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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分鐘之後,他放慢速度,經過了廢棄停車場、關門的汽車旅館、加油站、家用品商店,接著轉進絕望鎮的鬧區迷宮。第一個要造訪的地方是警察局。他想確認那裡沒有人奇迹似的復元,也沒有替補新的人力。
也許我會問自己,李奇心想,總有一天會的。
「這是我的房子。我知道誰在裡頭。」
「我應該報警。」
「你上次有房客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老人又想了一會兒,然後說:「很久了。」
「這地方是你的嗎?」
他決定先從樓梯底部的門開始。這個房間比較適合監視。他敲敲門,然後等著。很久之後,門打開了,出現一位身材細瘦的男人,穿著白襯衫,打了黑色領帶。這個人年紀接近七十歲,頭髮的顏色跟襯衫一樣。襯衫不太乾淨。領帶也是,不過打得很用心。
「我租的。我母親也是。租了將近五十年。」
「謝了。」李奇說。
「不必。」
「有事嗎?」老人說。
旅館沒有房客。
根據州立與聯邦法規,還有私人保險的規定,旅館必須有正確的住房紀錄。萬一發生了火災、地震或龍捲風,大家都會想知道當時是誰住在裏面,以及誰不在裏面。因此李奇從很早以前就知道,如果要搜查旅館,第一個開始的地方就是登記簿。而經過這些年來,搜查也變得愈來愈困難,這都是因為電腦的緣故。電腦有各種功能鍵要按,還要查出密碼才行。不過絕望鎮整體而言是個落後的地方,這裏的旅館也不例外。旅館登記簿是很大本的正方形名冊,用老舊的紅色皮革裝訂著。很好拿,很好翻轉,很好開,也很好讀。
他等了一下,然後就發動引擎,開下路邊。他慢慢往北開到第一街,接著左轉,檢查一下後照鏡。那部舊卡車已經在他後方一九_九_藏_書百呎處,朝著相反的方向離開,正在減速準備轉彎。前方的路上沒有人。他經過了五金店之後就踩下油門,勉強讓車子開到時速六十哩。五分鐘后,他砰一聲開過了路面的伸縮接縫,伴隨著噪音向西方行進。
時間跑到六點三十二分的時候,他看見了一部有兩排座位的貨卡車從眼前閃過。自左手邊出現,朝著東方去。移動的方式很敏捷,來自絕望鎮的方向。裡頭有一位駕駛,三位乘客。都是大塊頭,擠在一起坐。他們肩靠著靠,塞滿了狹小的車室。
「全部。」
一樓有三間客房,二樓有四間,三樓也有四間。總共十一間。十一個房間都一模一樣。十一個房間都是空的。每個房間的其中一道牆壁旁邊都有一張很窄的帆布床。那些床看起來就像來自舊式的熱病醫院,或者是來自軍營。床上有薄床單跟毯子。床單清洗了不知道多少次,所以看起來幾乎是透明的。毯子原本很厚實也毛茸茸的,現在已經變成了細薄而光滑。床的對面是抽屜櫃,以及獨立式的毛巾架。毛巾都跟床單一樣薄。在床尾附近有松木製的餐桌,還附了兩個電爐,以磨損了的舊電線連接著插座。在每層樓的門廳最後面都是共用的浴室,鋪著黑色和白色的磁磚,裏面有大型的鐵制爪腳浴缸,以及水箱架設在牆面高處的抽水馬桶。
老人點了點頭。「在我之前是我母親的。我們家擁有這地方快五十年了。」
