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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恩說:「就我跟另外兩個人,還有一位督導。」
「綠領?」
「他一定得聽。那個職位是選舉出來的。而且也確實有反流浪的規定。大部分的城鎮都有。我們希望鎮當然也是如此。要是有人不滿,那也沒辦法。」
李奇沒說話。
「我不喜歡被指使能去或不能去哪個地方。」
李奇看見了布料店、加油站、廢棄的汽車旅館、空蕩未興建的停車場從車窗外滑過,接著警察就加速保持每小時六十哩的速度。輪胎在粗糙的路面上隆隆行進,路面的小石頭射向底盤,然後向外彈到路肩。十二分鐘后,車速放慢變成滑行,最後煞停下來。警察打開車門先下去,接著一隻手放在槍托上,打開了李奇的車門。
「去吃個飯,找個地方住一晚吧。」沃恩說:「我敢說你一定餓了。」
「絕望鎮的經濟命脈就只有那座金屬工廠,完全沒有別的行業。」
「搭車比較方便。」
「那是一定的。」
「而你們會過來這裏載我們?」
「我猜有四位吧。」
他問:「希望鎮警局有多大?」
「我走路就好。」李奇說。
「就一個人。」
「我怎麼了?」
警察用拇指比著東方,那裡的天色更暗一點。
他說:「比起藍領,我比較像綠領階級的人。」
「十年前。」
「我待過軍隊。憲兵。」
這個名為沃恩的女人關掉了車內頂燈,於是光源改由她前方照過去,包括儀錶板的紅光、GPS 屏幕的粉紅色跟紫色亮光,以及車頭燈照在路面散射的白色光線。
「你們有幫手嗎?」
李奇停下腳步,說:「妳知道芝諾這個人?」
「平民對上警員,我們一定會非常懷疑。」
「這會讓我不高興。」
「他們有武器嗎?」
「他們沒問。」
「鎮上法官也聽他們的話?」
「沒關係。」
「沒有。在科羅拉多州,我們都是找平民代理當警員。為什麼問這個?」
女人說:「我可不會求你,李奇。」
「是個工業鎮。」李奇說。
「比你想的還多。」
「我們會把那個傢伙丟進牢里,而且很快。」https://read.99csw.com
「拜託。」警察說:「給我一個理由就好。」
「絕望鎮警局有幾位代理警員?」
「每次絕望鎮警局把人丟在邊界的時候都會聯繫我們。算是一種禮貌吧。」
「假設那是出於自衛呢?」
「妳知道我的名字?」
「妳到底是什麼人?哲學家或警察?還是計程車司機?」
「你現在有工作嗎?」
「妳不肯讓我走路就對了?」
「我們又不是工業鎮。」
「想聽我的建議嗎?」她說:「就這麼算了,然後繼續過生活。絕望鎮不值得的。」
「照理說,如果有人出現,跟希望鎮警局的警員發生爭執,然後打斷了他的下巴,你們會怎麼做?」
「要搭便車嗎?」她問。
「什麼時候?」
「坐前面,你這個笨蛋。」女人說:「我是來幫你,不是要逮捕你的。」 於是李奇繞過後車廂,打開了前座的車門。椅子周圍擺滿了無線電器材,還有一部筆電放在托架上,不過座位上是空的。沒有帽子。他擠進去。由於他的後方有隔板,所以腿部沒什麼空間。坐在前座,他聞到了油、咖啡、香水,以及電子設備運轉時微溫的味道。筆電的屏幕顯示著GPS地圖。一個小箭頭指向西方,在一塊標示為希望鎮的粉紅色|區域邊緣閃爍著。那塊區域是個標準的長方形,非常接近正方形,是一塊迅速隨意分配好的土地,就跟科羅拉多州一樣。隔壁的絕望鎮則是一片淡紫色|區域,並不是長方形,而是像一塊很鈍的楔形。絕望鎮的東側界線跟希望鎮的西面長度完全一樣,然後愈來愈寬,就像三角形的尖端被切掉,到西側的邊界時,長度已經是東側的兩倍,而且是一片灰色的空曠地帶。李奇猜測,那是一塊無人管理的地帶。七十號跟二十五號州際公路的支線延伸出來,穿過那片無人地帶,夾住了絕望鎮的西北角。
「我是從這裏走出去的,我可以走回去。」
