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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房的窗戶有個木頭框,玻璃上都是灰塵。旁邊有褪色的窗帘,打開四分之三。窗台上擺了些裝飾品,還有一張陸戰隊代理下士的照片。威尼,李奇心想。已故的丈夫,在費魯加被路邊的詭雷炸得屍骨無存,當場死亡,或許。威尼把軍帽邊緣壓到接近眉毛的位置,照片顏色很鮮明,看起來很柔順,噴印的處理過程極佳。應該是加班的攝影師,李奇猜想,兩張照片就要花掉一天的薪水,附送兩個硬紙板信封,一張給老媽,另一張給太太或女友。李奇也有類似的東西藏在世界某個角落。有段時間,只要他一升遷,他就會拍張照寄給老媽。不過他媽從來不曾把照片擺出來,因為他的臉上沒有笑容。李奇從來不對鏡頭微笑。
響第二聲時波琳接起電話,或者也可能是第二次震動,李奇想。她報上名字,李奇問:「妳有車嗎?」
他再按一次按鈕說:「上來。」
「把門鎖起來。」李奇說:「坐好,不要出聲。」
「那就叫計程車,到迪·瑪麗的公寓。藍恩跟他手下現在在外面搜查醫院,想找奈特或侯巴特,還不九_九_藏_書知道哪個回來了,不過遲早會找到聖文森醫院,發現侯巴特的名字,再花錢買下他的地址。所以我會過去那裡跟妳碰面,得趕快把他們移到別的地方去。」
一輛黑色休旅車慢慢減速,停在路邊。
「看起來不錯。」李奇說,把小冊子遞迴去。迪·瑪麗把東西放回原先的桌子,位置一模一樣。
「接受吧,迪。」侯巴特說:「這樣妳會比較輕鬆。」
「華特-瑞德不行?」李奇說。
「你應該待在什麼地方?」李奇問他:「以醫療需求為優先?」
「遙不可及。」她說。
然後波琳發聲:「狗屎。」
「你不能待在那裡。」波琳說。
四樓公寓里,大門依舊敞開。壞掉的鉸鏈,破碎的門框。屋裡傳來迪·瑪麗和波琳的聲音,在客廳里。李奇走進去,兩人停止交談,一起看著他身後的門。他知道他們心裏在想什麼,對於外面的世界,這道門絕對不足以承擔保全工作。迪·瑪麗依舊穿著棉布直筒連衣裙,不過波琳換了衣服。現在穿著牛仔褲和T恤,樣子很好看。侯巴特依舊待在read•99csw.com李奇上次看到他的位置,坐在沙發上。臉色很難看,蒼白而且病懨懨的,不過眼神就快燃燒起來,非常憤怒。
李奇走回客廳,坐在沙發上等待。
「那我們要怎麼辦?」
他靠近窗戶,往北邊看,車流像大河般往遠處漂流,他往南邊看,看著車流朝他過來。
「我負擔不起。」迪·瑪麗說。
「這樣好。」侯巴特說:「一樓房間,一架輪椅,妳會輕鬆很多,迪。」
「怎麼辦?」迪·瑪麗說。
「不能讓他們發現你在這裏。」
迪·瑪麗不說話。
房間里靜了下來,李奇從前門出去,看看走廊,看看樓梯。沒有動靜。他走回房間,儘可能把門關上,在門口左轉,經過浴室,走到卧房。很小的空間,裏面一張大床幾乎把整個空間塞滿,他猜想侯巴特應該睡在這裏,因為床邊的桌上擺滿殺菌藥膏的管子,還有藥房買的止痛劑罐子。床很高,李奇想像著迪·瑪麗把弟弟揹在背上,轉過來背對著床,放下來。接著把身體扶好,棉被蓋好。自己走到外面去睡沙發。
他走到沙發旁,抓住侯巴特的九九藏書丹寧布襯衫胸口,把他提起來抱到浴室里,輕輕放在浴虹里。迪·瑪麗與波琳跟著濟進來。李奇從兩人身旁擠出去,站在門口。
迪·瑪麗說:「阿拉巴馬州的伯明罕市,或者田納西州的納許維爾。大型教學醫院,我有醫院介紹手冊,說那是很好的醫院。」
「醫療?」侯巴特說:「我不知道,我想迪·瑪麗查過一些數據。」
「可以再加點設施。」波琳說:「有個小廚房,方便煮東西。」
侯巴特沒有說話,然後點點頭,有點不情願。
「藍恩要到這裏來?」他問。
「我們沒辦法送他到伯明罕或是納許維爾。」
他說:「退伍軍人協會護士查訪。」
她說:「沒有。」
李奇露出微笑,不賴,他想著。
「華特-瑞德擅長的是剛從戰場回來的新傷,可是他的左腳受傷已經是將近五年前的事了。就連他的右手也都已經完全愈合,雖然亂七八糟,可是一樣愈合了。所以他需要大量基本處理,骨頭的治療與重建。而且在這之前要先把瘧疾跟肺結核治好,還有營養不良跟寄生蟲的問題。」
「我一定得在這裏。」read.99csw.com李奇說:「要不然他們就會搜查整棟房子。」
「我有駕照。」迪·瑪麗說。
「我們或許還能租架輪椅。」
他站在門口,聽到廁所門喀一聲上了鎖。一秒鐘后,對講機傳來鈴聲,他稍作停留,按下按鈕,說:「喂?」樓下傳來放大的車輛噪音,某個人的聲音,完全沒辦法判斷到底是誰。
有一瞬間,眾人沉默著。
哈德遜街是單行道,由南往北,位置在西十四街下方。於是計程車走布里克街、第七大道、維瑞克街,之後右轉進入查爾頓街。到這個街區中段,李奇叫司機停車,剩下的路程用走的。迪·瑪麗的公寓附近有三輛車停著,不過都不是昂貴的轎車,也沒貼OSC的車牌。他往南看著過來的車流,按下4L的按鈕。波琳的聲音傳來,李奇報上名字,大門嗶一聲打開。
李奇轉過身,跨了三大步離開卧房,再跨三步之後人已經回到客廳。
「今晚先住汽車旅館。」波琳說:「近一點的,或許我們能幫你們租輛車,妳會開車嗎?」
車牌:OSC19。
「或許。」李奇說:「不過不能輕忽任何一點可能。」九九藏書
「我們要制敵機先,留給他們空屋一間。」
掛斷電話后,李奇自己也在第九大道叫了部計程車。司機的速度很快,可是車流速度很慢,車過百老匯后情況改善了點,不過也沒好多少。李奇側躺在椅子上,頭靠著窗戶休息,呼吸緩慢而輕鬆。他心想:沒必要煩惱那些你不能控制的事情。而他不能控制曼哈頓的交通,是紅燈在控制曼哈頓的交通。從達科塔大樓到侯巴特的住處,大概有七十二個紅綠燈。
「到廁所。」李奇說:「全部,現在。」
「他們來了。」他說:「現在。」
「我們一輩子也不可能送他到那裡,光是手術部分可能就要超過二十萬美元,義肢更貴。」她從一張小桌上拿起兩本小冊子,遞過來。封面有昂貴的圖表跟亮晶晶的照片,藍色天空,綠色草地,溫暖的磚造建築。冊子里有手術項目的細節,還有義肢的設計者,更多圖片。親切的人,滿頭白髮,穿著白袍,把義肢捧在手裡,像呵護嬰兒一樣。許多獨腳的人穿著運動背心,裝著亮晶晶的鈦金屬義肢,在馬拉鬆起跑點上準備衝刺。照片下面的文本充滿樂觀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