李奇笑了。他心想,打獵季節開放了,而且無法可管,這就像電影里未來的荒涼景象。他喜歡這個樣子。他在空蕩的斜角停車格之間迴轉,回頭前往公寓的方向。他停在建築物前方的路邊,熄火,然後搖下車窗。他聽見遠處有架單引擎的飛機正在努力爬高。https://read.99csw.com晚上七點鐘。是部西斯納,要不就是畢琪或派伯,現在又飛了一次。你應該問問自己那架飛機為什麼每天晚上都會飛,旅館的服務員是這麼說的。
「為什麼?」
老人沒有回答。
「哪一間?」
兩者都沒有。
「是年輕人。」李奇說:「大概二十歲。個頭很大。膚色很深,頭髮很短。」
「這裏沒有那種人。」
「這是你的房子嗎?」李奇問。
老人走進暗影中,拿起了話筒。李奇走過門廳,試著打開對面的門。鎖著。他走回去,然後老人說:「警察局沒人接。」
「那你怎麼過活?」
他下了車,站在人行道上。公寓的位置在街區角落,是暗色的磚造建築。三層樓高,窗戶很小,屋頂平坦,而門口不在屋子正面的中央部分,底下連接著四層石階。門旁邊的牆面上有一塊木板,木板上方有一盞鵝頸燈,燈泡的光線很暗淡。木板漆成了褐紅色,看起來有很久的歷史,上頭有雅房出租的白色字樣,像是由業餘人士仔細寫上去的。非常直截了當的布告。李奇不是很喜歡這種地方。這表示房客都會住得比較久,跟他的習慣不符。通常他們會以周為單位,而且房間里還有電爐。跟實際住家的配置一樣。
「如果這裏根本沒有人,他要來找誰?」
「狀況有多糟?」
「他來找你嗎?」
「我是個很有疑心的人。」
「我在找一個朋友。」李奇說:「從加州來的。我聽說他住在這裏。」
老人不得已只能讓步。他從口袋拿出一支鑰匙交給李奇。鑰匙很舊了,是黃銅材質,鑰匙的孔洞系著一條毛皮繩。繩子上還有箇舊金屬圈,看起來像是紙標籤最後剩下的部分。
「所以就剩你跟我了。」李奇說:「你最好借我鑰匙。省九九藏書得到時候還要花時間修門鎖。」
「你確定?」
絕望鎮的代理警員,準時出現了。
什麼都沒有。
「假設我受傷了。誰會來救我?」
李奇檢查了所有地方,在離開每個房間之前都先站在門口,嗅聞著空氣,也注意聽是不是有人剛剛才匆促離開。他什麼都沒發現,也什麼都沒感覺到,總共十一次都是這樣。於是他走下樓,將鑰匙還給老人,並且向對方致歉。接著他問:「鎮上有沒有救護車?」
「這裏根本沒有人。」
他開著沃恩的舊雪佛蘭到街上,在臨街教堂的前面暫停了一下。牆面上有一道橫越整片建築的油漆標示:末日教會。其中一扇窗戶上貼著一張海報,寫著像是超級市場在促銷肉品的內容:時候近了。這句話引自《啟示錄》。第一章,第三節。李奇認得。另一扇窗戶上有一張類似的海報:末日近了。教堂的內部很昏暗陰鬱,看起來就跟外觀一樣。幾排金屬椅,木頭地板,一座低矮的舞台,一張講台。裏面還有更多海報,每一張內文的語氣都很有自信寫著時候快到了。李奇看完所有的海報,然後繼續開往旅館。他抵達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他記得之前在白天時,那個地方看起來落伍又老舊,而在晚上看起來又更糟了。像是個可怕的磚造立方體。看起來也很像布拉格、華沙或列寧格勒的市立老監獄。牆面的顏色很暗,外表毫無特色,窗戶也是一片空白,裏面沒開燈。室內的左側是間一點也不吸引人的餐廳,右側則是無人的酒吧。大廳的正前方也是一座沒有人的接待櫃檯。櫃檯後方有一道想營造出雄偉華麗氣氛的階梯,但實際上很小,而且還凹陷了。樓梯鋪著地毯。沒有電梯。
