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倫沒有回答，手指在櫃檯上打鼓，等著咖啡煮好。李奇跟著他一起等，然後柏克走進來，看起來好像沒有睡覺。他沒說話，沒有善意，也沒有敵意，彷彿前一個晚上不曾存在過一樣。谷倫裝了三杯咖啡，拿走一杯離開廚房，柏克也拿了一杯，跟著他走出去，李奇則是坐在櫃檯邊喝著他那杯。牆壁烤箱上的時鐘顯示現在是五點十分，他覺得這個鍾有點慢，應該已經十五分了才對。

李奇把蓮蓬頭直接推到最高，脫下衣服，很快地沖個澡。用的是塊形狀像草莓的粉紅色肥皂，外加嬰兒專用洗髮精。不流淚配方，上面寫著。但願潔德真的可以不用流淚，他心想。然後他拿了條粉紅色毛巾把身體擦乾，將粉紅色的香香小睡衣放到椅子上，枕頭、床單跟棉被從床上拿下來，鋪在地上弄了個露營床，另外將小熊、小娃娃挪到旁邊。這些小熊都毛茸茸的，很新，娃娃看起來也都沒動過。李奇把桌子往旁邊推了一吋，挪出一點空間，上面的紙張統統掉了下來，都是九_九_藏_書些圖畫紙。便宜的紙張上面都是蠟筆畫。有一張畫樹，看起來像咖啡色棒子加了鮮綠色棒棒糖，遠方有棟灰色的大建築物。達科塔大樓，應該是從中央公園看過來的樣子。另一張有三個線條畫人物，其中一個比另外兩個高很多，應該是一家人，媽媽、女兒跟繼父。媽媽跟女兒在微笑，可是藍恩的嘴卻是個大黑洞，好像有人把他的牙打掉一半似的。還有一張畫了架飛機，低空飛過。下面是綠色的大地，上面一抹藍天，一個黃色的球當作太陽。飛機的機身形狀長得像香腸，上面有三個窗戶，窗戶里有人。機翼好像是從上面畫下來的，似乎正在急轉彎。最後一張圖又是全家福，不過有兩倍。兩個藍恩緊靠在一起，兩個凱特，兩個潔德。感覺像是看第二張圖片，卻有雙重影像。

公寓里還是一片深夜的寂靜，也依舊是中國菜的味道。每個人都還在客廳里，除了柏克以外。他還沒回來。葛瑞格看起來依舊精力充沛，藍恩直挺挺地坐在htｔｐs://rｅad•９9cｓw.cｏm椅子上，可是其他人已經露出疲態，姿勢不一。昏黃的燈光，窗帘都拉上，氣溫很高。

「那就半小時后。」波琳說。

「對。」波琳說：「昨天很晚的時候。」

坐，不露任何情緒。看起來既真實又虛假，徹底展現堅忍的精神。葛瑞格、普瑞茲與科瓦斯基在沙發上睡著了。愛迪森醒著，不過也沒動。谷倫跟柏克正在喝咖啡。

李奇依照計劃，在早上五點時醒來，不太舒服，還是疲累、寒冷。他聞到咖啡香，卡特·谷倫在廚房裡，旁邊是部很大的咖啡機。

「還有三小時。」谷倫說：「你覺得他們會打電話來嗎？」

李奇把布魯爾的名片丟在中央公園西大道的垃圾桶里，把蘿倫·波琳的名片塞在鞋子里。繞一大圈，準備走回達科塔大樓。時間已經接近凌晨一點，他繞過整個街區，在哥倫布大道看到一輛警車。警察，他想著。這個詞停留在腦海，跟當時在蘇活區一樣。旋轉水流中的樹枝卡在河岸邊。他停下腳步，閉上眼https://read.99csw.com睛，想把這個意念抓住，可是它再次漂走。李奇拋開它，轉進七十二街。走進達科塔大樓的大廳，晚班門房是個很有威嚴的長者，他撥了電話到樓上，點個頭，就像邀請他往前走一樣。葛瑞格在五樓走廊，門打開等著。李奇跟著他走進去。葛瑞格說：「還沒有動靜，不過只剩下七小時。」

大廳里的老先生依舊在值班，李奇對他點點頭，七十二街右轉，朝著百老匯街去。沒人跟來。他找到一具公共電話，由口袋掏出銅板，從鞋底抽出那張名片，撥了波琳的手機。李奇認為她的手機應該會保持開機，放在床頭桌上，靠近枕頭。

「你知道在哪裡？」

「我要出去一下。」李奇說。

李奇把圖畫紙整齊地疊好，關掉小夜燈，鑽進棉被裡。被子只能蓋住他的胸口到膝蓋。有嬰兒洗髮精的氣味，可能是從他自己的頭髮傳來的，要不然就是潔德的枕頭，他也不太確定。他把腦中的鬧鐘定在早上五點，閉上眼睛，吸氣吐氣，吸氣吐氣。然後在三呎長，堅硬、九-九-藏-書密實的泥巴上睡著了，中央公園的泥巴。

「又要去散步？」柏克問，語氣很酸。

「我要做晨間預約。」李奇說。

這張床是那種二分之一尺寸的東西，大概是在專賣小孩用品的精品店買的。有間浴室，是用另一間傭人房改建的。一個水槽，一個馬桶、一個浴缸，浴缸上有個蓮蓬頭，掛在滑動的杆子上，距離排水孔大概三呎，淋浴間的簾幕是透明塑膠材質，上面有黃色小鴨。

李奇離開派蒂的公寓，手上拿了兩張名片。一張是布魯爾的紐約市警局名片，另一張比較漂亮。蘿倫·波琳的名字印在上方，名字下面寫著私家偵探。然後是：前特別探員，聯邦調查局。最下面寫著一個市區地址，市內電話跟手機分別是212和917，還有電子郵件信箱，加上一個網址。字寫得密密麻麻，但整體看起來很新、很昂貴，專業而且效率高。比布魯爾的紐約市警局名片好很多，甚至也比葛瑞格的OSC名片要好。

響第三聲時她接起電話。

「布魯爾給我妳的名片。」

「跟我們一起等。九九藏書」藍恩說。

李奇點點頭，朝裏面穿過內部走廊，走到潔德的房間。小夜燈依舊點亮，房間里有淡淡的嬰兒爽身粉和乾淨肌膚的味道。裏面的床對李奇的尺寸來說實在太小，實際上對所有大人來說都太小。

「吃早餐。」李奇說。

「你是李奇？」

李奇問：「妳最近聽過李奇這個名字嗎？」

他往外走，在客廳停下腳步，藍恩依舊坐在同一張椅子。

「從哪裡？」波琳回問。

「沒錯，我是。半小時后，在妳辦公室？」

「我需要睡一下。」李奇說：「三、四個小時。」

「喂？」她說。

前特別探員蘿倫·波琳該起床了。

「如果妳直接說有的話會節省我們很多時間。從安·藍恩的妹妹派蒂，傳給一個叫布魯爾的警察，對嗎？」

「我不知道。」李奇說：「你覺得呢？」

「可以睡潔德的房間。」藍恩說。

沙啞的聲音，沒有睡意，只是喉嚨還沒開，可能自己一個人住。

於是半小時后，李奇出現在西四街的人行道上，一手拿著咖啡，另一手拿著甜甜圈，看著蘿倫·波琳朝他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