女警關上她的車窗,伸長脖子往後看,讓車子在路上迴轉。她穿著一件乾淨的棕褐色襯衫,九九藏書身材滿不錯的。身高大概不超過五呎六,體重可能不到一百二十磅,年紀應該未滿三十五歲。沒戴珠寶,也沒戴婚戒。她的領口掛著一支摩托羅拉牌無線電,左胸上別著一塊很大的金色警徽。根據徽章上所寫,她的名字叫沃恩。而且從那塊徽章也看得出來,她是位很優秀的警察。她似乎得過一堆獎勵與表揚。她長得很好看,可是跟一般的女人不同。她見識過一些場面,而她們沒有。這點很明顯。李奇非常清楚。以前當憲兵的時候,他跟很多女人一起服役過。
「你很清楚原因。攻擊警員這種事當然不能容忍,而且我們有義務照顧自己人,另外也是為了我們的驕傲與自尊。」
「季蒂昂的芝諾。」女人說:「斯多噶學派的創始人。我是要叫你別這麼堅忍了。」
他走了不到二十碼,就看見一哩外有車燈,從希望鎮直接朝著他來。光束的間隔很寬,彈得很高,又降得很低。是一部大車,速度很快。車子從愈來愈深的昏暗中駛向他,到了一百碼外的時候,他才看見那又是一輛警車。另一部福特轎車,漆成黑白相間,配有警用裝備,包括防撞梁、警示燈、天線。車子停在他面前,架設在擋風玻璃前柱上的一盞探照燈亮起,急速旋轉了幾下,然後光束照著他由上到下來回了兩次,最後停在他的臉上,刺得他什麼也看不見。接著光束消失,車子緩慢前進,輪胎在平順的柏油路面上行進,然後又再度停下來,而駕駛座的車門正好就在他身邊。車門上畫了個金色的盾形徽章,HPD三個字母則從中間橫過。希望鎮警局。電動車窗發出滋滋聲下降,有隻手往上抬,打開了車內的頂燈。李奇看見一位女警坐在駕駛座,留著金色短髮,暗淡的黃色燈泡從她後上方照過來。
「上車就告訴你。」
李奇往前走了三步。他看見月亮從遠處的read.99csw.com地平線升起,看見絕望鎮粗糙路面的盡頭,以及希望鎮平坦柏油路的起點。他看見兩條路之間那道一吋寬的溝隙,裏面填滿了黑色化合物。警車的防撞梁就在那道溝隙正上方。伸縮縫。邊界。兩個鎮的界線。李奇聳聳肩膀,然後跨了過去。就這樣一大步,回到了希望鎮。
「你看見什麼?」
「那就上車吧。」
「絕望鎮的西側鬧區是科羅拉多州境內最大的金屬回收廠。」
「我看到加油站跟餐廳。還有鎮上的法庭。」
「我不一樣。走路能讓我冷靜下來。」
「出來。」他說。
「你是威脅。」
「看看你自己。」她說。
「沒有。」
「有些人搬了。那些沒搬走的永遠也不會搬。」
「為什麼居民不直接搬走就好?」
沃恩又開得更慢,然後停到了路邊。她把車子打入停車檔,在座位上轉過身。
「是固執嗎?」
「一個穿著藍領工作服的人,體格強壯,很健康也很飢餓。」
「所以呢?」
李奇點點頭。
「我懂了。」他說。
「你當憲兵時一定也會這麼想。」
「好。」
「這傢伙不喜歡外人來拿低薪工作嗎?」
沃恩放慢速度。希望鎮的第一個街區就在前方遠處。李奇認得出來。那是一間小型的五金店。早上有個老人把梯架跟手推車擺到人行道上展示。現在那間店已經打烊,裏面全是暗的。
「我根本不想工作。」
警察喊著:「別再來煩我們了。」
「路程有五哩。你現在就已經脾氣不好了,等你抵達鎮上一定會變得更暴躁。相信我吧,我們見過這種情況。要是你搭車,對我們全都有好處。」
沃恩點了點頭。「鎮上的一磚一瓦全都屬於擁有工廠的那個人。那裡的人口有一半都在為他全職工作,而另一半則是在他需要的時候兼職。全職的人已經很滿足了。兼職的人都覺得很不安。他們不喜歡來自外界的競爭者。他們不喜歡別人就這麼出現找打工,還願意拿較低的薪資工作。」
「那麼你並沒有看到全貌。」沃恩說。她開得很慢,時速大約是三十哩,彷https://read.99csw.com彿她有很多話要說。她一隻手握住方向盤,手肘靠著車門,另一隻手則是輕鬆地放在大腿上。以每小時三十哩的速度,五哩距離要開十分鐘。李奇不知道她要告訴他什麼事,怎麼會無法在十分鐘以內說完。