「好幾年前。」
「這裡有人住。就是我。」
「假設我read.99csw.com不能走路了。假設我需要擔架。」
「因為我不相信你。我認為這裡有人。」
「說不定他是來找人的。」
這是沃恩第二次留下她的卡車,然後走回家去開警車。李奇開到鎮上西緣附近一條安靜的小巷,車頭朝北停在一棵樹的陰影之中,看著正前方第一街上的車輛。他的視野有限。從左到右,也就是從西到東,大概是三十碼的範圍。角度不太好。不過街上其實也沒有什麼好看的。經過了整整十分鐘,路上都沒有任何明顯的動靜,這一點也不奇怪。從堪薩斯州回來的居民會在前面的街道就離開了。而正常人也不會從絕望鎮的方向回來,或者是過去那裡。天色暗得很快。整個世界變得灰白而平靜。李奇腦中的時鐘不停運轉著。
「他為什麼要來找你?」
老人想了一會兒后說:「也許他本來住旅館,想省點錢。也許他聽說這裏的租金比較便宜。」
李奇離開旅館時沒被任何人看見,接著他回到了車上。下一站在兩個街區外,是鎮上的酒吧,也就是要去跟當地人打交道了。
李奇認得那部卡車。
「這裏沒有人,大個子或小個子都一樣。」
「找我。」老人說。
他認得乘客。
只有一片寂靜。
「有人看見他今天下午就從你的門口走出去。」
「那你有沒有見過另一個人,比較矮,瘦而結實,年紀差不多?」
老人說:「工廠里有個急救站,還有一間醫務室,以防有人在工作時受傷。他們有一部車,他們也有一具擔架。」
警局的內部暗著,外面也很安靜。沒有燈光,沒有活動。路邊沒有車。沒有臨時出現的州警車、沒有新代理警員的小貨車,也沒有暫時貼著警察標示的普通轎車。
「多久?」
當然,這些都是很簡單的基本設施,不過都排置得很有條理,也九-九-藏-書照顧得很好。雖然浴室里的設備都因為年代久遠而有污跡,但是並沒有沾染到塵土。地板也擦得很亮。床都鋪得很好。如果讓一枚二十五分硬幣落到床上,還會被毯子彈起來兩呎高。架子上的毛巾都折得非常整齊,也擺放得很完美。電爐的表面一塵不染。沒有碎屑,沒有水滴,沒有醬汁濺出來又幹掉的痕迹。
他認得駕駛。
老人問:「你受傷了嗎?」
「去吧。」
「我不知道。我出去了。說不定他來找我,結果沒人應門,所以又離開了。」
「這裏多久沒人住了?」
「你確定?」
根據手寫的紀錄,上次有人租房已經是七個月以前的事了,當時是租給來自加州的一對夫婦,他們開著自己的車過來,在這裏住了兩個晚上。從那之後就沒有客人了。什麼都沒有。沒有符合二十歲男人的姓名,不管體型大小都一樣。根本沒有名字。
他走上石頭階梯,打開前門。門沒鎖。門后是個簡單的方形門廳,地板鋪著棕褐色油布,右手邊有一道很陡的樓梯。牆面也漆成了棕褐色,跟地板油布的漩渦形狀搭配起來讓人有種錯覺。在天花板下方一呎處,有個裸燈泡正發出朦朧的光線。空氣中有灰塵跟甘藍菜的味道。室內有四道門,全部都是暗綠色,全部都關著。兩扇門在後面,兩扇門在前面,其中一扇在樓梯底部,一扇則位於門廳另一邊,樓梯的正對面。前面兩個房間的其中一個會住著屋主或管理員。依據李奇的經驗,屋主或管理員一向都會選擇一樓最前面的房間,這樣才能監控進出的人。對屋主跟管理員而言,進出的人非常重要。他們不喜歡未經同意就進來的客人與額外入住的房客,而且有些長期欠繳房租的房客也會乘機溜走。
李奇說:「我可以看看房間嗎?」
「你覺得我在說謊?」