且有了進展。我看到查理,還把他的車牌號碼告訴了艾默森。妳有進展嗎?」
「我是李奇。」
「自己去查,多看點歷史書吧。」
「有普立茲獎那麼大,有艾美獎那麼大,有妳即將到手的新工作那麼大。」
李奇在座位上壓低身體,將扳手藏到襯衫的衣擺下,金屬抵著他腹部的皮膚,感覺很冰冷,他往上注視著車頂內襯的纖維質料,靜靜等待。
「保持安靜,」李奇對她說:「否則我就開槍。」
電話里安靜片刻,有寫字的聲音。
「沒有不在場證明。」
「就像是個挑戰?」
「什麼?」
「他的口音聽起來很美式,我認為他跟星期五那件事有關,也就是說,這整個組織都牽涉其中。」
基於辦案進程,他還是打開電腦,輸入李奇剛才告訴他的車牌號碼,結果查到兩輛新型凱迪拉克,都是黑色,都登記在印第安那專業服務公司名下。他在紙上寫下查無線索,然後將紙收進文件夾。
「妳可以說我告訴妳的是假名,這樣妳就只是遇見一個名字不符,長相也跟畫像不一樣的人。」
李奇打開車頂的小燈。
「你想幹嘛?」雅尼問。
每次一聽到電梯馬達開始運轉,李奇就會醒來。他會聽著纜線在電梯井裡發出的嗖嗖聲,還有電梯移動時的隆隆聲。前三次都是虛驚一場,只是些在辦公室上了一整天班的普通人要回家而已。每隔四十分鐘左右,就有人獨自搭電梯下來,疲累地走向自己的車子,然後駕車離開。李奇聞了三次從冰冷排氣管飄出的臭氣,停車場內接著安靜了三次,而李奇也這樣醒來又睡了三次。
他隨便找了個路口轉彎,繼續走著。左腳,右腳,左腳,右腳。街上空無一人,上班時間一過,鬧區就變得像個死城。想成為一座充滿生氣的都市,這個地方還有好一段路要走,這是一定的。他繼續走,聽著四十碼後方模糊的低語聲。對方在講手機。你在跟誰說話呢,朋友?他繼續走,在下一個街角停住,往右邊瞄了一下,然後向左轉進一條又寬又直的大馬路,到了一棟四層樓建筑後方。
「時候還沒到,」李奇說:「把你的工作做好,我就考慮一下。」
「好吧。」
「謝了,」李奇說:「我很感激。」
「有,」李奇說:「我要借妳的車。」
「然後我們把真相拼湊起來。」
「你本來就該感激。」
「待了整晚,八號房,我睡得很好。」
「可是我會認得你的名字,我總不可能直接把車借給一個不知道名字的陌生人吧?」
李奇走到她的車門邊,保持三呎距離,她將車窗打開一吋半,他蹲下來,好看見她的臉。
「我也知道妳是誰。」他說。
「肯塔基州?」
「我想讓妳得到普立茲獎。」他說。
「部分是為了蘿絲瑪莉。」
「這個詞是什麼意思?」
「那就跟我說這個故事吧,」她說:「告訴我真相是什麼。」
「我要睡在裏面,然後去肯塔基州。」
「再叫她聽吧。」
「保持安靜,」李奇又說一次提醒她。「不會有事的。」
「大部分是為了那個主謀,他就這麼待在幕後,以為自己聰明得不得了。我不喜歡這樣,一向就不喜歡這樣,這讓我想要讓他見識看看什麼叫做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