「怎麼說?」
「斯多噶派的人一定要堅忍。他們的主張就是毫無質疑接受宿命。這是芝諾說的。」
「這種事情常發生?」
警察從腰帶取下手槍。那是格洛克的九厘米手槍,在昏暗中看起來四四方方的,顏色也很暗淡。沒有保險,只有扳機上的彈簧栓,而對方多肉的手指已經壓在上面了。
他打開車門,踩到人行道上。相對於絕望鎮,希望鎮的緬街叫做第一街。他知道在下個街區的第二街上有一間餐館,他在那裡吃過早餐。他開始往那個方向前進,接著就聽到沃恩的車也開走了。他聽見馬達安穩的顫動聲,以及輪胎在柏油路面上發出輕微的嘶嘶聲。他轉了個彎,那些聲音也接著消失。
「可是希望鎮沒有人不滿。我昨晚就住在那裡。」
「這樣那些人還擔心什麼?」
「他喜歡支配一切。他會不計手段。」
「有四個。我們不常叫他們幫忙。也許遇到哪裡施工的時候會要他們管理一下交通。為什麼問這個?」
「這樣公平嗎?」
李奇下了車,感覺到鞋底踩著絕望鎮路面的砂礫。
「然後呢?」
「那就是了。」
「你這麼告訴他們?」
「反正他們也不會相信你。工業鎮都是奇怪的地方。每天早上必須四處找機會,等工頭同意才有工作,這種模式對人有很大的影響。有點像封建制度。那裡整個地方簡直就是封建社會。老闆付出的薪水馬上又會以租金的形式回到他口袋。還有抵押借款。銀行也是他的。而且就連星期日也沒辦法鬆口氣。他們有一座教堂,而負責傳道的人就是他。你想要工作,就得常上教堂。」
「我見過他們。」
「所以呢?」
一個鐘頭之後,他仍然待在餐館里。他喝了湯,吃過牛排、薯條、豆子、蘋果派、冰淇淋。他正在喝咖啡。這味道比絕望鎮餐廳https://read.99csw.com的咖啡更好。而且是用圓筒狀的馬克杯裝著。雖然邊緣部分還是太厚,不過又更接近完美了。
「他們為什麼要這樣?」
「那你為什麼問這些?」
女人沉默了片刻。李奇聽著車子的聲音,引擎正穩定地空轉著。驅動皮帶在轉動,消音器一邊冷卻一邊發出滴答的聲音。接著李奇繼續前進。他走了三步,聽見車子打入倒檔,又移到他身邊,配合他走路的速度倒著開。車窗仍然開著。女人說:「別這麼折磨自己了,芝諾。」
「你到了多遠?」
「你的宿命就是回到希望鎮。不管你是走路或搭車,對芝諾都沒差。」
「是什麼?」
「他寧願穩定一點。他喜歡能夠讓自己控制的人,而不是陌生人。而且他付多少薪水其實也沒什麼差。反正他又會以租金或商店利潤的方式馬上收回去。」
「謝謝妳載我。」他說:「很高興能認識妳。」
李奇站著沒動。
他問:「為什麼絕望鎮要趕我走?」
李奇並沒有直接回答,反而說:「我不是斯多噶派的人,真的。芝諾鼓吹要人們被動接受命運。我不是那種人。我不太被動。我會當面接受挑戰。」
他在想絕望鎮的事。他很納悶,為什麼他們寧願把他趕出鎮上,也不肯讓他留在那裡,或是因為攻擊警員而拘禁他。
李奇聳聳肩膀,伸手去抓後車門的門把。
「人們總是會擔心的。工業鎮都是奇怪的地方。」
「往那兒去。」他說。
「是絕望鎮警局說的。算是一種禮貌。」
「到鎮上還要五哩。」
「也算是警告嗎?」
「我們的宗旨就是服務。徽章上是這麼說的。」
李奇沒回答。也沒轉身。他只是站在原地,面向東方,聽著車子後退、迴轉,在石頭路面上壓出嘎吱的聲音離開。等車聲完全消失在遠處之後,他又聳了聳肩,然後開始走。
「為什麼?」
「或許吧。目前我正在考慮是不是要認真看待他們的話。」
車子停了下來。
李奇低頭看著她車門上的盾形徽章。圖案中央是有工PD幾個字母,不過在盾的頂部還寫著保護,底部也寫著服務。
「我有看到煙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