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40

40

「我猜那應該是審判,大概是處理戰犯,我聽不懂他們說什麼。」
李奇跟著波琳回到客廳,對他說:「你有這樣的姊姊真是三生有幸。」侯巴特點點頭,同樣緩慢、痛苦的動作。
波琳問:「奈特直接承認過這件事?」
他閉上眼睛,小小的房間里一片靜默。
「打電話給那個第六大道的蘇聯管理員。」李奇說:「他看起來很能幹,而且我確定他一定有兼差。」
李奇輕聲說:「他在阿富汗的時候當過紅軍,所以看到斷手斷腳的人不會呼天搶地。」
「禮物是?」
「那就想辦法克服妳的障礙。」李奇說:「妳弟弟需要任何可以取得的資源。」
迪·瑪麗聳聳肩,把錢收下,塞進她的連身裙口袋,拿起鑰匙走出去。李奇聽到前門打開,被他破壞的鉸鏈發出尖叫,李奇跟上去關門。
「去買點東西。」她說:「食物、藥品、任何需要的東西。」
「我們應該打電話叫木匠。」波琳在他身後說。
「不過對她來說很辛苦。」他說:「你也知道,上廁所、洗澡之類的事,她得去看做一個姊姊不該看的東西。」
「那是種很奇特的經驗。」他說:「突然間,我們心裏很確定我們是孤單的。人數相差懸殊,一萬比二,四周一片漆黑,地處荒郊野外九_九_藏_書。處在一個我們沒有權利存在的國家。我的意思是說,我們通常都覺得,誰沒經歷過很糟的情況,可是在當下你才發覺,原來情況可以糟到這種地步。一開始我們什麼也沒做,然後兩人互看,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體驗到死前的寧靜,我們看著彼此,雖然沒有說出口,心裏大概下了決定要奮戰到底。我們想死了大概比較好。反正人都要死,在這種情況下死,跟其他情況下死也沒什麼不同。所以我們就開火。那時候大概在想,他們會朝我們發射幾發迫擊炮,然後就玩完了。不過他們沒有,只是不斷前仆後繼,十幾個,二十幾個,我們不斷開火,把他們撂倒,死了好幾百個。不過他們還是不斷過來。這時候我想,那應該是種戰術吧。後來開始出現戰備方面的問題,好像他們也預料到了。我們的M60槍管過熱,彈藥也差不多沒了,彈藥只有身上能帶的。等他們一發現,就會蜂擁而上。好吧,我想著,來吧。心裏想著子彈或是刺刀,死在散兵坑裡,跟從遠方發射迫擊炮意思差不多。」
波琳打開她的包包,拿出錢包,抽出幾張鈔票,沒有仔細算,直接把錢交給迪·瑪麗。
「是嗎?」
「他們不是會說法語?」
侯巴特說read.99csw.com:「我選左腳,長褲,而且要用柏油桶。」
迪·瑪麗說:「妳不能用錢買他的證詞。」
「選什麼?」
「後來怎麼樣?」
侯巴特沒有回答,只是揮揮右手腕的殘肢,很微弱,很模糊。一種不予置評的小手勢。
侯巴特睜開眼:「可是結局不是這樣,他們到了散兵坑旁就停下來,站在那裡,在月光下等著。看著我們摸來摸去,想找新的彈匣,不過已經用光了。這時候人群退開,某個軍官走出來。低下頭看著我們,微微笑。黑色的臉,白色的牙齒。在月光下,我們恍然大悟。以為以前什麼場面沒見過,可是那些根本不算什麼。這個才真的事情大條了,我們剛殺了幾百個他們的人,現在要被他們俘虜。」
「說說奈特,說說整件事。」
「我不打算這麼做。」波琳說:「我只是純粹想幫忙,如此而已。」
「收下吧,迪。」侯巴特說:「記得給妳自己買點東西。」
「後來呢?」
「那是政府官員跟外交人員才會,其他人說的都是部落語,對我來講就只是兩個小時的噪音,結束后就判我們有罪,帶我們回監獄。這時候我們才知道,原來我們原先待的地方算是貴賓室,現在去的才是一般犯人關的地方,環境糟糕太多了。兩個九*九*藏*書月後,我以為我們已經在地獄的最底層,不過我錯了,因為接下來我的生日到了。」
「那情況到底是什麼?」波琳問:「告訴我們。」
「可是?」李奇說。
「他們送了份禮物給我。」
「我不喜歡施捨。」
迪·瑪麗·葛雷琪諾說:「我不想再聽一次這個,我受不了再聽一次,我要出去。」
侯巴特說:「他承認的事可能有十萬種。」然後微微苦笑:「妳得親身去那裡才會知道,要親身經歷才能真正了解。奈特有四年時間都在胡言亂語,有三年時間完全發了瘋,我大概也一樣。」
「你們在說我嗎?」侯巴特叫道。
小小的房間里一片安靜,沒人說話,一點聲音也沒有,遠方傳來紐約市的警笛聲,模糊而不協調。
「一開始出奇得好,他們立刻把所有值錢的東西拿走,稍微修理我們一下,不過基本上算是小兒科。我在新兵訓練的時候被士官修理得比這還慘。我們的戰鬥服上掛了很多小星星跟條紋布,這些應該對他們有一定的重要性。頭幾天很混亂,我們一直被鎖鏈綁著,不過這基本上是出於需要,而不是出於殘忍,因為根本沒有監獄設施。實際上他們什麼都沒有,而且已經在叢林里住了好幾年,沒有任何基礎建設。但他們給我們東西吃九-九-藏-書,很恐怖的食物,不過跟他們吃的一樣,有這種心意已經很了不起。之後過了一星期,明顯地政變成功了,於是所有人都搬進瓦鎮,也帶著我們一起進去,把我們關在市內監獄。我們就這樣關在獨立的牢房四個星期。那時候我在想,他們可能在跟華盛頓交涉。每天送食物過來后,就再也沒有打擾我們。監獄里其他地方有時會傳來一些不太妙的聲音,不過那時候猜想,我們身分特殊,所以基本上第一個月跟後來的情形相比,簡直就像在天堂。」
「他們把十幾個人拖出來,集中在一個中庭,我猜我們大概都是同一天生日。第一個出現在眼前的是一桶柏油,放在瓦斯爐上加熱,冒著泡泡,溫度很高。從很小的時候,我就對這種味道記憶深刻,因為我住的地方每次鋪路都會有這種味道。我媽迷信某些古老的說法,認為小孩如果聞了柏油的味道就不會感冒咳嗽,因此每次都會叫我們去追那些卡車,所以對於這種味道我很熟悉。柏油桶旁邊有塊大石頭,上面沾滿黑色血跡。有個塊頭很大的衛兵,手裡抓著一把大砍刀,開始對著隊伍里的第一個人鬼吼鬼叫。我聽不懂他說什麼,旁邊那個會說點英語,幫我做了翻譯。他說我們有個選擇,事實上是三個。為了慶祝我https://read.99csw.com們生日,得失去一隻腳。第一個選擇是,左腳還是右腳。第二個選擇,短褲還是長褲,那算是某種冷笑話,意思是說我們可以選要砍膝蓋以上,還是以下。第三種選擇,我們可以自行決定要不要用桶子把剩下的殘肢泡進去,讓滾燙的柏油把動脈封住,同時讓傷口麻木。如果選擇不要,那你就會失血而死。不過衛兵說,我們要選快一點,他不會允許我們混水摸魚,讓後面的人大排長龍。」
「很明顯他們放棄跟華盛頓打交道,或者不再認為我們很特殊,於是把我們從獨立牢房拖出來,跟其他人丟在一起。這時候情況就很糟糕,糟糕至極,牢房裡擠到不像話,髒亂不堪,疾病肆虐,沒有乾淨的飲用水,也幾乎沒有東西可吃。一個月後,我們已經骨瘦如柴,兩個月後變成原始人。我有六個月時間完全沒有躺下來過,因為牢房實在太擠了。我們腳下的大便淹到腳踝那麼高,不誇張,還有蟲,到了晚上爬得四處都是,很多人因為生病跟飢餓而死,後來他們送我們去審判。」
「還有審判?」
侯巴特把頭靠回沙發上的墊子,看著天花板。姊姊已經不在場,他似乎比較放鬆,受損的軀體安定下來,寧靜許多。
「奈特承認他殺了安·藍恩嗎?」
「選擇。」
「你的生日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